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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流传:坚守风雅还是灵活应时?

 青木森森 2016-05-24





·文/张墨宁

·《文化月刊》2010年9月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这段连《红楼梦》中的林黛玉都赞赏倾慕的《牡丹亭》唱词,在上海古镇朱家角荡漾人心。与往日不同的是,此番演唱并不像以往那样拘泥于舞台的表演,而是在竹林萧萧的庭园中依水流转。作为上海世博会园区外文化展演,被称为实景园林版的昆剧《梦回·牡丹亭》在世博会期间不断上演。

     6月5日,首演在怡人的夜风中渐入画面,观众列席水榭歌台,与对岸的牡丹亭隔水相望。随着一曲委婉悠长的《琴箫吟》,吹箫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舟而入,拉开了《牡丹亭》的序幕。全剧分成《惊梦》、《离魂》、《幽媾》和《回生》四场,以自然的竹林山石、小桥流水和牡丹亭为景,演员不用扩音设施,在乐队的伴奏下演唱,与大自然的风声、鸟声、蛙声相映成趣,构成一曲和谐的自然交响乐。由上海世博会文化大使、著名音乐家谭盾和昆曲王子张军联袂打造的园林实景昆曲《梦回·牡丹亭》,力求还原“客至乐具,豪门清韵”的景象。“园林就是乐器。流水为琴,山石为击,花鸟吟唱,风吹草动是交响。用三五件纯粹的中国乐器,以极简的方式演奏自然之声,体现外部自然和内在心灵的共通。”谭盾如此解释该剧的音乐创作理念。昆曲与江南园林的完美结合,创造了又一个对于《牡丹亭》的独特阐释。

昆曲流传:坚守风雅还是灵活应时

——从园林版《牡丹亭》看昆曲与时代的距离

  本刊记者/张墨宁

昆剧代表作《牡丹亭》的时代演绎

    《牡丹亭》全名《牡丹亭还魂记》,是明代曲作家汤显祖的代表作,与《紫钗记》、《邯郸记》和《南柯记》合称“玉茗堂四梦”。剧中歌颂了青年男女大胆追求自由爱情,反对封建礼教的精神,揭露、批判了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虚伪和残酷,形成了对封建社会没落思想、文化专制的一次冲击。原本共55折。近年来,对《牡丹亭》的戏曲演绎产生了多种版本,最为流行的有3种,一是白先勇执导的青春版《牡丹亭》,二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厅堂版《牡丹亭》,还有一种是旅美华裔陈士争导演的美国版《牡丹亭》,有法语、英语、汉语普通话3个版本。

    青春版《牡丹亭》由著名作家白先勇主持制作,2004年4月,开始在世界巡演。把55折的原本,撮其精华删减成29折,分上、中、下3本,分别为《梦中情》、《人鬼情》、《人间情》。所谓的青春,就是由分饰柳梦梅及杜丽娘的俞玖林及沈丰英两位苏州昆剧院的青年演员完成,有“巾生魁首”之誉的浙昆名演员汪世瑜及江苏省昆剧院饮誉中国昆曲界的“旦角祭酒”张继青跨省跨团进驻苏州,亲自指导并传授。既打磨出了美轮美奂的昆曲经典,也借着一出戏的排演,完成这一古老戏曲的世代传承。如中国昆曲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所说,“青春版”,就是用青春的演员说青春的爱情故事,来吸引青春的观众。

    青春版《牡丹亭》一方面尽量保持昆曲抽象写意、以简驭繁的美学传统,同时也适当利用现代剧场的种种概念,来衬托这一古典剧种,使其既适应现代观众的视觉要求,同时亦遵从昆曲的古典精神。

梅兰芳和俞振飞表演的《游园惊梦》

     青春版《牡丹亭》的上演,掀起了昆曲热潮,这个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戏剧形式,逐渐被现代人接受。厅堂版的《牡丹亭》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2007年5月18日,昆曲入选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6周年纪念日,厅堂版《牡丹亭》在北京皇家粮仓首演,余秋雨担任文学顾问,林兆华为艺术总监,汪世瑜担纲导演。厅堂版《牡丹亭》的最大特色在于回归了昆曲原有的演出形式。300年前,江南有很多私家园林,每个大户人家有一栋园子,蓄养一个昆曲家班,每年会在自己的厅堂上邀请三五好友共赏昆曲,这是最原始的昆曲形式。厅堂版《牡丹亭》正是以还原明朝昆曲为初衷,整场演出没有麦克风和扬声器,演员完全靠嗓子和身段,服饰由苏州秀娘针绣而成,家具也完全按照明代的家具形式,参考了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珍赏》。

