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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成绝唱的2009年杨箕村龙舟赛

 红夫子 2016-05-13

      2009年 5月28日端午节,不顾绵绵的细雨,我来到广州繁华的中山一路杨箕村,在高楼鳞茨栉比河涌岸边,欣赏一场乡土味十足的龙舟比赛。我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我知道要是再不来的话,明年这个传统盛事很有可能就将和这个村庄一起从地图上消失,化为历史的记忆。去年6月,越秀区政府提交的杨箕村改造方案经5易其稿,终于获得市政府原则上通过。作为“城中村”改造试点的杨箕村整体改造2009年极有可能正式启动。 

       当天比赛的一方是位于广州大道西侧的杨箕村,另一方是东侧我现在居住的天河村。这项比赛本来并无悬念。天河村尽管没有杨箕村面积大、人口多,但是民风比较彪悍,生活方式也比较健康向上。2003年Sars病毒流行之后,村里还新建了足球场等体育设施,村民良好的体格使吃喝嫖赌成风的杨箕村每年都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不过今年骄傲自大的天河村却阴沟里翻船,在领先杨箕村队半个船身冲线的情况下,得意忘形的天河村选手竟然忘了采青。与现代比赛不同,传统赛事以先拔头筹采到青而定输赢。天河村队无奈将胜利成果拱手让人。 

       优厚的奖金化为泡影,气急败坏的天河村队上岸后集体找组委会理论,而得了便宜的杨箕村队则要极力维护到手的成果。连绵的细雨中,大腹便便的村民叼着烟,操着浓厚的乡音激烈地理论,村里的妇孺老人也在一旁起哄。端午节的河涌热闹到了极点。 

个人随笔:都市龙舟 - jobhunter61117575 - 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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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这些村民,作为外乡人我很羡慕他们。他们是中国农村之中少数能在都市化进程中受益的幸运儿。杨箕村地处广州的主要交通干道,在中山一路和广州大道的“夹缝”中,与广州的CBD珠江新城比邻。在一幢幢最奢华最现代的高楼大厦的脚下,古老的杨箕村匍匐着身子,如同孤岛,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像杂乱而旺盛的野草,在这里疯长。地处闹市的地利加上低廉的房价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打工者在此蜗居,也使这里的村民多年来积攒下了巨额的财富。他们很多人早就搬离了环境日益恶化的村子,河涌两边不少高耸的豪宅就是他们成为“都市人”后的新居。 

       我不知道村民们对于这座哺育了他们并把他们送上致富道路的古老村庄有多少的感情。但是我知道,公元2009年,杨箕村,一座九百多岁的古老村庄,它将等待属于自己最后的命运判决。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座让人爱恨交织的城中村,就像远去的龙舟一样,从广州的版图上消失。因为不断东扩的广州是一条巨鳄,而位于城东头的杨箕村就是它如鲠在喉的“硬骨头”,必将被巨鳄撕裂、碾碎……。 

       实际上多年前,在当云淡风轻的郊野风光被高楼大厦代替,当村里的祠堂、庙宇、牌坊被一点点蚕食,昔日眉清目秀的杨箕村,已经被失去个体差异的低矮建筑所充斥,古老的杨箕村早已消失。因此,我们有必要记住的,不仅是这个即将消失的杨箕村,还有那个早已消失的杨箕村……。 
个人随笔:都市龙舟 - jobhunter61117575 - 小树林 


从簸箕里到杨箕村

       杨箕村地处广州东郊,毗邻东山口,旧属番禺永泰乡。 

       距今960年前,已经有人在这片土地上栖息了。北宋天禧三年(1020年),杨箕村的中部石门口一带,已有黄氏族人在此造田建业。当时的杨箕村,还是一片河滩小墩,被珠江水冲积成块状,形状颇似民间筛米的箕,由此得名“簸箕里”。 

       时光荏苒,从宋仁宗嘉祐年间开始,因为战乱、朝廷委派入粤任职或同宗推荐等原因,姚氏竹芳祖、李氏深海祖、李氏赖南祖、秦氏仕豪祖、姚氏均达祖、姚氏礼庭祖、梁氏贵明祖,先后进村择地建点开基。他们大都是从陕西、河南、江西、闽浦等地南迁的移民。在这片空白的土地上,勤劳地开拓自己的家园。 
渐渐地,簸箕里根据姚李秦梁四大姓氏,还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居住方位,形成“四社五约”、“三姚两李一秦梁”的村落结构。明代弘治年间,改称簸箕村。 

