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笔势论》◎創臨章第一 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矛肖也；墨者，兵甲也；水研者，城池也；本領者，將軍也；心意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策也；颺筆者，吉凶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點畫者，磊落也、戈斾也、斬斫也；放縱者，快樂也；著筆者，調和也；頭角者，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澁，筆下不滑，不可便休，三行兩行，一度創臨，惟須筆滑，不得計其遍數。 ◎啟心章第二 夫欲學書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靜慮，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則筋脉相連，意在筆前，然後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後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乃鍾繇弟子）嘗作是書，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見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過折；每作一點常隱鋒而爲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雲；每作一戈，如百鈞之弩發；每作一點，如危峰之墜石，屈折如鋼鈎；每作一牽，如萬歲之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趨驟然，如驚蛇之透水，激楚浪以成文。似虬龍之蜿蜒，謂其妙也；若鸞鳳之徘徊，言其勇也。擺撥似驚雷掣電，此乃飛空妙秘，頃刻沈浮，統攝鏗鏘，啟發厥意。能使昏迷之輩漸覺勝心，博識之流顯然開朗。 ◎視形章第三 視形象，體變貌，猶同逐勢瞻顔，高低有趣；分均點畫，遠近相須。播布研精，調和筆墨。鋒纖往來，疏密相附。鐵點銀鈎，方圓周正，起筆下筆，忖度尋思，引說踪由，永傳今古。知者榮身益世，方懷浸潤之深；愚者不俟佳談，如暗塵之視錦。坐而知之，發憤學而悟者忘飡。此乃妙中增妙，新中更新。金書錦字，本領爲先，盡說安危，務以平穩爲本。分間布白，上下齊平，均其體制，大小尤難。大字促之貴小，小字寬之貴大。自然寬猛，得所不失其宜。橫則正如孤舟之橫小渚，竪則直若春笋之抽寒谷也。 ◎說點章第四 夫著點皆磊磊似大石之當衢，或如蹲鴟，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鴞口，尖如鼠屎。如斯之數，各禀其儀。但獲少獲多，學者開悟。 ◎處戈章第五 夫斫戈之法，落筆峨峨如長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似百鈞之弩初張。處其戈意，妙理難窮，放似弓張箭發，收似虎鬭龍躍。直如臨谷之勁松，曲類懸鈎之釣水。棱層切于雲漢，倒載殞如山崕。天門騰而地戶耀，四海謐而五嶽封，玉燭明而日月蔽，綉彩亂而錦紋翻。夫以屈脚之法，彎彎如角弓之張，“見烏爲鳥”之類是也。 ◎健壯章第六 夫立人之法，如鳥之在樹，“亻”“彳”之類是也。踠脚之法，如壯士之屈臂。“鳳飛凡氣”之例是也。急引急牽，如雲中之掣電。“日月目因”之例是也。踠脚剕幹，上捺下撚，終始折轉，悉令和均。勿使蜂腰鶴膝，放縱宜存氣力。視筆取勢，行中廓落，如勇士申鈞，方剛對敵，麒麟鬭角，虎凑龍牙，筋節弩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書進有功矣。牽引深妙，皎在目前，發動精神，提撕志意，挑剔精思，秘不可傳。夫作右邊折角疾牽下微開，左畔幹轉，令取登對。勿使腰中傷慢，視筆取勢，直截向下，趨義常存，無不惺悟。 ◎教悟章第七 凡字處其中，畫之法皆不得到其左右。右相復宜粗于左，左畔橫貴乎纖，竪貴乎粗。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當須遞相掩盖，不可孤露形影。及出于其鋒，展轉翻筆之處，即宜察之而用之。 ◎觀彩章第八 夫臨文用筆之法，復有數勢，幷悉不同。或有藏鋒者大藏鋒在于腹內而起，側筆者乏（亦不宜抽細而且緊），抽筆者人（從腹起而抽之，又云利道而牽捏即合也），結筆者撮（漸次相疾，必殆然矣。參乎妙理，察其精趣），憩筆者俟失（憩筆之勢，視其長短，俟失石脚須次也），息筆者逼逐（息之勢向上久，上久而緊抽矣），蹙筆者將（蹙即捺角也，將謂下筆要得所，不宜劣盡也，緩長不宜短），戰筆者合舍（戰陣也，緩不宜長，含快吐短也），厥筆者成機促（抽上勿使長，厥謂其美也。視形勢成機，是臨時而成最妙處），帶筆者盡（細抽也。帶視回轉，走勿賒，下筆勢之法人之類裝束身體，字含鮮潔，起有輕者也，盡爲其著，復及筆抽也），翻筆者先光（翻轉筆勢，急而短疾也，亦不宜長腰短項），叠筆者時寺（緩不宜長），起筆者不下（於腹內舉，勿使露筆，起正取勢，令不失節），打筆者廣度（打廣而就狹，廣快健又不宜遲及修補也）。 ◎開腰章第九 夫作字之勢，飾甚爲難。鋒銛來去之則及復還，往是之法，在乎精熟。尋察然後下筆。作丿字不宜遲，乀不宜纔，而脚不宜賒，腹不宜促，又不宜斜。角不宜峻作棱角。二字合爲一體（並不宜闊），重不宜長；車不宜小；腹不宜大。密勝乎疏，短勝乎長。 ◎節制章第十 夫學書作字之體，須遵正字之形勢。不得上寬下窄(如是則是頭重尾輕，不相勝任)；不宜傷密，密則似病瘵纏身(不舒展也)；復不宜傷疏，疏則似溺水之禽(諸處傷慢)；不宜傷長，長則似死蛇挂樹(腰枝無力)；不宜傷短，短則似踏死蝦蟆(言其闊也)。此乃大忌，可不慎歟！ ◎察論章第十一 臨書安帖之方，至妙無窮。或有回鸞返鵲之飾，變體則于行中，或有生成臨谷之戈，虬龍踐于紙上。徹筆則鋒烟雲起，如萬劍之相成；落紙則裨揩施張，蹙踏江波之錦。若不端嚴手指，無以表記心靈。吾務斯道，廢寢忘飡，懸歷歲華，乃令稍稱矣。 ◎譬成章第十二 凡學書之道有多種焉。初業書要類乎本，緩筆定其形勢，忙則失其規矩。若擬目前要急用之，厥理難成，但取形質快健，手腕輕便，方圓大小，各不相犯。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筆勢，莫以字大難而慢展毫頭。如是則筋骨不等，生死相混。儻一點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畫失節，如壯士之折一肱。予《樂毅論》一本書爲家寶，學此得成，自然皆達，勿以難學而自惰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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