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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217】吟诗胜却诵经,读诗要读唐诗

 红瓦屋图书馆 2016-05-27


我一向对“读经”的鼓噪深恶痛绝。“经”可读,也可教,但用不着为此而声嘶力竭。“经”本来只是传统文化的一个部分,也是精华与糟粕并存,完全没必要另眼高看。背背论语,聊聊孔子,本是一件愉快的事,一旦上升到“读经”的高度,事情就完全走了样;同样,民间有几个热心人,不忍见儒家之衰微,开馆授徒以延续其脉络,原本也是文化善举,可是一经鼓噪,事情就变了味。

百年前有人鼓吹“读经”,说“读经”可以救国于倒悬,可以救民于水火,结果“国”没救成,“经”倒是彻底衰败了;上世纪末,有人鼓吹“读经”,说“读经”可以为华夏民族保留几颗读书种子,现而今也不知那几粒种子发芽了没有。说“读经”可以学习传统文化,“读经”可以涵养人格,这我信;但要说“读经”关乎社稷安危,关乎文化命脉,我觉得这就是杞人忧天,就是痴人说梦,就是无事生非了。

现在的青少年不喜欢阅读,不喜欢经典阅读,尤其不喜欢以文言文为载体的传统经典的阅读,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自由开放的教育环境里,阅读经典尚且如此之难,你再拉大旗做虎皮,故弄玄虚,把“读经”提高倒修齐治平国泰民安的高度,恐怕连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心人也给吓跑了。

比起“读什么”的问题,对于当下的青少年来说,读,还是不读,才是一个真正值得关注的问题。要是连“读”的人都没有了,你还能指望从“经”中得到什么呢?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如何培养青少年对阅读的兴趣,特别是对经典阅读(不仅仅是“经”)的兴趣,培养青少年尊重经典、尊重文化的热情与信仰,才是当务之急。



基于这个考虑,我主张,应该在青少年中大力呼吁诵读古典诗歌,尤其是唐诗。

相比于“经”之严恭静正,诗歌显然更多性灵色彩,更生动活泼,更适宜大众接受。“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既然以“经”自居,那就难免要作圣人状,拿圣人腔,免不了说教味,摆不脱酸腐气。

诗歌却不是这样。以我个人的视野和判断,古典诗歌可能是传统文化中最少污染的类别,虽然在诗歌的汪洋大海中,也难免有无聊、庸俗甚至堕落之作,但总体上,古典诗歌更健康,更纯洁,更富有生活的情趣,更富有生命的力量。古典诗歌有一个很好的传统,那就是“诗言志”。朱自清先生认为“诗言志”是古典诗歌的“开山纲领”,我更认为,这个“纲领”也是古典诗歌得以保留更多人性内容的重要原因。在严密的传统社会中,中国人被剥夺的东西实在太多,而能够保留的自我实在太少。幸运的是,“诗言志”的传统为诗人们保留了一块独立的精神领地。“诗言志”,等于承认了在诗歌里,抒发个人情感,表达个人意志是合法的,至少是有依据的。尽管这个特权极为有限,比如在历朝历代的“文字狱”中,诗人并没有因为“诗言志”的特权而幸免,但是,这个纲领还是为诗歌保留了一个相对独立与自由的创作空间。那些整日间正襟危坐的士大夫,一旦诗兴大发,便免不了忘乎所以,天真与轻狂之态便跃然纸上。此刻,他是一个诗人,是一个可以问苍天笑大地横眉冷对的诗人,是一个以万物为伴侣也以万物为刍狗的诗人。那些讳莫如深的念头,此刻便借助诗的形式和诗的语言流露出来。

诗歌是感性的,诗歌是自由的,无论多么大逆不道离经叛道的想法,都能通过诗歌或明朗或隐晦表达出来。当一个人以诗人的身份出现时,他的政治、道德与文化身份便会不由自主的悄然退隐,而他心灵深处的隐秘世界便会不由自主的表露出来,那些高蹈的、宏大的从而难免假大空的东西便会受到暂时的抑制。因此,在浩如烟海的传统经典中,最能真实地保留前人精神状态的,恐怕就是古典诗歌了。从这个角度看,“诗言志”的纲领真是功德无量。

主张诵读古典诗歌的声音从来都没有断过。钱理群先生主张中学生要读 《论语》和《庄子》、《红楼梦》、鲁迅著作和唐诗。他说唐诗是中华民族青春期的诗歌,反映了青春期中国的精神和气质。我特别赞赏钱先生关于唐诗的论断。唐朝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充满了积极向上、刚健质朴和博大恢弘的气度,不仅盛唐如此,唐朝的其他阶段也多半如此。从整体上看,唐诗是中国古代诗歌中最高昂、最有活力的声音。以边塞诗为例。近代学者梁启超先生曾感叹“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我想梁先生之所以如是论断,大概是为了反衬“亘古男儿一放翁”;要真从学术角度看,唐朝的边塞诗倒是充满了投笔从戎的激情和为国捐驱的热望,那种渴望冲锋杀伐、报效国家、博取功名的志向,至今读来还叫人热血沸腾。今天的青少年缺什么?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恐怕是大家认同的,那就是缺乏阳刚之气,缺少慷慨激昂之气,安于物质享乐的多,沉溺于风花雪月的多。我想,吟诵一些唐朝的边塞诗,是有助于培养他们内心深处的刚烈之气的。

