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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五种遗规》之《从政遗规》

 老沔城人 2016-05-20

                                                                                                                                 
【传统文化】


《五种遗规》之《从政遗规》

清·陈宏谋


    《五种遗规》系清朝陈宏谋所辑,是清代社会教育和蒙童教育教材,清末中学堂修身科教材。辑者有感于世上多有弊端,遂于公务之余,采录前人关于养性、修身、治家、为官、处世、教育等方面的著述事迹,分门别类辑为遗规五种:《养正遗规》、《教女遗规》、《训俗遗规》、《从政遗规》和《在官法戒录》,总称《五种遗规》。

    《从政遗规》主要为官吏选辑可当座右铭的咸规和一些表率人物的言行.

    虽然《五种遗规》中很多具体的内容已时过境迁,但其中所论及的很多道理对今天的人们仍有很好的启发和借鉴意义,发人深省。

    【前  言】

    《五种遗规》是前清陈宏谋(榕门)先生广集古来圣哲对一切大众之教诲,分为《养正》《训俗》《从政》《教女》及《在官法戒录》五大类。其中以《养正》《训俗》二篇格言最为重要,实乃大众迫切所需的精神指标。

    《训俗》所示,即各阶层人士,应以何种心态为社会国家服务。真正依教奉行,男女老少、各行各业皆可成圣成贤。儒之大同,佛之极乐,确能于此浊恶乱世圆满实现。

    俗云“少成若天性”,又说“至要莫如教子”,《养正》一篇即是中国传统的儿童教学。此篇以宋朝朱夫子的“童蒙须知”最为精要。后人依此扩充为1080字的《弟子规》,句句皆为立身处世大根大本。若不于此奠定德行基础,则世出世法所有学问,皆如空中楼阁,绝无真实成就之理。

    孔门四科以德行为首,言语、政事、文学皆不可离德行而成就。今日教育之失,即是专重知识技能,忽略德行涵养。无德之人,能力若差,不易造业;假若能力较强,反而造业深重,可惜可叹!《五种遗规》内容丰富,分类清楚,实为培养德行最佳教材。

    深愿诸位仁人志士展读圣教,心领神会,力行于日用平常之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不负先哲启发后学,祈开万世太平之深意!


从政遗规

   

    余幼承父兄师友之训知肆力于读书,不以世故纷其心,而赋性迂拙,作辍无常,诵读不多,体认尤浅。悠悠忽忽竟不知读书将以何为也,迨入仕途官场,事宜尤未娴,习临民治事,茫无所措,未优而仕,不学制锦,心窃忧之。然平时偶有得于圣贤之绪论,合之今时情事,多所切中此心,稍有把握,措之事为幸。免陨越不至,如夜行者之伥伥,何之乃益,悔前此之鲜学,而古训之不可一日离也。

    因于簿书余闲时一展卷,藉兹陈编以祛固陋。凡切于近时之利弊可为居官箴规者,心慕手追不忍舍置,不敢谓仕优而学亦庶几,即仕即学之意云尔。

    方今民生蕃庶,待治方殷,圣天子本躬行心得之余,布范世諴民之政,有司牧之责者益当从根本上讲求教养之方,为民生久远之计。若仅以因循陋习了官场之故套,何以上副圣训何以下符民望,自惟德薄能浅无以为同僚诸君倡,惟奉兹古训随时考镜,转相传布以此自勉。即以此勉人较之门面牌檄差为亲切焉,苏子云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自古及今,此心同,此理同,故以古人之方医后人之病,而无不立效。

    愿诸君推心理之相同,以尽治人之责,而又参之前言往行,以善其措施,则宜民善俗或有取焉,幸毋曰业已仕矣,何暇言学,竟等诸古人之糟粕也。

    乾隆壬戌长至月桂林陈宏谋书于西江使署


卷  上

吕东莱《官箴》

    (公名祖谦,南宋时婺州人。官至著作郎直秘阁,谥曰成,从祀庙庭。)

    宏谋按:东莱先生,以体道自任,以立教为心,朱子称其德宇宽弘,识量闳廓。所立甚高无求不备。盖相推者至矣。所著官箴,首以觅举求权要书为戒。见居官者,必先自立,然后可以有为。士大夫不讲气节,虽有才华,徒工奔竞。患得患失,何所不至耶。至于谨小慎微,慈祥岂弟,任理而不任气。此儒术之异于俗吏也。杂说中,有语最精确,足为居官之箴者,并附录焉。

    觅举。

    求权要书保庇。

    容尼媪之类入家。

    刑责过数。

    接伎术人。及荐导往他处。

    荐人于管下买物。茶墨笔之类。

    亲知雇船脚,用官钱。或令吏人陪备。须令自出钱。但催促令速。足矣。

    遇事不可从。不当时明说。误人指拟。以致生怨。

    受所部送馈,及赴会。

    如送馈果食之类,则受。仍当厅对众开合子。置簿抄上。随即答之。余物不可受。

    凡治事有涉权贵,须平心看理之所在。若其有理,固不可避嫌。故使之无理。直须平心看,若有一毫畏祸自恕之心,则五分有理,便看作十分有理。若其无理,亦不可畏祸,曲使之有理。政使见得无理。只须作寻常公事看。断过后,不须拈出说。寻常犯权贵取祸者多,是张大其事,邀不畏强御之名,所以彼不能平。若处得平稳妥贴,彼虽不乐,视前则有间矣。然所以不欲拈出者,本非以避祸,盖乃职分之常,若特然看做一件事,则发处已自不是矣。

    舍人官箴

    此先生曾叔祖名大中之言而先生述之者也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则知所以持身矣。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寡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事兄。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有才识而不能任事。皆由不肯如此着想耳。然后为能尽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不尽也。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居家治,故事可移于官。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即不能免。便就其间,求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患。其益多矣。

    予尝为泰州狱掾。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避日色之类。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曲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之,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所称惠穆称亭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前辈尝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谚曰:劳心不如劳力。此实要言也。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谨,不可不详知也。

    当官者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是道也,唯不苟者能之。治狱不苟,皆一点不忍之心非仅惧祸而已。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心为急;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方便二字,即利济也。要尽心体贴方得。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前辈专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按察官者,后己官虽在上,前辈皆辞避坐下坐。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当官取庸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而所丧多矣。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畏避文法,固是常情。然世人自私者,率以文法难事,委之于人。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己之自私也。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在己畏为其难,偏欲以难责人,不恕故也。不恕由于不公。

    唐充之,广仁贤者也。深为陈邹二公所知。大观政和间,守官苏州。朱氏方盛,充之数讥刺之。朱氏深以为怨,傅致之罪。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欲人之见知。故不免自异,以致祸患,非明哲保身之谓。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消详斟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着实。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百种奸伪,不如一实。反复变诈,不如慎始。防人疑众,不如自慎。智数周密,不如省事。养诚心句,所包甚广。

    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必免死。当去不去,其祸有甚于去者,后亦未必得安。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义命轻重之分也。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字,众妙之门。当官处事,尤是先务。若能清慎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办。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谚有之,曰:忍事敌灾星。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尝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也。耐琐屑,习烦苦,不轻喜,不易怒,不激不随,皆忍字之妙。故居官以此为尚。
杂说附

    大抵人臣多顾一分之害,坏国家十分之利。

    仕宦须脱小规模。一仰羡官职;二随人说是非;三乘空接响,揣量测度;四谓求知等事为当为之事。

    凡世俗所谓不妨、有例、不见得、未必知、众人都如此、也是常事之类,皆不可听。许多苟且之事,俱由此起。

    士大夫喜言风俗不好。风俗是谁做来?身便是风俗,不自去做,如何得会好。讲风俗,能就自己身上讲起,便有许多不肯苟且之意。

    凡听讼,不可先有所主。以此心而听讼,必有所蔽。若平心去看,便不偏于一,曲直自见。

    凡人有所干求,可不可,须便说,不可含糊。

    凡使人,须度其可行,然后使之。若度其不可而强使之,后虽有可行者,人亦不信。且如立限令三日可办,却只限一日,定是违限。其势不得不展。自此以后,虽一日可到之事,亦不信矣。

    与人交际,须是通情。若直以言语牢笼人情,岂能感人。须是如与家人妇子说话,则情自通。居官临民,尤宜体此。

    两人不足,自处其间。甲必来说乙不是,乙亦来说甲不是。若都不应和,人将以我为深,或以为党。在应和之语,须是如与甲同坐,对乙面前也说得方可。

    听人说话,或有不中节者,亦无都不应答之理。说十句中,岂无一句略可取。将此一句推说应之,亦于其人有益。略其所短,取其所长,既不失己,亦不失人。推之,即大舜之隐恶扬善也。

何西畴《常言》

    (先生名坦,字少平,广昌人。朱淳熙进士,官宝谟阁直学士,谥文定。)

    宏谋按:先生初仕宜黄尉,陆子静称其廉洁刚毅,竭力卫民,有富贵贫贱,不能淫移之概。后提刑粤东,政迹尤着,盖宋儒之德业兼懋者也。惜其著述多不传,遍访仅得常言一帙。所采录者,寥寥数语。而其砥励志节,体恤人情,不激不随,亦可以为居官者劝矣。

    一毫善行皆可为,毋徼福望报。一毫恶念不可萌,当知出乎尔者反乎尔。居官不可存徼福望报之心,又当知有出尔反尔之事。

    惟俭足以养廉。盖费广则用窘。盻盻然每怀不足,则所守必不固。虽未至有非义之举,苟念虑纷扰,已不克以廉靖自居矣。

    士能寡欲,安于清澹,不为富贵所淫。则其视外物也轻,自然进退不失其正。

    君子有偶为小人所困抑。若自反无愧怍,于我何损,又安知其不为道德之助欤。

    富儿因求宦倾赀,污吏以黩货失职。初皆起于慊其所无,而卒至于丧其所有也。各泯其贪心,而安分守节,则何夺禄败家之有。

    凡居人上,有势分之临。惟以恕存心,乃可以容下。故行动必先謦欬。步远则有前导,燕坐则毋帘窥壁听。是故君子不发人阴私,不掩人之所不及也。何等光明正大。

    人事尽而听天理,犹耕垦有常勤,丰歉所不可必也。不先尽人事者,是舍其田而弗芸也。不安于静听者,是揠苗而助之长也。孔子进以礼,退以义,非尽人事与。得之不得曰有命,非听天理与。

    君子之事上也,必忠以敬。其接下也,必谦以和。小人之事上也,必谄以媚。其待下也,必傲以忽。媚上而忽下,小人无常心,故君子恶之。小人刻刻在势利上讲求,所以无常。

    为政宽严孰尚,曰:张严之声,行宽之实。政有纲,令有信,使人望风肃畏者,声也。法从轻,赋从薄,使人安静自适者,实也。乃若始焉玩易启侮,终焉刑不胜奸。虽欲行爱人利物之志,吾知其有不能也。法不可玩,心主于慈。

    凡莅事之始,不可自出意见,以立科条。虽尝有所受之,亦恐易地不便于俗也。苟人情有咈而固行之,终必捍格。如病其难行而中变,后有命令,人弗信矣。故初政莫若一仍旧贯。如行之宜焉,何必改作。或节目未便,熟察而徐更之。人徒见朏上下相安,而泯不知其所自,不亦善乎。故君子视俗以施教,察失而后立防也。视俗以施教,察失而立防,当今政教之极则也。

    官职崇卑,当安义命。自抱关击柝上下,苟能官修其方,职思其忧。虽未着殊庸伟绩。亦可无愧于心,无负于国。若苟且以侥求幸进,将谁欺乎。

    居下位,求应上之期会,则莅事毋拘早晏也。然须群吏咸集,则观听无疑。吏或独抱文书以进。在我者,固不为其私请而曲徇。万一小人巧设阴计,姑炫外以售其私,则瓜李何能自明。兹不可不防也。

    敝政有当革者,必审稽源委。而其更也,于公私兼利,夫复何疑。若动而利少害多。不若用静吉也。

    举事而人情俱顺,上也。必不得已,利无十全。则宁诎己以求利乎人,毋贻害于人而求便乎己。

    法示防闲,非必尽用。职存临莅,安在逞威。但使条教章明,则易避而难犯。吾谨无以扰之,任其耕食凿饮而已矣。以不扰为安,乃善政也。

    守曰牧民。令曰字民。抚养惟钧。而孳育取义尤切也。盖求牧与刍,不过使饱适而无散佚耳。凡乳儿有所欲恶,不能自言。所以察其疾痒,时其饥饱,勿违其意。是可为乳哺者责也。若保赤子,故县令于民为最亲。近世长民者,每立抑强扶弱之论。往往所行多失之偏,未免富豪有辞于罚。夫强弱何常之有。固有赀厚而谨畏者。有怙贫而亡藉者。当置强弱而论曲直,可也。情伪百出,何所不有。一有成见,自然不得其平。直者伸之,曲者挫之。一当其情,人谁不服。若任事者,律己不严,而为强有力者所持。则政格不行,孰执其咎哉。

    君子当官任职,不计难易(所计者是非耳),而志在必为,故动而成功。小人苟禄营私,择己利便,而多所避就,故用必败事。趋利而利未必得。避害而害未必免。往往如此。

    仲弓问政,夫子告之以举贤才。子游宰武城,方叩其得人,而遽以澹台灭明对。夫邑宰之卑,仕非得志也。而圣门之教,必使之以举贤为先。子游方闲暇时,已得人于察访之熟。后世有位通显,而蔽贤不与之立,何以逃窃位之诮哉。

    天下不能常治,有弊所当革也。犹人身不能常安,有疾所当治也。溺于宴安,而因循弗革。是却药屏医,而觊疾之自愈也。率意更张,而躁求速效。是杂方俱试,而幸其一中也。以因循为安静,以纷更为振作者。所宜鉴此。

    使人当用其所长,而略其所短,则无弃才。事上当度己量力。以肃共王命,则无败事。责人以其所不能,是使马代耕也。强己才之所不逮,是行舟于陆也。

    冠婚丧祭,民生日用之礼,不可苟也。在上莫为之制节,而一听俚俗之自为,鄙陋不经甚矣。考古酌今,着为一典,颁之以革猥习,是当今之急务也。

    三代盛时,民德归一,农祥祈报而已。今也祠社非时,率敛征醵,急于官府,是以丰年常苦不给。一遇饥歉,则流亡矣。上之教不明,下由之而莫知悔也,如之何而使斯民之富庶也。

王伯厚《困学纪闻》

    (先生名应麟,宋咸淳时人。官尚书。)

    宏谋按:有道之言,泛应曲当。盖由所见者透,而所筹者远也。伯厚先生困学纪闻,言近指远,字字精奥。所采数则,不专为从政者言,实从政切当不易之理。有心者,当自得之。

    危者使平,易者使倾,易之道也。处忧患而求安平者,其惟危惧乎。故干以惕无咎,震以恐致福。

    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乱,故以丛脞为戒。器久不用则蠹,政不常修则坏,故以屡省为戒。多事,非也。不事事,亦非也。

    君子在下位,犹足以美风俗,汉之清议是也。小人在下位,犹足以坏风俗,晋之放旷是也。诗云:君子是则是效。

    神之听之,中和且平。朋友之信,可质于神明。神之听之,式谷以女。正直之道,无愧于幽隐。

    四十始仕,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古之人自其始仕,去就已轻。色斯举矣。去之速也,翔而后集,就之迟也。可为贪荣躁进者戒。

    互乡童子则进之,开其善也。阙党童子则抑之,勉其学也。兼此二义,可以因人施教,可谓以德化民。

    游执中曰:尝以昼验之妻子,以观其行之笃与否也。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未也。

    延平先生论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节义,厉廉耻为先。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白乐天谓牡丹也。岂知两片云,戴却数乡税,郑云叟谓珠翠也。侈靡之蠹甚矣。四句诗中,有无限爱惜民力之意。

    有问心远之义于胡文定公者。公举上蔡语曰:莫为婴儿之态,而有大人之器。莫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志。莫为终身之计,而有后世之虑。此之谓心远。总是为天下,不为一身,计久远,不计目前,可为居官者法。

    化书曰:奢者富不足,俭者贫有余,奢者心常贫,俭者心常富。季元衡俭说曰:贪饕以招辱,不若俭而守廉。干请以犯义,不若俭而全节。侵牟以聚仇,不若俭而养福。放肆以逐欲,不若俭而安性。皆要言也。若璩按炳烛斋随笔。啬于己,不啬于人,谓之俭。啬于人,不啬于己,谓之吝。啬于人,并啬于己,谓之爱。俭者,君子之德也。吝与爱,小人之事也。斯言出晏子。如晏子者,真能俭者也。

    荀悦申鉴曰:睹孺子之驱鸡,而见御民之术。孺子之驱鸡,急则惊,缓则滞,驯则安。治民少不得宁耐二字此喻切妙。

    钱文季维摩庵记云:维摩诘,非有位者也。而能视人之病,为己之病。今吾徒奉君命,食君禄,乃不能以民病为己责。是诘之罪人也。

龙图梅公《五瘴说》

    (公名挚,字公仪,宋成都人。官谏议大夫,此徙昭州时作。)

    宏谋按:此文刻于桂林龙隐洞之岩石。当时仕于斯者多患瘴,故作此说。所列五瘴,皆仕宦之积病,而水土之恶不与焉。盖瘴自外来者可却,瘴自内出者不可避也。大凡居官,每每计较地方苦乐,以为忧喜。若惟恐地方之有累于己,而不虑己之有负于地方。以此五者自省,亦可知所置力。正不徒身在瘴乡者,书之以自壮耳。

    仕有五瘴,避之犹未能也。急征暴敛,剥下以奉上,租赋之瘴也。深文以逞,良恶不白,刑狱之瘴也。晨昏荒宴,废弛王事,饮食之瘴也。侵牟民利,以实私储,货财之瘴也。盛陈姬妾,以娱耳目,帷薄之瘴也。有一于此,民得以怨之,神得以怒之。而后逆气成象,俾安者疾之,疾者殛之,以示天戒。虽日在辇毂下,亦不可逭,矧荒远乎。世之仕者,或不自知五瘴之过,止归咎于土瘴,得不谬与。

许鲁斋《语录》

    (先生名衡,字平仲,元河南河内人。官国子监祭酒,谥文正,从祀庙庭。)

    宏谋按:先生数逢阳九,陭(阝区)戎马之间。独以正心诚意之学倡其徒,以学校农桑之务告其君。使尧舜之所以为治,孔孟之所以为教者,灿然复明于世。厥功巨矣。惜其疏稿,多削而不存。集中所载,十无二三。兹采其言之关于治道者,附见一斑。有志者悉心玩味,随事体验,亦可以卓然自立矣。

    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也。

    革人之非,不可革其事,要当先革其心。其心既革,其事有不言而自革者也。

    恐害己者,必思所以害人也。岂知利人则未有不利于己者也。至于推勘公事,已得人情,适当其法,不旁求深入,是亦利人之一端也。彼俗吏不达此理,专以出罪为心,谓之阴德。予曰,不然。履正奉公,嫉恶举善,人臣之道也。有违于此,则恶者当害之,而反利之。善者当利之,而反害之。明不能逃其刑责,幽不能欺于神明,顾阴德何有焉。

    每临事,且勿令人见喜。既令人见喜,必是偏于一处。随后便有弊。既不令人喜,亦不令人怒,便是得中。

    地力之生物有大数。人力之成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生物之丰歉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

    为人臣者,常存心于君,以君心为心,承顺不忘,愿国家之事,都得成就。即是至公心,可谓仁也。于自己为臣之分,各有所当职。常保守其分,不致亏失。可谓义也。以公心谓仁,仁字才有分晓,以尽职守分谓义,义字乃见着实。

    人要宽厚包容,却要分限严。分限不严,则事不可立,人得而侮之矣。魏公素宽厚,及至朝廷事,凛然不可犯也。所以为当世名臣。今日宽厚者易犯,威严者少容,于事业之际,皆有病。

    天地只是个生物心,圣人只是个爱物心,与天地心相似。百端用意,只是如此。礼乐刑政,皆是也。刑法家说,便不如此,便失了圣人本心,便与事物为敌。一切以法治之,无复仁恩。

    圣人如何能使百姓无讼。只是说谎不着实的人,向圣人面前,不敢尽意说他那妄诞的虚辞。盖因圣人能明自家的明德,于事理所止处,件件都明白。能使百姓每畏服他,自然无那颠倒曲直,相争讼的。所以讼不待听,而自然无了。

    小儿或饥或寒,自家不会说。为慈母的保爱他。用心诚求,探求他所欲。虽不能尽中其意,也不甚相远,若百姓的好恶,比小儿又容易晓。为人上的,但推此心,诚实去求之,未有不得其所欲者。

    古者大学之道,以修身为本。凡一事之来,一言之发,必求其所以然,与其所当然。不牵于爱。不蔽于憎。不因于喜。不激于怒。虚心端意,熟思而密处之。虽有不中者盖鲜矣。

    人之情伪,有易有险。险者难知,易者易知。易知者,虽谈笑之顷,几席之间,可得其底蕴。难知者,虽同居共事,阅月穷年,犹莫测其意之所向。虽然,此特系夫人之险易者然也。又有众寡之辨焉。寡则易知,众则难知。难知非不智也。用智分也。易知非多智也。合小智而成大智也。故在上之人,难于知下。在下之人,易于知上。其势然也。处难知之地,御难知之人,欲其不见欺也盖难矣。

    审而后发,发无不中。否则触事遽喜,喜之色见于貌,喜之言出于口。人皆知之。徐考其故,知无可喜者,则必悔其喜之失。甚至先喜后怒。先喜是,则后之怒非也。号令数变,无他也,喜怒不节之故。

    任用人材,兴作事功,自己已有一定之见。然不可独用己意,则排沮者必多,吾事败矣。稽于众。取诸人以为善,然后可。

薛文清公《要语》

    (公名瑄。号敬轩,河津人。永乐进士,仕至礼部侍郎,从祀庙庭。)

    宏谋按:先生以理学巨儒,为一代名臣。兹编所录,皆从躬行实践,生平阅历而出。故言之平正无疵,而亲切有味若此。人能悉心体究,严义利之辨,观物我之源,则心地日就光明,规模日就宏远。孰谓儒术迂疏而寡效耶。

    吾居察院中,每念韦苏州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之句,惕然有警于心云。

    孔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惟亲历者知其味。余忝清要。日夜思念,于职事万无一尽。况敢恣肆于礼法之外乎。

    凡国家礼文制度,法律条例之类,皆能熟观而深考之。则有以酬应世务,而不戾乎时宜。

    为官最宜安重。下所瞻仰,一发言不当,殊愧之。

    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尽,以是知克己最难。人之子孙,富贵贫贱,莫不各有一定之命。世之人不明诸此,往往于仕宦中,昧冒礼法,取不义之财,欲为子孙计。殊不知子孙诚有富贵之命,今虽无立锥之地以遗之,他日之富贵将自至。使其无富贵之命,虽积金如山,亦将荡然不能保矣。况不义而入者,又有悖出之祸乎。

    余每夜就枕,必思一日所行之事。所行合理,则恬然安寝。或有不合,即展转不能寐,思有以更其失。又虑始勤终怠也,因笔录以自警。
视民如伤,当铭诸心。铭诸心,则满腔皆恻隐之心,触处有利济之事矣。

    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此言当留心。治民亦当晓此。

    修德行义之外,当一听于天。若计较利达,日夜思虑万端。而所思虑者,又未必遂。徒自劳扰,祗见其不知命也。修德行义,原无听命之理,此即义字也。故义命二字,不可偏废。

    不可因小人包承而易其志。

    处人之难处者,正不必厉声色,与之辨是非,较长短。惟谨于自修,愈谦愈约,彼将自服,不服者妄人也,又何校焉。

    有益者不为,无益者为之,所以苦其劳,而不见成功。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

    不可因人曲为承顺,而遂与之合。惟以义相接,则可以与之合。

    待吏卒辈,公事外,不可与交一言。

    待下固当谦和。谦和而无节,反纳其侮。所谓重巽吝也惟和而庄,则人自爱而畏。

    事才入手,便当思其发脱。所谓能发能收也。

    事已往,不追,最妙。

    文中子曰:僮仆称恩,可以从政矣。

    文中子曰:多言不可与远谋,多动不可与久处。

    所见既明,当自信。不可因人所说如何,而易吾之自信。

    君子取人之德义。小人取人之势利。

    疑人轻己者,皆内不足。官场中,因此害事不少。

    不可强语人以不及。非惟不能入,彼将易吾言矣。

    人未己知,不可急求其知。人未己合,不可急与之合。

    闻人毁己而怒,则誉己者至矣。

    人誉己,果有善,但当持其善,不可有自喜之心。无善,则增修焉可也。人毁己,果有恶,即当去其恶,不可有恶闻之意。无恶,则加勉焉可也。

    自家一个身心,尚不能整理,更论甚政治。

    当官不接异色人,最好。不止巫祝尼媪,宜疏绝。至于匠艺之人,虽不可缺,亦当用之以时。大不宜久留于家,与之亲狎。皆能变易听闻,拨弄是非。儒上固当礼接。亦有本非儒者,或假文辞,或假字画以媒进。一与之款洽即堕其术中。如房管为相,因一琴工董庭兰出入门下,依倚为非,遂为相业之玷。若此之类,皆能审察疏节,亦清心省事之一助。

    心不可有一毫之偏向,有则人必窥而知之。余尝使一走卒,见其颇敏捷,使之稍勤,下人即有趋重之意。余遂逐去之。此虽小事,以此知当官者,当正大明白,不可有一毫之偏向。

    余于坐立方向,器用安顿之类,稍有不正,即不乐。必正而后已。非作意为之,亦其性然。推广此心,可使万物得所。

    见事贵乎理明。处事贵乎心公。理不明,则不能辨别是非。心不公,则不能裁度可否。惟理明心公,则于事无所疑惑,而处得其当矣。

    立法之初,贵乎参酌事情。必轻重得宜,可行而无弊者,则播告之。既立之后,谨守勿失。信如四时,坚如金石,则民知所畏,而不敢犯矣。或立法之初,不能参酌事情。轻重不伦,遽施于下。既而见其有不可行者,复遂废格。则后有良法,人将视为不信之具矣。令何自而行,禁何自而止乎。

    中者,立法之本。信者,行法之要。

    为政以爱人为本。

    法者,因天理,顺人情,而为之防范禁制也。当以公平正大之心。制其轻重之宜。不可因一时之喜怒而立法。若然,则不得其平者多矣。

    论事不可趋一时之轻重,当思其久而远者。

    用人当取其长而舍其短。若求备于一人,则世无可用之才矣。

    凡取人,当舍其旧而图其新。自贤人以下,皆不能无过。或早年有过,中年能改。或中年有过,晚年能改。当不追其往而图其新,可也。若追究其往日之过,并弃其后来之善。将使人无迁善之门,而世无可用之才也。以是处心。刻亦甚矣。

    大抵常人之情,责人太详,而自责太略。是所谓以圣人望人,以众人自待也,惑之甚矣。

    酒色之类,使人志气昏酣荒耗。伤生败德,莫此为甚。俗以为乐,余不知果何乐也。惟心清欲寡,则气平体胖。乐可知矣。

    人所以千病万病,只为有己。为有己,故计较万端。惟欲己富。惟欲己贵。惟欲己安。惟欲己乐。惟欲己生。惟欲己寿。而人之贫贱危苦死亡,一切不恤。由是生意不属,天理灭绝。虽曰有人之形,其实与禽兽奚以异。若能克去有己之病,廓然大公。富贵贫贱,安乐生寿,皆与人共之。则生意贯彻,彼此各得分愿。而天理之盛,有不可得而胜用者矣。

    使民如承大祭。然则为政临民,岂可视民为愚且贱,而加慢易之心哉。

    在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则易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则难。一恕字尽之,恕则公,恕则厚。其理如此。

    治人当有操纵,人不得而怨之。

    常见人寻常事,处置得宜者,数数为人言之,陋亦甚矣。古人功满天地,德冠人群,视之若无者,分定故也。

    如治小人,宽平自在,从容以处之。事已,则绝口不言。则小人无所闻以发其怒矣。

    法者,天讨也。或重或轻,一付之于天可也。或治奸顽,而务为宽纵。暴其小慈,欲使人感己之惠,其慢天讨也甚矣。

    情可矜,虽从宽典,又当使之不知其宽可也。

    为政当以公平正大行之。是非毁誉,皆所不恤。必欲曲徇人情,使人人誉悦,则失公正之体。非君子之道也。必要人人道好,亦是私心。况人之愿欲不齐识见各别,事关重大,岂能尽如人意。

    只令在己者处得是,何恤浮言。

    世有假官柄以济贪欲者,吾不知此何心也。

    至诚以感人,犹有不服者,况设诈以行之乎。

    养民生,复民性,禁民非,治天下之三要。

    文中子曰:古之从仕者养人,今之从仕者养己。切中后世禄仕之病。仕者能就养人着想,才有可观。

    政出于一,则治有所统,而民心信。

    惟以文辞名位自高,而贪鄙之行,有不异常人者,斯亦不足贵也已。

    人当大着眼目,则不为小小者所动。如极品之贵,举俗之所歆重。殊不知自有天地来,若彼者多矣。吾闻其人亦众矣。是又足动吾念邪。惟仁义道德之君子,虽愿为之执鞭,可也。

    以己之廉,病人之贪,取怨之道也。

    为政通下情为急。

    爱民而民不亲者,皆爱之不至也。书曰:如保赤子。诚能以保赤子之心爱民,则民岂有不亲者哉。

    锦衣玉食,古人谓惟辟可以有此。以其功在天下,而分所当然也。世有一介之士,得志一时,即侈用无节。甚至里衣皆绫绮之类。宜其颠覆之无日。此余有目睹其事者,可为贪侈之戒。

    不欺君,自不欺心始。

    正以处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处事,居官之七要也。

    凡所为,当下即求合理。勿曰今日姑如此,明日改之。一事苟,其余无不苟矣。

    去弊当治其本。本未治而徒去其末,虽众人之所暂快,而贤知之所深虑。

    李景让母,郑氏曰:士不勤而禄,犹灾其身。虽妇人之言,亦可以为居官怠职者之戒。

    不可假公法以报私仇,不可假公法以报私德。

    为官者,切不可厌烦恶事。苟视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务省事。则民不得其死者多矣。可不戒哉。

    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必有所济。盖天下事,莫非分所当为。凡事苟可用力者,无不尽心其间,则民之受惠者多矣。

    昔人谓律是八分书。盖律之条目,莫非防范人欲,扶翼天理,故谓之八分书。看得律是防范人欲,扶翼天理,则可以用律矣。

    临属官,公事外,不可泛及他事。

    作官常知不能尽其职,则过人远矣。

    处大事,不宜大厉声色,付之当然可也。

    为政须通经有学术者。不学无术,虽有小能,不达大体,所为不过胥吏法律之事尔。

    识量大,则毁誉欣戚,不足以动其中。

    法者辅治之具,当以教化为先。

王文成公《告谕》

    (公名守仁,号阳明,明余姚人。官四省总制,封新建伯,崇祀庙庭。)