    外界对于该版本的《牡丹亭》评价颇高。导演陆川就曾在其博客里写道:厅堂版《牡丹亭》是《牡丹亭》中最精粹的集合。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则认为,它创造了一个意境,让人们回到昆剧最繁盛的时代。而1999年在美国林肯中心上演、由旅美华裔导演陈士争执导的《牡丹亭》则受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

    1999年7月,美国版《牡丹亭》面世,保留了55折全本。重新想象明传奇,保存昆曲音乐,综合了京剧和评弹以及民俗表演,使《牡丹亭》完美的戏剧叙事布局和排场在世界舞台上出现全貌,全剧长达20小时。该版做了一个中国剧场的环境,像在苏州园林里演戏一样,有最传统的舞台,有鱼池、金鱼、鸳鸯、鸟语花香,把中国明代文人看戏的那种欣赏习惯,都转换到这个环境下。虽然在国外的演出引起轰动,但是国内很多人对这版《牡丹亭》的评价并不高,指责它破坏了昆曲的优美,过于香艳,有讨好国外观众之嫌,与其说是昆剧,还不如说是一场综合艺术表演。与此相比,上个世纪60年代,由梅兰芳、俞振飞二位大师演绎的电影版《游园惊梦》几乎毫无异议地被称作经典中的经典。《游园惊梦》是《牡丹亭》的其中一折,由67岁高龄的梅兰芳扮演杜丽娘,俞振飞出演柳梦梅,虽然场景较现在的几个版本略微粗糙,但是大师的唱腔婉转清朗、落音厚重达远,唱出了幽深艳异之致,最是接近真正的昆曲神韵。

“百戏之祖”的落寞与复活

    现在的昆曲更多被称为昆剧,指的是以舞台形式出现的昆曲,有别于最原初的形态。昆曲早在元末明初之际产生于江苏昆山一带,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它与起源于浙江的海盐腔、余姚腔和起源于江西的弋阳腔一起,被称为明代四大声腔,同属南戏系统。它是我国古老的戏曲声腔、剧种,原名“昆山腔”;明朝嘉靖年间,杰出的戏曲音乐家魏良辅对昆山腔的声律和唱法进行了改革创新,吸取了海盐腔、弋阳腔等南曲的长处,发挥昆山腔自身流丽悠远的特点,又吸收了北曲结构严谨的特点,运用北曲的演唱方法,以笛、箫、笙、琵琶的伴奏乐器,造就了一种细腻优雅、集南北曲优点于一体的“水磨调”,通称昆曲。到万历末年,由于昆班的广泛演出活动,昆曲经扬州传入北京、湖南,跃居各腔之首。明末清初,昆曲又流传到四川、贵州和广东等地,发展成为全国性剧种。昆曲的演唱本来是以苏州的吴语语音为载体的,但在传入各地之后,便与各地的方言和民间音乐相结合,衍变出众多的流派,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昆曲腔系,成为了具有全民族代表性的戏曲。至清朝乾隆年间,昆曲的发展进入了全盛时期,从此,昆曲开始独霸梨园,成为现今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古老的具有悠久传统的戏曲形态,有“中国戏曲之母”的雅称。昆曲在长期的演出实践中,积累了大量的上演剧目,最具代表性的有王世贞的《鸣凤记》,汤显祖的《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沈璟的《义侠记》,高濂的《玉簪记》,李渔的《风筝误》,朱素臣的《十五贯》,孔尚任的《桃花扇》以及洪升的《长生殿》。

    然而,昆曲在获得崇高地位的同时,却日渐成为一门“小众”的艺术。昆曲所代表的是文人士大夫的情趣,它是千百年来雅文化传统在表演艺术领域里最集中、最典型的结晶,但却很难得到普通大众的认可与追捧。作为文人雅事的戏剧与作为市民娱乐的戏剧之间的分野,决定了昆曲在浓缩了文人趣味的同时,与民众趣味渐行渐远,虽然高雅,却被乡野民众乃至于都市里的普通市民敬而远之。

    各种地方戏,成为更受欢迎的戏剧样式。随着1790年徽班进京,昆曲的地位逐渐被京剧所替代,最终在清末渐入颓势。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全国范围内除“国风新型苏剧团”及“半付昆班”竭力延续昆曲艺术生命之外,已没有一个职业性表演团体。

    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人类口述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称号,在此前后,昆曲艺术节的创办、政府从政策到资金的大力扶持等一系列措施的实施,给昆曲带来了春天。传统剧目的挖掘整理、新剧目的编创演出,尤其是青春版《牡丹亭》的横空出世,使昆曲的社

