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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玩儿”的老北京

 易良义 2016-06-13

责编 | 冯婉婷

排版 | 张艳


午后一点半,大栅栏西街38号的“贾大爷卤煮”店里,坐着一位身穿黑色马甲的大爷,他左手握着一瓶二锅头白酒,右手拿着一根大葱正蘸着碟儿里的酱,马甲后面写着几个红色大字“2014我爱北京国际影展”


没错,他就是贾大爷。“说起贾大爷,这前门大街上没人儿不知道。”贾大爷的好友崔爷如是说。


图1  贾大爷(贾勇)


贾大爷,原名贾勇,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北京,现在在大栅栏地区开了一家卤煮店,一家京味儿饭馆和一家小酒吧。然而,贾大爷的身份不只是“卤煮店老板”“酒吧老板”这么简单,“前北京举重队队员”“11家图片社老板”“画家”“胡同摄影家”等都是他的人生标签。但是,在诸多身份中,他自己最有认同感的还是“老北京”这个身份,“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北京玩主儿”——他这样评价自己。


图2  贾大爷卤煮店


|“北京人儿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玩儿”

贾大爷1963年出生于观音寺街(现大栅栏西街)38号,童年时期恰逢十年文革,“一年级批林批孔,二年级反击右倾翻案风”,他说内乱时期学校没有升级制,也没有蹲班制,所以不太重视学习,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放学后到少年宫玩儿,“学画画儿什么的”。儿时较为宽松的成长环境也使他养成了爱玩好动的性格,“北京人儿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玩儿,而我又尤其爱玩儿”,从举重到画画,再到摄影和开餐馆,贾大爷认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人生轨迹都和“爱玩儿”的性格分不开。


儿时的贾勇特别好动,是整条街上的“孩子王”,他常常别出心裁想出新的玩儿法——从自制弹弓站在阁楼上恶作剧街上的行人,到下雨时堵住排水管在街口制造“水帘”……“那时候哪有什么玩具,都是自己想一出来一出,一群孩子自己做玩具。”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满是笑容,两眼放光,带着孩子般的兴奋。后来,好动的他在16岁时进了北京市举重队,和李连杰、马燕红在市体校一同训练,“我们几个还打过架呢”他笑着说少年时期的自己太调皮了。


从北京队退役之后,贾大爷重拾自己儿时的兴趣——画画儿。从小在少年宫学习画画,加之父亲是从事古建工作的,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帮父亲画画建筑之类的,所以退役后又重新开始画油画。在这期间他不仅卖过画,还卖过菜,卖过春卷儿,也当过板儿爷……


图3  餐馆墙壁上贾大爷的摄影作品


上个世界九十年代的时候,他迷上了摄影,自己攒钱买器材拍照,曾经还在老北京城开过11家图片社,积累了一些资本。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老北京,贾大爷对北京的胡同和老街坊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因而在摄影时他也更倾向于拍一些老北京尚存的胡同和胡同里的北京人的生活。大栅栏的三家店面的墙壁上都是他的摄影作品:从坐在门墩儿上看报的老大爷到在树荫下下棋的中年人,从光屁股舔冰棍的小孩到咧嘴吃肉串的大娘……贾大爷的照片还曾到国外参赛并获得奖项,他现在是美国摄影学会(中国)大栅栏摄影基地副主任,也是京城摄影圈里出名的“胡同摄影家”。不过,贾大爷不只拍摄胡同,也拍其他东西,“啥有意思我就拍啥,摄影也是玩儿嘛。”


在数码摄影技术的冲击下,他的11家图片社相继倒闭,可是他探索新玩意儿的兴致却没有削减,反而又有了新的计划——开一家老北京卤煮店。贾大爷说北京有特色的汉民小吃其实不多,他不想这些为数不多的特色也消失,加之自己从小爱吃卤煮,所以就把原图片社的员工食堂改成了现在的“贾大爷卤煮店”,并买下卤煮店对面的店铺开了“京味贾家”餐馆和一个小酒吧。“就这卤煮的密料用了半年多时间才弄来呢,特费劲。不过这是绝对正宗的。”贾大爷谈及开卤煮店之初的不易时说道。


贾大爷在小酒吧门口的石椅上坐着,沏上一壶茶,点燃一支烟卷,缓缓说“现在呢,更加随意了,有时候去拍拍照,有事没事来店里坐坐,兴致上来了还会支起画架,绷上画布,画画油画……”他眯着眼,吐吐烟圈,脸上是怡然的神态。


图4  京味贾家 餐馆


| “画家?别别别!摄影家?别别别!”


虽然贾大爷不论是在摄影,绘画还是餐饮圈儿里都小有名气,但是每当别人称他为画家,摄影家的时候,他总会说“别别别”。“真正的老北京都比较低调吧”,他说自己也不例外。他一边和着碗里的面一边说:“平时没事儿瞎显摆啥呀,平常不都穿着个大裤衩,谁知道你是谁呀。你看看我,没事儿就坐在店门口,看上去就跟个板儿爷似的,每天晒得就跟个卖西瓜的似的。”


说到这儿,贾大爷提起前些天在安贞大厦有个朋友聚会,“我就骑个三轮儿车去的,我才不管这些呢。”他说自己刚到大厦门口,保安看着自己骑的三轮车,上下打量一番,就把自己拦在外面,于是他打电话给朋友,朋友们下来一看,“你就开这车过来了?”“这车怎么了?这车方便呀,我要开一汽车肯定堵车给堵迟到了,到了还不一定找得到车位呢,我就开一电动还方便。”贾大爷说着呵呵地乐了“见朋友瞎讲什么排场啊!”他喝了一口二锅头,砸吧砸吧嘴继续说道“我没事儿穿那么正式干嘛呀,我要是穿这西装革履地回家了,我们家狗都不认识我了!”这话惹得店里的几个员工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也正是贾大爷这低调随性的性格让他有了更多的朋友。贾大爷说道“我的生活就是由一个个圈子组成的,摄影圈儿、绘画圈儿、餐饮圈儿、曲艺圈儿……我都有不少朋友。哦!还有外国圈儿,别看我外语不会,外国朋友还不少呢。”