    宏谋按:为治虽有德礼,不废政刑。告谕者,所以章德礼之化,与民相告语。唯恐民之不知而有犯,乃以政防刑,而非以刑为政也。张横渠为令,每有告诫之事,必谆谆恳恳,令其转相传述,并不时觇其晓喻与否,即是此意。近世告文,不论理而论势,止图词句之可听,不顾情事之可行。不曰言出法随,则曰决不宽恕。满纸张皇,全无真意。官以挂示便为了事,而民亦遂视为贴壁之空文矣。阳明先生告谕,动之以天良,剖之以情理,而后晓之以利害。看得士民如家人子弟,推心置腹,期勉备至。民各有心,宜其所至感动也。其余持论,大概即仕即学。扩公溥之量,远功利之习,皆居官之药石。因并录之。

    兵荒之余,困苦良甚。其各休养生息,相勉于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从,长惠幼顺,勤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心要平恕,毋怀险谲。事贵含忍,毋轻斗争。父老子弟,曾见有温良逊让,卑己尊人,而人不敬爱者乎。曾见有凶狠贪暴,利己侵人,而人不疾怨者乎。夫嚚讼之人,争利而未必得利,求伸而未必能伸;外见疾于官府,内破败其家业;上辱父祖,下累儿孙。何苦而为此乎。此邦之俗,争利健讼,故吾言恳恳于此。吾愧无德政,而徒以言教。父老其勉听吾言,各训戒其子弟。谕军民。

    莅任之始,即闻尔等积年流劫乡村,杀害良善。本欲即调大兵,剿除尔等。因念尔等巢穴之内,岂无胁从之人。况闻尔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间固有识达事势。颇知义理者。自吾至此,未尝遣一人抚谕。遽尔兴师剪灭,是亦近于不教而杀。今特遣人告谕。尔等勿自谓兵力之强,更有兵力强者。勿自谓巢穴之险,更有巢穴险者。皆巳诛灭无存,尔等岂不闻见。夫人情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盗贼之名。人心之所共愤者,莫甚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怫然而怒。岂可心恶其名,而身蹈其实。又使有人焚尔室庐,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愤恨切骨,宁死必报。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乃必欲为此,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此等苦情,亦甚可悯。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尔等当初去从贼时,乃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尔等肯如当初去从贼时,拼死出来,求要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尔之理。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等寻一生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今谓我全无杀尔之心,亦是诳尔。若谓我必欲杀尔,又非本心。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所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除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收之。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闻尔等辛苦为贼,所得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尔能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抚尔如赤子,更不追咎尔等既往之罪。若习性已成,更难改动,亦由尔等为之。吾亲率大军,围尔巢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尔等若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庐,耕无牛。父母死亡,妻子离散。吾欲使吾民避尔,则田业被尔等所侵夺,已无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贿尔,则家资为尔等所掳掠,已无可贿之财。就使尔等今为我谋,亦必须尽杀尔等而后可。尔等好自为谋。吾言已无不尽,吾心已无不尽。如此而不听,非我负尔,乃尔负我矣。呜呼,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谕浰头巢,谕叛盗尚须设身处地,委曲缠绵,冀其感动,况良民耶。

    风俗不美,乱所由兴。穷苦已甚,而又竞为淫侈,岂不重自困乏。夫民习染已久,亦难一旦尽变。吾姑就其易改者,渐次诲尔。吾民居丧,不得用鼓乐,为佛事竭赀分帛,费财于无用之地,而俭于其亲之身,投之水火,亦独何心。病者宜求医药。不得听信邪术,专事巫祷,嫁娶之家,丰俭称赀,不得计论聘财装奁。不得大会宾客,酒食连朝。亲戚随时相问,惟贵诚心实礼。不得徒饰虚文,为送节等名目,奢靡相尚。街市村坊,不得迎神赛会,百十成群。凡此皆糜费无益。有不率教者,十家互相纠察。容隐不举正者,十家均罪。尔民之中,岂无忠信循理之人。顾一齐众楚,寡不胜众。不知违弃礼法之可耻,惟虑市井小人之非笑。岂独尔民之罪。有司者教导之不明,与有责焉。谕南安赣州军民。

    各教读,务遵原定教条,尽心训导。视童蒙如己子,以启迪为家事。不但训饬其子弟,亦复化谕其父兄。不但勤劳于诗礼章句之间,尤在致力于德行心术之本。务使礼让日新,风俗日美。庶不负有司作兴之意。与士民趋向之心。凡教授兹土者,亦有光矣。社学条约。

    昔人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民俗之善恶,岂不由于积习使然哉。往者新民,盖尝弃其宗族,叛其乡里,四出为暴。岂独其性之异。亦由我有司治之无道,教之无方。尔父老子弟,所以诲训戒饬于家庭者不早,熏陶渐染于里闬者无素,诱掖奖劝之不行,连属协和之无具。又或愤怨相激,狡伪相残,故遂使之靡然日流于恶。则我有司与尔父老子弟,皆宜分受其责。呜呼,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故今特为乡约,以协和尔民。自今凡尔同约之民,皆宜孝尔父母,敬尔兄长,教训尔子孙;和顺尔乡里,死丧相助,患难相恤,善相劝勉,恶相告戒,息讼罢争,讲信修睦。务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呜呼,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尔等父老子弟,毋念新民之旧恶,而不与其善。彼一念而善,即善人矣。毋自恃为良民,而不修其身。尔一念而恶,即恶人矣。人之善恶,由于一念之间。尔等慎思吾言。南赣乡约。

    凡立十家牌,专为止息盗贼。若使每甲各自纠察甲内之人,不得容留贼盗。右甲如此,左甲复如此。城郭乡村,无不如此。以至此县如此,彼县复如此,远近州县,无不如此。则盗贼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纠察十家之内,为力甚易。使一甲而容一贼,十甲即容十贼,百甲即容百贼,千甲即容千贼矣。聚贼至于千百,虽起一县之兵剿除之,为力固已甚难。今有司往往不严十家牌法。及至盗贼充斥,却乃兴师动众。欲于某处屯兵,某处截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为其易,而为其难,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尝思念及此也。目今务令各甲各自纠举甲内,但有平日习为盗贼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过恶未稔,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谕,报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时加点名省谕。又逐日督令各家,轮流沿门晓谕觉察。如此,则奸伪无所容,而盗贼自可息矣。

    大抵法立弊生,必须人存政举。若十家牌式,徒尔编置张挂,督劝考较之法,虽或暂行,终归废弛。各该县官,务于坊里乡都之内,推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礼貌,特示优崇,使之分投巡访劝谕。深山穷谷必至。教其不能,督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导或素习顽梗之区,亦可间行。乡约进见之时,咨询民瘼,以通下情。其于邑政,必有裨补。若巡访劝谕,着有成效者,县官备礼亲造其庐,重加奖励。如此,庶几教化兴行,风俗可美。今之守令,不知教化为先,徒恃刑驱势迫,由其无爱民之实心。若果然视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诲劝勉,而辄加棰楚鞭挞。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况非善政乎?能以此为政,则教亦在其中矣。总要有一片爱民实心。惟恐民之愚而犯法。乃善。

    访得各官,于所行十家牌,视为虚文,不肯着实奉行查考。恐未悉本院立法之意,故特再行申谕。凡置十家牌,须先将各家门面小牌,挨审的实。如人丁若干,必查某丁为某官吏。或生员,或当某差役;习某技艺,作某生理;或过某房出赘,或有某残疾,及户籍田粮等项,俱要逐一查审的实。十家编牌既定,照式造册一本,留县以备查考。如遇勾摄,及差调等项,按册处分,更无躲闪脱漏。一县之事,如视诸掌。每十家,各令挨报。甲内平日习为偷窃等项不良之人,同具不致隐漏结状。官府为置舍旧图新簿,记其姓名。姑勿追论旧恶,令其自今改行迁善。果能改化者,为除其名。境内有盗窃,即令自相挨缉。若系甲内漏报,仍并治同甲之罪。又每日各家照依牌式,轮流沿门晓谕觉察。如此,则奸伪无所容,而盗贼亦可息矣。十家之内,但有争讼等事,同甲实时劝解和释。如有不听劝解,恃强凌弱,及诬告他人者,同甲相率禀官。官府当时量加责治省发,不必收监淹滞。凡遇问理词状,但涉诬告者,仍要查究同甲,不行劝禀之罪。又每日各家照牌,互相劝谕。务令讲信修睦,息讼罢争,日渐开导。如此,则小民益知争斗之非,而词讼亦可简矣。凡十家牌式,其法甚约,其治甚广,有司果能着实举行,不但盗贼可息,词讼可简。因是而修之,补其偏而救其弊,则赋役可均;连其伍而制其什,则外侮可御;警其薄而劝其厚,则风俗可淳;导以德而训以学,则礼乐可兴。凡有司之有高才远识者,亦不必更立法制。其于民情土俗,或有未备。但循此而润色修举之,则一邑之治,真可以不劳而致。以上谕十家牌,如此,方见保甲之有益。

    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冠婚丧祭诸仪,固宜家喻而户晓者。今皆废而不讲,欲求风俗之美,其可得乎?况兹边方远郡,土夷错杂,顽梗成风。有司徒事刑驱势迫,是谓以火济火,何益于治?若教之以礼,庶几所谓小人学道则易使矣。福建莆田,儒学生员陈大章,前来南宁游学。进见之时,每言及礼因而叩以冠婚乡射诸仪,颇能通晓。近来各学诸生,类多束书高阁,饱食嬉游,散漫度日。岂若使与此生,朝夕讲习于仪文节度之间,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不犹愈于博奕之为贤乎。南宁府官吏,即便馆谷陈生于学舍,于各学诸生中,选取有志习礼,及年少质美者,相与讲解演习,使诸生有所观感兴起,砥砺切磋,修之于家,而被于里巷,达于乡村。则边徼之地,自此遂化为邹鲁之乡,亦不难矣。讲礼牌,礼教始于绅士振兴全在官司。

    稔恶各猺,举兵征剿,刑既加于有罪矣。然破败奔窜之余,即欲招抚,彼亦未必能信。必须先从其旁良善各巢,厚加抚恤。使为善者益知所劝,而不肯与之相连相比。则党恶自孤,而其势自定。令良善各巢传道引谕,使各贼咸有回心向化之机。然后吾之招抚,可得而行。而凡绥怀制御之道,可以次而举矣。古之人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能通天下之志。凡举大事,必顺其情而使之。因其势而导之,乘其机而动之。及其时而兴之。是以为之但见其易,而成之不见其难。天下阴受其庇,而莫知其功之所自也。今皆反之,岂所见若是其相远乎。亦由无忠诚恻怛之心以爱其民,不肯身任地方利害,为久远之图。凡所施为,不本于精神心术。而惟事补凑掇拾,支吾粉饰于其外,以苟幸吾身之无事。此盖今时之通弊也。绥柔流贼牌。

    庐陵文献之地,而以健讼称,甚为吾民羞之。县令不明,不能听断,且气弱多疾。今与吾民约,自今非有迫于躯命,大不得已事,不得辄兴词。兴词但诉一事,不得牵连。不得过两行,每行不得过三十字,过是者不听,故违者有罚。县中父老,谨厚知礼法者,其以吾言归告子弟,务在息争兴让。呜呼,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破败其家,遗祸于子孙。孰与和巽自处,以良善称于乡族,为人之所敬爱者乎。吾民其思之。

    灾疫大行。无知之民,惑于渐染之说,至有骨肉不相顾疗者,汤药饘粥不继,多饥饿以死,乃归咎于疫。夫乡邻之道,宜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乃今至于骨肉不相顾。县中父老,岂无一二敦行孝义,为子弟倡率者乎。夫民陷于罪,犹且三宥致刑。今吾无辜之民,至于阖门相枕籍以死。为民父母,何忍坐视。言之痛心。中夜忧惶,思所以救疗之道。惟在诸父老劝告子弟,兴行孝悌。各念尔骨肉,毋忍背弃。洒扫尔室宇,具尔汤药,时尔饘粥,贫弗能者,官给之药,虽已遣医生老人,分行乡井,恐亦虚文无实。父老凡可以佐令之不逮者,悉以见告。有能兴行孝义者,县令当亲拜其庐。凡此灾疫,实由令之不职。乖爱养之道,上干天和,以至于此。县令亦方有疾,未能躬问疾苦。父老其为我慰劳存恤,谕之以此意。

    吾之所以不放告者,非独为吾病不任事。以今农月,尔民方宜力田。苟春时一失,则终岁无望。若放告,尔民将牵连而出,荒尔田亩,弃尔室家,老幼失养,贫病莫全。称贷营求,奔驰供送、愈长刁风,为害滋甚。昨见尔民号呼道路,若真有大苦而莫伸者,姑一放告。尔民之来讼者,以数千。披阅其词,类皆虚妄。取其近似者穷治之,亦多凭空架捏,曾无实事。甚哉尔民之难喻也。自今吾不复放告。尔民果有大冤抑,人人所共愤者,终必彰闻。吾自能访而知之。有不尽知者,乡老据实呈县。不实,则反坐乡老以其罪。至余宿憾小忿,自宜互相容忍。夫容忍美德,众所悦爱,非独全身保家而已。嗟乎,吾非无严刑峻罚,以惩尔民之诞。顾吾为政之日浅,尔民未吾信。未有德泽及尔,而先概治以法。是虽为政之常,然吾心尚有所未忍也。姑申教尔。申教尔而不复吾听。则吾亦不能复贷尔矣。尔民其熟思之,毋遗悔。

    县境多盗,良由有司不能抚缉,民间又无防御之法,是以盗起益横。近与父老豪杰谋:居城郭者,十家为甲;在乡村者,村自为保。平时相与讲信修睦,寇至务相救援。庶几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之义。今城中略已编定。父老其各写乡村为图,付老人呈来。子弟平日染于薄恶者,固有司失于抚缉。亦父老素缺教诲之道也。今亦不追咎,其各改行为善。老人去,宜谕此意。毋有所扰。

    昨军民互争火巷,赴县腾告,以为军强民弱已久,在县之人,皆请抑军扶民。何尔民视吾之小也?夫民,吾之民;军,亦吾之民也。其田业,吾赋税;其屋宇,吾井落;其兄弟宗族,吾役使;其祖宗坟墓,吾土地,可彼此乎?今吉安之军,差役亦甚繁难。吾方悯其穷,又何抑乎?彼为之官长者,平心一视,未尝稍有同异,而尔民先倡为是说,使我负愧于彼多矣。今姑未责尔,教尔以敦睦。其各息争安分,毋相侵凌。火巷吾将亲视,一不得其平,吾罪尔矣。以上庐陵告谕。

    赣州致仕县丞龙韬,平素居官清谨。迨其年老归休,遂致贫乏不能自存。薄俗愚鄙,反相讥笑。夫贪污者乘肥衣轻,扬扬自以为得志,而愚民竞相歆羡。清谨之士,至无以为生。乡党邻里,不知周恤,又从而笑之。风俗薄恶如此,有司岂能辞责。赣州府官吏,即便措置无碍官银十两、米二石、羊酒一付,掌印官亲送本官家内,以见本院优恤奖待之意。赣县官吏,岁时常加存问,量资柴米,毋令困乏。呜呼,养老周贫,王政首务。况清谨之士,既贫且老。有司坐视而不顾,其可乎?远近父老子弟,仍各晓谕。务洗贪鄙之俗,共敦廉让之风。优奖致仕官牌。

    有一属官,听讲日久。曰:“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曰:我何尝教尔离却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之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其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宂,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此许多意思皆私,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有一毫偏椅,枉人是非,此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却事物为学,却是著空。

    功利之毒,沦浃人心。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其出而仕也,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故不能其事,则不得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敖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辨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是以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学小生,皆欲通其说,究其术。其称名借号,未尝不曰,吾以共成天下之务。而其心则以为不如是,无以济其私,满其欲也。呜呼,以若是之积染,若是之心志,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圣人之教,而视为赘疣枘凿。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亦其势所必至矣。(以上《传习录》

    朝廷用人,不贵其有过人之才,而贵其有事君之忠。苟无事君之忠,而徒有过人之才。则其所谓才者,仅足以济其一己之功利全躯保妻子而已。(《乞养老疏》附)

    蛮夷性犹麋鹿。必欲制中土郡县,绳之以流官之法。是群糜鹿于堂室之中,而欲其驯扰帖服。终必触樽俎,翻几席,狂跳而骇踯矣。故必放之闲旷之区,以顺适其犷野之性。今所以仍土官之旧者,是顺适其犷野之性也。然一惟土官之为,而不思有以散其党与,制其猖獗。是纵麋鹿于田野之中,而无有墙墉之限。豮牙童梏之道。终必长奔直窜,而无以维絷之矣。今所以分立土目者,是墙墉之限,豮牙童梏之道也。然分立土目,而终无连属纲维于其间。是畜麋鹿于苑囿,而无守视之人,以时守其墙墉,禁其群触。终将逾垣远逝而不知,践禾稼,决籓篱,而莫之省矣。今所以特设流官者,是守视苑囿之人也。抚夷之论,千古不易。

    思田初服,朝廷威德方新,可无反侧之虑。但十余年后,其众日聚,其力日强,则其志日广,亦将渐有纵肆并兼之患,故必特设流官知府以节制之。其御之之道,则虽不治以中土之经界。而纳其岁办租税之入,使之知有所归效。虽不莅以中土之等威,而操其袭授调发之权,使之知有所统摄。虽不绳以中土之礼教,而制其朝会贡献之期,使之知有所尊奉。虽不严以中土之法禁,而申其冤抑不平之鸣,使之知有所赴诉。因其岁时伏腊之请,庆贺参谒之来,而宣其间隔之情,通其上下之义。矜其不能,教其不逮,寓警戒于温恤之中,消倔强于涵濡之内。使之日驯月习,忽不自知其为善良之归。盖含洪坦易以顺其俗,而委曲调停以制其乱。此今日知府之设,所以异于昔日之流官,而为久安长治之策也。(以上《图久安疏》附)

    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异于一乡。一乡之情,不异于一家。而一家之情,不异于吾之一身。故视其家之尊卑长幼,犹家之视身也。视天下之尊卑长幼,犹乡之视家也。是以安土乐天,而无入不自得。后之人,视其兄之于己,固已有间。则又何怪其险易之异趋,而利害之殊节也哉。今仕于世,而能以行道为心。求古人之意,以达观夫天下。则岭广虽远,固其乡闾。岭广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亲戚坟墓之所在。而岭广之民,亦将视我为父兄,以我为亲戚。雍雍爱戴,相眷恋而不忍去。况以为惧而避之耶。(《送黄敬夫序》附)

    习俗与古道为消长,尘嚣溷浊之既远,则必高明清旷之是宅。此远俗之所由名也。然以提学为职,又兼理狱讼军赋。则彼举业词章,俗儒之学也。簿书期会,俗吏之务也。二者公皆不免焉。舍所事而曰:吾以远俗,俗未远而旷官之责近矣。君子之行也,不远于微近纤曲,而盛德存焉,广业着焉。故诵其诗,读其书,求古圣贤之心,以蓄其德而达诸用。不远于举业辞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学。是远俗也。公以处之,明以决之,宽以居之,恕以行之;不远于簿书期会,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远俗也。苟其心凡鄙猥琐,而徒闲散疏放之是托。以为远俗。其如远俗何哉。(《远俗亭记》附)

    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对己之称也。曰民焉,则三才之道举矣。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亲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莫不亲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推而至于鸟兽草木也,而皆有以亲之。无非求尽吾心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而天下平。(《亲民堂记》附)

    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盖史记所载,汤以六事自责,礼谓大雩,帝用盛乐;春秋书九月大雩,皆此类也。仆之所闻于古如是,未闻有所谓书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仆谓执事且宜出斋于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禁抑奢繁,淬诚涤虑,痛自悔责,为八邑之民,请于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请者,听民间从便,得自为之。但弗之禁,而不专倚以为重轻。(《答佟太守书》附)

    君子与小人居,决无苟且之理。不幸势穷理极,而为彼所中伤,则安之而已。处之未尽于道,或过于疾恶,或伤于愤激。无益于事,而致彼之怨恨仇毒,则皆君子之过也。昔人有言,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君子岂轻于从俗,独不以异俗为心耳。(《与胡伯忠书》附)

    在我果无功利之心,虽钱谷兵甲,搬柴运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则虽日谈道德仁义,亦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一切屏绝之说,是犹泥于旧习。平日用功未有得力处,故云尔。(《与陆清伯书》附)

    夫权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窃之以成其恶,君子用之以济其善。故君子之致权也有道。本之至诚以立其德,植之善类以多其辅,示之以无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扩之以无所竞之心以平其气,昭之以不可夺之节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测之机以慑其奸,形之以必可赖之智以收其望;坦然为之下以上之,退然为之后以先之。是以功盖天下而莫之嫉,善利万物而莫与争。(《杨邃庵书》附)

    古礼之存于世者,老生宿儒,当年不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导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答邹谦之书》附)

    凡荐贤于朝,与自己用人,又自不同。自己用人,权度在我;虽小人而有才者,亦可以器使。若以贤才荐之于朝,则评品一定,便如白黑。其间舍短录长之意,若非明言,谁复知之。小人之才,岂无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壅之功。但混于参苓蓍术之间,而进之养生之人。万一用之不精,鲜有不误者矣。(《答方叔贤书》附)

    诸公名位俱极,是乃圣天子崇德任贤,更化善治,非常之举。诸公当之无愧。但贵不期骄,满不期溢。更须警惕朝夕,谦虚自居。其所以感恩报德者,不必务速效,求近功。要在诚心实意,为久远之图。(《与黄宗贤书》附)

    当进身之始,德业未着,忠诚未显,上之人岂能遽相孚信。使其以上之未信,而遂汲汲于求知。则将有失身枉道之耻,而悔吝之来必矣。故当宽裕雍容,安处于正。则德久而自孚,诚积而自感。使其已当职任,不信于上而优裕废弛。将不免于旷官失职,其能以无咎乎。(《五经臆说》附)

    子礼为诸暨宰,问政。阳明子与之言学,而不及政。子礼退而省其身,惩己之忿,而因以得民之所恶也。窒己之欲,而因以得民之所好也。舍己之利,而因以得民之所趋也。惕己之易,而因以得民之所忽也。去己之蠹,而因以得民之所患也。明己之性,而因以得民之所同也。三月而政举。叹曰,吾乃今知学之可以为政也已。他日又见而问学。阳明子与之言政,而不及学。子礼退而修其职,平民之所恶,而因以惩己之忿也。从民之所好,而因以窒己之欲也。顺民之所趋,而因以舍己之利也。警民之所忽,而因以惕己之易也。拯民之所患,而因以去己之蠹也。复民之所同,而因以明己之性也。期年而化行。叹曰,吾乃今知政之可以为学也已。书朱子礼卷附,即学即仕之义。此为透切。

耿恭简公《耐烦说》

    (公名定向,字在伦,湖广黄州人。嘉靖进士,官户部尚书。)

    宏谋按:居官莅事,牒诉纷错,日出事生。欲每事躬亲料理,未有不以为苦者。一有厌苦之心,便有不耐之意。或草率了事,或假手他人,或阘茸稽延,或急遽无序。民亦多蒙其累,事便不得其平。不耐烦之流弊,良不浅矣。天台先生,所著耐烦说,入情入理,切中锢病。并谓耐烦,更在廉之上,尤自来官箴所未及也。大抵有不容已于斯世斯民之心,则汲汲孜孜,津津亹亹,委曲诚求,以期有济。虽烦而不厌其烦,君子之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古圣之不泄迩,不忘远,无非此意。切毋视作好为烦琐,更不可徒视为能耐劳苦而已也。

    有筮仕为令者,请教于先生。先生反之曰:子兹往也,要如何。令曰:要廉。先生曰:否否,要耐烦。令不达,请曰:廉,士人美节也,先生顾不见可。而曰耐烦,是平平语也。先生曰:前。吾语汝。耐烦未易言也。子试对境验之。彼令之职,是上之所藉以承宣,而下之所寄以为命者也。其事任盖丛且伙矣。兹于上也。诸所关白,诸所谳审,吾心尽矣,而上或时吾格也。如不耐烦,则愤怼之心生。愤怼之心生,则上下之情暌矣。弗获乎上,民可得治耶。既未可逆上以怼,又不容违道以徇。是惟耐烦,始能积诚以相感也。下而林林总总,待命于我者弗齐矣。倏有氓隶之子,款启之氓。席其粗戾之习,直突咆哮于吾前。如此而不耐烦,则淫怒以逞,不免有毙于非命者矣。当此之际,须耐烦,而后能原其无知之愚,察其愤惋之情也。又如公务鞅掌,昃食靡遑。倏旅宾之鹢报踵至,倏造请之竿刺频投。此非耐烦,则,应之也,仪不及物,貌不称情。弗宾之咎丛,礼下之诚荒矣。故须耐烦,而后无众寡,毋敢慢也。又如勾稽期会之琐委,管库犴狴之检防,少不耐烦,则蠹孔弊窦,酝酿于兹矣。故曰耐烦,是为令要领也。若夫服官而廉,犹之为女而贞。此其本分之常道,而非异人之奇节也。今曰要廉,即此要之一字,便将自负以矜贤。上或有弗礼焉,则自负曰,吾廉如是,而何弗我礼也。由是不耐烦以承上,而傲所不免矣。下或有弗顺焉,则自负曰,吾廉如是,而何弗我顺也。由是不耐烦以恤下,而暴所不免矣。或值不速之客,或当劻勷之务,则又自负曰,吾廉如是,是足自树矣。世俗人何足礼,浅鲜事无足虑也。由是不耐烦以酬世理纷,而惰慢丛脞,所不免矣。是要廉者,诸过之所生。而耐烦者,众善之所由集也。故曰耐烦为要。昔象山陆先生曰。耐烦是学脉,其为道也深矣,非特为令要术也。犹龙氏之言曰。知美之为美,不美矣,其要廉之谓欤。

吕新吾《明职》

     (公名坤,字叔简,河南宁陵人。嘉靖进士,官至侍郎,此巡抚山西时作。)

    朝廷设官分职,衙门各命以名。百官庶府,各顾名而思职,缘职而尽分。人人皆满其分量,而天下无事矣。今天下无一事不设衙门,无一衙门不设官。而政事日隳,民生日困,则吾辈溺于其职之故也。呜呼,何可道哉。乃发明职掌,申饬大小职官。终日思其所行,经岁验其成效。称职乎,不称职乎。子夜点检,自慊自愧,必有独得者。奚俟喋喋乎余言。(宁陵吕坤书)

    宏谋按:有是事,始设是官。官因事而设,事即待官以理者也。世之人,动曰官耳。而于国家所以设是官,与世所以不可无是官之意,杳不相属,则由未明于职之故。吕公明职一篇,循名责实,可为居官者当头一棒。太原谕属,语语透辟。分为八等,使人反观对照,知所决择。其垂戒至深切也。或有病其言之太尽者。不知先生惟有此不容已之心,乃为此垂涕洟之道。细玩之,有一字一句,不从人情物理,体贴而出者乎。有一字一句,不从世道人心起见者乎。正虑人看作口头话,漠然无所动于心,岂复以尽言为病也。博野尹健余先生,抚中州时,曾为刊示。余服其深得训属之要,而流布未远。故复列于此,以告同官。且亦时时警省,用以自勖云。

    督抚之职

    吏治无良,未有不自大吏始者。我洁己而后责人之廉,我爱民而后责人之薄,我秉公而后责人之私,我勤政而后责人之慢。若以有诸己者非人,止多众口耳,势必不行。以藏身不恕也。夫百司庶僚,以治军民。督抚者,治治军民者也。三晋民物,分治于州县,总治于府,监临于守巡道,统属于布政司,弹压于按察司,而本院则拊绥之者也。树畜不教,荒芜不辟,流移不复,衣食不足,茕独不恤,寇盗不息,奸暴不戢,衙蠹不除,诸弊不革,积衰不振,教化不行,邪民不禁,流民不察,游民不业,量衡不式,学政不严,地土不均,赋役不平,杂累不蠲,山泽不殖,讼狱不清,仓库不慎,僭奢不约,积贮不充,钱粮不办,道涂不治,商旅不集,乡甲不联,贪酷不斥,昏庸不戒,势豪不敛,馈遗不省,驿递不节,虚糜不去,幽隐不烛。有如此者,三晋司府,责有攸归。而倡率无道,驱策难前。致吏治不修,而民生不遂。本院安所归咎耶。顾本院所自信者,除本省乡士夫吉凶礼节,不敢尽废,亦不能过丰外。其余不彼此交际,假手以润身家。不馈送要津,结心以固荣宠;不以奉承喜属吏;不以虚套责有司。纸赎商税酒课获功,及一切不义等物。分毫不入私箧,以遗子孙之殃。酒席下程,供张驺从,及一切公会等事。分毫不费民,以为州县之累。诸所举动,不能欺百司庶僚,不能欺吏书门皂。顾如此硁硁,亦只了自家身上事耳。苟于地方,不足为轻,不足为重。则是官也,焉能为有,焉能为无。前所云云,所赖监司守令,共力同心,次第举行。为军民造无穷之福。为地方垂永久之利。凡本院牌札条示,苟于民情无当,不妨明白申呈。苟于事体可行,岂宜延迟废格。诸君子其奋扬精采,殚竭心思。详观往哲良规,痛革俗吏积套。匡我愚迷,规我舛谬,共图治理。是所惓惓注望者也。

    布政司之职

    行中书省,与中书省分表里,秩皆二品,至崇重也。为外僚领袖,为朝政橐钥,表率吏治,通达民情,至枢要也。名其司曰承宣布政。盖政者,天子之惠泽。使臣承其流而宣政于一省,俾一省之政教号令,雷厉风行。一民一物,无不得其所;一政一事,无不得其宜者也。两院之所监临,监临此政。按察之所廉访,廉访此政。守巡之所分理,分理此政。府州县之所推行,推行此政。元人艳之,名曰外政府。姑无论执掌之全。惟是学校之政,总属其提调。故贡举起送,无不由焉。境内人才,总属其体察。故选官保结,无不由焉。钱粮完欠,总属其稽考。故征收起解,无不由焉。官吏淑慝,总属其品题。故举刺考察,无不由焉。土田赋役,总属其均厘。故差粮册籍,无不由焉。军匠户口,总属其清理。故内府图籍,无不由焉。至于典常经制,水利农桑,养老恤孤,储蓄蠲赈。凡关系军民利病,地方安危,风教盛衰,政治得失,无不由之。而今也止知其为钱粮衙门耳,经年以催解为职,终日以收放为事。或官吏起送保甲,或复命觐贺,造送册揭。虽皆衙门事体所关,而以此毕承宣布政之职,恐小之乎其为藩司矣。执事者果顾斯名也,协分守巡道,督郡邑百司。尽地力以开利源戒侈靡以节耗费。课桑麻以诘惰农。通商贩以裕财用,引水利以备旱潦,驱游民以安生业,禁异端以息煽诱,均地粮以苏偏累,定征收以杜侵牟,严起解以足国用,罪包揽以重钱粮,善摧科以革积弊,停滥役以息民肩,惩衙蠹以除民害,清课税以恤民贫,定斗秤以息奸伪,访把持以通市情,兴礼教以端士习,定社学以正蒙养,重乡约以善风俗,崇节孝以兴行谊,严保甲以弭窃劫,简词讼以省劳费,修祀典以事鬼神,严乡饮以示观感。广收鳏寡孤独,疲癃残疾,而设法存活,以哀茕民。各道不率循者,规正之。有司不奉行者,督责之。虚文罔上,生弊扰下者,参治之。全省之民,庶几其得所乎。不然,承宣布政四字,毫无关涉。而建官之本意,迷失愈远矣。

