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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初(情感小说)

 章革伟 2016-06-16
《来自于章革伟原创情感小说》
1、
  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阿里河林业局职工医院门口,朱二心情沉重地把轮椅往边上靠,左手使劲扶着轮椅,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只老式的手机,便给儿子拨打起电话。
  电话通了,但就是“嘟、嘟……”的响着,随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甜美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过了会,朱二再次拨打,仍然是无法接通。这一刻,朱二莫名其妙地着急了起来,拿着手机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会不接电话的呢?兴儿根本不会忘记的,难道兴儿已经开车过来了?”朱二自言自语着,一边把手机重新放进裤子口袋里。
  此时,远在嘎仙沟林场的朱兴正从木耳场回到屋子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呢,他就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突然惊呼了一声:“啊呀,我还得去阿里河接爸妈呢。”
  说着,朱兴就站起身,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手机在房间里充着电呢。他连忙走进房间,拿起手机一看,有父亲的来电,于是,他一边回拨着电话,一边往门外走去。
  “爸,您给妈检查好了?”
  “嗯,刚刚出来呢。”
  “那您在职工医院门口等着我,我很快就过来的。”
  “兴儿,你在忙吧?你忙的话,就慢慢来,爸等你。”
  “爸,您在边上等着我吧,我这就过来了。”朱兴说着就挂了电话。走到院子里停着的那辆面包车旁边,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一边启动着车子,一边喃喃自语着:“我妈对我爸的爱可以说是残缺不堪吧,但我爸对她可是真的好……”
  这时候,阿里河镇林业局职工医院门口,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嗯、呃……啊、啊”地说着什么,朱二微微弯下腰,轻声问道:“美丽,你是不是口渴了?”
  女人稍微扬了扬令人恐怖的脸庞,嘴里仍然“嗯、啊”地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
  此时,刚好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从医院里面走出来,只听得那个女子用手一指旁边的轮椅,对着身边拉着她手的男人说道:“大卫,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女人啊?”
  那个叫大卫的男人望向坐在轮椅上面的女人,然后轻蔑地哼道:“这个女人啊,阿里河镇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听说以前是山上百里挑一的美人呢,后来和好几个男人乱搞,最终被人家的老婆给泼了硫酸毁了容,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朱二听着那边说的话,手哆嗦着,从轮椅后面拿出一个瓶子,吃力地喂女人喝了一口水,而后,心情沉重地盯着女人那张狰狞的脸,喃喃自语着:“美丽,我娶你的时候,你可是山上最美的女人啊!”
  女人动了动身子,侧过头,看着朱二,凹陷的眼洞中,满是泪水。朱二拿出一张纸巾,轻轻地给她擦拭掉泪痕,嘴里念叨着:“兴儿马上就来的,我们在边上再等一会好了。”
  初夏的太阳尽管不是很烤人,但朱二还是怕老婆受不了这份热浪,于是,他推着轮椅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医院门口的一处树荫下,等着儿子。
  朱二矮小的身子靠着树干,耳边回荡着刚才那个男人的话,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微微地闭上眼,思绪却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越走越远……
  2、
  朱二依然记得,自己二十三岁那年,他顶替父亲在嘎仙沟林场成了一名护林工人,那个时代,工人可吃香着呢,林场是国有的,每个月领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旱涝保收,多少人羡慕呢。
  尽管朱二矮矮的个子,其貌不扬,但还是有好几个媒人来和他父亲提亲。
  第二年春外,那天朱二从林区出来,还没有走到家呢,就在路上碰到了父亲,父亲问他:“二,大已经成家了,你也不小了,你是自己寻姑娘呢还是爸给你张罗一门亲事?”
  朱二望着自己的父亲,木讷地回答着:“爸,还早着呢。”
  “还早?你都二十四岁了,我像你这个时候,大都已经哇哇叫了。”朱二的父亲气呼呼地说着,停顿了一会,他接着说道:“那吉坎林场有一个漂亮的姑娘,你明天和我一块过去瞧瞧,如果对上了眼,那就把亲事定下来。”
  朱二从小就听话,哪能不点头呢?