这话真不是贾大爷在吹嘘,在短短的交谈过程中,就有三个朋友来和他唠嗑聊天。隔壁街道的崔爷一有空就会闲逛到酒吧门口和贾大爷聊聊天,喝喝茶,两人坐在一起就和老北京胡同里晒太阳的满口京腔的大爷们没丝毫区别,路过的行人也难想到这个穿着背心短裤,拖着凉拖的大爷是拍出了5万多张胡同照片的摄影师


王可伟先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连环画家,也是贾大爷十多年的好友,两人一起去过青海一起去过法国。王先生也常常来和贾大爷叙旧谈新,两人一会儿回忆在青海被当地人灌酒的趣事儿,开怀大笑;一会儿聊聊王先生近来的新作该如何装裱,认真严肃。王先生还拿出自己的iPhone展示二人的自拍,互相打趣对方是“时髦的老头儿”,丝毫没有名画家的架子。


图5  贾大爷和画家王可伟先生在小酒吧门口


贾大爷的“没有架子”也让他和大栅栏附近的人们大都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不只是北京人,还包括外国人。他指着刚从路边经过的一个外国男子说,“那个德国人,刚搬来就被我给喝醉了。有空就来店里和我一起喝二锅头,别看我俩语言不通,连比带划还可以‘聊’一下午呢。”贾大爷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


在贾大爷看来,自己各个领域的朋友远比那些领域的“名头”来得实在有意义。


|“贾兄对北京文化太有感情,根本就舍不了!”


在贾大爷过去52年的人生中,兴趣和职业一直在变化,但是这么多年来有一样东西是不曾改变的,那就是对老北京文化的热爱,这份热爱贯穿在他的每一份职业之中。


贾大爷爱拍胡同,因为在他看来,胡同是老北京故事的载体,也是老北京文化的精粹所在。他对老北京胡同文化的这份热爱不仅体现在他三十多年来拍的五万多张照片中,还体现在他为了用胶片记录文化而表现出的无畏。


他说起在自己几十年的拍摄过程中,也遇到很多次被拍摄对象拒绝的经历,但是他从来没有因此动摇或放弃过拍摄的念头,反而越挫越勇。他说起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经历,“那次可真把警察都招来啦!”几年前的一天,贾大爷突然萌生出在前门大街拍摄纪录片的念头,“说干就干”,他当天下午就到前门大街去“考察地形”。


但是由于前门大街不允许拍照,有保安负责监督,所以他回到家后为如何躲过保安的监管苦苦想了两天,终于得出一计——他从别处弄了一身建筑工服和一个大水泥袋子,把自己打扮成前门大街上的民工,把相机、脚架等设备装在水泥袋子里,硬是在保安的眼皮子地下溜了进去。进去之后他换下衣服,拿出装备,开始光明正大地拍摄,巡视的保安见他如此正经坦荡,甚至认为他是某电视台的权威拍摄,也没有再多过问。


于是他就这样拍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保安发现异常,非得让他出示相关证明,把他给赶了出去。可是“我不会就这样放弃啊!”他又故技重施,继续乔装进入拍摄,就这样连续好几次“他们把我赶出来,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赶出来又溜进去。后来那哥几个都差不多认识我了,可是他们还是拿我没法呀,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贾大爷笑着说,“直到有一天他们上级来了,在进去的时候把我给逮住了,还去了派出所呢。”


所幸这件事后来得以协商解决。虽然拍摄过程曲折艰辛,但是最终他收获了60多小时的视频素材,所以贾大爷觉得这一年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2008年底的时候,还有几个老外想要买我的这个片子呢,我不愿意卖给他们。”贾大爷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


图6  贾大爷极力保留的古文物


除了敢于拍摄之外,从贾大爷收集旧物的习惯也可看出他对老北京的热爱。他的好友崔爷指着“京味贾家”门口的一扇古色古香的旧门,说:“就这,也是我贾兄花了好大工夫才保留下来的呢。”贾大爷说,这扇门是在西河沿四合院拆改过程中他极力保留下来的,“这扇门可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啊,这才是真正的历史的东西啊。”他说完这话,望着门,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时他给了十几个收废品的工人每人1000元,让他们围着这门,不允许拆改人员把门给破坏了。最后终于把门“弄了回来”,还花了4天时间把它重新拼成原状。“如果这种形式的东西都保留下来了,这胡同得多漂亮啊!”他的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惋惜。


贾大爷对老北京文化的这份热爱今后还将持续。贾大爷在谈及绘画时,说自己今后打算创作一组以老北京胡同为主题的油画作品,把自己记忆里的胡同画下来。“现在胡同越来越少了,过几年能拍的也不多了。”贾大爷认为可以用绘画来弥补摄影的不足,“摄影抓的是一瞬间的事儿,可绘画不一样,绘画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可以把记忆里的胡同画下来,留给以后的人看。”


正如喝了白酒有些微醺的崔爷的感慨,贾大爷对老北京文化的这么热爱是“根本舍不了”的。

 

图7  贾大爷在修照片


夕阳西下,贾大爷坐在酒吧的一角,戴着眼镜,盯着电脑屏幕上的Photoshop,专注地修着前几天新拍的胡同照片。后背上的“我爱北京国际影展”几个红字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却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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