    按察司之职

    廉访之职,盖綦重矣。古者御史大夫掌西台,察奸刑罪,盖瘅恶之司也。以中台不便于察外吏。乃设按察司为外台。弹压百寮。震慑群吏。藩司以下,皆得觉举。实与御史大夫表里均权。厥后和同溺职,而事权俱归两院矣。所可叹者,司曰按察司,官曰按察使。按察谓何,但以刑名为职掌,人亦以刑名吏目之。弃其尤重,而独任兼衔,可谓之提刑司提刑使耳。今内外详,皆转都察院,人未尝以都察院为刑曹。何按察司独专谓刑名乎。即刑名一事,亦多可言。夫廷尉,天下之平。提刑者,一省之平也。遣戍充徒,一失其平,皆得理枉伸冤。今也强盗人命,非两院批驳,竟不与闻矣。夫死刑必由按察司转详者,谓必按察司以为可杀,而后以闻也。果情法无当于心,则呈驳不嫌于再。至于一省真正强盗人命,郡县俱当申报。问明之日,俱当照详。看得可疑,一体批问。案候两台定夺,以凭同异平反,如是庶不失提刑之职。百官不法,时加体访。可训迪者训迪,可督责者督责,可奖戒者奖戒。其应参拿论劾,指事开陈两院。使一省官吏,视宪使如雷霆。莫不洁己爱民,勤政集事。宋人谓之天垣执法,人代阎罗。如是庶不失按察之职,若一崇长厚,百无听闻。贤否取正于府官,依样署考。重轻定拟于院道,代之转详。则法司之权,非人我侵,而我自失之矣。此何官也,而可自失其权哉。惟执事者留意。

    提学道之职

    两司之清重,莫如督学。世道之污隆,亦惟系于督学。今有督学于此,文学甚优,澡身甚洁,关防甚密,持法甚公,校士甚精。阅卷甚敏,贤矣乎,曰贤矣。而职未尽也。天下之治乱系人才,人才之邪正关学校。譬之器物,学校其造作处,庙堂其发用处。譬之菽粟布帛,学校其耕织处,海宇其衣食处也。是学政美恶,士习善败,三公九卿,不任其咎。百司庶府,不任其咎。舍督学将谁归咎哉。夫入学帮补,甚荣进也,宾兴,甚巨典也,此富贵利达之最途也。朝廷悬此以艳天下士,天下士不啻竭蹶趋之。岂以学校乏人,待督学以足数,贡举缺额,待督学以取盈邪。即使朝督暮责,人人尽一等,士士可三元,止作养了许多文章之士,富贵之人,何益于国家理乱之数哉。虞周既远,世教久亡。桓荣稽古一说,已属醉生梦死之言。宋时劝学诸歌,类皆病狂丧心之语。其在当时,明理穷经,尚以天爵要人爵。直至于今,拟题摘段,竟以捷阶取要阶。视学校为利禄之场。以诗书为富贵之籍。理义身心之学,未见聚谈。天下国家之忧,无人介意。如是而授之天下国家之寄,令其敷理义身心之教,以成移风易俗之治,臻民安物阜之功,其将能乎。夫天下英俊豪雄,尽收之学校,更于何处求兴道致治之人。而今学校,反足以坏英俊豪雄,更于何人望济世安民之效。是世道终不还古昔,民生终不见太平,不知国家养贤取士何用也。乃论取士者有曰,当兼乡举里选之法。夫乡举里选之法,至今未尝不在。曰何在,保结是已。夫保者,事发连坐;结者,要以终身,立法至严也。书一名,画一押,用印而附之卷,干系至重也。其责保人曰,如虚甘罪。责所保之人曰,身家并无违碍。夫不遵理道曰违,犯于过恶曰碍。身有违碍,弃之可也。其家并无违碍,里老邻佑保结,据之可也。又取师生县州府司保结。士而至于无身家违碍之事,保结惟取身家无违碍之人,不谓乡举里选可乎。有违碍,虽班马曹刘,不得进取。聪明才辨之士,既亟亟于富贵利达,虽欲不勉为善,强寡过得乎。已入仕途,丁忧养病,起复补官,仍取保结。终身虽欲不勉为善,强寡过,得乎。士而至于勉为善,强寡过,则保结法严之效也。所望督学使君,以修己治人之术为科条。以进德修业之实教诸士。立以章程。时其纠察。严其劝惩。端身范以先诸士。责提调以警怠荒。督教官以修实政。举善必极其优崇,伸德行于文学之上。瘅恶当正其法纪,约诸生于礼教之中。异日荐之乡书者,皆端人正士。列之朝著者,皆实学真才。庶人心世道,有转移之机。而国祚民生,享无疆之福矣。

    守巡道之职

    守巡两道,非止为理词讼设也。一省之内,凡户婚田土,赋役农桑,悉总之布政司。凡劫窃斗杀,贪酷奸暴,悉总之按察司。两司堂上官,势难出巡,力难兼理。故每省计近远,设分守巡道,令之督察料理。所分者总司之事,所专者一路之责。凡一路之官吏不职,士民不法,冤枉不伸,奸蠹不除,废坠不举,地粮不均,差役偏累,衣食不足,寇盗不息,邪教不衰,土地不辟,流移不复,树蓄不蕃,武备不修,城池不饬,积贮不丰,讼狱不息,教化不行,风俗不美,游民不业,鳏寡孤独,疲癃残疾之人,不得其所。凡接于目者,皆得举行。听于耳者,皆得便宜。应呈请者,呈请两院施行。应牌札者,牌札各州县条议,督责守令,详密如主婆。守令奉法,恐惧如严师。务使一路风清弊绝,所部事理民安。入其疆,无愁叹之声。见其民,无憔悴之色。然后尽守巡之职。本院做秀才时,曾见本道经历吾邑。民间疾苦,不问一声。邑政短长,不谈一语。留州县茶坐,则沾沾煦煦,皆虚夸色笑之言。批州县文书,则婉婉曲曲,无切问直驳之语。下司无不感激,以为盛德。盖嘉靖末年时事。近日诸君子,约己爱民,肃僚勤政,必不然矣。夫两道之位,不为不尊,权不为不重。所以董督守令,爱养蒸黎,修举政事者也。乃中怯外柔若是,其何以正体统而肃纪纲乎。何以策不振而惩不法乎?何以令能行而禁能止乎?何以兴治道而起颓风乎?然则一路不治,千里未安,其故可知已。诸君子慎无复然。

    知府之职

    一尺之地,不属某州某里,则属某县某里,未有曰属某府地土者。一丁之民,不属某州某籍,则属某县某籍,未有曰属某府人民者。然则府不虚设而无用乎。曰,无用而为有用之资者,府是已。何者,府非州非县,而州县之政,无一不与相干。府官非知州知县,而知州知县之事,无一不与相同。是知府一身,州县之领袖,而知州知县之总汇也。今之为知府者,廉爱严明,公诚勤慎,便自谓好官。而课知府者,见其能是,亦以好官称之矣。不知此八字者,知州知县之职,而非知府之职也。知府无此八字,固为不肖。仅有此八字,是增一好知州知县耳。设府治,建府官之意,岂谓是哉。为知府者,或奉院司之科条,董督寮属。或酌郡邑之利病,细与兴除。所属州县掌印正官,及佐领合属一切大小官员。有用刑不当者,持己不廉者,政不宜民者,怠不修政者,昏不察奸者,涂饰耳目者,虚文搪塞者,前件废格者,阿徇权势者,差粮不均者,催科无法者,收解累民者,窃劫公行者,奸暴为害者,风俗无良者,教化不行者,仓库不慎者,狱囚失所者,老幼残疾失养者,听讼淹滥者,桥梁道路不修者,荒芜不治,流移不招者,衙役纵横不禁者,属官如是,知府皆得以师帅之。师帅不从,知府得以让责之。让责不改,知府得以提问其首领吏书。提问不警,知府得以指事申呈于两院该道。譬之一人,一肢病,不得谓之完身。譬之一裘,一幅斜,不得谓之完衣。所属州县,有一不肖之吏,有一失所之民,有一不妥之事,不能安缉而处置之,尚得谓之完府乎。务俾所属之吏,廉爱严明,公诚勤慎,如我一身。所属之政,废兴坠举,弊革奸除,如我一堂。所属之民,无一不得其所。所属之物,无一不得其理。循良者署以上考,无论卑微。不肖者署以下考,无附炎热。使属吏知有府之可畏,不敢不守官。知有府之可服,不患不共命。如是而千里之封疆,凛凛风生。万井之黎民,瀼瀼雨润。知府之职,不当如是乎。贤太守其细思之。

    同知通判推官之职

    府总州县之政,事务繁多,又设佐贰以分之。同知通判之职掌不同,大率清军捕盗,水利盐法。管粮管马,而推官则专理刑名者也。刑名余详之风宪约,捕盗余详之狱政。而清军水利管粮,似不必专曹设职,故余独不言。三官各有职掌,惟一以安静为事,则府佐所同也。

    知州知县之职

    士君子无济人利物之心,则希清华,慕通显,总之无益于苍生,听其求富贵可也。苟平生怀救民利物之心。欲朝兴一利,而朝即泽被闾阎。夕除一害,而夕即仁流市井。随事推恩,听我自便。因心出治,惟我施行。则莫妙于知州知县矣。夫朝廷设官,自公卿以至驿递,中外职衔,不啻百矣,而惟牧令,人称之曰父母。父母云者,生我养我者也。故土地不均,我为均之。差粮不明,我为明之。树木不植,我为植之。荒芜不垦,我为垦之。逃亡不复,我为复之。山林川泽,果否有利,我为兴之。讼狱不平,我为平之。凶豪肆逞,良善含冤,我为除之。狡诈百端,愚朴受害,我为剪之。嫖风赌博,扛帮痴幼,我为刑之。寡妇孤儿,族属侮夺,我为镇之。盗贼劫窃,民生不安,我为弭之。老幼残疾,鳏寡孤独,我为收之。教化不行,风俗不美,我为正之。远里无师,贫儿失学,我为教之。仓廪不实,民命所关,我为积之。狱中囚犯,果否得所,我为恤之。斛斗秤尺,市镇为奸,我为一之。贫民交易,税课滥征,我为省之。衙门积蠹,狼虎舞民,我为逐之。吏书需索,刁勒吾民,我为禁之。征收无法,起解困民,我为处之。游手闲民,荡产废业,我为惩之。异端邪教,乱俗惑民,我为驱之。庸医乱行,民命枉死,我为训之。士风学政,颓败废弛,我为兴之。市豪集霸,专利虐民,我为治之。捏空造虚,起祸诬人,我为杜之。聚众党恶,主谋唆讼,我为殄之。火甲负累,乡夫骚扰,我为安之。某事久废当举,我为举之。某事及时当修,我为修之。民情所好,如己之欲,我为聚之。民情所恶,如己之仇,我为去之。使四境之内,无一事不得其宜,无一民不得其所。深山穷谷之中,无隐弗达。妇人孺子之情,无微不照。是谓知此州。是谓知此县。俾一郡邑,爱戴吾身,如坐慈母之怀,如含慈母之乳,一时不可离,一日不可少。是洞其弊原,酌其治法。日积月累,责效观成。自初仕以至去任,光景改观几何,民愁苏醒几何,政事修举几何;或享利于目前,或垂恩于永久,俾士民得数其事而称之。吾于临去,亦自点检之曰,吾于地方,兴得某利,除得某害。如此治民,即是良医治病,何快如之。倘到任时,地方是这般景象。离任时,地方依旧是这般景象。如此等官,虚享数年俸薪,无益百姓毫厘。试一省察,称职废职,两院之奖荐,有愧无愧,戒劾有屈无屈,自有一点不死之真心在。又何暇计较考语优劣,归咎他人诬陷哉。贤者必不谓吾言过激云。

    教官之职

    官之重,无如教官。官之坏,亦无如教官矣。国初以学校为首善之地,教职为风化之官。每选上舍,俾为郡邑师。考其立身端谨,学政精严。作养人材,堪为世用。则行取为编修检讨,御史给事中。后为大臣,皆有建树。当时以起家教官,为第一荣进。匪朝廷滥擢此官,乃教官实称此职也。今日士习何如乎。使为教官者,正其心术,端其趣向,教以立身行己之法,迪以济世安民之要。使居乡,则为端人正士。出仕,则为良吏忠臣。一言而乡党相传,一行而家邦取法。不愧俊秀之才,堪为社稷之重。一学得此数人,翘然出色。其余皆小心谨畏,不辱其身。教官如此,可谓称职矣。而抚按不以国初之典荐,庙堂不照国初之例行,必有任其咎者。今也无论教以修己治人之术,望其成德达材之效。即以举业讲课者,有几人哉。居是官者,能知学校非爱老怜贫之地。教官是正己率物之身。诸生是世道民生之赖。朝廷付我以满庠青衿之士,委我以养贤待用之责。岂区区索贽见,勒节规,遂足尽教训之职哉。

    州县佐贰之职

    州同,州判,县丞,主簿,分牧令之政,共州县之民者也。官虽有正副,而权不轻。位虽有尊卑,而事不异。今汝佐贰各官,有管粮者,当思如何恤民,如何足国奸顽富势,如何催征。负累荒逃,如何处置。巡捕者,须获真贼。莫漏网真贼,却将无辜良民受拷。奉堂官批词,切莫不分贫富,但问有力稍力以奉承。切莫受富势嘱托,不问曲直,只是要打要钱以出气,耳软听皂快支使,性慵任左右通同。至于私接呈状,擅作威福。署印,则随事科财。营差,则所至媒利。此皆不肖常态,而有志向上者之所耻也。况佐贰之中,容易出色。有一好官,自然荐拔,自得优升。若欲速见小,如前所为。轻则戒饬,重则拿问,后悔何追。

    库官之职

    库官吏之弊有三。重收以苦纳户,轻放以苦支人,暗益以亏公帑,是也。然不得单责库官与吏。收放重轻,关系甚大。我平收,则在下者不得借口,而万姓省一分半分之财。我重收,则在下者幸其有名,而万姓多加二加三之费。我得几何,而大家所得者,皆我之财。彼罪几何,而众人剥削者,皆我之罪。且我既借左右以行私,左右亦借我以请托。非分之恩,只得从其所欲。难开之例,无能拒其所求。法尽废,令难行,职此之故。至于库官库吏,侵盗官银,倘若无所狎昵,何敢遽萌邪念。向见一府收银,堂下多树木桩,系以横绳。解户投到公文,实时堂下伺候。各将银囊,塔挂桩头绳上。挨名点近天平,掣签唤吏监兑。听令解户自敲针管。监吏报足,便令收封。如两有争,亲下审视。一面即填库收,一面即押印信。秤兑既毕,当时领文。至于出放钱粮,亦令解人自兑。库官虽怨而无辞。群小希恩而不敢。衙门之内,凛凛风生。故曰廉生威。正大者必光明。光明则吐气扬眉,令行禁止,何利不兴,而何害不除。余因论库官,而有感于所见,以告凡有出纳之责者。

    司狱官之职

    监中人犯,多非良民。纵是徒罪充军,那非违条犯法。况颈上长枷,更是重刑但系强贼,尤为死鬼。朝思暮想,只求撞网脱笼。得便乘机,便要劫囚反狱。司狱官若肯用心关防。无缝锁,锁在镣头,白日不消带肘。密棂匣。匣住手脚,夜间更须轮防。纵在荒坡野地,岂能插翅腾空。况监墙重重门户,乃重犯往往脱逃。狱官吏禁,疏慢之罪,百口何辞。至于囚犯发解出门,州县官吏,全不坚牢镣锁。又不拣选兵夫,严加申谕。夫囚犯怀百计脱死之心,解夫无一点妨奸之意。力倦心慵,情熟志懈。忽然逃走,尽坐受赃。疏虞失守,解夫固难辞罪。然卖放罪囚,与囚同罪,解夫岂不习闻。安肯以三五钱银,替人死罪。彼久囚穷困,又安得许多财物,买求性命哉。祗缘发解之时,松羁绊之计。狱官吏禁,不能逃其责。至于牢头狱霸,行暴殴人。当衣夺食,放钱卖饭。或囚饭入门,而本囚未得入口。或囚粮到狱,而本囚不得沾恩。秽污不肯扫除,疾病不报调理。忍寒受热,叫号不彻于公堂。抱屈含冤,心事难白于官府。女监纵吏卒奸淫,轻犯将重匣凌虐。如此作官,必有天祸。明理者,知监铺乃阴德之地。狱官乃方便之人。轻犯存哀矜之心,时加体悉。重犯严关防之法,不肯凌虐。斯为称职,而子孙享其余庆矣。

    税课司之职

    夫百工之事,百货之通,以有易无,本为民便。故古者讥而不征。今税课设官,一则收余利以充国家之用。一则征商贾以抑逐末之人。虽非正大公平,犹不苛刻纤细。近日巡拦抽税,将小民穷汉,卖鸡鸭,携苕帚,疋布上街,担箧入市,无不抽税。油行既税店,又税油。屠行既税生,又税死。有司官,指此为科敛之媒。巡税官,指此为攘夺之具。针头削铁,所余几何。树剥重皮,岂能堪命。如此刻剥贫民,何异盗贼抢夺。且税课原无定数,税钱岂尽报官。割众家之肉。安自己之身。天灾人祸,岂肯宽饶。本院原有禁约,但有违犯,定行拿问追赃。呜呼,有司若肯清廉,其所以钤制关防,不患于无法。不然,税课巡拦,且得借我以肥其身。所得几何,而恶名皆我受矣。可不慎哉。

    驿递之职

    仓巡看驿递,谓之热闹衙门。盖驿递衙门,路当冲要,常见上官。年貌才能,容易显露。钱粮出入,常得自由。不知也有苦处。站银急支不来。过客急送不起。怒夫马之不齐者,不管死活。恨供具之不丰者,尝加责骂。上司之公差,不免凌索。配来之囚犯,每费关防。但官穷,穷不过人夫。官累,累不过骡马。做驿丞的,重索马头常例,一不遂心,便派苦差。逼取徒夫面银,一不如意,便加凌虐。以官钱放债,领银则加倍扣还。指过客为名,开销则半属冒破。徒夫有钱者卖放,有力者保放,纪法荡然。马骡无钱者多差,有势者不差,公道灭尽,事事可恨。不知近来上司耳目,专是寻你小官。百姓口嘴,也只奈何小官。一经访察,或被告发,戒饬的也是你,斥逐的也是你,拿问的也是你。不如小心谨守,多做几年,再转两任。长短算来,名利两得。而今世道清明,何尝亏枉好官哉。

    巡检之职

    巡检之设,原为盘诘奸细,查问逃亡,缉捕盗贼。弓兵要选精壮,枪刀要常演习。山川险隘,到处巡逻。村落居民,全无骚扰。使军民商贩,得以自在通行。盗贼奸徒,不敢公然往来。如此三年,方为称职。北方巡检,委实贫寒。有在荒山野岭之中,或居人稀路僻之处,妻子不得宽绰,钱财无处得来。但既做寒官,须安穷分。果能有功无过,自得上考优升。而今作巡检的,弓兵不论壮衰,器械不求坚利,武艺全不操演,囚盗全不缉拿,只索弓兵常例。甚者一半折干,扰害居民,刁难过客。是增一巡检,添一伙强贼,一毫无益于地方,万分有害于黎庶。以后遵守法度,能尽职业者,分外奖励。上等者,一体荐扬。仍旧殃民不改者,访知定行拿问。使家乡难还,妻子流落,有甚好处。试自思之。

    太原谕属附

    壬辰六月,余召所属府州县掌印正官,而谕之曰:“宇宙之内,一民一物,痛痒皆与吾身相干,故其相养相安,料理皆是吾人本分。”书云。“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及鸟兽鱼鳖咸若。”鸟兽鱼鳖,非吾同类也,而且使之咸若。然犹曰彼有血气心知,欲生恶死所同。鬼神奚赖吾人,山川有何知识,而亦使之亦莫不宁者何。盖圣人以天地为心。为生民立命。心思既竭,仁爱无穷。必使乾坤清泰,海宇安康。无一事不极其妥贴,无一物不得其分愿,而后其心始遂。伊尹,有莘之耕夫也。当隐居时,便乐尧舜之道。其言曰:“予弗俾厥后为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曰“时予之辜”。夫君不尧舜,自有当其耻者。一夫不获,自有任其辜者。而伊尹引为己责,深自愧罪。只是真真切切,见那君民痛痒,触着便自相干。而致君泽民,我又有此学术。是以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汲汲皇皇,殷殷恳恳,只是这个不忍人底念头,放歇不下。吾辈七尺之躯,不短于古人。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不少于古人。六经四书,子史百家,至今大备。吾辈诵习,又多于古人。只似看得天下民物,与我分毫无干。岂是这腔子中,天不曾赋与不忍人底一点良心。如何百姓痛痒,全不关心,死活通不介意。大段今之为吏,品格不同。第一等人,有这一点恻隐真心,由不得自家。如亲娘之于儿女,忧饥念寒,怕灾愁病。日思夜虑,吊胆提心;温存体爱,百计千方。凡可以使儿女心遂身安者,无所不至。所以说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心切而政生,虑周而政详,圣人虽欲歇手不得。此谓率其自然。第二等人,看得天地万物一体,是我性分。使天下万物各得其所,是我职分。不存此心,便有愧于形骸。不尽此心,便不满其分量。惓惓维世道,亟亟爱民生,以谓为之自我,当如是耳。此谓尽其当然。但才有强勉曰道之心,便有精神不贯之处。第三等人,看得洁己爱民,修政立事,则名誉自章。不则毁言日至。士君子立身行己,名节为先,柰何不自爱。是为名而为善者也。第四等人,守能洁己而短于才。心知爱民而懦于政,可谓善矣。然毫无益于郡邑,安能为有无哉。第五等人,志欲有为,而动不宜民。心知向上,而识不谙事。品格无议,治理难成。第六等人,知富贵之可爱,惧摈斥之或加。有欲心而守不敢肆,有怠心而事不敢废。无爱民之实,亦不肯虐。无向上之志,亦不为邪碌碌庸人而已。第七等人,实政不修,粉饰以诈善。持身不慎,弥缝以掩恶要结能为毁誉之人。钻刺能降祥殃之灶。地方军民之事,毫发不为。身家妻子之图,殷勤在念。此巧宦也。近日大家成风,牢不可破矣。第八等人,嗜利耽耽,如集膻附腥。竞进攘攘,如驰骑逐鹿。多得钱而好官我为,笑骂由他笑骂耳。此明王之所不赦,明神之所以必殛者也。呜呼,正学衰,世道绝。利达之锢习既成,恻隐之真心遂死。失所民物,付托何人。倘一深思,可为恸哭。天生此身,岂为酒肉之囊,锦绣之架哉。天生此民,岂为士夫之鱼肉,官府之库藏哉。倘一深思,可为大愧。本院无能振拔,罪之魁也。诸君千万努力。

吕新吾《刑戒》

    (此为刑部侍郎时作。)

    刑者,圣人无可奈何之法,以济德之穷者也。原从悲愍心流出。用之者,当不以犯法为怒,不以得情为喜。怒则觉彼罪应受,绝无矜怜。喜则谓我见甚真,惟知痛快。古云:刑官无后,不可不慎也。此刑戒一书,吕叔简先生,从火坑铁床边,行清凉败毒之剂。不惟造福,即是修心。盖用刑之心,其发如火,其流若波,急宜受之以止。常存此心,便有学有养,以调伏之。不见我贵民贱,不知此德彼怨。即是圣贤根器,岂仅仕宦楷模哉。愿居官者,各留心自戒。而旁观者,亦直口戒人。毋自认风霆为至教,而相谀怒骂皆文章,则世道人心之厚幸矣。颜茂猷题。

    宏谋按:吕公为政,尚严明,不尚姑息。今观其刑戒,委曲爱惜,无微不至。以此见用刑时,其心思固息息与民命相关者也。夫于当刑者尚有所戒,而惟恐或伤之。况其不当刑而刑,其戕人生命,上干天和也,可胜言哉。有司官,时时省览此戒,庶无愧于祥刑。

    五不打

    老不打。血气已衰,打必致命。

    幼不打。血气未全,打必致命。且老幼不考讯,已载律文。

    病不打。血气未平复,打则病剧必死。

    衣食不继不打。如乞儿穷汉,饥寒切身。打后无人将养,必死。

    人打我不打。或与人斗殴而来,或被别官已打。又打,则打死之名。独坐于我。

    五莫轻打

    宗室莫轻打。天潢之派,即无名封,亦勿轻打。只启王戒饬,或申请上司处分。

    官莫轻打。即仓巡驿递阴医等官,亦勿轻打。彼既为官,妻子仆从,相对赧颜,亦多殒命。况其体多脆薄,有司不宜擅刑。

    生员莫轻打。干系诸生体面。有事,轻则行学责戒,重则申究如律,彼自无词。

    上司差人莫轻打。非恤此辈,投鼠忌器。打虽理直,亦损上司体面。有犯宜尽书犯状,密申上司,彼自有处。若畏势含忍,又阘茸非体矣。

    妇人莫轻打。羞愧轻生,因人耻笑,必自殒命。

    五勿就打

    人急勿就打。彼方急迫无聊,打则适速其死。

    人忿勿就打。愚民自执己见,方以理直自负。打则其忿愈甚,死亦不服气逆伤心,易于殒命,宜多方警喻。待其自知理亏,虽打不怨。

    人醉勿就打。俗云:三官避酒客。沉醉之人,不晓天地。宁知礼法,打亦不痛。倘醉语侵官亦失体统。宜暂管押,酒醒惩戒。亦勿置之冷地,寒气入心,亦足致命。

    人随行远路勿就打。被打之人,若在家,自能将息。远路随行,日逐跋涉辛苦,又要跟上程途,亦多致命。待其回后惩之。

    人跑来喘息勿就打。捉拿人犯,从远路跑来,六脉奔腾,喘息未定,即乘怒用刑,血逸攻心,未有不死者。宜待其喘定用刑。

    五且缓打

    我怒且缓打。有怒不迁,大贤者事。盛怒之下,刑必失中。待己气平,徐加责问试于怒定之后。详观怒时之刑,未有不过者。

    我醉且缓打。酒能令人气暴心粗,刑必不当。即当,人亦有议。当检点强制之。

    我病且缓打。病中用刑,多带火性,不惟施之不当。亦恐用刑致怒,人己俱损。

    我不见真且缓打。事才入手,未见是非,遽尔用刑,倘细审本情。与刑不对,其曲在乙,已刑甲矣,知甲为直,又复刑乙,不独甲刑为冤,颠倒周章。亦为可笑。

    我不能处分且缓打。遇有难处之事,难犯之人,必先虑其所终。作何结局,方好加刑。若浮气粗心,先即刑责,倘终难了结,反费区处。曾见有打人后,又陪事人者,只为从前慌张耳。

    三莫又打

    已拶莫又打。语曰:十指连肝心,拶重之人,血方奔心。又复用刑,心慌血入,必致殒命。常见人曾授拶者。每风雨之夕,叫楚不宁,为其已伤骨故。嗟乎,均是皮骨,何忍至此。

    已夹莫又打。夹棍重刑,人所难受。四肢血脉,奔逸溃乱,又加刑责,岂有不死。且夹棍不列五刑,岂可轻用。下人以力为食,一受夹棍,终成废疾,决难趁食,切宜念之。人谓审强盗宜用,余谓强盗因夹招承。此心终放不下,惟多方设法,隔别细审。令其自吐真情,于心斯安。此等刑终不用可也。

    要枷莫又打。先打后枷,屈伸不便。疮溃难调,足以致命。待放枷时,责之未晚。

    三怜不打

    盛寒酷暑怜不打。遇有盛寒酷暑,令人无处躲藏。拥毡围垆,散发振襟,犹不能堪。此时岂宜用刑。盖彼方堕指裂肤,烁筋蒸骨。复被刑责,未有不死者。

    佳辰令节怜不打。如元旦冬至,人人喜庆,宜曲体人愿,颐养天和。即有违犯,怜而恕之。

    人方伤心怜不打。或新丧父母,丧妻丧子,彼哀泣伤心,正值不幸,再加刑责,鲜不丧生,即有应刑,尚宜姑恕。

    三应打不打

    尊长该打,为与卑幼讼,不打。尝见尊长与卑幼讼,官亦分别曲直用刑。不知卑幼讼尊长,尊长准自首,卑幼问干名犯义。遇有此等,即尊长万分不是,亦宜宽恕。即言语触官,亦不宜用刑。人终以为,因卑幼而刑尊长也,大关伦理世教。

    百姓该打,为与衙门人讼,不打。即衙门人理直,百姓亦宜从宽。否则不惟我有护衙门人之名,后即衙门人理屈,亦不敢告矣。

    工役铺行该打,为修私衙,或买办自用物,不打。即其人十分可恶,亦姑恕之。否则人有辞不服,而我之用刑,亦欠光明。

    三禁打

    禁重杖打。五刑轻重,律有定式。大杖一,足当中杖三,小杖五。官之用刑,只见太过,未见太少。若用轻杖,即多加数杖,亦不伤生。且我见责之多,怒亦息,而杖可已。若重杖,只见数少,而不知其人已负重伤矣。

    禁从下打。皂隶求索不遂,每重打腿湾,致其断筋而死。或打在一块,同一被刑。而死生异,则贫富不同耳。贫者何辜,而令其受此。

    禁佐贰非刑打。夹棍重刑,不许佐贰首领衙私置。即正官亦止备一二副,候不常之用。各衙遇不得已而用,赴堂禀请盖正官犹有忖量。而佐贰首领,将势要送来百姓,私衙任意酷打,替人出气,正官全然不知。凡各衙人犯,令其一一过堂,庶知收敛。