  第二天,他和一块护林的工友说了要去那吉坎林场相亲,所以,中午时分就早早的从林区回了家。
  父亲早已经准备好了几包糕点,见朱二回来,就催促着他,让他别磨磨蹭蹭。朱二笑了笑,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望着父亲开着玩笑道:“爸,您急什么呢?好像是您去相亲似的。”
  那吉坎林场距离嘎仙沟林场远着呢,骑自行车紧着赶路,也得毛二个小时,朱二想着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就疑惑地问道:“爸,林场下午有车去那吉坎?”
  “没有,我们骑自行车去,对了,你去张伯那,骑他那辆大车,我上午已经和你张伯说过了。”朱二的父亲说着就拎起桌子上的糕点,向屋子外面走去。
  朱二去张伯家骑来他那辆爱车,和父亲一起向那吉坎林场而去。一路上,爷儿俩有说有笑的。快要到那吉坎林场的时候,朱二的脑子里却突然想着,那个姑娘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朱二的父亲是老兴安人了,来过多次那吉坎林场,到了地儿,一问就找到了那家。
  朱二是第一次来那吉坎林场,当他跟着父亲走进一间低矮的木屋时,抬头就看到一个长得貌美如花的姑娘。“难道相亲的对象就是她吗?这么漂亮的姑娘,太好了。”朱二在心里暗暗高兴着。
  “老陈,这就是犬子,二,快叫陈叔。”朱二的父亲吆喝着落座,粗大的嗓门略微带着一丝沙哑。
  朱二双眼放着绿光,定定的看向站在过门处的那个姑娘,哪里听得到自己父亲在说着什么?
  陈美丽被朱二看得不好意思,就害羞地低下了头,但随即,她抬起漂亮的眸子,把朱二从上到下飘了一遍。“听父亲说,这个朱二是嘎仙沟林场的护林工人,虽然长得不咋样,但是铁饭碗在手,每个月领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旱涝保收,强过那些抗木头的多少倍呢?”陈美丽心里暗暗计较着,脸上却不露声色。
  “美丽,你带着朱二去后山转转呗。”陈美丽的父亲伸手接过朱不鸣递过来的卷烟,看了陈美丽一眼,若有所指地说。
  陈美丽抬起漂亮的眸子看了朱二一眼,就向木屋的后面走去。
  朱二二话没说,屁颠屁颠的连忙跟上。走出木屋,不远处就是林区。陈美丽走在前头,随着步子的移动,长长的双腿带动着翘臀左摇右摆,如同风中摇摆的荷叶,煞是好看。“都说女人美就美在有一双长长的腿,果然有道理。”朱二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陈美丽,心里窃喜的同时暗暗地念叨着。
  朱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美丽背影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跳得特别厉害,仿佛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魔力似的,吸引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朝她的臀部、她的双腿看去。
  一阵风吹来,闻到风中陈美丽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缕气息时,朱二的心里突然间有了一丝冲动,但更多的是紧张。
  忽然,陈美丽“啊唷”一声,一个趔趄,向前倒去。朱二个子矮小,动作却很迅速,脚下发力,一把拉住陈美丽的手,惯性使然,陈美丽的身子被拉回来的同时,便软倒在朱二的怀里。
  柔软入怀,一时间,朱二醉了一般,如同云里雾里。
  陈美丽微眯双眼,心中暗道:他应该不会识破我这个小把戏吧?