        此时,最初踏足这里的黄氏族人已从这片土地淡出。据说,当第一支姚姓家族从博罗回迁杨箕的时候,他们本来是与黄姓人一同在杨箕村的石门口一带开发的。可是到了宋神宗元丰年间,已经发展到“姚盛黄弱”,两大族群之间无论是人口还是权势都有了很大的差距,姚氏族人开始有意吞并黄氏。他们想出“抽签合族”的办法,向黄氏族人施加压力。结果不出人意料,黄氏族人抽签抽输了,他们从此就跟姚姓入族,改为姚姓。再后来,黄姓人陆续离开杨箕村,石门口一带成为姚姓族人的聚居之地。 

个人随笔:都市龙舟 - jobhunter61117575 - 小树林




      成村之后,簸箕村有了自己的乡政议事机构,名字叫做“父老团”和“雍睦堂”。父老团的成员从四大宗族乡绅阶级中60岁以上的德高望重者中选出,它对村落中发生的事务具有决策权。决策之后,“雍睦堂”的成员负责具体执行。 

       而簸箕村的名字一直沿用至上世纪30年代。无独有偶,当时广州河南西郊新窖镇也有个同名的“簸箕村”。因为重名,两个“簸箕村”选派代表共商改名大计。最后,新窖镇的“簸箕村”因在河南,改名“南箕村”。东郊的“簸箕村”由于当年沙河涌两岸有数个杨桃园,便更名为“杨箕村”。还有一种说法,当时改的名字其实是“扬箕村”,取的是“发扬光大祖辈荣耀”之意。 

绿影缤纷 自然美景

       那个时候的杨箕村或许贫困,风景却很不错。 

       杨箕村位于珠江三角洲冲积平原,靠近珠江。这里地势平坦、北高南低。村的东南部有几座小墩:烟墩、墩头和美人墩。北部错落几座小山冈:木荫岗、白山、红岗咀、汪山。村周边广阔的冲积平原上,则是一望无尽的良田美土。 

       杨箕村村志记载,杨箕村的原始地势地貌,是村心稍高,东西倾斜,北高南低,就像一只头向白云山,尾在珠江河的水龟。 

       杨箕村三面环水,东临火甲涌、南临珠江、西环沙河涌,水源充沛。东面的村口,有一列翠竹林带,西边出口沿沙河涌边是一排整齐的古榕树,南边的出口是一条东西流向的水松圳,圳坑两旁站立两排高耸的水松树,北边的出口排列着十多棵高大石栗树。杨箕村有位叫伯蕴的教师,曾经这样感慨:“东出翠竹林,西入古榕荫,南临水松帐,北沿禄影行。”说的就是杨箕村绿影缤纷的自然美景。杨箕村就安安静静地伫立在这些山水良田之间。在当年,杨箕村的东南西北分别有雄镇、泰来、长庚、永巩四个牌坊——今天的杨箕村,依然保留着泰来坊、雄镇坊的复制品——它们是杨箕村四面唯一与外界相通的通道。杨箕村当时是广州东郊一个非常偏远的村子,为防匪患和其他大村的侵凌,村的四周围用土夯筑成一道数米高、厚2米余的“城墙”,四大门户牌坊同时也就成为村的关口,入夜后,门口用数根大杉木封闭门口,牌坊上层是更楼,有更夫打更报平安。 

       四座牌坊延伸出来的大街,是村民前往农田耕作的主干道,同时也连贯着全村80多条横街小巷,串通着全村的房舍。村内有祠堂6间、公厅5间、庙宇4间、社学3间,鳌耳举人屋7间、还有400多间蚝壳墙、桩泥墙、红米石脚墙的明清风格住宅。 

良田两千亩

      清朝雍正年间,杨箕村发展到鼎盛时期,面积比现在大得多。解放前,杨箕村的范围东至石牌、林和交界处,北至现沙河街、体院、动物园一带,西至达道路口,南至珠江河畔,拥有绵延不绝的2860亩良田。甚至在黄埔、博罗和潭溪、东山新河浦等地都有杨箕村的地。 

       虽然杨箕村拥有珠江冲积而成的良田数千亩,但直到改革开放之前,它一直是一座贫困的村落。杨箕村老村长姚镇江回忆,建国前,在村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大户人家才能养上一头猪。改革开放前,杨箕村的土地大多数用来种菜,是广州主要蔬菜生产基地之一。计划经济体制下统一定价统购统销,长期每50公斤蔬菜只卖4.6元左右,上世纪70年代末村民一个月辛苦劳作挣工分只有3元多钱,而工人的月工资是30多元,村民生活的贫困可想而知。 

杨箕涌边好风光

       村西北边那条浅浅的杨箕涌每当涨潮,溢出的河水就会冲进村里。为了防止水浸,村里人集资从澳门买来水泥筑了条堤坝,葡萄牙人的头发是红色的,村民于是就叫它“红毛泥基”。 

       那时候的杨箕涌,河水很深,有乌篷船在河面上来来往往。河水很清,每当水涨,小鱼儿成群结队地随潮水涌入,村民们就在河涌两岸结网打鱼。村里的孩子喜欢在河里游泳,透过清澈见底的河水,河底的小鱼小虾小螃蟹清晰可见,扎个猛子潜下去,就可以将它们逮个正着。 