李九我《宋贤事汇》

    (公名廷机,福建晋江人。万历中会元,官大学士,谥文节。)

    宏谋按:宋世人材最盛。名公巨卿,或起家外吏。或由重臣,出历州郡。其政事卓卓可纪,皆由蕴蓄深厚。非矜才任气者,所可几也。李九我先生,所辑宋贤事汇。分门附类,略等世说。余手此一编,以自考镜。且惭且奋,十年于兹矣。兹辑从政遗规,特录其切于政事者若干条。九我先生有云:人之方寸,自有古人,如谷之种,如木之根。此编所以为溉之培之之助也。时势不同,心理则一。或师其事,或师其意,或更推而广之,所得良多。愿毋让美古人也。

    王沂公曾尝曰:昔杨文公有言,人之操履,无如诚实。吾每钦佩斯言。苟执之不渝,夷险可以一致。

    寇莱公准,年十九,举进士。时太宗取人,年少者往往罢遣。或教公增年。公曰:吾初进取,可欺君耶。

    胡文定公安国,转徙流寓,至于空乏。然贫之一字,绝口不道。尝语子弟曰,对人言贫,意将何求。张忠定公咏亦尝曰,廉不言贫。居官者,真贫且不必道,况未必贫也。

    辛简穆公次膺,虽贫不自聊,一豆羹不妄受。高宗尝面谕之曰:“卿廉声着闻,士大夫言卿在闽中,不受俸。”公对曰:“臣为贫而仕,岂有辞俸之理。但不当受者,不敢受。”上曰:“使人人似卿,天下何患不太平耶。”上又曰:“朕知卿如在家僧。名利声色,人所好者,卿皆不好。”

    李文定公燔曰:“仕宦至卿相,不可失寒素体。”君子无入不自得者,正以磨挫骄奢,不至居移气,养移体也。张文节公知白,仁宗朝在相位,自奉如河阳掌书记时,或言公自奉若此,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公叹曰,吾今日虽举家华衣美食,何患不能。顾人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于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至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如一日乎。

    王沂公奉身俭约。每见家人华衣,即瞑目曰:“吾家素风,一至如此。”故家人一衣稍华,不敢令公见。一日有同年孙冲子京来辞。公留饭,安排馒头。食后,合中送数轴简纸。开看,皆是他人书简后截下纸。其俭如此。走纸一节,看作郑重施予。物薄情厚,其事犹小。看作爱惜物力,化无用为有用。其理甚大。

    仇泰然愈,大观间,知明州。爱一幕官,欲荐之。一日问君日费几何,对以十口之家,日用千钱。泰然惊曰:“吾为郡守,费不及此。”属僚所费倍之,安得不贪。遂不荐。自是见疏。观人操守,此亦一法。俭者或不皆廉,若奢则虽欲不贪,不可得也。

    张子韶九成云:“余平生贫困,处之亦自有法。每日用度,不过数十钱,至今不易也。”郑亨仲在莱阳,亦日以数十钱悬壁间。椒桂葱姜,约一二钱。曰:“吾平生贫苦,晚年登第,稍觉快意,便成奇祸。今学张子韶法,要见旧时虀盐风味,可长久也。”

    司马温公光曰:“先公为郡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或五行,不过七行。酒沽于市,果止梨栗枣柿,淆止脯醢菜羹,器用甆漆。当时士大夫皆然。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非珍异,食非多品,不敢会宾友。尝累日营聚,然后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嗟乎,风俗颓弊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有货玉带于王文正公。其弟以呈公,曰:“甚佳。”公命系之,曰:“还见佳否。”弟曰:“系之。安得自见。”公曰:“自负重而使观者称好,无乃劳乎。”故平生所服止赐带。

    孙侍读公甫,人尝馈一砚,直三十千。公曰:“何贵也。”客曰:“砚以石润为贵,此石呵之水流。”公曰:“京师一担水,才直三钱,要此何用。”竟不受。二条可为爱古董玩器者唤醒。

    谢上蔡先生显道,尝言万事有命,人力计较不得。平生未尝干人。在书局,亦不谒执政。或劝之。对曰:他安得陶铸我,自有命在。若信不及,风吹草动,便生恐惧。枉做却闲工夫,枉用却闲心力。信得命及,便养得气不挫折。此理随事皆可见得,人自看不破耳。

    范蜀公镇,不为人作荐书。有求者,不与。曰:仕宦不可广求人知。受恩多,则难自立矣。

    韩忠献公琦在中书,吕正惠公端为参政。忠献谓人曰:吾尝观吕公奏事,得嘉赏,未赏喜。遇抑挫,未尝惧。不形于言。真台辅之器。

    吕文穆公蒙正,参知政事。初入朝堂,有朝士指之曰:是子亦参政耶。公佯为不闻而过之。同列欲诘其人,公止之。时皆服其雅量。纵知其人,亦有何益,不如不知为妙。

    王文正公,每荐寇莱公准,而寇数短公。一日真宗谓公曰:卿虽称准,准不称卿也。公曰:臣在位久,阙失多。准对阶下无隐,益见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耳。上由是益贤公。先是公在中书,寇在密院。中书偶倒用印,密院勾吏行遣。他日密院亦倒用印,中书吏亦呈行遣。公问汝等且道密院当初行遣,是否。曰:不是。公曰,既不是,不要学他不是。

    韩魏公在政府,与欧阳公共事。欧公见人有不中理者,辄峻折之,故人多怨。公则从容谕之以不可之理而已,未尝峻折之也。凡人语及所不平,气必动,色必变,辞必厉,唯公不然。便说到小人忘恩背义,欲倾己处。辞和气平,如道寻常事。公家有二玉杯甚佳。一日宴客,置桌上,为一吏偶触碎。吏伏地请罪。公笑谓客曰:凡物成毁,亦自有数。俄顾吏曰:“汝误也,非故也。”神色不动,客皆叹服。又尝夜作书,令一侍兵执烛。忽他顾燃公须,公遽以袖摩之,作书如故。少顷回视,已易一兵。公恐主吏鞭之,亟呼曰:勿易,渠今已解执烛矣。其量如此。

    王沂公当国,一朝士与公有旧,欲得齐州。公以齐州已差人,与庐州。不就。曰:齐州地望,卑于庐州,但于私便耳。相公不使一物失所,改易前命,当亦不难。公正色曰:不使一物失所,惟是均平。若夺一与一,此一物不失所,则彼一物必失所。其人惭沮而退。均平二字,何等胸襟。

    吕文穆公夹袋中有册子。每四方官员替罢谒见,必问人材,随即疏记。分门类。有一人而数人称之者,必贤也。故所用多称职,以此。

    杜祁公衍在相位,未期年而出。尝谓门人曰:衍以非才,久妨贤路。遽得解去,深遂乃心。独有一恨尔。门人曰:何也。公曰:衍平生闻某人贤,可某任,某人才,可某用,未听悉荐。此所恨也。以此为恨,纯是一腔公忠,与市恩树私者迥别。

    程伊川一日与韩持国,范夷叟,泛舟于颍昌西湖。有一官员来谒大资。伊川谓有急切公事,既乃是求荐。伊川云:大资居位,却不求人,乃使人倒来求己,是甚道理。夷叟云:只为正叔太执。求荐,常事也。伊川云:不然。只为曾有不求者不与,来求者与之,遂致人如此。持国便服。

    李文正公昉为相,有求差遣,见其材可用,必正色拒之,已而擢用。或不足用,必和颜温语待之。子弟问故。公曰:用贤,人主之事。若受其请,是市恩也。故峻绝之,使恩归于上。若其不用者,既失所望,又无善辞,取怨之道也。公道不可偏徇,下情亦当体恤,莫认做周旋世故上。

    王沂公当国,进退士人,莫有知者。范文正公乘间讽之。曰:明扬士类,宰相之任,公盛德独少此尔。沂公曰:夫执政而欲使恩归己,怨将谁归。范公服其言。

    程明道先生颢为鄠令,当事者欲荐之,问所欲。先生曰:荐士当以才之所堪,不当问所欲。公私之分,在此二句。

    刘元城先生安世,言尝见冯文简公京。言昔与陈旸叔,吕宝臣,同任枢密。旸叔聪明,遇事迎刃而解。而宝臣尤善秤停轻重,凡事经宝臣处者,人情事理,无不允当。秤停二字,最吾辈处事所宜致力。

    文潞公彦博,知益州,尝宴客于钤辖廨舍。夜深,从卒折厩为薪以爇火。军校不能止,白公。坐客惊欲散。公曰:天实寒,可拆与之。神色自若,饮如故。

    前辈言莅官有三莫:事来莫放,事去莫追,事多莫怕。元城先生初登第,与二同年,谒侍郎李公若谷请教。李曰:某守官尝持四字,曰勤谨和缓。一后生应声曰:“勤谨和,既闻命矣。缓之一字,某所未闻。”李正色曰:何尝教贤缓不及事,且道世间,甚事不因忙后错了。

    马永卿自言尝问仕宦之道于元城先生。先生问家属毕,曰:贤俸禄薄,当量入为出。仆复请益。先生云:“汉书云,吏以法令为师。有暇,可看条贯。不独治人,亦以保身。”仆归检汉书,前语出薛宣传。先生以仆初登仕,行或违法,且为吏所欺,故有此言。

    杨龟山先生时云:孔子言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觉宽政闷人。不知权柄在手,不是使性气处。何尝见百姓不畏官人,但见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宽亦贵有制。若百事不管,惟务宽大。则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须要权常在己,尽宽不妨。

    伯淳作县,常于左右,书视民如伤四字。观其用心,应是不错决挞了人。凡仁心惠政,俱从有此四字做出,不仅于不错决挞人也。

    张无垢先生九成云:快意事,孰不喜为。往往事过不能无悔者,盖于他人有甚不快存焉,岂得不动于心。君子所以隐忍详复,不敢轻易也。

    熙宁三年,初行新法。邵康节先生雍,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

    邵伯温言尝闻之先辈曰:凡作官,虽属吏有罪,必立案而后决。恐或出于私怒。此案具,怒亦平,不至仓卒伤人。每决人,有未经杖责者,宜谨之,恐其或有所立。伯温终身行之。

    韩魏公勤于吏职,簿书文檄,莫不躬亲。或曰:公位重名高,朝廷赐守乡郡以安养,可无亲小事。公曰:已惮烦劳,吏民当有受弊者。且日俸万钱,不事事,何安哉。

    欧阳文忠公修,尝语人曰:治民如治病。彼富医仆马鲜明,进退有理。为人诊脉,按医书,述病证,听之可爱。然服药无功,则不如贫医。贫医无仆马,举止生疏,不能应对。然服药疾愈,便是良医。凡治人者,不问材能设施何如。但民称便,即是良吏。故公为数郡,以宽简不扰为意。如杨州青州南京皆大郡,公至三五日间,事已日减五六。一两月后,官府闲如传舍。或问公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废弛而民受其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所谓简者,不为繁碎耳。

    张芸叟见欧阳文忠公多谈吏事,疑之。且曰:学者求见,莫不欲闻道德文章。今先生多教人吏事,所未喻也。公曰:不然。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吾昔贬官夷陵,彼非人境,无书史可遣日。因取架阁陈案观之。见其枉直乖错,违法徇情,无所不可。且以夷陵如此,天下固可知也。当时仰天誓心,遇事不敢忽。迨今三十余年,出入中外,忝历三事,亮是当时一言之报耳。张又言,自得此语,至老不忘。老苏父子亦闻之。其后子瞻亦以吏能自任,尝谓人曰:我于欧阳公及陈公弼处学来。可见士人平时随所见闻,细加体贴,触处推广,皆可为当官行善之助。

    欧阳公代包孝肃知开封。包以威严御下,而公简易循理,不求赫赫名。有以包之政励公者。公曰:凡人材性不同。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长耳。闻者称善。

    韩魏公镇大名,魏牒诉甚剧。公事无大小,必亲视之。虽疾病亦许就决于卧内。人或劝公委之佐属。公曰:两词在官,人之大事。生死,予夺,一言而决。何委人乎。

    周濂溪先生敦颐,提点广东刑狱。尽心其职,务在矜恕。不惮出入之勤,瘴毒之侵。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至,皆缓视徐按,以洗冤泽物为己任。

    真西山先生德秀,再知泉州,决讼自卯至申未已。或劝啬养精神。先生曰:郡敝,无力惠民。仅有政平讼理,事当勉。政平讼理,亦惠民之一端也。

    陆文安公九渊,知荆门军。民有诉者,无早暮,皆得造于庭。复令自持状以追。为立期,皆如约而至。即为决之,而多所劝释。其有涉人伦者,使自毁其状,以厚风俗。唯不可训者,始寘之法。

    赵忠肃公鼎在越,惟以束吏恤民为务。每言不束吏,虽善政不能行。由是奸猾屏息。

    吴正肃公育,为政简严。其治开封,尤先豪猾。曰:吾有何以及斯人,去其为害者而已。居官能知害民在何处,思过半矣。

    范忠宣公纯仁,知襄城县。襄城民不事蚕织,公教民植桑。民之有罪而情可宽者,使植于家。多寡随其罪之轻重,按所植,与除罪。数年桑树成林,号为著作林。著作,公宰县时官也。

    孙莘老觉,知福州民欠官税钱,系狱者甚众。适有富人出钱五百万,葺佛殿,请于莘老。莘老徐曰:汝辈所以施钱何也。众曰:愿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坏,佛无露坐者。孰若为狱囚偿官,使数百人释缧绁之苦,得福岂不多乎。富人从之,囹圄遂空。

    龙图阁直学士吴芾,在孝宗朝,前后守六郡。尝言视官物,当如己物。视公事,当如己事。与其得罪于百姓,宁得罪于上官。四语有无穷意味,可造无穷福泽。

    范文正公领浙西时,大饥,公设法赈救。仍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湖上,居民空巷出游。又谕诸佛寺兴土木,又新廒仓吏舍,日役千夫。监司劾杭州不恤荒政,伤耗民力。公乃自条叙,所以宴游兴造,皆欲发有余之财,为贫者贸易饮食。工技服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无虑数万。荒政之施,莫此为大。是岁两浙,惟杭州晏然。民不流徙,公之惠也。

    富郑公弼,知青州会河朔大水,民流入境内。公劝民出粟十五万斛,益以官廪,随所在贮之。得公私庐舍十余万间,散处其人。官吏待阙者给之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约为奏请受赏。率五日,辄遣人以酒肉劳之,人人为尽力。流民死者,葬之丛冢,自为文祭之。明年麦大熟,流民各以远近受粮而归。凡活五十余万人。募为兵者,万余人。上闻之,遣使劳公,即拜礼部侍郎。公辞不受。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煮粥食之。聚为疾疫,及相蹈藉死。或待次数日不食,得粥皆僵仆,名为救之,而实杀之。自公立法,简便周至,天下传以为式。公每自言曰:过于作中书令二十四考矣。

    赵清献公抃,熙宁中,以大资政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诸州皆厉禁。公独榜衢路,令有米者,任增价粜之。于是米商辐凑,米价更贱,民无饥死者。官以减市价为爱民,一偏之见。

    叶石林梦得,政和间,帅颖昌。岁值灾伤,浮殍自邓唐入境,不可胜计。公尽发常平仓,奏赈十余万人。惟遗弃小儿无处。一日询左右曰:人之无子者,何不收以自续乎。曰人固愿得之,但患既长来识认耳。公阅法,凡伤灾弃遗小儿,父母不得复取,古有为此法者。遂作空券数千,具载本法,给内外厢界。凡得儿者,书券付之。凡三千八百人,皆夺之沟壑,而置之襁褓者。

    伊川先生,每见后生有讥议前辈者,曰:贤且寻他好处说。邹志完浩,以谏得罪,或疑其卖直。先生曰:君子之于人也,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张绎曰:此忠厚之道。亦公论也。

    李文靖公沆为相,专以方严重厚,镇服浮躁,尤不乐人论说短长。胡秘监旦,谪州,久未召。尝与公同知制诰,闻公参政,以启贺之。历诋前为参政者,而誉公甚力。公慨然不乐,命小吏封置别箧。曰:吾岂真优于数公,亦适遭遇耳。乘人之后而讥其非,吾所不为。况欲扬一己而短四人乎。终为相,旦不复用。

    吕正献公公著,人或议其太恕。以为除恶不尽,将失有罪,为异日患。公曰:为政去其太甚者耳。人才实难,当使之自新,岂宜使之自弃耶。

    曹武惠王彬,知徐州。有吏犯罪,既立案,逾年,然后杖之。人不晓其旨,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受杖,其舅姑必以妇为不利而恶之。吾故缓其杖,亦不赦也。及讨蜀,所获妇女,悉闭一第,窍以度食。戒左右曰:是将进御。洎事罢,访还其家。无者嫁之。居官能为妇女养廉耻,莫大阴德。

    赵清献公嫁兄弟之女以十数,在官为人嫁孤女二十余人。居乡葬暴骨,及施棺给薪者,不知其数。

    庞庄敏公籍,知定州。请老,召还,请不已。或谓公精力,少年不逮。主上注意方厚,何遽引去之坚。公曰:必待筋力不支,明主厌弃,是不得已,岂止足之谓耶。

    薛简肃公奎,知开封。时明参政镐,为府曹官。简肃待之甚厚,直以公辅期之。有问公何以知其必贵。公曰:其为人端肃,言简而理尽。凡人简重则尊严,此贵臣相也。其后果至参知政事。

    张南轩先生栻,答郑自明书云:“工于论列者,察己常阔疏。狃于讦直者,发言多弊病。

    或问簿佐令者也。簿所欲为,令或不从,奈何。明道先生曰:当以诚意动之。令是邑之长者,能以事父兄之道事之,过则归己,善则惟恐不归于令。积此诚意,岂有不动得人。

    范文忠公镇为谏官,赵清献公抃为御史,以论事有隙。王荆公数毁范公。且曰:陛下问赵抃,即知其为人。他日神宗以问清献。对曰:忠臣。上曰:卿何以知其忠。对曰:嘉佑初,仁宗违豫。镇首请立皇嗣以安社稷,岂非忠乎。既退,荆公谓清献曰:公不与景仁有隙乎。清献曰:不敢以私害公。总看得公事重,则私怨自轻矣。

    范忠宣公,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云,玉者温润之物。若将两块玉来相磨,必磨不成。须是得麄矿的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为小人侵凌,动心忍性,修省防避,便得道理出来。

    范忠宣公忤章惇,落职,知随州。素苦目病,忽失明。上表乞致仕,惇抑之,不得上。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公怡然就道。每诸子怨惇,怒止之。江行,舟覆,扶出,衣尽湿。顾诸子曰:此岂章惇为之哉。至永州,诸子闻韩维谪均州,其子告惇,以父执政日,与司马公议论多不合,得免行。欲以公与司马公,议役法不合为言。公曰:吾用君实荐,至宰相。同朝论事不合,即可。今日言,不可也。诸子乃止。在永州三年,课儿孙读书,怡然自得。每对客,惟论圣贤修身行己,及医药方书。他事一语不出口。前段唤醒失意而咎他人排陷者,后段唤醒议事而党同伐异者。

    伊川先生颐,自涪还洛。气貌髭发,皆胜平昔。门人问何以得此。先生曰:学之力。大凡学者学处患难贫贱。若富贵荣达,即不须学也。

    晦翁曰:学者常以志士不忘在沟壑为念,则道义重,而计较死生之心轻矣。又曰:古人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视之若无物者。盖缘只见得道理,不见那刀锯鼎镬。又曰:须是在我者仰不愧,俯不怍。别人道好道恶,管他。看得道理重,故见道理,不见刀锯鼎镬。不然。明明刀锯鼎镬在前,何能不见。

    司马温公,每见士大夫,询生计足否。人怪而问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为朝廷轻去就耶。

    吕正献公公着,尝荐处士常秩。秩后稍变节,公谓知人实难。以语程子,且告之悔。程子曰:然不可以是而懈好贤之心。公矍然谢之。

    或问伊川先生,家贫亲老,应举求仕,不免得失之累,奈何。先生曰:此只是志不胜气。然得之不得,曰有命。又问:在己固可,为亲奈何。曰:为己为亲,也只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家贫亲老四字,最为奔竞营求者借口,得此可以唤醒。孟子云,仕非为贫。而有时乎为贫。有时二字,极有分晓。非贫则必仕也。有贫则必仕之心,便有仕则不贫之想。患得患失,何所不至哉。李二曲云,颜子箪瓢陋巷。当其时尚有颜路在,若颜子以亲老之故,少贬徇人,虽日奉五鼎之养,亦谓之大不孝。何以为颜子,可与孟子程子语参看。

    张横渠任云岩令,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每以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于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有所告教,常患文檄之出,不能尽达于民。每召乡长于庭,谆谆口谕,使往告其闾里。间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问某时命某告某事,闻否。闻即已,否则罪其受命者。故一言之出,虽愚夫孺子,无不预闻。官司行政,有惟恐不能及民之心,乃可谓亲民之官。教兴养成,莫不由此。

    宋仁宗性仁恕。一日,语近臣曰:昨夜因不寐,甚饥,思食烧羊。侍臣曰:何不降旨取索。仁宗曰:比闻禁中每有取索,外面遂以为例。诚恐自此逐夜宰杀,以备非时供应。则岁月之久,害物多矣。岂可不忍一夕之馁,而启无穷之杀也。帝王尚不肯轻有取索,恶其开端。地方官因一己口体玩好之需,贻百姓供应承值之患者。可不戒与,自此以下九则出宋稗类抄,因皆宋贤事而可法也。故附录之。

    莆阳一寺建大塔,工费巨万。或告陈正仲曰:当此荒岁,兴无益土木,公盍白郡禁之。正仲笑曰:寺僧能自为塔乎,莫非佣此邦人也。敛于富家,散于窭辈。是小民藉此得食,而赢得一塔也。当此荒岁,惟恐僧之不为塔耳。

    有范延贵者,为殿直,押兵过金陵。张忠定公时为守,因问曰:天使沿路来,曾见好官否。延贵曰:昨夜过袁州萍乡县。邑宰张希贤,虽不识之。知其好官也。忠定曰:何以见之。延贵曰:自入县境,驿传桥道皆完葺。田莱垦辟,野无惰农。至邑,则鄽市无赌博,市易不敢喧争。夜宿邸中,闻更鼓分明。是以知其必善政也。忠定曰:天使亦好官也。即日同荐于朝。

    陈良翰在瑞安。瑞安俗号强梗,吏治尚严。陈独抚之以宽,催科不下文符,民竞乐输。听讼咸得其情。或问陈何术。答曰:良翰无术。第公此心,如虚堂悬镜耳。二语无穷妙义,能此。何事不办,不仅催科听讼已也。
郑清之私居青田。府鹿食民稻,犬噬杀之。府嘱守黥犬主。幕官拟曰:鹿虽带牌,犬不识字。杀某氏之犬,偿郑府之鹿,足矣。守从之。

    吕文懿公初辞相位,归故里。有一乡人,醉而詈之。吕公不动,语其仆曰:醉者勿与较也。闭门谢之。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狱。吕始悔之曰,使当时稍与计较,送公家责治,可以小惩而大诫。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不谓养成其恶,陷人于大辟也。初之勿较,后之悔。纯是一片与人为善之心,与含怨怒而快恩仇者迥别。

    曾子固,与王荆公友善。神宗以问子固云:卿与王安石相知最厚,安石果何如。子固曰:安石文章行谊,不减杨雄。以吝,故不及。神宗遽曰:安石轻富贵,似不吝也。子固曰:臣所谓吝者,以安石勇于有为,而吝于改过耳。能轻富贵,勇于有为,煞不易得止因吝于改过遂致误国祸身。况并不能轻富贵,并不足有为,而惟吝于改过者耶。

    鞠咏为进士,以文受知于王公化基。王公知杭州,咏知仁和县,为属吏。先以书文寄公,公不答。及到任,略不加礼,课其职事甚急。鞠大失望。于是不复冀其相知,而专修吏干矣。后王公参知政事,首以咏荐。人问其故,公曰:咏之才,不患不达。所忧者,气峻而骄,故抑之以成其德耳。可为讲诗文而旷职业者法,可为恃世谊而废公论者法。

    张循王尝教子侄曰:子弟随父兄显宦,不患人事不熟,议论不高,见闻不广。其如居移气,养移体何。一旦从事,要当锄虚骄之气。昔之照壁后訾量人物,指摘仪度。见其或被上官诋呵,进退失措者。莫不群笑,声闻于外。及今趑趄客次,庭揖而升。回视照壁后窃窥者,乃昔日之我也。每三复斯言,为之慨叹。非身历者,不知其言之切当也。为官家于弟,现身说法,何等婉切。以此为从政者之家训可也。

张侗初《却金堂四箴》

    (先生名鼐,松江人。万历进士,官吏部侍郎。)

    宏谋按:四箴所云当为者,即孟子所云求在我者也。不当为者,即孟子所云求在外者也。迹虽近似,义实相妨。今一一胪列之,互举之,是非公私,显然可见矣。忆余为诸生时,于官斋屏壁间,曾见此箴。觉有怵于心,而未知其言之切而中也。比来阅历仕途,深尝世故每见士大夫,往往于此四者,辩之不明。遂致误入歧途,贻悔末路。益服先辈格言,切中世病,足发深省。而愧前此失于体认,草草读过也。然则思齐内省,为所当为,不为所不当为,愿与世之君子共勉之。

    士大夫当为子孙造福,不当为子孙求福。谨家规,崇俭朴,教耕读,积阴德,此造福也。广田宅,结姻援,争什一,鬻功名,究竟非求而得。此求福也。造福者澹而长,求福者浓而短。造福正所以求福,不可不知。

    士大夫当为此生惜名,不当为此生市名。敦诗书,尚气节,慎取与,谨威仪,此惜名也。竞标榜,邀津贵,务矫激,习模棱,辱身丧名,莫不由此,求名适以坏名,名岂可市哉。此市名也。惜名者静而休,市名者躁而拙。

    士大夫当为一家用财,不当为一家伤财。济宗党,广束修,救荒俭,助义举,此用财也。靡苑囿,教歌舞,奢燕会,聚宝玩,此伤财也。用财者损而盈,伤财者满而诎。无论在己在人,义所当用。乃谓之用义不当用,则谓之伤。有财者可以鉴矣。

    士大夫当为天下养身,不当为天下惜身。省嗜欲,减思虑,戒忿怒,节饮食,此养身也。养其身以有为也。规利害,避劳怨,营窟宅,守妻子。似乎爱惜此身,却不知已置此身于无用。直谓之不自爱也可。此惜身也。养身者静而大,惜身者膻而细。

卷  下

高忠宪公《责成州县约》

    (公名攀龙,字存之,号景逸,江南无锡人。万历进士,官左都御史,赠太子少保。)

    宏谋按:所列条约,皆州县所必有之事,而士民所切切然日望于其官者也。惟能事事从民生起见,则有一番措注,即流一番福泽。余故采其尤要者,具着于编。俾世之君子,时常借以自镜。孰为循名而责实。孰为苟且以塞责。何去何从,当必有能辨之者矣。

    臣观天下之治,端本澄源,必自上而率下。奉法守职,必自下而奉上。故朝廷膏泽,惟州县始致之民。州县者,奉法守职之权舆也。州县贤,则民安。州县不贤,则民不安。顾天下之为州者,凡二百二十有一。为县者,凡一千一百六十有六。岂能尽得贤者而用之。贤者视君为天,不敢欺也。视民为子,不忍伤也。奉法修职,出于心所不容已,非有所为也。其次则有所慕而勉于为善,有所畏而不敢为不善。其下则不知职业为何事,法度为何物,恣其欲而已。是民之贼也。故为政者,拔才贤,除民贼,约中人。天下惟中人为多,约之于法,皆不失为贤者。太守,约州县者也。司道,约府州县者也,抚按无所不约。约之使人人守法,如农之有畔而无越思,则天下治矣,臣谨条画州县所当持行者,令自抚按而下,以递相约,庶几皇上之仁恩,得实究之民也,谨列款如下。

    一课农桑。须中心诚恳,欲开民衣食之源。赏勤警惰,使民兴起。毋得徒事虚文,差人下乡,反滋民害。

    一兴教化。教化自身而出,非以弥文。故曰:民不从其令而从其好。为人上者,敬以持身,廉以励操,肃以御下,民自观而化之。更须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必表扬之。乡绅耆德,必尊礼之。邑中经明行修,令誉着闻者,必稽考其实。闻之巡按御史,疏荐于朝,以补乡举里选之废典。而不孝不悌,及一切关人伦,伤风俗者,必置之法。如是久之,而教化自兴,

    一育人才。朔望临学宫,必以圣贤明训,为诸生谆切教诲。俊秀之士,必令读四书,五经,小学,近思录,性理,纲目,以端其心术,正其识见,为国家有用之才。

    一乡约为教化内一要事。但县官不以诚心行之,徒成虚文。而约正约副等,反为民害。果有力行者,必敦请邑中德行乡绅,或孝廉贡士,为民钦服者,主其事。而约正副等,以供奔走。乡约行,则一乡之善恶无所逃。盗息民安,风移俗易,皆得之于此。有记善簿,记恶簿。又须有改过簿,许令自新。

    一乡饮巨典,不得滥及匪人。

    一社学,务选教读得人。

    一学宫敝坏,即申详修理。境内凡有古先圣贤,及祀典所载山川祠宇,敝坏者,即时修理完好。仍要埽除洁净,关锁祠门。不得容人堆积杂物,坐卧作践。四方过客瞻拜,有识者,常以此占州县官之品,何可忽也。

    一积贮,民之大命。丰无所储,荒无所赈,尚可称民父母乎。必须随宜设法,使一县积谷,足备一县赈济。岂独活民,即以弭乱。为州县者,功在苍赤,庆流子孙,端系于此。

    一社仓,是救荒良法。各乡劝缙绅及名家,自造仓廒,自放自收,不可以官府与之。其法量人户种田多少,人口多少。以二分起息。于青黄不接时借贷。又必二三十户连名保借。欠者,即同保内人户摊赔。小荒减利,中荒捐利,大荒连本米下熟征催。官府给与印信文簿,为究治奸顽,使之可久。

    一境内有荒芜田土,宜竭力开垦。流移人民,宜竭力招抚。

    一境内有陂池宜浚者,及时开浚圩岸宜筑者,及时修筑。城垣颓塌,桥梁毁坏者,及时整理。高原圩下所宜树木,及时种植。

    一养济院,近来竟成弊薮。茕独不沾实惠,皆繇吏胥添捏诡名混冒。须是州县官,据其陈告者,审实,给以面貌木牌。仍不时查核,分别革留。凡男妇犯重罪,或游荡倾家,及有子孙婿侄可养者,不得混收。