李白是唐诗的代表人物,也是典型的青春期诗人。青春应该是狂放的,狂放是青年人的特权,因为他们有“狂”的资本,有渺视一切的资本,有目空一切的资本。余秋雨说没有白发的祖母是可怕的,其实老成持重的少年也是可悲的。老年人的“狂”往往缺乏美感和善感,但年轻人的“狂”却叫人欣喜和迷恋。

李白“狂”么?简直“狂”到家了。你看他,飘飘然从天外走来,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可以走科举正途,混个金榜题名,捞个一官半职,博个光宗耀祖,可是他偏不,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在李白的眼里,亦步亦趋,人云亦云,说废话,走老路,那是庸人的活法。李白怎能如此没有出息?他仗剑远游,访仙求道,攀绝顶,临沧海,感喟古今,质问苍天,终于名满天下,奉诏入京。对于一个文人,能享如此厚待,早已心花怒放,感激涕零,五体投地了,可李白依然目空一切,惟我独尊。力士脱靴,贵妃研墨,皇帝调羹,李白竟然在醉眼朦胧中欣然领受。这在讲究尊卑礼法的传统社会,是多么的大逆不道,不可思议!可李隆基竟然还是给足了李白面子,爱恨交加之下,也只是“赐金放还”,还了李白一个自由身。即便从李隆基身上,也不难看出盛唐气象的影子。

李白狂么?狂,可李白“狂”得可爱,“狂”得有理,“狂”得底气十足,“狂”得春暖花开。

李白“狂”,可李白还“狂”得天真。李白的天真与他的狂放一样叫人怵目惊心。你看他在功名利禄面前不加掩饰,该垂泪时嚎啕大哭,该轻狂时心浮气躁,哪里有半点城府?总有人说李白高洁之下难免庸俗,我说不是。要说庸俗,人皆有之,只是多数人急于修饰和美化,叫人不能觉察罢了。要是李白想为自己塑造金身,以其“谪仙”之才,何患不能?可那样的李白还是李白吗?再看李白对友人的赤诚,对自然的痴迷,看他那闪电雷鸣般的想象力,看他那叫人心惊肉跳的语言,真是一个赤子,一个顽童,一个天外来客!这不正是青春的特点么?青春意味着没有城府,没有偏见,没有束缚,没有规范,一切发自内心,一切皈依自我!而生命的创造力也就源于这一点自我了。

狂放而天真,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李白。



其实,何止于一个李白。大唐气象,犹如大海之接纳百川,每个水滴都映射出大海的灿烂。即使歌吟爱情的缠绵悱恻,即便抒发国破家亡的心酸,即便发泄怀才不遇的窘迫,唐朝的诗歌也都呈现出特有的大气与恢弘。人们常说“诗庄词媚”,这不能仅从文体上解释,根本的原因在于这两种文体的代表——唐诗与宋词的风貌完全不同。宋词在整体上哀婉多于豪放,豪放也难免哀婉。唐诗宋词都是青少年精神营养之上品,但要排个次序,我觉得还是先唐诗后宋词,以唐诗为主,以宋词辅之。

池田大作说他最愿意生活在中国的唐朝。唐朝让人神往,但唐朝也让人伤感。唐朝昙花一现,之后一个民族开始迈入老境,直到老态龙钟,奄奄一息;李白让人神往,李白也让人怅惘,因为李白这样的文化人格早已难觅踪影了。今天的人们,面对洋人们的张扬与自信,开始反思中国人的拘谨与保守,这样的保守与拘谨在以李白为代表的唐人身上是难见到的。

遗憾的是,李白他们还是远去了。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八面玲珑,学会了斤斤计较,学会了瞻前顾后,学会了装腔作势,学会了韬光养晦,在幼年的时候,就告别了青春。精神世界的大门一旦对世俗毫无保留的敞开,自我便时刻处在被侵袭与腐蚀的状态,外界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风雨飘摇。相反,如果我们能在精神世界里种下浪漫、纯洁和真诚的种子,能在人格结构中保留一些诗的超越与气度,我们就能与世俗世界保持适度的距离,使我们的精神世界多一份超越与美好。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读唐诗,根本的任务不是为了吟诗作诗,而是为了养育大气刚健的人格,有了刚健的精神力量,我们的生命才能多几许阳光。

青少年天然喜欢诗歌,青少年也天然最需要诗歌。诗歌是一扇门,一扇领略古典文化的最便捷的大门。从诗歌开始起步,必能登堂入室,领略古典文化的神韵。

我主张:吟诗胜却诵经,读诗要读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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