  “你的脚扭伤了,来,我背你回去。”朱二说着,转过身,让陈美丽趴在自己的背上,双手托着她的翘臀,往回走。
  陈美丽感应着翘臀上面传来的温度,心里瞬间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她仰起头,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泻在脑后,更加衬托出她那细长如玉的脖子。
  “美丽,你怎么了?”陈大山看到朱二背着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尽管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扭了脚,但他还是着急地站起身问着。
  陈美丽从朱二的背上下来,羞答答的模样,满脸红晕,轻声地说:“阿爸,刚才走得急,扭了脚,用热毛巾热敷一下就没事的。”
  说着话,陈美丽就在她母亲的搀扶下往旁边的小木屋一拐一拐地踮着脚走去。
  朱二有心想要去搀扶一把,可他终究是腼腆呢,再加上是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敢越雷池半步。望着陈美丽消失的背影,朱二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她带走了。
  过不多久,屋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朱不鸣就向陈大山告辞,陈大山挽留着,让吃了晚饭再走。朱不鸣说天黑怕摔呢,便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朱二紧跟在父亲的后面,眼睛却飘向旁边那间小木屋。
  此时,小木屋里面,陈美丽的母亲正在问着女儿:“这个朱二怎么样?满意不?”
  “妈,能满意吗?凑合着呗。”
  “闺女,貌相当不了吃的,有一只铁饭碗才是王道。”
  陈美丽点点头,心里想:嫁给谁不是嫁人呢。
  朱二和他父亲骑着自行车离开那吉坎林场没多久,天色就彻底的暗了下来。暮色四合,初春的微风轻轻吹起,柔柔地拂过脸颊,朱二一下子想到了“春风满面”这四个字。
  暮色悄悄来临,路两边的山岗上,时不时发出一阵子“沙沙”的响声,参天的大树,好像一排排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兴安岭。自小在林场长大的朱二,对于林区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自从当上林场的一名护林工人之后,朱二更加的爱上了这片神奇的林区。
  广袤的林区,天色暗得特别快,没多久,朱二爷儿俩就只能推着自行车走路了。朱二抬头望着高高的夜空,只见星星斑斑点点地散落其间,时不时向他眨着眼,仿佛在向自己诉说着一个美好的祝愿。这时候,朱不鸣向朱二讲述了牛郎织女的传说,朱二安静地聆听着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随后仰望着灿烂无比的夜空,自言自语道:“一份爱情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呢?”
  此时,那吉坎林场,陈家,陈大山问着女儿:“闺女,中意不?”
  陈美丽点点头,抬眼望着父亲,轻声地说道:“爸,嫁谁不是嫁人呢?这个年代,还是嫁一只铁饭碗来得实在。”
  朱二回到家,朱大问他:“二,姑娘漂亮不?”
  朱二点点头,望了望一边的嫂子,悄悄地在朱大的耳朵边说道:“哥,比我嫂子要漂亮多呢。”
  朱大压低声音,和朱二说:“二,其实,女人漂亮不漂亮都没关系,只要本分、实在就好,我当初看中你嫂子就是那份实在。”
  朱二不再说什么,听着哥这番话,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呢?
  “是啊,女人首先就得本分,外貌终究是天成的,改不了,可是人的心会变呢。”朱二喃喃自语着。
  此时的朱二不知道,若干年之后,他这个话就变成了预言。
  简单地吃了晚饭,放下碗筷,朱二就去小狗家串门了。这时候,林场的家属区很热闹,各家各户都敞开着屋门,显示出鄂伦春人的豪放与热情好客。月华如练,尽情地倾洒着一地的银色,层层光晕倾泻在那些参天大树上,铺天盖地的漫延开来,恣意的包裹着初春季节苍茫无边的林海。
  朱二抬眼望着这一片清辉,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陈美丽,一瞬间,他婉若坠入了情人的眼,满脑子都浸满了柔情蜜意。思想走了神,一不小心,“咚”的一声,朱二的额头撞在了小狗家的门框上面。
  “二,你在想什么呢?”小狗他妈站在猪栏前面笑呵呵地说着就走了过来。
  “婶,想老婆呗。”朱二揉揉额头,嬉笑着说。
  小狗他妈手上拎着猪食桶,走到朱二面前,问他:“二,今儿个去相亲了,满意不?姑娘咋样?俏不?”