    一州县极贫待毙之民,大约可计。每岁动支预备仓谷,城中四门,择寺观宽绰者,设厂煮粥。每人米五合,即可苟延残喘。自十月十五日起,正月十五日止。孤老有粮,不许混冒,约费米百余石耳。设诚行之,利济不少。所当委任得人,稽查出纳,无成虚文。

    一钱粮一县大事。秋冬之交,必先算定分派由帖,使小民先知办纳之数。征粮则总立一簿,算定人户额田数,田粮数,均徭里甲条鞭数,分为十限。每月限完几分。比较只用此簿,不得别立第二簿。完欠俱用实写,不得用浮签。民间依限完者,即不听比。过限不完,方拘其尤者比责。须是分数明白。如欠一两而从未完者,即从重究。欠十两而完过七八分,存剩二三两者,即从宽处。毋得但论银数多寡,而不分全欠零欠之殊。催征只用里甲。间于奸顽之户,行不测之威,票拿一二。无得遍差皂快,执牌下乡,徒空鸡犬,无益茧丝。

    一无情之词,十无一实。县官贪取罪赎,辄多准词。致原被两家,同归于尽。民之穷困,此其一端。为民父母,当肫切劝化,令勿轻讼。事涉伦理,而无大故者,即为焚其状词,免其仇隙,其他苟无关系,概勿听可也。
一人命状词,尤不可轻准出牌。在城告人命者,县官即至其家相验,审问四邻。诬告者重惩,情真者方准。在乡者,必令带尸到坛,带四邻到尸所,然后投状。县官即到坛中相验审问,一如在城之法。则不真者,自不敢轻告。非但官省事,民保家,以人命诈人者亦息。老稚之获全其命者多矣。

    一勾摄止差里长。非真正强盗人命巨恶,不得滥差皂快下乡,以滋诈扰。是造福小民第一义。

    一妇人非犯奸,及人命,及被公婆夫男所讼,俱不许拘。

    一轻犯罪人,勿得轻送监铺,致染瘟疫,及为牢头索诈。妇人不系大辟,及勘合追赃家属,虽娼妇亦勿滥禁。

    一吏书门皂,昵之纵之,皆县令也。众胥役分其利,一县令受其名,所宜猛省。

    一善人者,一方元气。民间有孝子悌弟其上矣。次则仗义好施者。次则终身自守,不作非为者。必须访实,各书所长,匾额表其门。免其杂泛差役,以为民劝。

    一恶人者,良民之蟊贼。蟊贼去,而良民始安。凡天罡地煞,打行把棍之类。访其首恶重治,仍籍之于官,使禁其党类。一有党类诈害良民者,并其首治之。

    一讼师教唆起灭,破民家,坏民俗。一片机械变诈,无识者竞以为能。浸淫入于其术而不觉,不复顾天理人心为何物矣。所当访实,悉榜其名于申明亭。审出刁诬词状,追究写状之人,并拿重治。

    一刑杖,竹篦不得过重。务要削平棱节。不许打在一处。不许打腿湾。桚指不得过两时。非强盗人命,不许轻用夹棍。不得过两时。敲杖不得过三十。

    一堂上须要肃清。不得容吏书皂快门役,拥立左右,致奸弊出于意外。

    一每日所行事,须立一簿,逐件登记,完者勾之。一月内事,必于一月内了。使吏书不得延捱索诈。上司事,亦不至沉阁取咎。

    一私衙要关防严密。多有清谨官,为妻子僮仆亲戚所坏。交通衙役,私出官票,暗骗民财,时宜觉察。

    一县官乡里亲戚,不得容留在寺院,说事得财,以速官谤。

    一本县每日供给,须照时价给现银,与市民两平易买。不得倚官减值,亏短赊欠。不得纵容买办人,索取铺行钱物。佐贰衙,一并禁戢。

    一各役工食,按季放给,不得预放扣减。

    一生辰令节,不得受礼物,以长奔竞。

    一不得称贷富室,及至富室监生家饮宴。

    一上司铺陈,往往借用当铺。江南则派粮,长借办,极为扰害。须本县节省公用置办。着库吏收领封贮,入查盘事件内。无令移用,以致缺少。

    一保甲所以弭盗安民。今本县开报保长时,既餍饱吏胥。而棍徒充当保长,又诈害良民无已。竟使善法,皆成厉政,徒滋扰害而巳。既不可惩噎而废食,岂可不循名而责实。要在贤者着实举行,周密防备。天下多事之时,此实为未雨绸缪之计,不可忽也。

    一盗贼地方大害,必有窝家,必与捕快交通。平日当密访窝家,及通盗捕快,置之于法。一有生发,即行严捕,必擒获而后已。此等风采彰闻,自然盗贼屏息。乃不肖有司,护盗如子。既欲邀盗息民安之誉,又避上司地方多盗之责。往往深怒失主呈告,反责捕快诈诬。其甚者,与盗相通,纳其货贿。致盗贼以此县便于行劫,纵横无忌。失主不敢告,捕快不敢擒。酿成大乱,恒必由之。所当痛以为戒。

    一强窃盗到官,县官即刻自审。勿轻用刑,只严急起赃。赃真然后具招。勿轻信扳诬,而容捕快先拷。勿先发佐贰审问。

    一赌博为盗贼之源,必须严禁。民间开场赌博者,责令两邻首告不首者同罪。

    一娼家为盗贼之薮,不许容留城内居住。有居住者,两邻不首同罪。

    一州县官表率一方,宜先节俭,以挽侈靡之俗。即宴会名刺,不可以为小事,漫从流俗。当照宪规,刊刻小约,与本地缙绅,彼此遵行。节财用于易忽,移风俗于不觉矣。

    一民间渰杀子女,最伤天地之和。有犯者重治。四邻不首者同罪。

傅元鼎《巡方三则》

    (公名梅,直隶邢台人,万历举人,官刑部主事,卒赠太常卿。)

    宏谋按:为大吏者,以一人之耳目,而察数十百人之贤否。地远势隔,视听难周。于是有托密访于私人,采虚声于道路。而狙诈百出,传闻异词。若即为定论,所谓一指当前,不见泰山者也。傅公巡方三则,因其事之所必有,揆其理于不可易。不事揣测钩距,而光明正大,自无遁情。其察吏之金鉴哉。为属吏者,更可知所以实致其力,而不必为涂饰耳目之观矣。

    一曰因文。属吏有谒见,必有谈吐。有文移,必有论议。就中细细察之。有据理据势,明白直截者。有不吞不吐,骑墙两顾者。有一问即对,条畅无隐者。有再问不答,沉吟含糊者。有实见得是,虽违众而必争者。有中实无主,一经驳而遂靡者。此中察吏,可得十之五六。以言察吏,大概不出此几种,第言有诚伪,事有是非,又当有辨,故云止得五六。

    一曰因人。巡方时,经过阡陌,间一省视。遇佳山水,暂一登临。不拘耕牧樵渔,霁色与言。问年成,则可次及于催科。问道里,则可次及于勾摄。问保甲,则可次及于佐领。问乡约,则可次及于官师。未有大贤而百姓不极口者。未有大不肖而百姓不攒眉者。此中察吏,可得十之七八。事本相因,故得十之七八。

    一曰因事。当揽辔入境,略一浏览。桥梁道路,亦王政所关。置邮见其精神。城池见其保障。学宫见其文教。器械见其武备。仓库见其综理。养济见其慈惠。实做者,自与虚应者有间。浑坚者,自与妆点者殊科。见任去任,悉无遁情。此中察吏,百不失一也。种种皆有实迹,不可假借故百不失一也。

袁了凡《当官功过格》

    (先生名黄,字坤仪,浙江人。万历进士,官至大参。)

    宏谋按:居官者,论法则为赏罚,论理则有是非。功过者,即所行之是非也。了凡先生功过格,举官司应兴应革之事,条分缕析。即其得失之轻重,以定功过之多寡。于此见居官者每日之内,一举一动,非功即过。见过易,见功亦易。返观内考,盖无刻不在功过之中,可不惧而知所勉乎。古人每晚,必将一日所行之事,焚香告天,其即此意也夫。

    功  格

    吏

    能为地方兴利除害,使百姓永受实惠,算千功。

    劝戒同僚行善止恶,以事之大小算功。劝戒上司倍算。

    劾去府州县贪酷正官一员,算千功。佐贰减半论。

    下僚非得罪地方,不轻革逐,一人算十功。

    遇大寒大暑大风大雨,钱粮停比,词讼停审,一次算十功。

    能禁戢势宦豪奴,不使播恶。算百功。

    能摘发奸恶神棍,置之于法,不使骗诈愚民,算十功。

    偶有错误,片念拨转,不吝改过,并不喜奉承迎合之言,算十功。

    严禁佐贰,不得擅受民词,算十功。

    远来人役,早发回文,一事算一功。

    凡解人之怒,释人之疑,济人之急,拯人之危,皆随事之大小,人之善恶算功。

    户

    催征有法,劝谕乐输,不烦敲扑,而钱粮毕办,算千功。

    审编里役,差遣均平,使合县受福,算千功。

    清核地亩钱粮,井井有条,使里胥保歇,不得欺隐包侵,致累小民,算千功。

    遇大灾大荒,能早勘早申,力请蠲赈,设法救活多命,算千功。

    设法敛解,缓急有序,革除陋规积弊,不苦粮里,不累赍解员役,算十功。

    较准大小法马,严加稽查,使胥吏不得出轻入重,算千功。

    给发役从工食,养济口粮如期,并禁吏胥克减,一次算十功。

    荒年煮粥,赈济孤独,及收养遗弃小儿,一人算一功。劝其亲戚,责以大义,令各收养者,倍算。

    用物照价平买,不倚官势亏民,一日算一功。

    礼

    阐明正教,维持正法,使圣贤遗旨,灿然复明于世,功德无量。

    凡事惜福,躬行节俭,使风俗返醇,算千功。

    祈祷能谨,斋戒祭祀,如对神明,竭诚有应,免水旱瘟疫之灾,算千功。

    表章先贤,旌举忠孝,一事算百功。

    亲讲乡约,惩劝有方,诲诱顽民,平其忿心,改恶从善,各因人受益之大小而定功。

    考较公明,不阻抑孤寒,一名算一功。

    开报生员优劣,采访的确,使人知劝惩,士风丕变,算千功。

    故旧经过地方,厚待加礼,一人算十功。若患难死丧而加抚恤者,倍算。

    禁止恶俗,如淹女,火葬,宰牛,杀牲,酒肆台戏等类,一日算十功。

    接文士下僚,有礼无慢,一日算一功。

    同僚下司,身故失位而家贫者,助一两,算一功。劝人共助者同算。

    瘟疫疟痢盛行,开局医疗,一人算一功。垂死而得生者算十功。

    葬死人及枯骨,一人算十功。

    兵

    力行保甲,亲编亲审,不致扰民,而邪教奸宄自息,算千功。

    遇兵盗窃发,能豫为防范,力加捍御,免百姓被难,算十功。

    盗贼拿到即审,务得真情真赃,不许捕役私拷,不委衙官混供,不许扳累无辜,不专靠拶夹招承,无枉无纵,一次算十功。

    严戢捕役牢囚,飞诈良善,算十功。

    刑
凡听讼能伸冤理枉,按事之大小算功。

    斗殴人命,或故或误,为首为从,俱细细分别,立时亲检定罪,不致游移出入,干连无辜,算千功。

    冤枉重辟,案成囚狱,能详覆审豁者,免大辟一人,当百功。永戍一人,五十功,满徒一人,二十功,三年徒,十五功,二年者,十功。一年者,算五功。满杖一人,算三功。九十以下,算二功。

    责人须明告其罪,使之知改,凡刑人而当,使受者愧服,见者惩诫,算十功。

    重治不孝,重治叛奴,及赌博者,一人算十功。

    惩治讼师扛证,不得刁唆构衅,废荡人家,一人算十功。

    用刑有条,如老幼醉酒不打,妇女非犯奸不打,尊长告卑幼,百姓告衙役,虽失实弗打,已拶弗夹,要枷弗打,一人算十功。

    供招出入,自为简点,不容吏胥上下其手,算十功,

    词状少准,妇人非关节要,即为抹去,人犯一到即审,不令守候,一事算一功。

    词讼据理直断,不嗔越诉,不偏护原告,不徇嘱托,耐烦受言,使两造得尽其情,及到别衙门,随其转辨,不以成心怒翻案,一事算五功。

    重惩诬告以息刁讼,一事算一功。

    审无重情,免供逐出,准息,量罚纸谷,如有力稍力无力,听犯自认,不以赎锾媚上司,一事算十功。

    无力犯人,当时释放,纳赎徒罪,亦准召保,使免监禁之罪,一人算五功。

    追赃有法,禁扳害亲友,以保无辜,依赃之多寡算功,能为开豁者,五两算一功。出己财代完者,倍算。

    严禁佐贰,不得擅羁人犯,算五功。

    严禁狱卒牢头,勿肆凌虐,使囚得安宁,一人算一功。牢瘟传染,命狱官狱卒,扫除积秽,多燃苍术,夏贮凉水,冬天给草荐姜汤,使囚得方便,一人算十功。

    重犯无家属者,照例申请囚米,一人算一功。例有不合,自为设处者,倍算。

    工

    开渠筑堤,疏通水利,视事之大小算功。

    役使地方及衙门人,概从宽厚,一人算一功。

    修葺学宫官堂,及乡贤名宦祠,正神祠庙,仓房狱舍,桥梁,道路,费十两,算一功。劝人乐助者,同算。

    当官善事,未易枚举,即此以例其余。扩而充之,在人各尽心力。

    过  格

    吏

    地方利病,绝不留心,置民生疾苦于度外,其过无涯。地方利病,明知应兴应厘,不肯出身担任,一味推卸,图便己私,罔知民隐,图便目前,罔计永远,算千过。

    风土异宜,时势异窾,不虚心参酌,强不知而为知,见一偏而不见全局,妄作妄为,使百姓受累,算千过。

    日逐所行事件,不畏天人,惟凭吏胥,更将上司行移,或分付言语,不即用心祗奉力行,使民隐弗申,上泽不究,算千过。

    开报贤否失当,随官之大小,人之善恶。算过。

    保约奉行不善。轻委衙官。及致骚扰,算百过。

    听信左右,指拨害人,逢迎势要,冤抑平民,受人嘱托,枉害善良,使百姓含怨,算百过。

    事不即决,淹禁停滞,使讼中生讼,破人身家,一事算十过。

    听审人犯已齐,因慵懒饮宴,轻为更期,累众候费烦苦者,一事算十过。

    偏护衙役,姑纵奸徒,设局诈骗,阱人身家,算十过。

    上司怒人,明知其枉,不敢辨救,一事算十过。

    事关前任,及别衙门事,明知其枉,而泥成案,徇体面,不与开招者,一事算三十过。

    毁人扬己,市恩避怨,不顾前官职司,不顾后官难继,算十过。

    沽不准词状之名,使含冤者无处陈诉,一事算五过。必要贿嘱方准,一事算十过。

    门禁不严,致家人通同衙役作弊,一日算十过。

    出入行牌不信,使官役守候劳苦,供应耗费者,一次算十过。

    户

    催征无法,任吏书欺隐,保歇包侵,不能清楚,乱拿乱责,追呼愈急,完欠愈淆,使合县不宁,算千过。

    擅自加派增粮,使小民永受赔累,算千过。

    点役不公,任吏胥作弊,使合县受累,算千过。

    遇灾荒弗早申请,使民心不安,上泽不究,算千过。

    劝地方好义,救荒积谷练兵等事,不虚公详恕,偏听率性,苛派不堪,算百过。

    遇患不救,遇赈而吝,力可以济人而不肯尽,算百过。

    轻用民力,随众多寡算过。

    礼

    祭祀不敬谨,水旱不祈祷,及祈祷不尽诚,惟以虚文塞责,算百过。

    好为奢侈,伤财害民,阴坏风俗,算千过。

    考较不公,使孤寒不得上进,一名算百过。

    开报生员优劣不确,使劝惩无力,士习日靡,算千过。

    纵容左道惑众,及聚众赛会,不行严禁者,算百过。

    不禁溺女恶俗,赌博为非,及屠宰耕牛者,算百过。

    好长夜饮酒,登山玩水,耗费人财,累地方下役守候,一次算十过。

    待人不诚,责人不恕,接下僚而亵慢爽仪,遇知己而含疑不尽,算十过。

    拘泥旧闻,沉迷积习,见阐明正学者,反加非笑谤,阻人好修之念,自障入道之门,其过无量。

    兵

    纵奸捕唆盗扳,牢囚通同烧诈,良善平民,鸡犬不宁,算千过。

    获盗不即亲审,得其真情真赃,致黠盗漏网,扳累良民,算百过。

    盗有或初误犯,或迫饥寒,不原情警豁,使人无自新之路者,算十过。

    人命不即检验伤证定案,致招情出入,拖累多人,算千过。

    问罪成招,本有生路,不开一线,只图上司不驳,一事算十过。

    服毒,投水,悬梁,图赖人命,审无威逼,辄断葬埋,以长轻生之习,一事算百过。审非真命,而轻易发检,使死者不得完尸,生者多般受累,一事算百过。

    情罪未核,杖死一人,算百过。

    醉怒重杖责人,算二过。无罪误责,算十过。

    借地方公事为名,滥罚者,一两算一过。

    多问罪赎,以肥私橐,以媚上司,一事算千过。

    受人嘱托,故纵应罪者一人,算一过。纵真命一人,算百过。纵大盗,及豪强奸蠹一人,算百过。若受贿故纵,倍算。

    用刑不当,以多寡算过,罪不至死而杖毙者,一命算百过。

    纵行杖人打下腿湾,需索诈害,一日算十过。

    无过淹禁平民者,一日算十过。

    以口腹之故,轻杖人,一杖算一过。

    工

    地方水利,不留心查察,致有渠不开,有塘不浚,有堤不筑,不蒙水之利,但受水之害,视事之大小算过。

    学校教士之处,桥道济众之处,听其颓败,亦照工程之大小算过。

    当官过失,未易枚举,即此可例其余。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颜光衷《官鉴》

    (先生名茂猷,福建平和人,崇祯会元。)

    宏谋按:官鉴者,颜光衷所著迪吉录之一类也。原书专从因果报应立论。然所采故实,皆出史鉴,其事理正自确不可易。夫果报者,数也。数或有时难知,理则千古可信。居官者,听其数于在天,而守其理于在己。岂非所谓脚踏实地者哉。至于乡绅中,未仕者,将来皆有从政之责。已仕者,即今日之从政者也。知乡绅之所得为,与所不当为。则将来之从政也,必不苟。而从政者于乡绅,既不致忿疾而失平,亦不敢徇私以害公。更可即此而得倡率化导之方,以收易俗移风之效。岂不美与。

    狄仁杰为宰相。有元行冲,数规谏。谓仁杰曰:公之门,珍味多矣,愿备药物攻疾。仁杰叹曰: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已复荐张柬之为宰相。又荐姚崇桓彦范敬晖等,皆为名臣。自古圣贤豪杰,无不以得人为急。汉高问人于监门卒,得郦食其。收子房于韩相。拔陈平于亡虏。汲汲求贤,无须臾离也。昭烈三屈隆中,而天下鼎足。又如夫子大圣,而齐交平仲,郑兄子产。一遇程子于途,即修币定交。其汲汲于人如此。故子游宰武城,而夫子首问得人。此第一要义也。子贱宰单父,只用父事兄事,便已了了。今世士大夫,祗急簿书,不知政本。又见一二卑贱儒绅,奔求可厌。一概峻其门户,尊己凌人。是乌足与言风化哉。故经世而不能得人,不成大功。诚使君相至于守令乡绅,莫不彰善崇德,求贤敷教。何忧人才不盛,俗化不美乎。且自家善量品格,全在此处别大小耳。朝廷政事,草野风俗,均待人而成。

    唐杜悰节度江陵。黔南廉使秦匡谋,战蛮寇不克,来奔谒。悰怒其不趋庭,使吏让之。匡谋不为屈,乃遣絷之。奏秦匡谋擅弃城池,不能死王事,诛之。行刑之际,悰大惊,暴卒。长子无逸,相继而死。议者以悰恃权贵,枉刑戮,获兹报焉。夫杜悰不过作贵倨态,要人尊敬耳。而竟以此置人于死,折己之禄,则我慢之为累也。居官长吏,以礼节喜怒人,低昂人者,不少。当其怒时,亦自依傍道理。谓匡谋擅弃城池,死之不足为过。孰知皆为客气所使乎。此意不除,害人仍自害,何嗟及乎。中有成见,有一分道理,便看作十分。皆所云依傍道理,为客气所使也,戒之哉。

    宋韩琦,识量英伟。临事,喜愠不形于色。自谓才器须足周八面,入粗入细,乃是经纶好手。又尝论王安石曰:为翰林则有余,居辅弼则不足。或问其故。曰:尝见其奏议,只为一己,而不为天下也。有才而无济于世,皆坐此病。

    钱若水,字长卿,为同州推官。有富民失女奴,父母诉于州,委之录参。录参旧与富民有求,不获。遂劾富民父子共杀,诬服,具申。独若水迟疑,录参曰:汝得富民钱,欲出之乎。若水笑曰:父子皆坐重辟,岂不容某熟察。若水诣州所,屏人告曰:某之迟留富民狱者,虑其冤耳。使人访求女奴,今得之矣。知州呼女父母,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遂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且曰:此推官之赐也。富民诣若水来谢,闭门不纳。富人绕垣而哭。知州欲奏其功,若水辞曰:某初心止欲雪冤,非图爵赏。万一敷奏,在某固好,于录参何如。知州叹服,录参知之,诣若水叩头谢罪。太宗闻之,擢知制诰,进枢密副使。此一事也,有三善焉。谳狱平冤,一也。不自以为功,而推之知州。二也。不图爵赏,为录参地。三也。以为下,则仁。以为上,则恭。以为同僚,则恕。世之小善小德,惟恐人不闻知者,视此宁不愧耶。

    明孝宗为皇太子。有典玺局郎覃吉,温雅诚笃。识大体,通书史。议论方正,虽儒生不能过。辅导东宫之功居多。四书皆口授。动作举止,悉导以正。暇则开说五府六部,及天下民情,农桑军务,以至宦者专权蠹国情弊。曰:吾老矣,安望富贵。但得天下有贤主,足矣。上尝赐东宫五庄,吉备晓以不当受。曰:天下山河,皆主所有,何以庄为。徒劳民伤财,为左右之利。竟辞之。东宫尝念高皇经,见吉至,以孝经自携。东宫出讲,必使左右迎请讲官。讲毕,则请云先生吃茶。内侍张端非之。吉曰:尊师重傅,礼当如此。后孝宗为仁圣之主。弘治之治,皆以归功覃吉云。内官中能如此见大识体,可为居官者法。

    修隙者,多起于盛怒。盖官长威福,弄得惯手。见有拗逆者,自然容受不去。一纵其威,谁敢谏止。然此固有二。如张咏之吏,既偷盗弄法,又挟抗官长,此不可贳。若乃受屈难堪,理直气扬。又有见官不惯,罔识进退者,此所当谅者也。一概盛气加之,则曲直倒置,巧者胜而拙者败。纵督过之后,私心悔之。然雷霆弹压,已破损矣。谚云:一世为官百世冤。盖恐隐伏利害,峣崎情伪,害人不少。况复任性出之乎。且任性,则火性愈起。久且以为固然,不问是非矣。欲惠民者,宜除此一根,虚心以听。情理之自现也。法堂之上,不可不常作此想。

    凡媢嫉之人,不能容贤,总是我见之为累耳。有闻其名,雅相慕重。及至面前相对,便有一二事忍耐不过。积久愈成仇隙。故容远贤易,容近贤难。容贱易,容贵难。容暂易,容久难。何也,气相触也,才相抵也,名相倾也,势相轧也。而彼贤人,亦未能尽平心无我。交久以后,实见他有不足处。往昔慕德,巳认为错敬。今朝嫉贤,反觉为平心矣。夫是之谓实不能容,彼实是消遣不下也。审若此,安所尽得化人而用之。故有君子相遇,而卒悖戾者,弊正坐此。须是平日克己平情,挺身为国。于一切毁誉爱憎,纤毫不挂,方能为子孙黎民造福也。贤才亦有许多难耐处,容贤亦有许多难处,惟真心好贤者,止知有贤,他所不计耳。

    人臣所以不和者,只恐夺宠夺能。不知世界事,非一人所能独满。独则无曜,并乃有功。古来名人,俱以相翼而成。如皋夔周召,郭李韩范,并辏于一时。萧曹丙魏,姚宋王寇,晻映于前后。不闻只手孤拳,有驾声其上者也。中间化得一分,便大得一分。如召公不悦,周公留之。临淮知怨,汾阳释之。莱公结憾,王公荐之。范公拂裾,韩公就之。此皆是英贤隐隐眼目处。然非平心无我,只勉强抛却。忌根仍在,恐有决裂。此处正须学问涵养耳。

    闻谤而怒者,谗之囮也。见谀而喜者,佞之媒也。谗言之入,起于好谀。士人得一第后,谀佞盈耳。虽骨月至亲,有不肯以直言自取疏忌者,何况外人。及名位愈高,则拂意之言,益复不闻。故一言不当,即谓为轻我,谓为抗我,谓为不识时务,谓为新进无知。而萋菲之口,得而中之矣。若虚心受言,闻过内省,谗言何自而入哉。愚谓士大夫先能受言,而后可以纳谏望人主。若穷措大谬膺一官,辄已予圣自雄。则奏疏必不婉挚,论事必不透彻,国家何赖焉。以上公忠。

    商鞅,吴起,韩非,李斯,彼皆自谓信赏必罚,平天下如指诸掌者也。然与宁失不经,好生大德者,相去何径庭哉。鞅以徙木立信。起以布幅去妻。非若斯,俱以督责致治。卒毒天下,而身随之。甚矣刑难言也。若从名法上运用,无得情哀矜者为之主持。则往往流入这边去,而恬不知,犹以为生道之杀也。此圣人教人,必自干元处安身立命。而于刑名法律,一切不任乎。

    苏绰于宇文泰时,拜左丞,典机密。始制文案,式仿周官。减宂员置屯田,以赡军国。又为六条诏书,奏施行之。其一理身心。言守令当理心而化民也,其二敦教化。言性随化迁,化于惇朴,不欲化于浇伪。宜去兵革,薄刑罚,而敦德化。使还淳而反素,垂拱而天下平也。其三尽地利。言衣食足而后教化随。宜勤劝课,禁游惰,重农时。而单劣之户,无牛之家,又劝令有无相通也。其四擢贤良。言立贤无方,先德后才。又须勤求之,实课之。省事省官,以专任之。即闾胥里正,犹必择人。其五恤狱讼。谓伐木杀草,田猎不顺,尚违时令而亏帝道。况刑罚乎。惟奸猾败伦者必诛。其六均赋役,谓当斟酌贫富,检举吏胥也。六条在凋弊疮痍之中,尤切窾会,泰常置左右,令百官诵习。非通六条,不得任。绰性俭素,常以丧乱未平为己责。博求贤俊,共弘治道爱人如慈父。训人如严师。是真用世之豪杰也。今虽有饱熟经书,挥霍长才,能知此中滋味者鲜矣。不意周隋兵难之时,乃有此人。六条均关治理,爱人如父,训人如师,尤为切要。

    唐相魏征,与上语教化,上恐大乱之后,未易格心。征曰:不然。久安民骄佚,佚则难教。经乱民愁苦,苦则,易化。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漓。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耶。魏征书生,不识时务。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顾所行何如耳。昔黄帝征蚩尤,汤武当放伐,皆能致身太平。岂非大乱之后耶。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上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征言。元年,斗米值绢一匹。二年,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四年,天下大稔。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只二十九人。外户不闭,行不赍粮。帝谓群臣曰:魏征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彝见之。

    徐有功初为蒲州司法,宽仁为治。吏民相约有犯徐司法杖者,众共斥之。任满事治,不杖一人。刑措之风,其近如此。今人谓末俗浇漓,不严酷不治者,恐亦力量未及,不可厚诬民心也。力量未及,总由爱民之心,未能真切耳。

    天下至广,万世至远。虽万手万目,以救济斯世,而犹未足也。故最急度人。劝人做好人,行好事也,谓必圣贤而后度人,非也。闻善则喜,见善则乐,时时述善事,谈善言,说善报,则度已多矣。中间转移之机,自有愈进愈精处。极至变化恰合而不自知也。然度众人之人,又不若度度世之人。有救世之权者也。得其一焉,以旋乾转坤,以守先俟后。人复生人,则度成普度矣。圣贤经世传世,皆此一大事在。

    独为善事,所及无多。若得大力量人,同存此意,则所救济何限。大略化一曲谨人,不如化一豪杰人。化一卑贱人,不如化一权贵人。化近人,不如化远人。在在言善言,行善事,交游善人,要得此善脉满世界,则福德亦满世界矣。舜之大德,亦只是乐与人为善耳。

    有一士子,授徒为业。日思济人利物,而贫穷无力。因见世之为师者,多误人子弟。遂留心教道,曲意造就。果以积德至贵显焉。今之学校等官,晓得此意,则英才乐育,为利斯溥矣。长吏之化民也亦然。教人以善,原在分财之上。特人未必知之耳。

    能吏多以教化为不足为,不知其日计不足,月计有余也。如谒庙讲经,入乡行约,所以雍容揖逊,令人欲平躁释者在此。又如旌奖孝义节烈,择举乡饮大宾,视为无紧要事。着意举行,自有风励意思。要须品真意真,使耳目常触,精神不倦云尔。至于驯习童子,尤为吃紧。若以此劝化父兄,因而参验赏罚之。不八九年,儿童已成伟器矣。其成就岂浅鲜哉。以上教化。

    汉黄霸为颍川太守,每下恩泽诏书。他郡县多废阁,霸为择良吏,分部宣诏令,令百姓咸知恩意。而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诸为令,颇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辄与语,问他阴伏相参考,以之具得事情。奸人去他郡,盗贼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安全。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治为天下第一。

    宣帝时,渤海岁饥。多盗贼,吏不能擒制。龚遂守渤海,帝问何以治。遂曰:海滨辽远,不沾圣化。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陛下赤子,盗弄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耶,将安之耶。帝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愿假便宜,无拘文法。帝许焉。郡闻新守至,发兵迎,遂皆遣还。移书属县,悉罢捕盗吏。诸持田器者,皆良民,毋得问。持兵者,乃为盗。遂单车至府,一郡翕然。盗贼皆弃兵弩而持钩锄,立解散。于是开仓廪,假贫民,选良夷牧养焉。齐俗多奢侈,好末作。遂乃率以俭约,劝民农桑。春课耕种,秋课收敛。益畜果实菱芡,劳来循行。民有带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奈何带牛佩犊。不数年,吏民富实,狱讼止息。帝褒之。