       河涌两岸生长着高大的古榕树,绿阴覆盖着整条河堤,炎热的夏天,劳作的村民会依靠在古榕树下纳凉。西约附近的河涌旁,有民国时期种下的二三十棵杨桃树,丰收时节,树枝上就挂满紫红色的花朵,散发出醉人的花香…… 

神奇的玉虚宫
     杨箕村最正宗也是最完整的古建筑是一座名叫“玉虚宫”的庙宇。 

       它个头不高,被周遭那些钢筋水泥建筑层层包围,可是它青色的砖瓦,红色的圆柱,还有绿瓦飞檐,还是很容易从灰色的背景中跳脱而出。 

       玉虚宫的门不大。走进去,宫里的光线很黯淡。门口一个方桌,围坐着四五个村民,正在吃午饭。因为端午节的缘故,三进的厅堂里,被赛龙舟的道具塞得满满当当。韩桂棠说,现在的玉虚宫,已经成为村民业余活动的主要场所。 在阴暗的庙堂里,堆放的杂物背后,仔细搜寻,可以看到“玉虚宫”的墙上镶着近十个石碑,记载了玉虚宫历次重大的重修捐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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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虚宫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数百年来,历经8次大修,在杨箕村民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谓玉虚宫,实际上是北帝庙的别称。玉虚宫供奉的也正是玄天上帝——北帝。南人拜北帝,说来有些奇怪,却有符合逻辑的缘由:因为南方的水,皆由北方流来。广东人依水谋生,靠水揾食,所以既拜南海洪圣大王(赤帝),又要拜北方真武玄天上帝(黑帝),北帝位于水源之上,祭祀他,希望他控制水源,好好地流到南方,使南方水源充足,鱼虾大顺,这就是南人拜北神的原因。 

       建国前,为求风调雨顺、河水不泛滥成灾,每年正月十五,杨箕村中都有一次盛大的“北帝游村”活动,在喧天的鼓乐声中,由醒狮引路,村民抬着“北帝”塑像到村中巡游。而这天全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作为一个最隆重的节日来进行庆祝。 

       农业社会里,水是村民的命脉所系。在玉虚宫里,有两块分别立于乾隆七年、乾隆九年的官府碑文,记载当年“三村争水”事件的判决书。当年天河村、冼村、杨箕村三个村田地连成一片,水利设施共享,因用水的问题难免会有些小纷争,乾隆六年和八年,矛盾终于激化,三村为争水灌溉而大打出手造成群伤,事件直闹到当时的政府番禺县衙,后县衙责罚了带头闹事者(某某打几十大板碑上均有记载),并判明每月各村轮流用水的日期。自此三村用水再无重大纠纷。 

       在村民的口耳相传中,玉虚宫是个神奇的地方。1942年5月的一天,午后时分,天空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警报声,村民四散躲藏。没过一会儿,只见空中三架排成“品”字型的盟军轰炸机向着当时的天河飞机场(今天的天河体育中心一带)轮番轰炸。其中有两枚炸弹,竟向着杨箕村的方向袭来。“简直就是看着炸弹在头上三四百米的地方飘下来。”很多村民眼见大祸临头,闭目待毙。奇迹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炸弹竟然飘飘荡荡地向杨箕村边的田野飘了过去,然后在空阔的地带落地爆炸。逃过一劫的村民们都认为这是北帝显灵,纷纷跑到玉虚宫叩拜北帝宫,感谢救命之恩。

       杨箕村有着悠久而光辉的历史。但城市化的进程,如同一条巨鳄,把曾经山清水秀的古老村落吞噬到了自己的胃囊之中。象杨箕这样的城中村,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河水渐渐变得浑浊,涌边的如茵古榕因为修路被砍去,古朴的街巷林立起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拥抱楼”、“接吻楼”,一栋栋的高楼大厦在曾经的菜地稻田上拔地而起……。曾经美丽的村庄成为城市中一块难以消化的骨头,梗在了城市的腹腔,变异,甚至发臭。 

       我知道城市化的巨轮是无可阻挡的,杨箕村必然会纳入当政者改造的名单之中。城中村改造一旦启动之后,杨箕村将会有1400栋房屋要拆迁,直接涉及4000多人,改造总投入预计17亿元。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造运动中,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推土机不要把这里的民俗、民风、人情和悠久的历史连根拔去,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还能够看见古老的龙舟在现代的都市中乘风破浪,与这个城市一起走向更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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