  朱二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说:“婶,满意,人也长得漂亮。”
  “老头子还得要几年才能退休,我家小狗这几年就没机会顶替了,看来这婚姻也得抓紧了。”小狗他妈心里暗自嘀咕着,好像没听到朱二话似的,拎着猪食桶走进了屋子。走了几步,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对朱二说道:“二,小狗在他房间里呢。”
  朱二一手搭在门框上面,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门槛上面大声喊道:“小狗,快一点。”
  朱二的话声刚落,小狗就走了出来,一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一边问朱二:“搞么子?”
  朱二笑了笑,说:“你不去林场图书室看小红?”
  小狗没有说话,走出门外,问朱二:“中不?”
  朱二点点头。两人沉默着。然后,向林场的图书室走去。
  图书室里并不安静,林场的青年们晚上大多数都会来这里吵闹一番,因为林场房子紧张,这里也变成了林场的青年之家。朱二和小狗走进图书室以后,朱二就变成了大家话题的对象,有人问他相亲的对象怎么样,有人问他相亲要注意什么,一时间,众说纷纭……
  时间过得很快,接下来,朱二独自去了那吉坎林场陈美丽家几次,并且和陈美丽一起还去阿里河镇上看过二场电影,这门亲事后来在双方父母的商讨之下,端午节那天,两家各自办了几桌酒,就算是定了亲,并定下了国庆节那天结婚。
  日月如梭,转眼间就到了国庆节。这天,吃过了早饭以后,穿戴一新的朱二就和媒人一起坐着两辆林场拉木头的“东方红”向那吉坎林场陈家而去。陈大山嫁女儿,自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陈美丽人如其名,今天打扮得更加的漂亮。陈大山是个要面子的人,给女儿陪嫁的嫁妆很体面,除了三十六只“脚”之外,还陪嫁了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
  当太阳快要越过场口那棵高大的白桦树时,两辆“东方红”拉着满满的嫁妆,载着漂亮的新娘子,欢快地开进了林场的家属区。
  看着两辆“东方红”拖拉机上面满满的嫁妆,这个时候,朱不鸣笑得合不拢嘴了。
  “不鸣,朱二的老婆简直就是仙女啊!”
  “二,新娘子这么漂亮,你小子好福气哦。”
  “看,朱二的老婆白白嫩嫩的,咋长得不像大山里的人呢?”
  朱二听着一边叽叽喳喳的赞美声,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
  洞房花烛夜,人生最美最幸福的起点,这一夜,新娘陈美丽变得越发的美丽,而新郎朱二也精神百倍,充满了活力。
  一缕阳光悄然划破天际,秋天的晨风吹走了夜晚的热闹,吹散了满地面的落叶,红日高挂,染红了美丽的林海。
  这个季节,榛子、蓝莓等漫山的果实都成熟了,这些林区地地道道的山味,简直数之不尽,林区采山果的人们自然开始了忙碌的生活。
  新婚第二天,陈美丽也加入了采山果的队伍中,她娟秀的身影在树林中穿梭着,欢声笑语之间,却毫不影响她采摘的速度,不出一个晌午,手脚麻利的她就把带去的袋子都装满了。傍晚,陈美丽随着婆婆和嫂子开始收拾一天的胜利果实回家。这一刻,每个人疲惫的脸上却挂满着喜悦的笑容,这是大自然的恩赐,是秋天的经济收入呢。
  3、
  就在这时候,坐在轮椅上面的陈美丽又一次“嗯、呃、啊、啊”地说了起来,一下子把朱二从遥远的记忆中拉了回来。他俯下身,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说道:“美丽,兴儿说他马上就过来的,你别急,我们再等他一会好了,他在木耳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陈美丽抬了抬皱巴巴的眼皮,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侧在朱二的手臂上。
  “那时候,你多美啊!”朱二望着陈美丽狰狞的脸庞,思绪再一次的飘散……
