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的记忆是我当年在安徽师范大学的外国文学课堂上,孙慧芬副教授讲解卡夫卡《变形记》的情景。小说末尾写大甲虫死去后,保姆把它装进一个箱子里远远扔掉,格里高尔也就是后来变形为大甲虫的那一家人,父亲老格里高尔和他的老伴、女儿,都感到轻松愉快,决定去郊外游玩。我的这位可敬的老师分析至此,突然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捧读《倾向》卡夫卡一章,我眼前突然浮现起当年讲台上那一幕戚然的景象。想想我们人类真是难逃生之尴尬和悲剧结局:在老莱子娱亲和郭巨埋儿为代表的变态了的孝道依然倡行的中国,尚有“久病床前无孝子”一说,你西国的儿子成了甲虫,不仅不能挣薪水养家糊口了,还成了危殆家庭正常生活的累赘,日久天长饱尝冷酷和无奈之痛后,自绝于家庭,当然是给父母卸下了一个重负,家人轻松且愉快,似乎是顺理成章的。然而,人间最稳固的血亲情感呢?这可是人类千千万万年得以维系和发展的根基呀!唉—— 卡夫卡真乃魔鬼一样残酷,硬是揭示了人类的柔情被生存法则吞没的锥心之痛。在这本专著中,我看出跃速博士,带着理解与同情,与卡夫卡同站在人生这一不幸之点上,“祈望着幸的可能性,并在不失时机地努力争取着那种可能性。”(P181)我想,跃速恐怕也是含着泪写下这段动情文字的:“当格里高尔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母亲时,包含了他所有的柔情期待。”(P181)这一期待,这种柔情,潜流在《判决》、《地洞》、《乡村医生》、《审判》和《城堡》一系列小说中,于是卡夫卡的文学世界上空,升起了亮光闪闪的爱的大纛!
说来惭愧,由于不懂英文,几十年来所接受的外国现代派文学,都是汉译本,所读也是零散不系统的。加上所受的教育,以及其他学人论述的影响,我总觉得西方现代派文学,就是一个荒原,一个绝望。上帝死了,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主义破产了,两次大战震碎了西人的梦,故文学表现的都是无边的苦痛,清醒的冷漠,彻底的绝望,压根的荒诞,等等。我认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价值,就在于:个体的人也好,整体的民族也好,终于都认清了自己在宇宙和世间的位置而不再虚妄,人活着的价值就在于西绪弗斯永无完了的努力过程中,没有结果故毋论结果。这一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