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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明朝人”

 红瓦屋图书馆 2016-05-28

“半个明朝人”


    唐吟方

    车前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出道的新诗人。八十年代中期上海出过一本 《朦胧诗选》,车前子等被列名在朦胧派诗人旗下。我读过他的新诗,时移世易,现在差不多忘了,倒是他那个散发药香味的名字记住了。

    我跟车前子的交往,缘于书画。

    我的一位朋友,叫朱永灵,是个书法家。因为同是苏州人的缘故,经常和车前子一起玩。有一回,老朱对我说,苏州有个诗人,叫车前子,你知道吗? 我答知道。老朱跟着自言自语地说,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你们两人见了一定会投缘的。老朱这样讲,我漫答:那你什么时候安排一个饭局,我们见见。

    这样讲了,过一阵子,也就没信了。其间老朱传过一次话,说某次车前子来,他看了我那些絮絮叨叨的掌故文字,问老朱,这些半文不白的文字,像是二三十年代人写的东西,这人是做什么的。老朱说是个画画的,业余喜欢捣鼓点文字。我的名字就此落在他的印象里。但我和车前子的关系也就止于朋友间传传话而已。

    还是在朱永灵那里,我看到过车前子的水墨画,纯用水墨,随手洒落的墨滴滴,是有灵性的生命,一看就喜欢上,这让我有点惊奇。记得另一位苏州友人王稼句跟我说过,诗人之前的车前子原本是学画的,画名先于诗名。他的老师是吴中有名的花鸟画家张继馨。后来,张继馨来北京办展览。我和张先生之前见过几面,算是旧识。作为弟子,张先生的画展开幕,车前子当然要到场,这样就和车前子不期而遇。以后一来二去,大家熟络了,互相走动,渐渐成朋友。

    我曾问过张先生,车前子跟你学画,怎么样? 张先生用苏白说:灵光个。但言语间也流露出一丝丝遗憾———后来他不画了。

    诗人之后的车前子也写散文。他的第一本散文集 《明月前身》 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后,就来北京定居。这本散文集对于车前子来说有特别的意义。直接的,由《明月前身》 的出版引出了一段姻缘,该书的责编林金荣成了他的爱人;间接的,引发了他第二部散文集———《手艺的黄昏》,这一本是上海文艺出的。京沪两地出版的散文集,记述的都是苏州和一个叫车前子的人的感情与生活。

    车前子写散文,思维大约还是写诗的路径,文思跳跃———闪闪烁烁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车前子居然把它们凑在一起,看了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有个做编辑的朋友逢人就夸车的才气,说那是真正的才子文章。据说车前子还有一个习惯———是多年来养成的,写诗作文从来是一气呵成,从不修改。有人问车前子,万一笔误,不留神写出了不在自己思路里的字句,怎么办? 答:“想办法找回来。”有人恶作剧地继续追问,如果连找都找不回来呢? 车前子没吭声,小林代他回答:“车前子会这样继续写:今天我一不留神,把不想写的写在了纸上,现在我再从头说起。”

    车前子这样的写作状态,熟悉他的人,一定会说,这家伙就这样,不这样,哪是他。

    艺术史家刘涛评价过车前子。说他采取的方式,是想在文字里保留写作时的原生态。修修改改,文字上不免落下痕迹,伤了文章的脉气。这种情形,在他的许多文字里可以看到影子,最明显不过的是 《一根线》这篇散文的题目,简直就可看成是他写作状态的独白。

    中国的书法追求一根线的效果,靠一根线的穿巡、回旋、舞动表达情绪、节奏还有作者的精神世界。这一根线的解释,是一笔下去,不重复。一根线表达了一个完整的时间流动过程。不光书法如此,中国的民乐,如二胡也有同样的性格。车前子从小学画,他的那种写作方式是不是和中国书画有关系? 我没有问过他,想来应该是有关系的。

    车前子作文之余,饮酒、作画、听曲、看书。他喝的不是烈酒是啤酒,量不大,也不小,兴致好时可喝上二至四瓶。求车前子的画,最好的也是在醉边酒余,乘着醉劲,和墨挥洒,常常能得到很好的作品。友人喜欢猫咪,车前子曾乘酒兴画猫二尊,一尊是醉猫,一尊是月白风清之时出来觅食的夜猫。醉猫带有三分酒气,尤其得神的是猫的双眼,似睁非睁,醺醺欲眠。醉过的人能体验到猫眼神里的酒味,但还没有到上吐下泻的地步。另一尊夜猫造型似下山虎,只露前二足。猫眼用加了头绿的墨画成的,露着绿莹莹的幽光,惹人怜爱。猫的眼神,有才子风情。“画乃心声”,这猫咪,大约可看成是作者的化身。

    车前子画的那种劲,清、奇、灵、透,像苏州园林月色朦胧里的假山。我更喜欢他由画引出来的打油,有意无意,似是而非,却大可回味。我无数次目睹车前子画完后的临场发挥,看上去离题万里,仔细想想它们还是一个网眼里的世界。不记得哪个朋友说的,他写诗如作画,作画又像写诗,想象空间大。画家的本色是诗人,画、画面、画意也像无形拳,逍遥,逍遥,再逍遥,直至无形。

    有一回,车前子给我画了一个小册页,巴掌那么大。册页里有一页画了个胖子,题:体胖未必心宽。画半个切开的西瓜,题“赤日炎炎似火烧”。这画,这句子,画外之音,真是回味无穷。

    还有一次朋友聚会上,我刚刚画得一个墨瓜,请车前子题字。他不推辞,挽起袖子,眯起眼睛看了一会,笔起笔落,在瓜上补了一个小虫子,然后画了一个小虫,两只朱砂七星瓢虫,圆鼓鼓的。车前子随手打油一首题在上面:少年学屠龙,老来试画虫,有人猛一看,说是像闹钟。以嬉笑幽默的口吻出之,有些感叹,有些惊喜,还有些调侃……实在说不出这四句好在哪里,但不能不承认,正是这四句捉摸不透的打油诗打开画面的想象空间。

    小林喜欢这样的小东西,车前子随手画,小林后面跟着收拾,据说这些年下来,藏了车前子很多精品。

    如果退回十年,有人问我,我会这样介绍:这是诗人车前子。现在我也不得不改口说他是“新水墨工作者”。

    诗人车前子和“水墨工作者”的车前子重合在一个人身上。不奇怪,诗画本为一家。

    在泛艺术圈,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车前子在某某画廊办个展或联展的消息。朱永灵说,车前子现在的画越来越专业,没有画家的习气,但画面比画家还要有想象力。《苏州杂志》 的陶文瑜最推重车前子的画,甚至评介他的水墨画,先锋性前无古人。

    记得那次在仪征忆明珠诗文书画陈列馆开幕的研讨会上,唐晓渡要车前子发言。唐说,忆明珠先生自称是明朝人,车前子的年龄只有忆老的一半多,就是半个明朝人。我不知道唐晓渡说的明朝人是什么意思,但这“半个明朝人”,倒是有点晚明人物的样子,诗书画文样样来得,而且样样出彩。

    和车前子已经好多年不见面了。记忆中车前子爱喝酒,现在还喝吗?最近有绍兴朋友送了一坛二十年以上的花雕,如果哪天车前子在北京,很想请他来寒舍小酌,以花生米拌菠菜下酒。很想再看看他微醺后乘兴说笑和挥毫的样子,说实在的,这比看他现成的画还要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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