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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孙绍振老师讲作文之六】在学生原有的基础上有效地提高

 红瓦屋图书馆 2016-05-14


在学生原有的基础上有效地提高
评刘春文老师的一堂作文课


写作的至境本该是生命存在的表现,但是,大学写作教师多数并不热爱、也不长于写作,只是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把写作视为生命的点缀。从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到中学教写作本来就没有什么本钱,加上中学语文课本又受大学教材的影响,甚至比大学教材更加教条,更加僵化。有一个被寄予很高期望的语文课本,算是勇敢地将写作进行了独立的单元系统设置:一、写景;二、写人;三、抒情;四、议论。在表面上很成系统,实际上连逻辑的分类都犯了交叉的毛病,在理论上则更显幼稚。世界上哪里有纯粹写景而与抒情绝缘的文章?写景就不能写人,写景写人难道就不能抒情和议论?执笔者的逻辑概括力薄弱到连王国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连情景交融、情智交融这样的常识都不清楚。当然,这样的状况并不是中国特有的,美国大学里所有系科都要必修的写作课,其理论基础和实践的操作性,并不比我们强多少(所以至今罕见译本)。


中学写作面临的严峻挑战在于:和数学物理化学教师不同,没有世界共识的理论基础,不能指望全世界大学教师不能完成的理论建构任务,由中学教师来完成。


把写作教学建立在学科理论和操作系统坚实的基础上,这当然是我们的理想,但那可能是遥遥无期的空想,一代甚至数代青年在等待中被贻误是难以逃避的现实。从纯理论的角度观之,写作教学的现状和前景都可能是相当悲观的。虽然绝大多数语文教师都在遵照传统教学生写作,但富有创新精神的老师还是为数不少的。正因如此,我对中学作文教学的成效并不悲观,此番看到刘春文老师的这本著作更增加了我的乐观情绪。


不但因为她在本书中雄辩地展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效,而且以其全部实践拓展了写作教学的思路。她和许多作文教学名师类似,从写作实际出发,在学生原有水平的基础上,适当参照理论在反复探索中实现提高。她有理论,其理论特点不是从什么权威那里批发来的大前提,而是从实践经验中进行总结概括。她在前言中说到她的“课题探究的主要着眼点”时说:要“走出作文教学的尴尬处境”最根本的是改变作文教学“先教后写”的模式,代之以“先写后教”的“微格训练”模式。这种模式的主要特点,并不是“微格”(通常所谓的“小作文”),因为这仅仅只是量问题,决定这种训练模式性质的是“先写后教”。从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个先后顺序的操作性调整,但实质上这里有个根本性的理论原则:“先教后写”,是先有教师的主导理念,学生难免被动追随,其主体性很可能受到限制;“先写后教”则是先有学生的实践,教师“基于学生习作现状来制定作文起始教学”。这样做的意义首先是有的放矢,不至于陷入空论。刘春文把这种做法提到“回归写作的本源”。这是有根据的,这个根据不仅仅是经验性质的,而且是哲学性质的,那就是理论指导与实践的关系。一是,其有效性在于从实际出发;二是,在实践中检验、修正、提高。


在具体教学策略上,刘春文打破了一般作文教学“学生写作,教师批改”的传统模式,勇敢地把实践精神贯彻到底,将写作教学的重点放到了作文的修改中去。她的修改采取多种多样的形式,把学生自改、互改,甚至网络修改和教师的指导修改结合起来。如果要说有所发明的话,这可以称为一大发明。可喜的是这个发明在教学实践中,经受住了检验,取得了相当明显的效果。由于是微格性质的训练,成效立竿见影,令人惊异。在反复修改中,在多次实践中获得的经验十分宝贵。最能说明其教学化无效为有效的是把范仲淹的词改写为散文的一堂课。


教师先让同学阅读范仲淹的《苏幕遮》,然后问学生描绘了哪些景物,想象得出诗人在做什么?学生最初只能说一些景物:碧蓝的天空、纷纷飘零的树叶、远山、湖水、芳草、斜阳。看到这里,我不免替教师担心起来,如果以此为满足,这首词就不可能有任何生命情感在流动了。幸而教师没有受我在前面批评过的把写景和抒情绝对分割设计的束缚,特别提醒学生“当时诗人的内心”如何?学生马上体会到了“抑郁之情”,很快得出了“借酒消愁”的结论。老师顺势总结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喝下去的酒都化作了思乡的泪水。在此基础上,教师让同学用散文笔法写下来。