  朱二护林的责任就是防火,尽管这份工作十分枯燥乏味,但他仍然一心扑在林区。每一次回家,他说的话题都是山上的树,好像他熟知每一棵树。这时候,陈美丽就皱着眉。可是朱二却看不到她那份不高兴的神情,依然自顾自沉浸在白天山上每一根枝条在摇曳中生长的那份喜悦之中。
  这年,儿子朱兴十三岁,去阿里河镇上读初中了,因为路远,得住宿在学校里。因此,陈美丽比往日相对空闲了许多。
  这时候的陈美丽,仿佛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水灵灵的,显得更加的妩媚,更加的婀娜多姿。
  有一天,朱二去场部领劳保用品,场长看到他,就让他去一趟场长办公室。朱二去了以后,场长和他说:“朱二,你也是咱们林场的老工人了,场部考虑到你家住房紧张,决定让你家搬去场部后面那两间屋子里,你回去收拾一下,快点搬过去吧,那两间屋子,要知道场里多少人想要呢。”
  说着,场长就把几把钥匙交给他,朱二一连声的说着一些感谢的话,走出场长办公室的时候,他喃喃自语着:“天上掉馅饼了。”
  当朱二回到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美丽的时候,陈美丽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几天,朱二从山上下来,走过场部门口的时候,护林小队长大宋叫住了他,把一只手提式充电灯交给他,而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和他说:“朱二,林业局要求林区晚上也得有人巡视呢,现在,森林防火得放在第一位,我看,你家朱兴反正是在学校里住宿的,这样好了,每个星期的星期一晚上我就安排你巡视了,一个月还能多拿几十块钱的补贴呢。”
  朱二听说能够多拿几十块钱的补贴,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慢慢的,朱二每次护林回家,他发觉别人看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轻视与嘲笑。“我又没有拿林场一根木头,为什么别人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呢?难道问题出在美丽的身上吗?”他心里这样想着,心情好像一下子跌落入低谷。
  这天,朱二从山上下来以后,没有先去家里,而是拐进了哥家。朱二见嫂子一个人在家,就问道:“嫂子,我哥呢?”
  朱二的嫂子正在挑选木耳,她头也没抬,回答着朱二:“二,你哥这几天在木场扛木头装卸呢,得到点儿了才能回来,你找他有事吗?二,你回家得好好的管管美丽呢,现在场里还有谁不知道她和场部的那些人轧在一起?明面上没有人和你说吧?但是背地里谁不叫她是公共汽车呢?二啊,不是你嫂子说你,你在美丽面前也太懦弱了吧?咱爸妈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为什么?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呢。”
  朱二听了嫂子这番话,想起这些日子来别人看自己的那种眼光,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和嫂子再说什么,就气呼呼地回家。
  回到家,陈美丽也在挑选木耳,朱二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木讷地问她:“美丽,别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陈美丽“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双眼盯着朱二,如同两只圆鼓鼓的虎眼,嘴里如同数着快板:“朱二,你管别人说的干嘛?真的怎么样?假的又是怎么样?你一天到晚的在山上,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你什么时候想过改善家里的生活?你以为手上的那只铁饭碗如今还值钱吗?你一个月拿着几百块死工资,人家扛几天木头就到手了,你有什么本事来和我说真的假的?还有,你想过我的寂寞空虚恨吗?”
