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晁盖与柴进、宋江、卢俊义一起，都属于“仗义疏财”者之列。不过，他们是最有名的“仗义疏财”者，但却不是仅有的“仗义疏财”者。除了他们，像美髯公朱仝这样的富户出身的人，书中也说他们有“仗义疏财”的特性，只是不如那四位出名而已。 这么说起来，除了柴进、宋江有诸多“仗义疏财”的实例可资为证外，其他人仗什么义疏什么财其实是很可疑的。这当然不是要否认这些人在对待自己身边兄弟或偶尔接济某个落魄江湖人士时有过“仗义疏财”之举，只是他们大概很难做到像柴进、宋江那样广施仁义、广撒钱财。 虽然也是“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晁盖为人所知，却不在仗义疏财，而在另外两件事。这两件事，一是从西溪村抢来青石宝塔被称为“托塔天王”后“独霸在那村坊”，因此“江湖上都闻他名字”；其二是做私商的买卖。 “独霸”的缘起是因为闹鬼。 话说晁盖所在的村子名叫东溪村，位于郓城县东门外，东溪村的西面隔着一条大溪也有一个村子，名叫西溪村。 中国的村庄名称，相信者很多仅是方位名称有异，如南王村、北王村，东陈村、西陈村，再如郓城的东溪村、西溪村。王、陈都是姓，同姓分为南北或东西两村的，大都同祖同宗，起先是一个村，后来人口繁衍得多了，便分成了两个村，血缘亲情的关系却大都还在。但如东溪村、西溪村、河东村、河西村等在某相同的地理标志物之下分东西南北的，常非同姓，除了几家通婚者外，血缘亲情的关联大都较弱——东溪村与西溪村的关系大致如后者。 闹鬼的是西溪村，这鬼闹到西溪村的人大白天的也会被迷得“下水在溪里”。从晁盖后来“从溪里走将过去”把镇鬼用的宝塔抢到自己这边来的情形来看，溪水并不太深，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下到溪水中还不至于被淹死——只是，一旦被鬼迷住，失去了自我控制，会不会淹死就不一定了。西溪村的人担心的就是这个。 其实，是不是真的闹鬼，谁也说不清楚。鬼这个东西，就是个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玩艺儿。也可能是西溪村哪个人发了癔症，偶然间愣怔怔地跑到溪水中淹了个半死，因为谁都解释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连发癔症者本人清醒后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只好归疚于鬼。其他人一旦得到自己身边有鬼的心理暗示，夜里做梦便可能梦见鬼，胆小者自我暗示的次数多了，发生癔症的几率自然也就随之增加。于是乎，西溪村闹鬼便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有鬼，就要想办法治鬼。 这一天，有个僧人偶然从此经过。修行的人，一天到晚与鬼神打交道，自然懂得如何以正压邪。于是村中人将事情原委备细讲于僧人，僧人一指溪边某处，说赶紧用青石凿个宝塔，只需放在那儿，便能将鬼镇住，从此不再作恶。 西溪村的人依言而行，果然用青石凿了个宝塔，镇住溪边，从此再无灵异事件出现。 这其实也好解释，仍然是心理暗示嘛。不过，西溪村的人会心理暗示，东溪村的人也会心理暗示啊——你在大溪西边立个宝塔，鬼不敢在西溪村呆了，那它们会去哪儿呢？肯定是来东溪村啦！ 于是，西溪村的宝塔一立，东溪村开始闹起鬼来。 闹来闹去，把晁盖给闹恼了。 大怒之下，晁盖“从溪里走将过去，把青石宝塔独自夺了过来东溪边放下”——有如此神力，真神人也。于是乎，众人送给晁盖一个外号，叫作托塔天王。 问题是，第一，晁盖独自夺了青石宝塔放在自己一边，西溪村的人却没敢再夺回去。他们的愤怒一定不比晁盖小，但他们却只能忍气吞声。第二，西溪村的人从此饱受鬼的折磨，却不敢再立塔，因为如果再立塔，万一鬼再被赶到东溪村，惹恼了晁盖，后果会很严重的。 对晁盖的惧怕超过了对鬼的惧怕，或者说，在西溪村人眼中，晁盖是个比鬼更可怕的人。于是，书中说：“晁盖独霸在那村坊，江湖上都闻他名字。”所谓霸者，鱼肉百姓、横行乡里者是也。这一令晁盖成名的事件，充满霸道与蛮横。 西溪村的所为虽不光彩，当初立塔时却只是为了镇鬼而非将鬼赶往东溪村。但晁盖的举动，目的性却极强，即将鬼赶到西溪村去——谁能相信，一个对隔壁村乡里乡亲之人都能如此狠毒的人，会对身边的兄弟们真正做到慈悲为怀？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做强盗的，通常不会骚扰周边民众，做流氓的，通常不会自己去骚扰邻居本舍，甚至还会为邻居本舍提供保护，这叫作盗亦有道，或者叫作职业道德。 晁盖显然没有这样的“道”和“道德”，或者说，他没有什么底线。