学生展示的作品是:


秋天到了,天气晴朗,空气清新,风儿吹拂,树叶从树上飘零下来,天上还漂浮着几朵薄如蝉翼的云彩,秋风一吹,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水面上浮起了烟雾,透着丝丝凉意。


这说明,虽然阅读时学生体会到了词作的悲凉之情,但在写作时,却没能用语言把悲凉的意味表达出来。教师没有庸俗地表扬,而是坦率地提出补充:如果能调整一下语序,穿插作者看到眼前的景色时的一些心理活动,融情于景,那就更好了。


接下去,另一个学生朗读自己作品:


山峰连绵不断,远处水天相接,融为一体,芳草萋萋,好似没有感情,更是在夕阳之外了。


老师在肯定了这段文字的一些优点之后,委婉地提出了改进意见,这里的“芳草”暗指故乡,草儿绵延到天边,其实就是指家乡远在天边。


于是该学生在老师启发下就有了下面的文字:


远在他乡的游子在思念家乡,追逐旅居异地的愁思连绵不断,长夜漫漫,除非是好梦才会令我安然入睡。


教师显然感到学生还没有感受到核心,于是问:为什么睡不着觉?生:因为思念家乡。教师指出:“这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所以,在描述作者乡愁的时候,感情还可再深厚、沉重一些。”这时,教师让另一个学生朗读自己的作业:


我独自一人在高楼上休息,借酒消愁,愁更愁,心中无限思念家乡,却只能泪流满面。


教师紧追不舍,指出学生写了高楼但是忘却了引起乡愁的“月亮”这一意象,指出:“登上高楼,月圆人不圆,更能烘托出诗人内心的孤苦。传达出的是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最后教师要求同学修改自己的文章:


第一位同学:


秋天到了,都说“天凉好个秋”,空气中也弥漫着阵阵寒意,这寒意浸透着河水,水面上腾起凉丝丝的薄雾,似是江河迷蒙的眼泪。难道它也在为我的遭遇哭泣流泪?抬头望去,天高云淡,碧空澄澈,无奈落叶枯黄,飘零满地,再好的秋色,在我的眼里都是如此的萧瑟、悲凉。


老师问学生:“你觉得跟第一次比较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学生回答说:“我加进了诗人内心的感受,而且在景物的描绘上也融入了作者的情感。”


第二位同学: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得万山红遍,水天相接之处,水天一色。收回目光,看见岸边的芳草,不顾深秋的来临,依然充满生机,芳草烂漫,一直绵延到天涯,似乎比斜阳更遥远,我的家乡应该也在那边吧。


第三位同学:


夜色能笼罩住乾坤,笼不住漂流在外游子的魂灵,斩不断思乡的情思,撇不开羁旅,日日感伤挥去了夜夜的睡意,长夜难寐,只要一合上眼皮,便会梦见与亲人团聚。半夜梦醒,格外凄苦,唯有缥缈的好梦才能让我安然入睡。


最后一位学生:


我登楼远眺,明月皎洁,反而让我倍感寂寞与怅惘。于是,我不由得端起酒杯想一舒愁苦的百转回肠,谁知,酒入愁肠都化作了相思的泪水,幽幽地滴落胸前。


接下来布置作业:把四位同学的四个片段组合成一篇完整的文章。


显然,学生的微格作文在短短的一堂课上取得了明显的进步。刘春文和她指导的教师们就这样开拓了一条作文教学的新路,这条新路的价值,不仅在于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在于把阅读和作文结合得这样紧密。仅仅是在口头上理解了文本,还可能是不完全的,真正的阅读理解应该是在写作中得以落实。这个经验真是太深刻了。从哲学上说,这个写作原理,不是从宏大理论的演绎中产生的,而是在写作实践中反复概括,反复检验中确立的。


正是因为这样,我并不把写作教学的希望寄托在大学教授们在某一天拿出系统的理论来,而是把希望寄托在像刘春文这样的语文教师身上,她们不拘囿于传统的教学法,善于从教学实践中不断摸索、不断总结规律。归根结底,理论并不是来自理论,而来自实践经验的升华,理论的权威并不在于自圆其说,而在于为实践所证明。当然,从经验直接上升为规律,并不是绝对完美的,因为经验与理论相比,毕竟是比较狭隘的,故适当的理论修养在这时就显得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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