    尹翁归为东海太守。吏民贤不肖,及黩吏豪民,奸邪主名,尽知之。县各有记籍,听其政。及出行县,辄披籍收取。即豪猾,莫能以势力变诈自解脱。以一警百,吏民恐惧,皆改行自新。翁归之政,似太精明矣。然得其廉公,亦足淑世。又知贤不肖,最吏治之吃紧者。惟先事参伍,某里贤缙绅若干,士类若干,耆老若干。则旌拔可行,耳目可寄,教化可传。子贱宰单父,只父事兄事数人,便足弹琴而理矣。后世不知急人,自屈其力。或过而信之,又或过而疑之。或过而昵之,又或过而慢之。哄然一堂,竞者争至,恬者远迹。一有隐微事机,重大功过。莫别黑白,祗恣喜怒。求其如翁归之综核,不得也。况有举一风百,使枉者直之化乎。是在循良者,精思而行之耳。以精明体察民情,故不伤于苛刻,适足广其化理。

    郭伋转并州牧,比入界,老幼逢迎盈路,伋引见问疾苦。聘求耆旧,设几杖之礼,朝夕与参政事。行部至西河,有儿数百,骑竹马夹道次迎拜,问君何日当还。伋从容计期日告之。行部还,先期二日。伋以为违信,止野亭宿,须期日乃入。官长审状,及编剂,能如此不失儿童之期,省人民多少烦费,多少羁候,多少反复,亦一阴德事也。时时体察下情,事事不失恩信,可为居官要术。

    宋王济为龙溪主簿,时调福建输鹤翎为箭羽。鹤非常有之物,有司督责尤急。一羽至值数百钱,民甚苦之。济谕民取鹅羽代输,仍驿奏其事。诏可其请,仍令旁部,悉如济所陈。夫使民不顾其安,则一羽一毛,皆足破家。此处能调护,在在方便,则在在功德也。长人者,可不加之意哉。

    近讦讼大行矣。即不能以德化,若诬告加三等之律一严,庶可少讼。即讼,亦不至两造哄然也。最患在左右原告,雌黄审语,以鼓煽其风。吕刑狱货非宝,惟府辜功,此之谓也。

    天下最亲民者,惟守令。虽圣明在上,而一二贪残居职,民不得其所者多矣。故一邑有循吏,则一邑受泽。一郡有循吏,则一郡受泽。其功德比于君相,似小而更密,似赊而更急也。大略教化为上。宽仁次之。综核又次之。严于驭役,而宽于驭民。亟于扬善,而勇于去奸。庶几得蒙至治之泽云。

    居官全活生民,有有形者,有无形者。有形者,已然也。当其颠困欲毙,起沟中之瘠,而庇之生全,其为德也显而大。然他人致之而我救之,可也。若权柄在握,则当视民如伤,先事区处,不致颠顿危急,方为妙手。盖凡饥寒流离,救之未然,则生理不失,力半而功倍。教化亦然。止恶未萌,则不至刑辟,俗美而民安。其视临事支吾,临危体察,固万万也。但业已致之,则不可无转移之巧,恻怛之实,以经理其间耳。盖古固有以爱民之心,而成害民之事者。亦有以爱民之事,而矜激功能,恢张声誉,则其饮和食德,必有不能满注矣。是在为官者,实实与民一体,则措置自别耳。以上循良。

    夷齐清,民到于今称之,其真性也。有以清直见忌者,皆由立心愤激,以气凌人所致耳。此等人虽未纯正,然不可抑倒他。盖留其名节,亦足维世也。今世波靡同俗,犹须急此。若见刻苦励行之俦,便要污蔑他,颠顿他,责以所必穷。则其人立心,先是媢嫉路上人矣。

    唐卢怀慎清俭,不营产业。虽隆贵,得禄赐,散与故人亲戚辄尽。子二,奕,奂。奕至中丞,死节,赠贞烈。奂陕州刺史,清廉,帝亲题赞厅事褒焉。微杞之罪贯盈,则报犹未艾也。岂非积厚者宏施欤。曰:使贪焉若何,曰:命既无有,虽贪,何必不以赃败也。即使幸获,而损己之禄秩,坠子孙之福德,为偿多矣。昔李景让之母,早寡而贫。尝掘地得金数斛,拜祷曰:此恐上天怜氏贫苦,故赐此。若然,则愿诸孤学问有成,不愿取也。遽揜之。巳而景让兄弟皆贵。又范文正公亦极贫,尝得地埋金而不取也。已而为相归,有求施造寺者。欲出前遗金付之,则无有矣。只有契并书历仕禄入,如其金数。然则廉贪所得,均不越应分中。而顺者迟收之,逆者捷得之。究竟祸福,若霄壤焉。人宜何从哉。唤醒官场计利者。

    黩货则必酷。彼以为不打,则群情不惊,实贿不来也。黩货则必横。彼以为不颠倒曲直,则理胜于权,人心有所恃以无恐也。黩货则必护近习,通意旨。彼以为不虎噬成群,则威令不重。不曲庇私人,则过付无托。且短长既为所挟,刚肠阴有所屈也。一贪生百酷,一酷吏又生百爪牙。吁,民几何而不穷且盗哉。最难堪者,得强劫之狱,亦为卖放。受枉法之赇,转而树威。夺小可铺行之货。执彻骨穷独之刑。至于官爵愈大,统辖愈众。一人受贿,则千人骫法。十人弄法,则万人作俑。如元载胡椒八百石,似道糖霜八十瓮,其积蓄亦安在哉。官长又当禁下僚之贪,不独以清白自了也。

    清畏人知者,上也。畏人不知者,次也。贪畏人知,又次之。贪不畏人,贿赂公行,民斯为下矣。

    凡嗜酒,嗜淫,嗜财,皆起于纵意成习。习已成时,肝肠为换,舍死以徇,不自管其有用无用也。有初筮仕时,犹能矜持,至老境却低回就之者。只缘渐渐以官为家,以财为性命耳。以上廉洁。

    救荒有先先策。有先策。有正策。有权策。先先策者,未然也。尚书云:懋迁有无化居。又云:浚畎浍巨川。如京都边塞之地,屯田盐法,均须平时经理。又如各省水利之有无,风俗之奢俭,必当预先讲求。问其何饶何乏。可就本地经画者,则为修之教之。或须借裕邻方者,则为调之剂之。又如折色本色,顾役差役,各有利病,咸宜体悉。大要总在重农而贵粟。勤劝相而修水利。废田不耕者有惩。游手蠹食者有禁。遇良田,则驻车劝赏。遇水利,则委曲通融。至于常平仓,义仓,宜委任得人,出纳有经。不至虚费,亦不至刁难。社仓之法尤妙。若每都分,各有朱子刘如愚者,以总领之。则可无冻馁之老,流亡之人,所救不赀。吁,安得有心人,在在如此哉。康济录,先事,临事,既事,最为救济要策,此亦深得其意,中有可以参观推广。故录之。

    先策者,将然也。如有旱有水,谷种既没,则饥馑立至。当预先广籴他邦,又检灾伤无可生理者贷之,随地利可栽种者教之。令贫富皆约食,曰:此惜福救灾宜尔也。昔程珦知徐州,久雨坏谷。珦度水涸时,则耕种巳过。乃募富家得豆数千石贷民,使布之水中。水未尽涸,而甲巳露矣。是年民不艰食。又各州县有上供粮米者,先事奏请截留,而以其粜钱计奉朝廷。则米价自落,国赋不亏。苏轼救荒议,言此甚悉。且云救之于未饥,则用物约而所及广。民得营生,官无失赋。若其饥馑巳成,流殍并作。则虽拦路散粥,终不能救死亡。而耗散仓廒,亏损课利,所伤大矣。

    正策权策者,已然者也。正策,一曰开仓赈贷。二曰截留上供米赈贷。三曰自出米,及劝籴富民赈贷。四曰借库银,循环籴粜赈贷。五曰兴修水利,补辑桥道赈贷。令饥民佣工得食,而官府富民,得集事也。然所贷者,每及下户。而中等自守头面,坐而待毙,尤为狼狈。又城市之人,得蒙周恤。而乡村幽僻,拯救不及。此尤宜周详曲处者也。大略赈济之法,旬给斗升。官不胜劳,民不胜病。仰而坐待仓米,卒无以继。莫若计其地里远近,口数多寡。人给两月粮,归治本业。可无妨生理也。赵令良帅绍兴,用此法。城无死人,欢呼盈道。又李珏在鄱阳时,将义仓米多置场屋,减价出粜。既先救附近之民,却以此钱纽价计口,逐月一顿支给,以济村落。一物两用,其利甚溥。盖远者用钱,可免减窃拌和之弊,转运耗费之艰。且村民得钱,非惟取赎农器,经理生业。亦可收买杂料,和野菜煮食。一日之粮,可化数日之粮,甚简甚便。此二策者,俱可行也。曾巩救灾论,亦极谈升斗赈救之害。盖上人方图赈济,先付里正抄札,实未有定议也。村民望风扶携入郡,官司未即散米。裹粮既竭,馁死纷然。浊气熏蒸,疠疫随作。是以赈济之名,误其来而杀之也。故须预印榜四出,谕以方行措置,发钱米下乡,未可轻动。恐名籍紊乱,反无所得。庶革饥贫云集之弊。民不去其故居,则家计依然。上不烦于纷给,则奸宄不生。视离乡待斗升米,而不暇他为,顾不远哉至富民之价,切不可抑之。抑之,则闭籴而民愈急,势愈嚣,其乱可立待也。况官抑价,则客米不来,境内乏食。而上户之粗有蓄积者愈不敢出矣。昔文彦博在成都,适值米贵,不抑民价。只就寺院立十八处,减价粜米。仍多张榜文招籴。翌日米价遂减。范仲淹知杭州,斗粟百二十文。仲淹增至百八十。众不知所为。仍多出榜文,具述杭饥增价。招引商贾,争先趋利,价亦随减。此二公者,识见过人远甚。第出纳之际当核奸,赈济之际当检实。而朝夕经营,总宜尽心力为之。视为万命生死所在,自不惮勤劳也。至于弃子有收,强籴有禁。啸聚巨魁,必剪其萌。泽梁关市,暂停其税。此皆因心妙用,慈祥之所必至者矣。切中近时赈荒利弊。

    权策,如毕仲游先民未饥,揭榜示曰:郡将赈济,且平粜,若干万石。实大张其数,劝谕以无出境,民皆安堵。已而果渐艰食,饥民十七万。顾所发粟,不及万石,以民粟继之。而家给人足,民无逃亡。又如吴遵路,令民采薪刍,出官钱收买。却令于常平仓,市米物归赡老稚。凡买柴二十二万束,候冬鬻之。官不伤财,民再获利。又以飞蝗遗种,劝种豌豆,卒免艰食。又如婚葬营缮等事,皆宜劝民成之。宴乐赛愿,都不复禁。所以使贫者得财为生也。至于重罪有可出之机,令入粟救赎,亦无不可,盖借一人以生千万人耳。以上救荒。

    汉陈寔,字仲弓,颍川人。平心率物。乡人争讼,辄求判正。寔为谕以曲直,开以至诚,皆感动。退而言曰:宁为刑罚所加,毋为陈君所短。岁歉民穷,盗夜入,止于梁上。寔阴见之,呼子孙训曰:人当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迫于饥寒,习久遂至为非。如梁上君子是矣。盗惊骇投地,稽首请罪。寔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克己反善。遗绢二疋以归。自是邑无盗者。后除太邱长。以三公征,不起。享年八十。子纪谌齐德,时称二贤。纪为尚书令。纪子群,为司空。并着高名,时号三君。寔与李膺范滂齐名,而独无纤芥之祸者。彼专嫉恶,此专扬善故也。其入人也,甘而不拂,而变化已多矣。

    管宁避乱庐山。邻有牛暴田,宁为牵牛着凉处牧之。牛主大惭。里中男女共汲一井,争先,有斗者。宁多买汲器,置井傍待之。既闻,乃各自悔责。讲诗书。陈俎豆。明礼逊。所居姻旧邻里,有穷困者,必分赡救之。与人子言孝,与人弟言弟,与人臣言忠,貌甚恭,言甚顺,名行高洁,望以为不可及。而即之熙熙,能因事以导人于善。渐之者无不化焉。夫管宁一士人,便能化俗如此。今世种种敝风,守令之化也,十居其五。士大夫之化也,亦十居其五。若能于某里某都,各择善士,互相传劝。有不率者,摈不得齿。而身复严礼法,董子侄,以先帅之。不出十年,可大变也。

    乡绅,国之望也。家居而为善,可以感郡县。可以风州里。可以培后进。其为功化,比士人百倍。故能亲贤扬善,主持风俗,其上也。即不然,而正身率物,恬静自守,其次也。下此,则求田问舍。下此,则欺弱暴寡。风之薄也,非所忍道矣。俚语云:刀趁利,炉趁热。此两语误人不浅。夫刀利炉热,用之以干许多好事,此光阴诚不可错过。又争体面,此三字最误人。今且以何者为体面。若屈身求官府,此无体面之甚者也。官府即姑从我,而心轻其为人,此无体面之隐者也。得势以豪乡里,而人阴指曰:此翼虎不可犯耳,尚得为体面乎。认得体面真时,便不争体面,而百美集矣。

    凡家世茂盛者,多以仁厚谦恭立教。故能保世滋大,不为造物之忌。但处世用宽,而律家用严。其于教训子孙,方始得力。不然,自家从艰辛读书得来,犹知义理,行方便。至膏粱子弟,习成性气,颐指骄人。且以老成为迂阔,以脱略为时行。如此安得不败。故洒扫应对,守弟子职。古人立教之最吃紧也。

    乡先生能以化俗造士为念,则为善于乡,成就不少。夫出则为伊周,处则为孔孟者,惟乡绅为然耳。若乃黑白其眼,而雌黄其口,则非所谓士矣。

    士夫以化俗为上品,而孝友尤所重。且宗族周其穷乏,而后善念可兴也。但不可有速成心,并以势力为之用耳。

    观柳氏家法,知礼之可为国也。以此达之乡,推之国。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大抵风俗坏时,自其弟子先做坏了。好尊恶卑。乐谄怒绳。放纵败检。甚者父兄只以声色货利,权焰威宠,激其读书志意,而犹以为善教也。一朝得志,其凌厉傲慢,能有极哉。善哉柳玭之诫子弟也。而曰门第高者,可畏不可恃也。知其可畏,而立身行己,增德惜福。教养子弟,达材利用得志,则泽及天下。不得志,亦无愧其家庭。鬼瞰之而无隙,帝临之而有当矣。于以綦昌綦炽,何有哉。

    人之力量,本参天地。况列于荐绅之中,则经世风世,皆所能为。不问其在官与林下也。其有德业令望,耸一世者。则利害赖其条陈。善良受其吹嘘。风节关其主持。郡县应其声气。此于福人,宁可计数。诸如穷亲故戚,非无空乏,亦有冤痛。然如己未显达相似,以曲直付公庭,以盈亏关造化。隆礼,可也。诱善,可也。显为区画而隐为调理,可也。若使之炙手瞋目,争产竞市,则所恃何势。毋论知与不知,而其罪恶,欲以谁诿哉。故当静以镇之。恬俭积德,必有弥昌弥炽日子。且我不负人,人亦岂尽负我。久久见信,自无一朝之患矣。以上乡绅。

顾亭林《日知录》

    (先生名炎武,号宁人江南昆山人。)

    宏谋按:日知录所载政事,皆探本之论。而义正词严,是非可否之间,不少假借。所谓较若画一者是已。至叙述往迹,上下千百年,了如指掌。皆有独知独见,岂徒以博物见长哉。先生毕生,未尝一日历仕路。而所论治道,皆亲切得理。规模宏远,巨细不遗。由其平时读书,随处体认。与世俗记诵词章之学,无裨世用者不同耳。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民免而无耻也。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有耻且格也。随事皆有此两种,治民者不可不知。

    君子不亲货贿。束帛戋戋,实诸筐篚。非惟尽饰之道,亦所以远财而养耻也。万历以后,士大夫交际,多用白金。乃犹封诸书册之间,进自阍人之手。后则亲呈坐上,径出怀中。衣冠而为囊橐之寄。朝列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遗金而对管宁,倚被囊而酬温峤。曾无愧色,了不关情,固其宜也。然则先王制为筐篚之文者,岂非禁于未然之前,而示人以远财之义者乎。以此坊民,民犹轻礼而重货。

    民之所以不安,以其有贫有富。贫者至于不能自存。而富者常恐人之有求,而多为吝啬之计。于是乎有争心矣。夫子有言,不患贫而患不均。夫惟收族之法行,而岁时有合食之恩,吉凶有通财之义。本俗六安万民,三曰联兄弟。而乡三物之所兴者,六行之条,曰睦,曰恤。不待王政之施,而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矣。此所谓均无贫者,而财用有不足乎。至于葛藠之刺兴,角弓之赋作。九族乃离,一方相怨。而瓶罍交耻,泉池并竭。然后知先王宗法之立,其所以养人之欲而给人之求,为周且豫矣。

    治化之隆,则遗秉滞穗之利,及于寡妇。恩情之薄,则耰锄箕帚之色,加于父母。故欲使民兴孝兴弟,莫急于生财。以好仁之君,用不畜聚敛之臣,则财足而化行。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

    晋荀勖之论,以为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省心。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一。所谓清心也。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此探本之言。

    人聚于乡而治,聚于城而乱。聚于乡,则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无恒心,不可得也。聚于城,则徭役繁,狱讼多。欲民之有恒心,不可得也。可见省役息事,亦所以保此恒心也。

    尹翁归为右扶风,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所谓收取人,即今巡按御史之访察恶人也。武断之豪,舞文之吏,主讼之师,皆得而访察之。及乎浊乱之时,遂借此为罔民之事矫其敝者,乃并访察而停之,无异因噎而废食矣。

    传曰:子产问政于然明。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是故诛不仁,所以子其民也。说苑董安于治晋阳,问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于主。曰:安信乎。曰:信于令。曰:安敢乎。曰:敢于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

    汉光武时,郡国群盗,处处并起攻劫。所在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遣使者下郡,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盗多为殿最,惟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光武精于吏事,故其治盗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于疏,而失之于密,大抵皆然,又岂独盗贼课哉。

    欧阳永叔作唐书地理志,凡一渠之间,一堰之立,无不记之其县之下。盖唐时为令者,犹得以用一方之财,兴期月之役。而志之所书,大抵在天宝以前者,居什之七。岂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隐达。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创千年之利。至于河朔用兵之后,则以催科为急。而农功水道,有不暇讲求者欤。然自大历以至咸通,犹皆书之不绝于册。而今之为吏,则数十年无闻也已。水日干而土日积,山泽之气不通,又焉得而无水旱乎。

    龙门县,今之河津也。北三十里,有瓜谷山堰,贞观时筑。东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垆渠,县令长孙恕凿。溉田良沃,亩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马鞍坞渠,亦恕所凿。有龙门仓,开元时置。所以贮渠由之入,转般至京,以省关东之漕者也。此即汉时河东太守番系之策。河渠书所谓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偿种。而唐人行之,竟以获利。是知天下无难举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谓后人之事,必不能过前人者,不亦诬乎。

    唐开元八年,诏曰:同州刺史姜师度,识洞于微,智形未兆。顷职大农,首开沟洫。岁功犹昧,物议纷如。缘其忠款可嘉,委任仍旧。暂停九州之重,假以六条之察。白藏过半,绩月斯多。食乃人天,农为政本。朕故兹巡省,不惮祁寒,将申劝恤之怀,特冒风霜之弊。今原田弥望,畎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粳稻之川。仓庾有京坻之饶,关辅致亩金之润。本营此地,欲利平人。缘百姓未闻,恐三农虚弃。所以官为开发,冀令递相教诱。功既成矣,思与共之。其屯田内,先有百姓拄籍之地,比来召人作主,亦量准顷亩割还。其官屯熟田,如有贫下欠地之户。自办功力,能营种者,准数给付。余地且依前官取。加师度金紫光禄大夫,赐帛三百匹。师度既好沟洫,所在必发众穿凿,虽时有不利,而成功亦多,读此诏书,然后知无欲速。无见小利二言,为建功立事之本。

    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知其可以为令尹也。魏襄王与群臣饮酒,王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西门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兴,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以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读此,可见率作兴事之勤,授方任能之略。

    今日所以变化人心,荡涤污俗,莫急于劝学奖廉二事。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罗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

    国奢,示之以俭。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汉汝南许劭,为郡功曹。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入郡界,乃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之。遂以单车归家。晋蔡充,好学有雅尚。体貌尊严,为人所惮。高平刘整,车服奢丽。尝语人曰:纱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经日不自安。北齐李德林,父亡时,正严冬。单衰徒跣,自驾灵舆,反葬博陵。崔谌休假还乡,将赴吊。从者数十骑,稍稍减留。比至德林门,才余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笃业,不应辟命。尚书袁叔德,来候僧伽。先减仆从,然后入门。曰:见此贤,令吾羞对轩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时,毛玠为东曹掾,典选举,以俭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唐大历末,元载伏诛,拜杨绾为相。绾质性贞廉,车服俭朴。居庙堂未数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宽,剑南西川节度使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宽即日潜遣毁撤。中书令郭子仪,在州行营。闻绾拜相,坐中音乐,减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每出入,驺从百余。亦即日减损,惟留十骑而已。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命一干吏,寄钱数千缗,毡车子一乘,使者到门,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绿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缕,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归,告师古。师古折其谋,终身不敢改节。此则禁郑人之泰侈奚必于三年。变雒邑之矜夸,无烦乎三纪。修之身,行之家,示之乡党而已。道岂远乎哉。

    记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阳黄金之论,时人既怪其奢。公孙布被之名,真士复讥其诈。则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实行者,惟观之于终,斯得之矣。季文子卒,大夫入敛,公在位。宰庀家器为葬备。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诸葛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悉仰于家,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过人臣之一节。而左氏称之为忠,孔明以为无负者。诚以人臣之欺君误国,必自其贪于货赂也。

    后汉袁安为河南尹,政号严明。然未尝以赃罪鞫人。此近日为宽厚之论者,所持以为口实。乃余所见数十年来姑息之政,至于网解纽弛,皆此言贻之敝矣。嗟乎,范文正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邪。

    朱子谓近世流俗,惑于阴德之论,多以纵舍有罪为仁。此犹人主之以行赦为仁也。孙叔敖断两头蛇,而位至楚相。亦岂非阴德之报邪。

    唐柳氏家法。居官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贷赃吏。此今日士大夫居官者之法也。宋包拯戒子孙。有犯赃者,不得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此今日士大夫教子孙者之法也。

    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从宾客,浆酒藿肉。此董贤之所以败也。然则今日之官评,其先考之僮约乎。

    唐张嘉贞在定州,所亲有劝立田业者。嘉贞曰:吾忝历官荣,曾任国相。未死之际,岂忧饥馁。若负谴责,虽富田庄何用。比见朝士广占良田,及身殁后,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甚无谓也。闻者叹服。此可谓得二疏之遗意者。

    晋陶侃勤于吏职。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万端,罔有遗漏。诸参佐或以谈谑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于江。将吏则加鞭朴。卒成中兴之业,为晋名臣。唐宋璟为殿中侍御史。同列有博于台中者,将责名品而黜之,博者惶恐自匿。后为开元贤相。而史言文宗切于求理。每至刺史面辞,必殷勤诫敕曰:毋嗜博,无饮酒。内外闻之,莫不悚息。然则勤吏事而纠风愆,乃救时之首务矣。

    今日致太平之道何由。曰:君子勤礼。小人尽力。

    晋许荣上疏言。臣闻佛者,清远元虚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戒麄法,尚不能遵。而流惑之徒,竞加敬事。又侵渔百姓,取财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雒阳伽蓝记,有比丘惠凝,死去复活。见阎罗王,阅一比丘,是灵觉寺宝明。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弃官入道。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劳说此。付司送入黑门。此虽寓言,乃居官佞佛者之箴砭也。

汤子《遗书》

    (先生名斌,号潜庵,河南睢州人。顺治壬辰进士,官礼部尚书,谥文正。)

    宏谋按:先生德器深厚,学术纯正。自监司解官,从学十年,被征乃出。抚吴二年,百废具兴,顽懦廉立,几于风移俗易矣。今数十年之久,士民讴思,常如一日。非至诚相感,其可强而致乎。兹采遗书中,可以风于有位者,录为一帙。恨不及见先生,而读其书,如见先生。朝夕展诵,冀以少袪固陋云。

    古之民有四,今之民有六。其耗财已至,何怪匮乏相继乎。欲驱浮惰而农之,惟在使民乐为农。今之为农者,力作不足供赋税。不见其乐,止见其苦。如商贾之徒,固是奔竞之心胜。亦缘不能安业,故思他图。又如僧道辈,其心岂不欲有父母妻子之乐。多缘农困无以为生,故逃归僧道。既逸其力,又不匮于衣食,则亦安之不思返矣。是莫若轻徭薄赋,使安于农而乐为之。则游惰者,不驱而归农矣。问曰:游惰者归农矣。其间,贫富相耀,风俗终难整理,若何。先生曰:此最难处。今之时势,与古不同。古之时,无甚贫甚富之俗,所以易治。今之富者,田连阡陌。贫者,至求数亩自给而不可得。此中甚费区画。今但使一乡之中,富者明礼义,兴仁让。有以庇贫者,而不至失业。则后此可以徐图矣。富者能不欺贫,贫者能不忌富,止许藉庇于富,不可肆恶于富,则风俗自厚,何嫌贫富相耀也。

    儒者不患不信理,患在信之过。而用法过严者,亦是一病。天地间,法情理三字,原并行不悖。如官司有弗称职者,若优容贻害,固不可。必嫉之过而加以重罪,至陨命析产,亦不忍。有仁术焉。轻其罪,使之蚤去。则我亦不流于残,而民已除其害矣。

    先生任潼关时,年饥,麦不熟。兵饷匮乏,人心骚动。先生欲发仓储秋粮以贷。俟来年麦收,仍以两季麦粮拨发。督镇不可。先生曰,事变仓卒,非可拘以常数。以此安抚人心,利害由我而当。督镇以为然。各营弁皆欢欣感谢。变遂寝。后督镇每谓僚属曰:作事如汤公,真可谓尽职无遗憾。有能仿而行之者,即善类也。

    先生任潼关时,同列问曰:得百姓心易,得僚属心难。公何兼而致之也。先生曰,吾于属吏,不惟不取其财。且彼有善,吾力成之。以遂其愿,故人或不以为苦。同列曰:无所取于彼,何所应于上。先生曰:无所取于彼,亦无所应于上。交际之礼,不过寻常帛物四件。上官且戏谓吾礼物有班数,亦各谅之,无所受也。至往来之官,未有以金帛为赠者。其于上下间,如此而已。

    年少登科,切弗自喜。见识未到,学问未足,一生吃亏在此。即使登高第,陟高位,庸庸碌碌,徒与草木同朽耳。往往老成之人,一入仕途,建立一二事,便足千古。由其阅历深也。由科第者,固当由愧生奋,既不由科第,亦可以勉矣。

    问为政当以顺民情为第一义,也有顺不得的所在。即如我在赣州作道时,海寇猖獗。忽有贼持伪檄到抚军辕门。抚军传余甚急,食顷三至。余诣抚军所,以此贼付余。余在辕门讯之。百姓观者如堵,颇多惶惑。余请抚军急枭示,以绝贼人觊觎。抚军犹豫,欲监候上闻。余请益力,因令押送市曹。百姓震恐,遮道而请曰:杀之,则贼众大至,百万生灵不保矣。余晓百姓曰,杀之,则贼知我不惧,而不敢来。即贼众果至,我自有方略保障抵敌,尔百姓无恐。贼亦大呼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余呵之曰:汝贼耳,安得云国?亟斩之。寻贼败去,竟无警。使是时稍顺民情,不断然斩之。奸宄生心,保无意外之变乎。非是当初年少气壮,只是明理耳。此由小民所见不远,故顺不得。更有许多偏心私心,亦是顺不得的。故明理最要。以上语录。

    天下事莫患于因时苟且,而无真诚之意,动辄曰:时不可为也,事多掣肘也。牧仲在刑曹,一副郎耳。每虑囚,必细审其得罪之由。察其情伪。稽之律例。有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俱无憾之意。有不合者,动色力争。即丰镐旧臣,亦谅其真诚,改容敬礼之。虽不能尽如己意,其所全活者亦多矣。与宋牧仲书。

    人身之所重者,元气也。国家之所重者,人才也。古人宦辙所至,必以咨访人才为首务。所为人才者,非词华藻丽,驰声艺苑之谓。必经术足以明道,才略足以匡时,有精苦之志,有沉深之谋。此其人,必不欲以浮华显。往往在深山穷谷,可以遯世无闷。或浮湛人间,落落穆穆。非得其同志,则不能相求也。西江自宋以来,名臣大儒,不可胜数。今岂遂无其人乎。余昔参藩岭北,属有军旅之役。事定而疾作,请休归里。宁都有魏冰叔兄弟,与彭躬庵,邱邦士,方读书易堂。余知之,未暇入山一访。亦以诸子深藏交修,不求闻于世。余虽粗知其姓氏,未能悉也。今读其所著书,想见其为人。屈指当日,已二十年矣。河山阻修,光阴荏苒惟有浩叹而已。天生人才,无间古今。往者已矣,来者未可量。牧仲更从冰叔,益求知所未知焉,勿如我之过时而悔也。还朝以此为使归之献,则所以报国者深矣。牧仲司榷之官,先生不劝其献羡余,而劝其献人才,何相期之远耶,况他官耶。(同上)

    睢州旧有柳梢,约四万有奇,久贮河干。年来疏浚得宜,宣房无恙。今协工告急,似宜载运前去,那缓就急。既以慰河台四望之意,复以见执事救助之功。新派柳梢,接续上纳报完。协工之数既足,仍补完河上旧梢,以备万一之用。在执事不过略为通融。而民间稍缓须臾,遂可免典妻鬻子之苦。不然,限期逼迫,势难周转。鞭笞虽施,亦鲜成效。执事天地父母之心,谅必恻然动念也。如曰枝梢,各年派定,不便那移,窃思枝稍与他项钱粮不同。堆贮河滨,日久亦渐糜烂。存之数年,竟归乌有。谁非百姓脂膏,何忍听为弃物。若一通融,不但有益东工,且本地收以新易陈之效。即或培固堤堰,为预防之计。而旧数依然,新陈较胜。况士民孰无本心,感恩图报,方衔结不遑。踊跃上纳,更自敏速。与冯郡判书。

    时至今日,作善良非容易。天下君子原少,上官岂能尽贤。且人情难测,我辈爱民之心常切,而事上之才常拙。任事之意常盛,而弭谤之术常疏。万口欢腾之时,忌者即从中而起,往往然也。故今之吏,黜弊去其太甚,举事必存小心。循规蹈矩,无露锋芒,异日当国家大任,不茹不吐,正在此时磨炼出来。勿谓异己者非我辈药石也,答李襄水书。