会影响迅速提高。

    2005年,文化部开始实施“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计划在5年内以地处长三角的上海昆剧团、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和浙江昆剧团为龙头,建立昆曲艺术生态保护区,使其成为昆曲剧目创作中心,昆曲艺术传承保护中心、昆曲艺术交流普及中心、昆曲资料收集整理与研究中心;抢救15部濒危的经典剧目;新创10部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优秀剧目;挖掘和整理一批珍贵的昆曲文物和历史资料;培养一批潜心昆曲艺术、德艺双馨的专门人才;培育一批热爱昆曲艺术的忠实观众;使昆曲艺术的生存状态与其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相匹配,使古老昆曲艺术焕发生机。

    苏州作为昆曲的故土义不容辞地承担了更多的保护职责,自2000年开始已举办了四届昆曲艺术节,2005年被正式授牌成为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昆曲遗产保护研究中心,建立了中国昆曲博物馆,收集、抢救了各类昆曲文物3000余件,成为国内唯一一座集昆曲遗产征集、陈列、研究及活态展示为一体的专题博物馆,并在昆山周庄、苏州园林等景点和新建的昆曲沁兰厅、修复的忠王府古戏台开辟了一批演出场所。2006年,《苏州市昆曲保护条例》正式实施,这是我国首部保护昆曲的地方性法规,足见苏州对于昆曲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与珍惜。

    政府层面的推动虽然能够集纳更多的资源对昆曲进行保护,然而真正的传承与复兴要依靠更多的民间力量,才能使昆曲得到更多人的了解和欣赏,北京大学“白先勇昆曲传承计划”就是使学子和青年一代继承这一古老戏曲的极佳平台。

昆曲的未来在于青年

    在北大,经典昆曲欣赏课被学生称为“史上最火爆公选课”,这是北京大学2009年启动的“白先勇昆曲传承计划”的一项重要内容。该项目计划用5年的时间,在北京大学开设昆曲公选课,举办包括演出、展览、讲座等活动在内的昆曲文化周,推动数字昆曲工程等,力求保护昆曲文化,培育昆曲传承新生血液,用全社会的力量推动昆曲文化的复兴。北京大学一向重视美育。上世纪初期,在蔡元培校长引领下,吴梅、俞平伯等人在北大创立下大学昆曲教育之首例,这也是白先勇选择在北大开展昆曲传承计划的重要原因。此次北大再度将昆曲教育引入课堂,具有重大文化意义及教育指向,不仅恢复北大昆曲教育老传统,而且赋予昆曲艺术在学术上之新定位。

    从2009年起,北大每年将用3个月的时间,向全校本科生系统介绍昆曲这一古老的艺术学。来自两岸三地的艺术史、艺术美学领域专家学者和昆曲表演艺术家等相继走进课堂,从两个方面带领学生亲近昆曲:一方面从昆曲美学、哲学思想、历史背景、文学意境等层面对昆曲这一艺术样式做系统介绍;另一层面,昆曲表演艺术家将围绕从汤显祖《牡丹亭》到青春版《牡丹亭》这一个案,现身说法,讲解示范昆曲的表演艺术。

    昆曲对青年一代的浸染意义毫无疑问,白先勇在开课致辞中就曾表示,开设《经典昆曲欣赏》课程,对于引导青年学生鉴赏昆曲古典之美,从而重新亲近认识中华传统文化之精粹,常年培养大批青年知识分子昆曲观众以及研究昆曲人才,引导大学生自觉地继承、发展民族文化的传统和维护民族文化经典的尊严等方面大有裨益。

保持原态还是适应时代

    时至今日,昆曲已经被挽救于绝世的边缘,无论是政府的保护、民间的继承还是在校园这片新土壤之上的演绎,都对昆曲的再生发挥了作用。然而,如何避免“再生”变为曲解原态的“再造”,是当下传承过程中尤其应该思考的问题,毕竟,戏曲的精魂正是在于与它产生的古典时代相匹配的美感,而不是受到大众追捧的娱乐形式和大众化。

    华丽的服饰和精致的道具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优越所在,然而,悲剧意识和对古典美的心神领会却极为缺乏。无论是青春版、美国版、厅堂版还是园林版的《牡丹亭》,都在景致和陈设上做足了功夫,虽然美轮美奂的包装能够吸引大众的眼球,但是它们未必能代表真正的昆曲。浙江昆剧团研究部主任朱为总就曾对昆曲认知上的浮躁和粗糙提出过批评,他表示,社会对昆曲关注的焦点放在“通俗化”“大众化”上,导致观众失却了走近这一文化经典的自觉性,并不能给予这“国宝”艺术最起码的礼遇和尊重。昆曲的价值和现实意义并不在于它是否“流行”,而是它在中国文化史和艺术史上所曾经创造和凝定的成就与地位。

陈士争导演的全本《牡丹亭》


陈士争导演的《牡丹亭》美国海报

厅堂版《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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