  朱二嘴里说着“你、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双手抱着头,手指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眼泪情不自禁的往下流。
  “没有我,我们还在原先那间木屋里呆着呢,嫁给你,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你比比你哥,他现在扛一天木头挣多少钱?”陈美丽嘴里唠叨着,人却走出了门,还“嘭”的一声,把门给关得震天价响。
  朱二的脑子仿佛短路了一般,他黯然的望着陈美丽走出门去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千,却纠结成一团乱麻。怪不得,场长当初会把这两间屋子给我;怪不得,郑大炮这几年每年给我评先进;怪不得,大宋让我星期一晚上去山上巡视。朱二想到这里,什么都想明白了。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离婚”两个字,但随即他就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离婚,兴儿还小,兴儿不能没有妈呢。”
  ……
  第二年,林场实行改革,林业局就从那吉坎林场那边调过来一个新的生产场长,由他负责林场怎么改革。
  那天,朱二也被叫去参加了欢迎仪式,当新的生产场长张一平单枪匹马地从小车子里走下来的时候,朱二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很快,这个新来的生产场长张一平就和陈美丽打得火热,朱二不在家的时候,张一平俨然成为了这个家的主人。
  有一天,朱二休息在家,小狗就过来叫他一块去喝酒。小狗是后来才顶他爸的职,他虽然只是一名伐木工,干的也是苦力活,一天到晚的在山上走,但小狗是使油锯的,这活带一点技术性,工资也比一般人高呢。
  小狗人长得结实,手力又好,他可不像朱二那样懦弱,场部的人哪个不给他几分面子?
  当朱二走进小狗家的时候,他看到张一平也在,连忙过去打了声招呼,就坐下喝起了酒。
  “二,你咋磨磨蹭蹭的?不痛快,先罚一杯。”小狗说着就向他举起了酒杯。
  朱二喝酒都是唯唯诺诺的,你让他喝,他不会推却,仿佛千杯不醉似的。但小狗知道朱二这个脾气,就招呼着他吃菜,吆五喝六地和张一平推杯换盏。
  酒喝到一半,张一平就和小狗说:“小狗,我不喝了,忘记场部还有事呢。”
  张一平说完就走了。
  张一平前脚刚走,坐在他对面的小胡子望向朱二笑着说:“小狗,你知道张一平去哪里吗?”
  小狗皱着眉说:“不管他,来,我们接着喝酒。”
  张一平想着朱二在小狗家喝酒,就赶紧去了朱二家里。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错失呢?
  又喝了一会儿,小狗突然直着脖子,双眼紧盯着朱二说:“二,这个张一平,他肯定是去你家了。”
  朱二摇摇头,木讷地说道:“小狗,不管他,我们喝酒。”
  小狗“腾”的一下子站起身,一把拉起朱二,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着:“二,走,你就不能硬气一回吗?”
  朱二被小狗拖着走进了自己的家里。
  只见,张一平和陈美丽面对面坐着,俩人正有滋有味地喝着酒呢。
  张一平抬眼看到和朱二一起走进来的小狗,连忙说道:“小狗,现在流行搞承包了,场里决定往后把伐木这块包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小狗一愣神,本意是过来要张一平好看的,现在凭空落下这么大的好处,怎么办?还管不管朱二的事情了?想到这里,小狗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望了望朱二那副懦弱的面孔,转过眼神,一发狠,紧盯着张一平说道:“那好,我明天就来场部签合同。”
  说完,小狗就顾自走了。
  门外的小胡子问小狗:“不管了?”
  “不管了,以后场里伐木的我包了。”小狗沉沉地说道。
  朱二见小狗走了,就走过去,坐下,给张一平面前的酒杯斟了酒,然后端起酒杯,说:“场长,来,走一个。”
  张一平见朱二竟然陪着自己一起喝酒,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瞬间就荡漾起一缕胜利者的得意之色。
  而陈美丽呢,此时,媚眼如丝,笑意嫣然,脸若一朵盛开的桃花。
  又过了一个月,陈美丽终于觉得这样子太不干脆了,于是,便向朱二提出了离婚。
  到了这个份上,朱二也就不再挽留,两人就去了阿里河镇上。等办好离婚手续之后,朱二对陈美丽说:“我们离婚的事,别让兴儿知道,对他说不定会有影响。”
  陈美丽听到朱二这句话,心里突然间痛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神情,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朱二一个人回了家。
  等到星期六朱兴回家,他问朱二:“爸,妈呢?”