    贤者出处,关系世道。天相国家,恐有欲退不得者。以义论之。身在危疆,委曲担荷;方员并施,经权互用;总以保固地方,拯救残黎为念。古之君子,当此境界,尽有苦心不可告之人者。及事过险出,人皆服其深心大力,足以弘济时艰。物望愈重,巨任将归。此一道也。若事有难为,奉身而退,以威武不屈为高。此亦一道也。二者,总内度之心而已矣。进退所关,要彻底打算。合乎天理,无一毫私心。则进退皆道也出处二字,非人所得与,故某不敢为执一之论。(同上)

    长安道上,有称颂足下新政者,未得其详。既而知立义学七十余处,从学弟子六七百人。近且重农积谷,水旱有备。此汉代循良所为,何幸于今日见之。教养二字,王道之本。近日长吏,不讲久矣。某昔承乏潼关,亦力行社学乡约义仓保甲四事,颇费苦心。虽寮友承行,不能尽如鄙意。然亦有效可睹矣。足下学有源本,才足经世。闻以吕司寇公诸书课子弟。此书最善入人,化俗为易。妇人女子,皆能于变。真快事也。半载之后,似当课以孝经小学。近世人才不古若。只为少此一段工夫。就中择其才可大成者,进以经书,讲明正学。三年之间,当有大贤出而应之。有功吾道不小也。贤才不择地而生。特振兴无人,遂就颓废耳。更闻勇于拔薤,疾恶过严,此亦初政宜然。亲民之吏,慈惠为上。民既向风,威严宜弛。与王抑仲书。

    吴下盗风日炽,由于地方官虑处分严切,遇有被盗,便与失主为仇,逼令隐匿不报。其盗情重大,势不可掩者,逼令改强为窃。甚至昧却良心辄拿家属妇女审询。坐以是奸非盗,敲拶并行。以故失主畏其苦累,不得不隐忍缄默。即申报矣。奉文勒缉,往来解比。差役盘费,悉出失主。盗之所余,不尽不止。其意总要失主有不敢不讳之势,而后官长得安然遂其讳盗之心。既助盗以虐民,实驱民而为盗,是官长实盗魁也。如此作官,惟知有自己功名,不知有良民身家性命。不但上负朝廷,抑且绝灭天理。每日坐堂开衙,乘舆张盖,何面目与斯民相对乎。此数语,唤醒俗吏多矣。禁讳盗告谕。

    苏松两府士民,纷纷具呈。妄称本院德政,请立碑,建书院,作生祠,本院不胜骇异。苏松赋重役繁,民生困苦。上下掣肘,诸事维艰。本院夙夜拮据,扪心自揣,有过无功。况现任辄自立碑,律有明禁。至于建书院,造生祠,尤为末俗谄谀之习。吴门生祠如林,岂必尽有功德。甚至过者指斥其姓名,历数其劣状,未尝以其有生祠而称羡之也。若周文襄,王端毅,海忠介三公。忠直廉惠,史册载之,儿童知之。今曾无半间之享。可见生祠不足为贵重。至于书院,原先儒讲学明道之所。人因避生祠之名,概称讲院,尤属无谓。此皆好事无耻之徒,借以媚官长,诈乡愚,渔利行私。今欲加于本院,是以本院为好谀喜佞之愚人,何待本院之薄也。禁立祠告谕。

    本都院抚吴二载,一饮一食,何莫非百姓脂膏。而地方刑名钱谷,簿书鞅掌。昼夜拮据,未尝暇逸。心虽无穷,力实有限。今蒙圣恩优擢。尔百姓念本都院爱民有心,忘本都院救民无术。罢市挽留,数日聚集院署。哀号之声,至不忍闻。本都院与尔百姓,一体相关。岂忍因本都院之行,遂使尔等士废读书,农废耒耜,商废贸易,本都院为之寝食不安。本都院于地方利弊,民生疾苦,知之颇真。入朝之后,或至尊顾问,或因事敷陈,当尽力凿凿言之。况圣主眷念财赋重地,必简公忠清惠,才德兼全之大臣,十倍于本都院者,来抚兹土。尔百姓何用多虑。本都院平日告诫尔百姓之言,历历具在。朔望率尔百姓叩拜龙亭,讲解乡约。亦欲使尔百姓,知君臣大义。

    朝廷恩德。自今以后,愿尔百姓,孝亲敬长。教子训孙。忠信勤俭。公平谦让。事要忍耐,勿得妄兴词讼。心要慈和,勿得轻起斗争。勿赌博,勿淫佚。勿听邪诞师巫之说,复兴淫祠。蚤完国课,共享天和。此本都院惓惓望于尔百姓者。本都院身在京华,此心当往来此地。本都院见尔百姓如此情状,既愧平日救民之道未尽。又不忍遽恝然而去。但君命不敢留。惟尔士归书舍,农归田畴,商归市肆,使本都院之心稍安。无复纷纷扰乱可也。临行晓谕士民。

魏环溪《寒松堂集》

    (先生名象枢,蔚州人。顺治丙戌进士,官刑部尚书,谥敏果。)

    宏谋按:先生所著庸言,有关于立身行己者,已采入训俗遗规。慈复于全集中,节录数条。为士大夫居官之鉴。先生学问,以不欺为本。故胸次光明,议论忼爽。足以破流俗之惑,而振委靡之气。诚居官至言哉。

    士大夫不负所学,不负天子者何事。亦惟是省躬治物,勿之有欺耳。勿欺于人,有何不可告人之心。勿欺于天,有何不可告天之事。既不敢告人,复不敢告天。必恣吾威福,为所欲为,视宦途为垄断。以人命为草菅。冀得富贵世世享之。未几而祸及其身,或及其子孙。始欲侥幸微功,忏悔重过,噬脐何及哉。昔人云:惟府辜功,又云:无倚势作威,无依法以削。盖官者,势与法之藉,而功过之府也。其于吏治也,功多则臧,过多则否。其于民生也,功多则安,过多则危,其于立身接物也,功多则得,过多则失,功过何等关系可冒昧恣睢而不知简点乎。功过格序。

    天下之事有真事,须天下之人有真心。无真心而做真事,必不得之数也。前读先生迂阔一说,尽乎天下之人矣。而总归于大法小廉之一语。又读先生妄谈五款,尽乎天下之事矣,而总归于治人治法之两端。今日正坐此弊耳。因循者曰:力不能也。贪昧者曰,时若此也。岂无贤豪,亦曰掣吾肘矣,行不得也。大事不敢任,小事不屑为,尚安得复有真心做真事者哉。某窃自愧欲死矣。欲以信朋友者信君父,而先不自信。求所以居仁由义,不愧不怍,如先生首篇教我者,盖戛戛难之。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也。若止循分尽职,岂今日之所急哉,答高念东书。

    书生即不能为朝廷建大功,持大议,以济时艰。然而爱人才,惜民命,书生犹或能之。若不大破势分利欲关头,则气不扬,骨不劲。安有靡靡然,唯唯然,可任天下事哉。答徐子星书。

    谬谓居家居乡,当以父母君父之心为心。入则称说古昔嘉言懿行,令家人环而听之。堂上老亲,亦少开颜色。出则从州大夫讲说乡约,明朝廷之教化。启边塞之愚蒙。提出良心,风俗少变。玩此二语,可以教民矣。差可为先生道者,恃有此耳。答汪苕文书。

    近见士大夫,率以感应篇劝世,自是好念头。仆谓以祸福劝,不若以名节劝之之为切。方今吏治多杂,何不集古儒吏,廉吏,才吏,劳吏,四种为一刻。使作吏者之知所自择,以求进于古人之一班耶。寄毕亮四书。

    功令森严,身名为重。内外情面,概宜谢绝。然后以处女之自爱者爱身,以严父之教子者教士。士风文运,实嘉赖之。与秦尾仙学使书。

    执事廉介自持,肝肠如雪。尝言生平所见居官之家,祖父丧心取钱,欲为子孙百世之计。而子孙荡费,只如粪土。不旋踵而大祸随之。此执事自爱爱人之格言也。尤当书绅,以志不忘。若一切是非毁誉,悉归于天与命,而平心处之,又何虑哉。答晋抚刘勉之。

    再入长安,惟以职业酬。应为学问。妄谓即事即理,并言语亦可省却。虽一时诸君子,留心此道,尚不乏人。而仕宦中,必能立定脚跟,不为一切夺去者,乃可谓真人品;乃可谈真学问矣,仆亦常与互相砥砺,有存诸心而不敢出诸口者,惟反己自修,与人为善,八个字耳,答郝雪海。

    惟望执事执法如山。守身如玉。爱民如子。去蠹如仇。诲属吏,如师之教弟。阅招详,如弟之亲师。荐举贤良,如读古人得意之书。

    君命可以不辱矣。答刘辑五书。

    天灾流行,何代无之,数也。儒者不言数,咎在人。兹地也,人虞诈欤。俗健讼欤。行谊悖欤。天物暴欤。淫祠盛欤。有一于此,足以致灾。祈谷说。

    居官者,何尝不择吉日任事。而升者升,降者降,黜者黜,死者死,未尝皆吉也。娶妇者,亦何尝不择吉日成婚。而寿者寿,夭者夭,孕者孕,绝者绝,未尝皆吉也。类而推之,诸事皆然。其义何居。魏子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理也。周以甲子兴,商以甲子亡,非明验乎。

    俭,美德也。余谓仕路诸君子,崇尚尤急。数椽可以蔽风雨,不必广厦大庭也。痴奴可以应门户,不必舞女歌童也,绳床可以安梦魂,不必花梨螺钿也。竹椅可以延宾客,不必理石金漆也。新磁可以供饮食,不必成窑宣窑也。五簋可以叙间阔,不必盛席优觞也。经史可以悦耳目,不必名瑟古画也。去一分奢侈,便少一分罪过。省一分经营,便多一分道义。慎之哉。
一味疾人之恶,小人之祸君子者,十有八九。终日扬人之善,君子之化小人者,十有二三。明此方能济事,不仅厚道而已。

    友人某致魏子书曰:予以修路故夺官矣。修路,州官责也。工弗竣,州官罪也。今不罪州官,而罪道官。桃僵李代,是非不白,予何辨。魏子曰:小臣先大臣而任劳,大臣先小臣而任过,体也。明公以水田插稻,难开新路请者,为民耳。以为民之故而夺官,吾无憾矣。置辨,是卸过也。卸过,是求官也。求官,非大臣体也。孔子曰:观过,斯知仁矣。人无终身不去官之理,只要论为何事去官,或公或私,不可不辨。

    督抚有隙者,彼此相寻,则弹劾属员以快吾意。道府州县有隙者,彼此相寻,则鞭扑衙役以快吾意。嗟乎,以人之功名性命,为我泄忿之资,天理安在哉。吾恐子若孙,弃功名,捐性命,不足以偿矣。

    今人见科目仕路中人,谓某某有功名矣。余不敢信问客。客曰,列高榜,登甲第,得显官,居要路,非功名而何。余始知今人之功名,异于古人也。古人之功,或在社稷,或在封疆,或在匡君,或在养民。古人之名,或在尸祝,或在口碑,或在文教,或在史传。一代之有功名者,不数人。一人之有功名者,不数事也。何今人功名之多也。功名二字,得此阐发,与世俗所云,有义利之分,真是同床各梦。

    魏文侯择相。李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推此言也,可以取友,可以延师,可以联姻,可以荐士,可以听言。并自己立心制行之道,均由此五者得之矣。

    见居官者,不问职掌尽否,兴利除害几何,百姓安危何似。辄问何时升转,何日出差,地方好否,宦囊有无。迁移者,有谁照管;淹滞者,是谁阻抑。凡问及此,即为薄待天下之人。不但问者如此立论,缘本人亦无不如此设想也。可叹可叹。

    人君以天地之心为心,人子以父母之心为心,天下无不一之心矣。臣工以朝廷之事为事,奴仆以家主之事为事,天下无不一之事矣。语虽阔略,义蕴该括。

    高景逸曰: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士大夫实念也。居庙堂之上,无事不为吾君。处江湖之远,随事必为吾民。此士大夫实事也。夫实事本于实念。愚尝自返,深用疚心。

    居大臣而德不纯,才不粹,不如下僚。居下僚而政不平,刑不中,不如素士。居素士而理不明,学不正,不如庶民。可见地位高一层,则责任更重一层,非虚拥其名而已也。

    偶见水与油,而得君子小人之情状焉。水,君子也。其性凉,其质白,其味冲。其为用也,可以浣不洁者而使洁。即沸汤中投以油,亦自分别而不相混。诚哉君子也。油,小人也。其性滑,其质腻,其味浓。其为用也,可以污洁者而使不洁。倘滚油中投以水,必至激搏而不相容。诚哉小人也。形容尽致,推勘入微,明此,可以立身,可以观人。

    吴芾云:与其得罪于百姓,不如其得罪于上官。李衡云:与其进而负于君,不若退而合于道。二公皆宋人也,合之可作出处铭。陕西进士刘玺云:与其得罪于赤子,宁得罪于乡士夫。此其令乌程时,禁投私书告条也。枢云。与其得罪于寒门素士,宁得罪于要路朝绅。此枢与陕西督学王功成书也。合之亦可作教养铭否。

    恭谨忍让,是居乡之良法。清正俭约,是居官之良法。

    士君子进不能表率一国,退不能表率一乡,皆足贻诵读羞。溺于诗酒者,相去一间耳。

    伊尹一介不取,方能三聘幡然。柳下惠三公不易,乃可,三黜不去,故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以上皆庸言。

于清端《亲民官自省六戒》

    (公名成龙,字北溪,山西永宁人。官兵部尚书。)

    宏谋按:汉刺史以六条察二千石,而循良争劝,不肖者望风引去。后世科条日繁,吏道益杂。终日簿书劳攘,而扰民则有余,惠民则不足,皆由名与实不相应也。于公六戒,本爱民之实心,行惠民之实政。其词曲而畅。其意婉而切。视汉世六条,尤为简要矣。篇首提出天理人心四字,为牧民者痛下针砭。噫,官无良心,无天理,民有不受其殃者哉。官如存良心,循天理,民有不蒙其泽者哉。愿诸君子以此四字,悬之心目之间也。

    朝廷设官分职,皆为治民。而与民最亲,莫如州县。近来积弊成习,亲民者反以累民。甚有不知廉耻为何物。而天理人心四字。置之高阁不问矣。噫,吏治日坏,如倒狂澜,何时止乎。用是偶采成言,兼参时弊,陈列六则。朝夕省观,自为猛惕。倘反是道也,王法不及,必有天殃及之矣。谨列如下。

    一曰勤抚恤。州县之官,称为父母,而百姓呼为子民。顾名思义,古人所以有保赤之道也。夫保赤者,必时其饮食,体其寒暖,事事发乎至诚。保民者,亦当规其饥寒,勤其劝化,事事出于无伪。盖无伪,则有实心。纵力有不及,与事有掣肘,然此心自在。即于万分中体认一分,亦百姓受福处也。昔阳城云,抚字心劳,知抚字必从心出。由心而发,随事加恤,便有裨益。若徒外面摭拾一二便民好事,以为得意,亦市名也。其去残忍者几希耳。是不可不戒。

    一曰慎刑法。草木禽鱼,皆有生命,不可恣意杀伐。况人为万物灵,其肌肤手足,悉胞与也。人不幸而涉词讼,又不幸而于词讼中受刑罚。虽十分不可宽,必须求一分稍可宽处。此吕叔简刑戒内,所以有不轻打不就打之说也。至于囹圄福地,昔言已及。当思入此者,皆无知小民。或有冤枉,极可哀痛,自然稍加体念。若徒任意禁狱,与任意加刑。甚有徇情面,恣苞苴,以下民之皮肤,供长吏行私之具者。或身或子孙,定遭奇祸。是不可不戒。

    一曰绝贿赂。为贫而仕,虽乘田委吏,止为禄养。未尝于禄养之外,有别径也。若舍此而外,多求便利,即为暮夜,杨伯起之四知,言之已可凛矣。昔人云:士大夫若爱一文,不值一文。又云:从来有名士,不用无名钱。试思长吏于民,论到钱处,亦何项为有名乎。夫受人钱而不与干事,则鬼神呵责,必为犬马报人。受人财而替人枉法,则法律森严,定当妻孥连累。清夜自省,不禁汗流。是不可不戒。

    一曰杜私派。小民应办正额,尚且难应。未知私派从何起也。不过频年来,军需紧急。如解马,赔马,与兵马行粮草豆,冲途供应。动以千百,无计可支。故有派之民间,俟日后销价给发者。如近来行粮价值,檄行刊附由单之末,以防发给短少之弊。是部院大臣,亦疑州县,为先取民而后发价矣。不知先取后发,虽至公无私,小民之揭借,其利已经数倍。况长吏派一钱,则胥里派数钱。长吏派一斗,则胥里派数斗。有极不堪命者乎。何如稍那正供,现价现买。而即力请上台,迅速开销。并由单价值,亦多此一番周折。昔人云:于不得已中,求一分担当,即人民利益处也。至于任意苛敛,种种诛求,乘机自利。不啻为盗取人,定然自有后祸。是不可不戒。

    一曰严征收。小民正供,自有额赋。此外分厘,非可苟也。近来征收立法,着令自封,禁绝火耗。上之所以严州县者,可谓周且密矣。夫为州县而受上之禁饬,即使无弊,自好者尚觉汗颜,至为州县而并禁饬之不灵,倘有自欺,则有心者将视为何等乎。古人云:钱粮一节,若肯请减,其善无量。今钱粮不能减,而去其钱粮中加增之弊,亦与减钱粮彷佛。况鸠形鹄面,衣食啼号。此等困苦小民,犹欲阴吸其膏血。纵令安然无事,满载还家。后日亦必生流荡子孙以覆败之。是不可不戒。

    一曰崇节俭。天生财物,固供人用。然必存不得已而用之之心,方能用度相继。倘奢侈任意,饮食若流。无论暴殄固犯谴呵,即费用必思取给。是亦坏心术之萌蘖也。夫长吏近民,虽自己足食,尤当思民之无食者。自己披衣,亦当思民之无衣者。推此一心,纵令衣食淡薄,尚且不能消受,而犹欲起侈丽之想乎。郑侠语人云:无功于国,无德于民,若华衣美食,与盗何异。夫衣食甚细,而至以盗相推。此充类至尽,唯恐长吏稍奢也。是不可不戒。

蔡文勤公《书牍》

    (公名世远,号梁村,福建漳浦人。康熙己丑进士,官礼部尚书。)

    宏谋按:梁村先生,未尝一日为外吏,而致书于人,及为人作序。自督抚以至郡县,勤勤恳恳,无一语不洞中窾要。良由平昔考古按今,体认真切。所谓原本经术,有体有用者也。其言治也,大概以教化为先。凡俗吏之所视为迂阔者,独言之亲切而有味焉。居官者,苟能力行推广,则趋向既端,措施自远。风俗人心,庶几有益乎。

    古之所谓大臣者,居殿陛之上,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以天下为忧乐。及其拥旌旄节钺,开府于外。清操励世,正己率物。凡地方之利弊,官司之贤否,奸胥蠹役豪猾之病民,考察既周。劝惩并用,张弛悉宜。又汲汲焉以学校之兴废,人材之盛衰,大道之显晦为己忧。择学问优长,才品良逸者,萃之于学。使夫造道之方,修己治人之要,悉裕于胸中,为国家收得人之效。夫如是,故功着一时,名垂千载。史册所传,岂不伟哉。

    昔朱子知南康军,史称其恳恻爱民如子。兴利除害,惟恐不及。尤以厚人伦,美教化为首务。数诣郡学,引进士子,与之讲论。访白鹿书院遗址,奏复其旧。每休沐,辄一至。诲诱不倦,风教大行。夫朱子南康之政,何利不兴,何害不除,而尤必谆谆以兴学为事者。盖以学术之明,伦理之修。下关风俗,上裨朝廷。近者,效行于一方一时。远者,功及于天下后世。自朱子兴鹿洞以后,宋季以及有明,气节儒林,推江右独盛。呜呼,其所留贻者远矣。

    夫君子之德,风也。以诚感者,必以诚应。曩者秋深不雨,执事己饥在念,遣官往视民田。未祈祷而甘霖已沛矣。诚所感也。况兴教劝学之事,风声足以树之,诚意足以孚之,条约足以正之。居高而呼,其效自速。吾闻之,明珠之光,固不在椟,而美椟可为珠重。良工之勤,不必在肆,而居肆实为工用。今萃九府一州之士,多其书籍,聚其友朋。使之博古而通今,相与长善而救失。虽未必悉底于成,要必有一二人二三人者出焉。汉之董仲舒贾谊,已足为汉重矣。唐之昌黎陆贽,已足为唐重矣。宋之韩范欧阳,已足为宋重矣。今世之士,所谓仲舒贾谊,昌黎陆贽,韩范欧阳者,岂无其人。无亦郁而不宣,隐而不见,抑亦陶而未成欤。以上与满中丞书。

    治术关于学术,经济通于性命。大臣以身任事,必有公清之操。有恺恻之怀,有明通之识,有强毅之概,有儆惧之心。无公清之操,则不免有宠利之疚矣。无恺恻之怀,则不能有纳沟之耻矣。无明通之识,则胶执而鲜通矣。无强毅之概,则虽知其然,发之不勇,守之不固矣。无儆惧之心,则自信太过,祸且随之矣。世之号为明通者,往往不能自胜其私。而委蛇展转,流于不肖之归。其公清自矢者,又不能明通强毅,以臻于明体达用之学。今明公于数者,实能兼之。然明公意中,必不自以为能兼也。不自以为能兼者,正吾所谓儆惧之心也。儆惧之心,非畏葸也。其气弥刚,其心弥小。易之所谓干干,诗之所谓翼翼,书之所谓孜孜也。由是而竭诚尽慎,使五者各臻于极。则可以当古大臣之称而无疑矣。与陈沧州书。

    蠹役与健讼之徒,最为民害。蠹役朘民之膏,中人以法。至其骄横已极,凌绅士如草芥。窃谓此辈,择其甚者置之法。风声已动于九闽矣。健讼者,指无为有。饰毫末之事,以为滔天。上官不知,辄为听理。小民身家,荡散无余。是二者,一省之内,棋置星罗。摘其尤者,宁确无滥。宁重无轻。惩奸慝以安善良,固仁政之先务也。近又闻执事数。至书院,与诸生论学。碑阴所载租税,各按籍详给。夫今天下之以此为迂也久矣。曰:此何关于政事。不知学术明,教化兴,则人才盛。下以成其风俗,上以资于庙朝。政事之大,孰过于此。与李瀛洲书。

    江苏事务繁多。所望遍察官箴。洞悉民情。明以周之。断以出之。火耗,则廉其重者究之。奸猾,则择其尤者处之。禁妇女之游观。黜浮侈以从俭。如是,而吏民不悦服,风俗不淳厚者,未之有也。更有陈者。自古仁人治狱,皆以不株连,及速结为上。是故田叔之烧狱辞,至今称之。龚遂治渤海,但令持田器者,即赦之。唐太宗使崔仁师按狱青州,孙伏伽议其多所平反。仁师曰:凡治狱当以仁恕为本。岂可知其冤而不为伸耶。伏望不株连而速结,仁心之所及者弘矣。

    江苏为五方商人聚处之地,稽查亦不必过于严琐。迩来间有烦言,非不谅先生之竭诚尽慎,体国爱民,无纤毫之私也。然君子作事,不令人谅,而令人服。不肯姑息苟且,以徇一时之毁誉。而尤必使下情毕达,无纤息几微之不周。故世远谓米禁及船只之事,更当持之以宽,德莫大焉。以上与张仪封书。

    范华阳云:小人之得用,将以济其欲也。君子之得用,将以行其志也。先生蕴蓄宏深。正己率物,官箴自肃。吏畏则民安。然后大兴政教,以厚风俗,以正人心。

    朱子称王仲淹云:使其得用,比荀杨韩子,更恳恻而有条理。窃谓恳恻者,仁也。易所谓元者善之长。程子所谓满腔皆恻隐之心。张子所谓干父坤母,民胞物与者,是也。有条理者,本平日读书穷理之功,措则正而施则行也。无恳恻,则立体不宏。无条理,则致用不裕。霸者所少者恳恻也。虽有条理,亦非王者之治。窃谓王霸之分,止此而已。管敬仲之治齐也,非不民衣民食,教孝教弟,示义示信。然孔子小之,孟子卑之者。以其心但以为不如是,则吾国不富强而已。王者则从本原之地流出。以不容已之心,行不容已之事。尽吾性分所固有,行吾职分所当为。故伊尹纳沟之心,与敬仲治齐之心。非知道者,不能识也。俗儒无识,以性命之学,为无与于事功,陋矣。

    古人有言曰:大法小廉。大臣能廉,仅得其半。非廉无以行法。非法无以佐廉。使一己廉静,而属员奸贪。或限于耳目之所不周。或因循牵制,而不能决去。犹是独善其身。岂称开府之治哉。以上与杨宾实书。

    整齐风俗,振起人才,端在教化。俗吏以此为迂,大贤以为先务。明公自抚闽以来,察吏安民,奖善惩奸之余,大振鳌峰书院。定其规条,躬为诲谕。勖以武侯之澹泊宁静,示以文公之近里切己。身有之,故言之亲切而有味。与赵仁圃书。

    学使之官,在有以振士风而变士习。下车伊始,行一令于令长学官曰:有能敦孝弟,重廉隅者,以名闻,并上所实行。有能通经学古,奇才异能者,以名闻,并上所论著。行之各属,揭之通衢。虽所荐者未必皆贤,而贤者未必荐。然本之以诚心。加之以询访。择其真者而奖励之。或誉之于发落诸生之时。或荐之督抚。或表宅以优之。试竣,或延而面叩之。从容讲论,以验其所长。有行检不饬者,摘其尤而重黜责之。如是而士习不变者,未之有也。

    今之持论者,皆曰外官惟县令与学使,最难供职。世远窃谓此二者为最易。夫县令者,朝行一政,则夕及于民。兴政立教,无耳目不周之处。无中隔之患。古人所谓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也。学使无刑名钱谷之繁。惟以衡文劝学,广励学官,振饬士子为职业。草偃风行,比地方职守者尤易。或又以为二者皆有掣肘之患。不知所谓掣肘者,多由于自掣非尽人掣之也。夫布衣则古称先,自强不懈。人犹称其严毅清苦,力行可畏。况居官哉。但气不可胜,事不可激。当谨确完养,以合乎中耳。谓见掣于人,吾未之闻也。以上与郑鱼门书。

    昔曹武惠将破江南,忽一日称疾不视事。诸将咸来问疾,告之曰:吾之疾,非药石可愈。但愿诸君诚心自誓,克城之后,不杀一人,则疾自愈矣。后果守其言。虞诩戒诸子曰:吾事君直道,行己无亏。所悔为朝歌长时,杀贼百余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余年,不增一口,知获罪于天也。台湾吾故土故民,但为一时胁驱所迫。伏望严饬将土,并移檄施蓝二公。约以入台之日,不妄杀一人。则武惠之仁风,复见于今。永无虞诩朝歌之悔矣。

    台湾五方杂处,骄兵悍民,靡室靡家。日相哄聚,风俗侈靡。官斯土者,不免有传舍之意,隔膜之视。所以致乱之由,阁下其亦闻之熟矣。今兹一大更革,文武之官,必须慎选洁介严能者。保之如赤子,理之如家事,兴教化以美风俗,和兵民以固地方。内陆遗亲之民,不许有司擅给过台执照,恐长其助乱之心。新垦散耕之地,不必按籍编粮。恐扰其乐生之计。三县县治。不萃一处,则教养更周。南北宽阔,酌添将领,则控驭愈密。为圣天子固海外之苞桑,为我闽造无疆之厚福。惟此时可行,亦惟阁下能行之。安集之后,常怀念乱之心,是区区之嫠恤也。以上与满制府书。

    辱书,知贤友刻苦励志,上下咸有声称。虽曰苦节不可贞。然历观古今名人志士,未有舍澹泊宁静,而可以致远者。况贤友甫成进士。即膺太守新命,倍加惕勉,亦所以去咎戾,严始志之一端也。太守之职,虽不若州县亲民,朝行而夕及。然所治者广,大都以察属安民为最要。属令有贪惏苛刻者,则劾之。有庸昏怠玩者,则劾之。所属有蠹胥悍役讼棍,及大奸慝,则锄而去之。至于事故错误,则原之。有心实无他,而才能可用者,则爱惜保护之。非徒为爱才起见,实为百姓植福也。为政一年,民信之候,益加早作夜思。以一团精意,与万物相终始。嘉绩所孚,宁有既乎。古之化民成俗者,必以教化为急务。每观自昔名贤所莅,流风犹堪数世。贤友学有本原者也。兴德教。明礼法。择秀者于学。数亲至,与之讲论。自绅士以至里民,有敦门内行者,或礼请以明敬,或表宅以示优。人材辈出,风俗醇厚,恒必由之。此皆俗吏所指为迂远阔疏者。然所望于贤友,正在此而不在彼也。答王槐青书。

    亲民之官,以廉为基,以仁为本。引而近之欲其亲,格而禁之欲其严,理之欲其明,措之欲其简。虑民之不给也,为之课农桑。训节俭,轻徭役,广积蓄。遇有故,则赈贷之,又加详焉。虑民之不戢也,为之教孝弟。敦睦姻,惩诬黠,息讼争。以事至者诲谕之,又加详焉。根于中而不徇乎外者,贤守令也。结欢上官,而不体下情者,民之蠹也。自恃无他,而张弛不协者,诚不足,识不充也。视犹传舍,因为利薮者,本心既失,殃及其身者也。循吏传序。

    平日诚以治民,而民信之。则凡有事于民,莫不应矣。诚以事天,而天信之。则凡有祷于天,莫不应矣。何谓信于天,以信于民者卜之。何谓信于民,以诚于治民者卜之。诚之道贵豫。忠于民,即所以信于神也。灵雨诗序。

    治不可急,气不可胜。健而能巽,人乃大和。

    婚丧宾祭,酌古今之宜。因其人情风土,制为简易之礼以通之。礼行化洽,俗以永淳。

    学术治术之要,明与诚而已。不明,则不足以达事理之要。不诚,则不足以立万事之本。而表里始终,不能符贯。古有读书谈道,而因循媕婀者多矣。又或英气过胜,视事太易。动而得碍,则蹜踖反甚于前。此皆明诚不足,学术微而治术浅也。