这也就决定了他只能吸引一批和他一样的霸道之人，却不能吸引其他有“道”和“道德”或者说有底线的人。所以，虽然后来他一度是梁山之主，上山投奔的人却张口闭口便是宋江哥哥，连最初与他做下大案一起上山的阮氏兄弟等人，后来与宋江的关系也比与他更近。至于聪明智慧的智多星吴用，在宋江上山后迅速弃晁保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本乡本土的霸道，使晁盖得到“托塔天王”的称号，但很难说会是正常人给的他这么一个充满赞扬意味的绰号——给他起这个绰号的，一定是江湖中人。那么，晁盖通常是与哪些江湖中人来往呢？ 晁盖平常来往的，都是些私商。私商买卖，对于晁盖名声的传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或者说，晁盖的名声主要是在私商圈。 关于晁盖做私商，水浒传中多次提及，第一次是刘唐来东溪村找晁盖，说要献一套富贵即梁中书的生辰纲，说起为何来找晁盖时，他说：“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敢说这话。”这段话说明，晁盖的名声在做私商生意的圈子里非常响亮，来投奔晁盖的也多是做私商生意的，而既然刘唐对私商圈如此熟悉，他本人也很有可能常做或偶尔做私商生意。 第二次是吴用自告奋勇前往石碣村游说阮氏三雄入伙，一起截取生辰纲时。吴用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讲出真实来意之后，阮小二说：“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并没半点儿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以定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他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于非命。“ 所谓奢遮，原是契丹语，就是“了不起、了不得“的意思。这是一段层层递进的话，第一层是说，如果晁盖要做件了不起的私商买卖，有心带着我们兄弟们也发发财，一定会劳烦吴用来——只要晁盖愿意带我们，我们就跟他干。第二层是说，现在竟然还有件比干私商买卖更大的买卖，而且晁大哥竟然想到了我们兄弟，我们就是丢掉性命，也要跟他一起干。 其实，阮氏兄弟在打鱼之余，偶尔也干干私商生意。吴用在向晁盖举荐阮氏兄弟入伙时，便曾说过：“这三个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常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只所以强调“亦曾做私商勾当”，其实是向晁盖强调这三个人和晁盖是一类人。 私商是什么？私商，顾名思义，通常指的是与官商对应的，民间的商业活动。但这民间的商业活动也有合法与非法之分，比如贩卖私盐、走私国家明令禁止出关的物品等，就是提着脑袋的非法的活儿。 很多造反者，早年都曾干过这类勾当。比如唐朝的黄巢、明朝的张献忠，就都曾是私盐贩子。 做买卖就是做买卖，正经做生意的，一定不会张口闭口便说自己做的是“私商”，除非是为了与正经买卖相区别。从阮氏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做“私商”的经历，以及一听说做“私商”买卖便表明自己肯豁出性命的举动来看，这“私商”所做的绝非正常生意，而是类似贩卖私盐、走私禁货的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私商生意是刀口上舔血，劫取生辰纲也是刀口上舔血，同样是刀口上舔血，干就干个大的。但怎么干，找谁一起干，却要掂量掂量。刘唐在慕名前来向晁盖“献此一套富贵”之前，肯定也找过其他做私商的做合伙人，或者至少把可能的人选细细考察了一遍，最终找到了在私商圈名气更大、胆量更大的晁盖——连鬼都不怕，胆子还不够大吗？ 在刘唐之后，公孙胜这个表面上的化外之人也赶了来，同样是来找素昧平生的晁盖共谋取这一套富贵。 虽然生辰纲属于不义之财，但劫取生辰纲的举动怎么说都算不得什么义举，况且劫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自己“图一世快活”。干这么大的事儿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你，恐怕不只说明你有本事，更说明你够胆也够坏——宋江名气更大，认识的人更多，号召力更强，大家怎么不去找他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