    夫明之过为矜气,为苛察,非明也。诚之至,为易之干惕,书之抑畏,诗之岂弟,礼之子谅,皆诚也。公必有以处此矣。以上送李中丞序。

    亲民之官,其要有三。曰:息讼。薄赋。兴教而已。民以事至县者,胥役不扰,无守候之劳。分其曲直。惩其诬黠。诲谕之,又加详焉。则讼自息矣。民有惟正之供者,为案实立限,使自封投柜。主以信,使投毕,躬自称平之。榜列明示,归其有余,使补其不足,如期至。则民自不欺,输将恐后矣。择士民之秀者,聚之于学。课文饬行,月三四至。又于暇日,适山村里闾,言孝悌农桑之事。其有家门敦睦,守分力田者,表厥里居。或造访其家以荣之。而教道兴矣。夫吾仍以为诸生者为县令,未有不能守淡泊者也。吾常思父母斯民之义,未有不兴除恐后者也。事上贵恭,不贵屈。驭民以诚,不以术。如是而已。昔汉宋之世,守令多入为三公,名儒常始于簿尉。吾子勉之。岂惟一邑民命之寄,实为一生发迹之始。有暇,即当读书。非寻章摘句之谓。谓非读书无以明于修己治人之道,而振励其志气也。送黄张二令。

    亲民之官,可以为所得为,然事繁而所及小。督抚势重,可以为所欲为,然地广而所见难周。监司之职,无其繁与其难,而可以为所可为者。可以察属,可以安民,可以访蠹,可以兴学。完璞勉之。养其根,去其莠,期其立,俟其成。专己者不虚。干誉者不正。苟安者庸。助长者蹶。毋徇己私。毋耀聪明。循此以往,何所不可为吾子期者。我将逖听风声焉。送王完璞。

    扬州东南繁华一大都会。五方杂处。富商大贾,辐辏逐利之区。民未知俭,示之以朴。民未崇厚,示之以睦。民未知礼,示之以冠婚丧祭,燕饮服用之各有限制。察所属之贪刻玩愒者,而惩创之。躬率之以介洁,待之以诚。示之以不假易。有悉心力为民者,不因小眚而去之。为之担荷而顾惜之。奸胥豪猾,不使挠吾法,伺吾懈隙,而生其玩悍之心。荐绅士子,惮吾之刚方峻肃,而乐吾之子谅易直,振厉而培育之。送张又渠。

    士君子束发受书,以古廉能自命。一行作吏,或迫于上司供亿。或苦于酬应繁多。夙昔清操,消归何有。亲朋相规,动云见谅。虽有小善,宁足赎耶。月湖书院记。

    尝闻之安溪李文贞公曰:以父母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友之兄弟。以祖宗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和之族人。以天地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爱之民物。是心何心也,即元善之长,资始统天之心也。张子西铭,备言此理,亲切而着明。龟山杨氏,犹疑其涉于兼爱,程子非之。余谓今之人,不患其兼爱。但患私利之心一起,自至亲以及民物,鲜不秦越视之矣。惟由分殊而推理一,事天必如事亲。然后元善之心常洽,而亲亲仁民爱物,胥是赖也。鹤山祖祠记。

熊勉庵《宝善堂居官格言》

    (先生名弘备,淮安人。)

    宏谋按:勉庵着宝善堂格言,谓一人可以日行万善者,莫捷于居官,故于居官格言独详。观其所云催科不扰,催科中抚字,刑罚不差,刑罚中教化二语。洞见致治之大原,可药俗吏之锢弊。其余言刑言政,大率不外此意。居官者,果能事事留心,处处推广。于以日行万善,不难矣。

    当官者,以理事为职。无论事之巨细冗杂,皆宜一一为之处分。若处得恰好,便是进德修业功夫。

    听讼凡觉有一毫怒意,切不可用刑。即稍停片时,待心和气平,从头再问。未能治人之顽,先当平己之忿。尝见世人,因怒而严刑以泄忿。嗟嗟,伤彼父母遗体,而泄吾一时忿恨。欲子孙之昌盛,得乎。

    江湖溺人,渡船为甚。居官能申五禁,亦方便之大者。一曰,不可人多。二曰,船不可太小。三曰,大风不可行。四曰,黑夜不可行。五曰,昏雾不可行。

    人当贫贱时,为善善有限,为恶恶亦有限,无其力也。一当富贵中,为善善无量,为恶恶亦无量,有其具也。故富贵者,乃成败祸福之大关,不可不惧。

    一夫在囚,举室废业。囹圄之苦,度日如年。不可不蚤为发落,而令其淹久也。

    为政者,当体天地生万物之心,与父母保赤子之心。有一毫之惨刻,非仁也。有一毫之忿嫉,亦非仁也。

    平易便民,为政之本。

    今日居官受禄,须思当日秀才时,又须思后日解官时。思前则知足。思后则知俭。

    无根之讼,须与他研穷道理,分别是非曲直,自然讼少。若不与分别,愈见事多。

    陷一无辜,与操刀杀人者同罪。释一大憝,与纵虎伤人者均恶。

    催科不扰,催科中抚字。刑罚不差,刑罚中教化。

    颜光衷曰:居官者,岂不知廉洁足尚。第习见营官还债,馈遗荐拔,非此不行。积久日滋,性情已为芬膻所中。且人心何厌。至百金,则思千金。至千金,必思万金。甚则权势熏赫,财帛充栋,而犹未足也。大都为子孙计久远。不知多少痴豪子弟而灭门,多少清白穷汉而发迹。矧福禄有数,多得不义之财,留冤债与子孙偿,非所云福也。

    士大夫不贪官,不爱钱,却无所利济以及人,毕竟非天生圣贤之意。居官无所利济,更非朝廷所以设官,士民所以戴官之意。

    善启迪人心者,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毋强开其所闭。善移易风俗者,当因其所易而渐反之,毋轻矫其所难。居官以化导为事,更宜知此。

    风俗,天下之大事。廉耻,士人之美节。为政者,当以扶纲常,正名分,重道义,为第一。

    官虽至尊,不可以人之生命,佐己之喜怒。官虽至卑,不可以己之名节,佐人之喜怒。

    当官职业,一时都要尽,也未能。若曰未能尽,又恐取责于上。多苟合含糊,欺谩将去。庸臣不忠,每蹈此弊。

    做官想到去之日,做人想到死之日,更当留一二好事与人间。纵不能留好事,决不当再留不好事也。

    救危以刑狱逼迫为重。盖水火盗贼等事,不系劫运,即系定数。而刑狱逼迫,死生只在居上者轻重间,有才者宽刻间也。常念及此,自不肯随意轻重,任性宽刻矣。

    叶南岩为蒲州刺史。有群哄者,一人流血被面,脑几裂。公有刀疮药,自入内捣药敷之。令扛至幕廨中,委幕官善视,勿令伤风。其家人不令前。乃略加审核,收仇家于狱,而释其余。人问故,公曰:凡人争斗无好气。此人不即救,死矣。此人死,即一人偿命。寡人之妻,孤人之子,干证连系,不止一人破家。此人愈,特一斗殴罪耳。人情欲狱胜,虽骨肉亦甘心焉,吾所以不令其家人相近也。看得民命极重,多方保全,不专以问祗了事,故肯如此体贴。非姑息也。

    一人入狱,中人之产立破。一受重刑,终身之苦莫赎。眉公言热审寒审,只在当事者一动念,一动口,一举笔间,便造无量大福。

    凡为科第中人,职任朝廷耳目。须详访民害,为生灵请命。则一举笔间,可种永远福田。

    或曰:居官矢志作好事,而格于长吏,奈何。愚曰:勿虑也,但虑矢志未坚耳。立志不差,惟有积诚动之,洁身俟之。且安知不作好事,其祸不更有甚焉者乎。

    士大夫济人利物,宜居其实,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则德损。士大夫忧国为民,当有其心,不当有其语。有其语,则毁来。

    积德累功,莫如居官为易。所谓顺风之呼,响应自捷。往往有一事而可当千百善者。

    凡有地方之责者,相其土俗,曲为化谕。或禁火葬,或禁宰牛,或禁淫祀,或禁造访,或禁凿山占河等,及种种残虐侈费事,天未有不厚报之者。
为官者一日不勤,下必有受其弊者。

    当官文书簿籍,须逐日结押,不可拖下。一有丛集,不惟误厥事机,吏书且得乘其忙杂而朦之矣。

    前辈教人居官,廉不言贫,勤不言劳,爱民不言惠,锄强不言威。事上致敬,不言屈己。礼贤下士,不言忘势。庶于官箴无忝。所见甚大,故能如此。

    文潞公处大事以严。韩魏公处大事以胆。范文正公处大事,曲尽人情。三公皆社稷臣也。朱文公论本朝人物,范文正公为第一。

    请蠲请赈,姑了目前之。不知汰一苛吏,革一弊法,痛裁冗费,务省虚文,乃永远便民之事。

    郑汉奉曰:我辈读书博一第,裒然居四民之上。自谓朝廷倚荷,生灵利赖。孰知日日行的是害人事,件件行的是折福事。非违心,则背理。辜负朝廷,贻害民物。岂不可羞,岂不可惧。此虽某下愚自省之危言,然亦可为中人针砭。

    为国家用人,不当为官择地,当为地择官。若徒以地苦其人,而曾不顾其人之苦其地也。

    居官行法,不能一概去杀。独不曰留意开释,尝存生意乎。一在疑似勿杀,二在株连勿杀,三在贿托勿杀,四在为人胁从勿杀,五在已经降顺勿杀。

    法立贵乎必行。立而不行,适以启下人之玩。

    士君子居家,各以明理见性,为修身保世之本。士君子出仕,各以扶纲整俗,为获上信友之本。

    忠君忧国,守之以慎。济物泽民,守之以谦。

    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刚愎暴恣,而贻人怨。惟恕而后能公,不易之理,人自不察耳。

    居官有最易蹈者六:一多事,二迁怒,三傲人,四有成心,五急功名,六嗔人有炎凉。

    一人入狱,十人罢业。株连波及,更属无辜。且狱中夏有疫疾湿蒸。冬有皲瘃冻裂。或以小罪,经年桎梏。或以轻罪,迫就死亡。狱卒囚长,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时令马上飞吊监簿查勘,以狱囚多寡,定有司之贤否。行之期年,郡属州县吏,无敢妄系一人矣。

    朝廷立法,不可不严。有司行法,不可不恕。不严,则不足以禁天下之恶。不恕,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情。

    省刑薄敛,王者治世之大端也。然圣贤以此教人,非欲去其禁民为非之刑,乃欲去其驱民为非之刑耳。非欲免其富国之赋,乃欲免其敝国之赋耳。

    做上官底,只是要尊重。迎送欲远,称呼欲尊,拜跪欲恭,供具欲丽,酒席欲丰,驺从欲都,伺候欲谨。行部所至,万人负累,千家愁苦。即使于地方有益,苍生所损已多。及问其职业,悉是虚文滥套。纵虎狼之吏胥,骚扰传邮。重琐尾之文移,督绳郡县。括奇异之货币,交结要津。习圆软之容辞,网罗声誉。至民生疾苦,若聋瞽然。岂不骤贵躐迁。然而显负君恩,阴触天怒。是生民之苦累,而子孙之祸因也。吾党戒之。

    亲民的官,最要仔细。夹棍板子,最怕手滑。我只开口一声,衙役便加力几倍。我只动手一摸,百姓便去血几多,去肉几块。一般皮肉,我疼,他宁不疼,他疼,我又何忍。若是情真罪当。打他也不枉然。若还非罪无辜,于我宁无损福。

    刑罚当宽处即宽,草木亦上天生命。财用可省时便省,丝毫皆下民脂膏。

    居官以清,士君子分内事。清非难,不见其清为难。不恃其清,而操切凌轹人,为尤难。

    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谋之。利在一时,勿谋也,利在万世者谋之。

    救民水火之中,惟恐其不早。贪官污吏,侵渔百姓,甚于盗贼。此而不除,虽有良法美意,孰与行之。

    情有可通,莫于旧有者过裁抑,以生寡恩之怨。事在得已,莫于旧无者妄增设,以开多事之门。若理当革,时当兴,合于事势人情,则非所拘矣。

    世盖有悦下吏附己,不欲屡驳以形其短。惮成案之更,虑始劾者衔我,而见中于他日,曰:吾宁负我百姓耳。吁,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

    夫刑罚之设,原非得已。有可生之路,而不为之急白。是亦杀也。居官点狱,岂可拘守前案。奉承上司,而见死不救哉。

    封赠父祖,易得也。无使人唾骂父祖,难得也。恩荫子孙,易得也。无使子孙流落伶仃,难得也。居官而思其难者,则父祖之泽长,子孙之祚远矣。

    救荒不患无奇策,只患无真心。真心即奇策也。

    守官者,虽古墨清玩,勿宜偏爱,恐小人乘间而入也。

    高牙大纛,不足为荣。桓圭衮裳,不足为贵。惟德被生民,功施社稷,为贵为荣。

    耐烦受诉,使两造各尽其情。

    不嗔越诉,只平平照常理断。

    一时错枉,片念拨转,不吝改过。

    居官之法,尽心则无愧,平心则无偏。

王朗川《言行汇纂》

    (先生名之鈇,湖广湘阴人。)

    宏谋按:古人言行,皆抒其心之所独见,未尝以此揣合后人。而千载以下之人心,无不肳合,利弊无不切中者。无他,古今止此情理耳。朗川所纂嘉言善行殊多。已见于宋贤事汇及他编者,皆不录。大约皆随时采集,不复次第。惟取其合乎情理,足以为法示戒而已。

    清贵容。仁贵断。莫苛刻以伤厚。莫硗确以沽名。毋借公道遂私情。勿施小惠伤大体。凭怒徒足损己。文过岂能欺人。处忙更当以闲。遇急便宜从缓。分数明,可以省事。毁誉忘,可以清心。正直可通于神明。忠信可行于蛮貊。句句耐人寻味,可当座右箴铭。

    居官簿书如麻,下情阻隔。或乘其聪明。或乘其火气。或乘其忙错。种种皆能枉人。及文案既定,则有明知枉而无如何者矣。昔彭惠安韶,居官立身,无愧古人。只误杀一孝子,遂至不振。甚矣居官之难也。其难其慎,不在依违二三,而在虚心观察。依违亦最害事。故云。

    针芒刺手,茨棘伤足,举体痛楚。刑惨百倍于此,可以喜怒施之乎。虎豹在前,坑阱在后,号呼求救。狱犴何异于此,可使无辜坐之乎。己欲安居,则不当扰民之居。己欲丰财,则不当朘民之财。居官者不可不常念此四语也。

    简尸,即今覆检也。与凌迟不异。上干天和,破家荡产,又是第二件事。吾辈不可不知。

    昏官之害,甚于贪官。以其狼籍及人也。

    凡奸猾吏胥,不利无事。无事,则何所生衅。故往往挟权术以怂谀官长,遇事风生。上开一孔,下钻百窦。纳贿一身,丛谤上人。城郭富家,犹能支吾。若僻陋愚民,目不识文告,舌不解敷陈。见里长,则面色清黄。望公门,则心胆惊战。稍有桀骜,皆得望风索骗。于是讼狱日滋,愁怨日积。吁,岂无有心人而坐此者哉。

    居官者,职业是当然的。每日做他不尽。莫要认做假。权势是偶然的。有日还他主者。莫要认作真。

    任事者,当置身利害之外。建言者,当设身利害之中。置身于外,则无所顾忌。设身其中,则平易近人。二语各极其妙。

    责人之非,不如行己之是。扬己之是,不如克己之非。凡不可与父兄师友道者,不可为也。凡不可与父兄师友为者,不可道也。凡不可与士民道者,皆居官所不可为也。

    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体。

    取人之直,恕其戆。取人之朴,恕其愚。取人之介,恕其隘。取人之敏,恕其疏。取人之辨,恕其肆。取人之信,恕其拘。所谓人有所长,必有所短也。可因短以见长。不可忌长以摘短。

    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知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

    凡人到富贵,不独天道忌盈。即一身受享太过,亦减子孙福泽。至若专权怙宠,多行不义。一时非不烜赫,而一败即涂地矣。

    女子阴性,故嫉妒字旁从女。明其非须眉丈夫事也。以丈夫而同女子之行,岂不可耻。指点亲切堪发猛省。

    清乃官箴之始基,犹贞乃女德之始基,不足恃也。居官者,以廉之一节自满。而种种戾气,秕政伏焉。则是妇人无淫行,而遂可詈翁姑压夫子,叫噪于妯娌间矣。清而不理民事,清而不合人情,清而不防流弊,皆秕政也。

    张南轩曰:为政须要平心。不平其心,虽好事亦错。如抑强扶弱,岂非好事。往往只这里错。须如明镜然,妍自妍,丑自丑,何预吾事。若先以其人为丑,则相次见此人,无往而非丑矣。

    张南轩曰:治狱所以不得其平者,盖有数说。贪吏受贿,枉法用刑,其罪无论。即或矜智巧以为聪明。持姑息以容奸慝。上则视大官之趋向,而重轻其手。下则惑胥吏之浮言,而二三其心。不尽其情,而以威怵之。不原其初,而以法绳之。由是不得其平者多矣。无是数者之患,而深存哀矜勿喜之意,其庶几乎。

    王梅溪守泉,会邑宰,勉以诗云:九重天子爱民深,令尹宜怀恻隐心。今日黄堂一杯酒,使君端为庶民斟。邑宰皆感动。真西山帅长沙,宴十二邑宰于湘江亭。作诗曰:从来官吏与斯民,本是同胞一体亲。既以脂膏供尔禄,须知痛痒切吾身。此邦素号唐朝古,我辈当如汉吏循。今日湘亭一杯酒,更烦散作十分春。王玉池令金乡,揭一联于堂曰:眼前百姓即儿孙,莫谓百姓可欺。且留下儿孙地步,堂上一官称父母。漫说一官易做,还尽些父母恩情。意与梅溪西山同。

    罗适为江都令。凡便民事,悉为区画。荒旱,则设法引水。水患则筑堤捍御之。又使民多种桑麻。讼速决,不事淹留。黎明视事,昏夜乃止。或讥其太劳。曰:与其委成于吏,使民有不尽之情。孰若自任其劳,俾百姓无不平之怨。不数月政化大行。

    徐有功与皇甫文备同按狱,诬有功纵逆党。久之,文备坐事,有功出之。或曰:彼尝陷君死,生之何也。对曰:尔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不可以私害公。

    尚书李公择,风度凝远,与人有恩意。而遇事强毅,不为苟安。初善王荆公。荆公当国,冀其助,而抵之乃力于他人。荆公常遣雱谕意。曰:所争者国事,盍少存朋友之义。公曰:大义灭亲,况朋友乎。自守益确。

    吴文肃公子璟,素以坚挺有气节,韩魏公亦称之。及幕府有阙,门下有以璟为贤者。公曰,此人气虽壮,然包蓄不深。发心暴,且不中节。当以此败。置而不言。不逾年,璟败,皆如其言。杜正献公有门生为县令者。公戒之曰:子之才器,一县令不足施。然切当韬晦,无露圭角。不然,无益于事,徒取祸耳。门生曰:公平生以直亮忠信,取重天下。今反诲某以此,何也。公曰:衍历任多,历年久。上为帝王所知。次为朝野所信。或得以伸其志。今子为县令,卷舒休戚,系之长吏。长吏之贤者,固不易得。若不见知,子乌得以伸其志。徒取祸耳。予非欲子毁方瓦合,盖欲求和于中也。余谓子弟曰,此言味做涉世语,便是老乡愿。味做用世语,便是古大臣。涉世则近于周旋世故,用世则期于利济民物,必有公私广狭之分。故所成就亦异。

    咸宁大司徒雍公泰,巡盐两淮。见灶丁贫而鳏者,几二千人。比及二年,俱与完室。既去,淮人咏曰:客边检橐浑无砚,海上遗民尽有家。又曰:了却四千儿女愿,春风解缆去朝天。

    西魏韦孝宽,为雍州刺史。先是路侧,一里置一土堠,经雨辄毁。孝宽当堠处植槐树。既免修复,又便行旅。宇文泰叹曰:岂得一州独尔。于是令诸州夹道,皆计里种树。

    陈尧叟为广南西路转运使。岭南风俗,病者必祷神,不服药。尧叟有集验方百本,刻石贵州驿舍,地方赖之。又以地气蒸暑,为植柳凿井。每三二十里,必置亭舍什物,人免渴死。

    林希元上荒政丛言。言救荒有二难。曰:问人难,审户难。有三便。曰:极贫民,便赈米。次贫民,便赈钱。稍贫民,便赈贷。有六急。曰:垂死贫民,急饘粥。疾病贫民,急医药。病起贫民,急汤米。既死贫民,急墓瘗。遗弃小儿,急收养。轻重系囚,急宽恤。有三权。借官钱以粜籴。兴工作以助赈。贷牛种以通变。有六禁。曰:禁侵渔。禁攘盗。禁遏粜。禁抑价。禁宰牛。禁度僧。有三戒。曰:戒迟缓。戒拘文。戒遣使。上以其切于救民,皆从之。

    朱胜知吴郡事,廉静寡欲,勤政爱人。尝曰:吏书贪,吾词不滥准。隶卒贪,吾不妄行杖。狱卒贪,吾不轻系囚。

    胡霆桂为铅山主簿。时私酿之禁甚严。有妇诉姑私酿者。霆桂诘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责。以私酿律笞之。政化大行。

    杨继宗知秀州,富民有患婿贫,告停婚者。继宗责富民输二百金,听别择婿。既语之曰:我以此付尔婿立家,汝女得所矣。令即日成婚。

    石渎子曰:清也,慎也,勤也,是循吏之所操也。财之于人也,犹腻之于物,一污而不可涤者也。况我取一也,则下取百矣。我取十也,则下取千矣。故我以之适口也,而民以之浚血也。我以之华体也,而民以之剥肤也。我以之充橐也,而民以之券田庐也。我以之纳交也,而民以之鬻妻子也。以此思清,清其有不至乎。奕之决胜也,必审于举棋也。不然,则负。御之致远也,必谨于执辔也。不然,则败。故一出令之误也,则跖盩之弊生矣。一听言之误也,则壅蔽之奸作矣。一用人之误也,则狐鼠之妖兴矣。一役敛之误也,则劳止之怨生矣。一听断之误也,则劝惩之道塞矣。一重辟之误也,则冤愤之灾应矣。以此思慎,慎其有不至乎。川之渡也,不必逾时也,而渡者争先焉。门之出也,不必逾时也,而出者争先焉。人之情也,一人之逸,十百人之劳也。一人之劳,十百人之逸也。我之欲寝也,曰:得毋有立而待命者乎。我之欲休也,曰:得毋有跂而望归者乎。案牍之留也,曰:吏得毋缘以为奸乎。狱讼之积也,曰:得毋有苦于狴犴者乎。以此思勤,勤其有不至乎。能行此三者,则覆露之泽日敷,而癙忧之痒可释。其于古之循吏也,殆庶几乎。言清慎勤,惟此最为切至,阅之而不动心者。非人也。

    朱子社仓记曰:干道戊子春夏之交,建人大饥。予居崇安之开耀乡。知县事诸葛侯廷瑞,以书来属予,及其乡之耆艾左朝奉郎刘侯如愚曰:民饥矣。盍为劝豪民发藏粟,下其直以赈之。刘侯与予奉书从事,里人方幸以不饥。俄而盗发浦城,距境不二十里。人情大震。藏粟亦且竭。刘侯与予忧之,不知所出。则以书请于县于府。时敷文阁待制信安徐公嘉,知府事。即日命有司,以船粟六百斛,沂溪以来。刘侯与予率乡人行四十里,受之黄亭步下。归籍民口,大小仰食者若干人。以率受粟,民得遂无饥乱以死,无不悦喜欢呼,声动旁邑。于是浦城之盗,无复随和,而束手就擒矣。及秋,徐公奉祠以去,而直敷文阁东阳王公淮继之。是冬有年。民愿以粟偿官。贮里中民家,将辇载以归有司。而王公曰:岁有凶稔,不可前料。后或艰食,得无复有前日之劳。其留里中,而上其籍于府。刘侯与予既奉教。及明年夏,又请于府曰:山谷细民,无盖藏之积。新陈未接,虽乐岁不免出倍称之息,贷食豪右。而官粟积于无用之地,后将红腐,不复可食。愿自今以往,岁一敛散。既以纾民之急,又得易新以藏。俾愿贷者出息什二。又可以抑侥幸,广贮蓄。即不欲者,勿强。岁或不幸小饥,则弛半息。大祲,则尽蠲之。于以惠活鳏寡,塞祸乱源,甚大惠也。请着为例。王公报皆施行如章。既而王公又去,直龙图阁仪真沈公度继之。刘侯与予又请曰:粟分贮于民家,于守视出纳不便。请仿古法为社仓以贮之。不过出捐一岁之息,宜可办。沈公从之,且命以钱六万助其役。于是得籍黄氏废地,而鸠工度,材焉。经始于七年五月,而成于八月。为仓三,亭一,门墙守舍,无一不具。司会计,董工役者,贡士刘复,刘得舆,里人刘瑞也。既成,而刘侯之官江西幕府。予又请曰:复与得舆,皆有力于是仓。而刘侯之子将仕郎琦,尝佐其父于此。其族子右修职坪,亦廉平有谋。请得与并力。府以予言,悉具书礼请焉。四人者,遂皆就事。方且相与讲求仓之利病,具为条约。会丞相清源公,出镇兹土,入境问俗。予与诸君,因得具以所为条约者,迎白于公。公以为便,则为出教,俾归揭之楣间,以示来者。于是仓之庶事,细大有成,可久而不坏矣。予惟成周之制,县都皆有委积,以待凶荒。而隋唐所谓社仓者,亦近古之良法也。今皆废矣。独常平义仓,尚有古法之遗意。然皆藏于州县,所恩不过市井游惰辈。至于深山长谷,力穑远输之民,则虽饥饿濒死,而不能及也。又其为法太密,使吏之避事畏法者,视民之殍而不肯发。往往全其封鐍,递相付授。至或累数十年,不一訾省。一旦甚不得已,然后发之。则已化为浮埃聚壤,而不可食矣。夫以国家爱民之深,其虑岂不及此。然而未之有改者,岂不以里社不能皆有可任之人。欲一听其所为,则惧其私计以害公。欲谨其出入,同于官府。则钩校靡密,上下相遁,其害又必有甚于前所云者。是以难之而弗暇耳。今幸数公相继,其忧民远虑之心,皆出乎法令之外。又皆不鄙吾人以为不足任故吾人得以及是。数年之间,左提右挈,上说下教,遂能为乡闾立此无穷之计。是岂吾力之独能哉。惟后之君子,视其所遭之不易者如此,无计私害公,以取疑于上。而上之人,亦毋以小文拘之,如数公之心焉。则是仓之利,夫岂止于一时。其视而效之者,亦将不止于一乡而已也。因书其本末如此。刻之石,以告后之君子云。社仓利弊,该括无遗。

    陈芳生曰:按社仓之制,专以赈贷。凡官贷者,必多侵冒。民贷官者,必假追呼。民求民贷,必出倍息。惟此,三害俱无。虽非凶年,亦可借作种食。年年出纳,久之所积自丰。总系各社自为预备之道。虽所积已丰,亦不必停其出息。其无故不肯还者,官为追足。后虽遇荒,不准再借。为生民计久远,难容姑息耳。

    慈溪一县令,初至任,语群下曰:汝闻谚云,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乎。父老对曰:民只闻得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令默然。父老二语,可谓当头一棒矣。

    范忠宣尹洛,多惠政。后为执政,其子道经河南,少憩村店。有翁从家出,注视其子曰:明公容类丞相,乃其家子乎。曰:然。翁不语。入具冠带出拜。谓其子曰:昔丞相尹洛,某年四十二。平生粗知守分。偶意外争斗事至官,得杖罪。吏引某褰裳行刑。丞相召某前,问曰:吾察尔非恶人,肤体无伤,何为至此。某以情告。丞相曰:尔当自新。免罚放出。非特某得为完人。此乡化之,至今无争斗者。全人名节,与人自新,功德无量,以此为报应也可。

    赵忠定公汝愚,初登第,谒赵彦端德庄。德庄语之曰:谨毋以一魁置胸中。又曰:士大夫皆为富贵诱坏。又曰:今日于上前得一语奖谕,明日于宰相处得三两句褒拂,往往丧其所守者多矣。忠定拱手曰:谨受教。今之人,不但君相奖谕褒拂。虽说相谈命之徒,有数语面誉之,即张大自炫,以夸于人。有学有守者,固不如此。士大夫得失之念重,故偶闻宠辱,便生忧喜,不暇计其事之果否矣。

    杜正献公曰:作官第一在清,然口中不可出一清字。恐同列贪得者多,暗口谗言,适足取祸耳。

    杜静台先生曰:恼怒只害得自己,何尝害得人。其能害人者,必自恼怒生出枝节也。先生书斋对联,无求胜在三公上,知足尝如万斛余。怒时便害,生出枝节更害。

    胡威父子,以清慎名。世祖问威:卿清孰与父。对曰:臣清不如臣父。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以不如。清恐人知,非矫也。此中有无限经济,妙用。

    云南大理府出石屏。官其地者,每劳民伤财,载以馈人。有李邦伯独寓意于送行诗。有云:相思莫遣石屏赠,留刻南中德政碑。河南土产蘑菰线香,宦游者,每取以馈当路。于肃愍公巡抚其地,绝无所取。有诗云:手帕蘑菰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嗟夫,土有土产,民之灾也。地有土产,自是民生之利。今不以为利而以为灾,皆司土者漫无体恤之故。

    居官不可作受用之想。天之生我,异于众人。与以治世之职,是造福于世之人,非享福之人也。乃不念造福之理,事事为享福计。官署必欲华美,器用必欲精工,衣服必欲艳丽,饮食必欲甘美。甚且不但为自己享福计,且为子孙享福计。良田欲得万亩,大厦欲构千间,珍玩必求全备。百计搜索横财,以供享福之用。噫,误矣。上天生尔为造福之人,今反为造殃之人。清夜自思,上天岂肯宽贷也。造福享福二念,居官者人鬼关头。

    居官以清廉为最。今人以廉吏不可为,而借口于清官害子孙之说。谓官清,则子孙不免有清贫之苦也。岂真有所贻害子孙乎。或曰:清官必执,安得无害?是尤不解清与执二字之义矣。清者,廉洁不妄取之谓也;执者,执拗之谓也。二者,原无相因之义。如谓清者必执,执者必清,则是贪者必通,而通者必贪矣。夫执者其性偏,又或为学术所误。凡事皆存先入之见,不肯虚心细思。又不肯与人相议。并不肯下问于人。不独清执也,即贪亦执。是天下原自有执之人,而非清为之祸明矣。安得谓清者必执乎。

    钱明逸久在翰林,出为泰州牧,常怏怏不视事。魏公闻之,叹曰:意虽不惬,独不念所部十万生灵耶。惟嫌官卑职小,绝不念现前一官,如何称职,官负人乎,抑人负官乎。阅此可以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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