  朱二不敢去看儿子的眼睛,只是机械地回答着:“兴儿,你妈在镇上打工呢。”
  林场的人好几天没有看到陈美丽,就和朱二开玩笑道:“二,你老婆跟人跑了?”
  朱二急道:“跑什么?她在镇上打工呢。”
  好像老天也不愿意拆穿朱二的谎话似的,每个月,朱二发工资的时候,陈美丽就回来住二天。她对朱二说,这样子,儿子不会怀疑呢。
  有人发觉这个规律,就和朱二起哄:“二,你老婆怎么每次都是你发了工资就来?她到底有没有在镇上打工?我好像听说你老婆是和张一平姘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吗?姘着一个生产场长,莫非她还来你这儿骗钱?”
  朱二不愿多说,傻笑着,就顾自走开。
  4、
  这时候的朱二不知道,倦坐在轮椅上的陈美丽看着朱二迷离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在想着什么。想起几年前的事情,陈美丽突然想哭,但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她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扪心自问:如果回到过去,我还会这样子对不起朱二吗?
  有人曾经说过,每个女人都是花朵,有的美艳,有的含笑,有的害羞,但自己呢?自己怎么会是如此的放浪形骸?闭上干枯的眼睛,一瞬间,陈美丽好像回到了过去……
  那是她和张一平姘在一起的时候,就在这个镇上,有一天晚上,张一平刚刚从温柔乡走出去没多久,她就听到了敲门声,她以为是张一平落下了什么东西呢,就衣衫不整地从床上起来跑过去开了门。
  “一平,你落下了什么?”她一边在门里说着,一边打开了门。
  “一平?张一平果然是被你这个狐狸精给勾走了魂。”一个泼辣的女人嘴里骂着,一巴掌就打在她嫩滑的脸上。
  女人身后两个混混模样的男人跟着走进了屋里,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刚想开口说话,那个女人就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仗着脸蛋漂亮,就勾引别人的老公,我把你这张脸蛋毁去,看谁还要你?”
  “我没有去勾引别人,是他们男人欺负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也是没有办法?你难道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吗?听你刚才叫一平叫得多骚,在我面前,你还敢强词夺理?”女人骂着就挥手示意旁边的两个男人动手。
  她看到一个男人的手中有一个盛着液体的玻璃瓶子,想着女人刚才话里的意思是要毁我的容,她就连忙想去拉开门逃出去。可是,另外那个男人抬起一脚就把她踹倒在地,刹那间,她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即好像火烧似的,她痛得尖叫着,双手拼命的想要抹去脸上的疼痛,却不想连手指也疼得弯曲了,十指连心,她疼得昏了过去……
  张一平离开的时候,走不多远,就想起了把香烟落在了屋里,他转回来的时候,隐隐的看到自己的老婆带着两个手下的混混向自己的金屋藏娇处走去。
  “该死,怎么被她发觉了?”张一平心里想着,暗暗吃惊。
  他根本不敢靠近,也不敢走过去,就隐身在一个转角处,偷偷地看着那边的动静。
  没多久,他就听到陈美丽凄厉的尖叫声,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老婆带着两个手下匆忙的逃离而去。
  等到看不到老婆的身影,张一平才走过去,门开着,地上躺着衣衫不整的陈美丽,他着实吓了一跳。只见此时的陈美丽,恐怖极了,脸上说不出的难看,那张漂亮的脸蛋永远地消失了。
  这时候,张一平想到的就是逃走,他跑到门外,回过头去,再次看着地上的陈美丽,实在是于心不忍,他也怕出了人命,就再一次走进屋里,拿起一件衣服,给陈美丽套上,抱起她,就向林业局的职工医院而去……
  后来,陈美丽醒过来之后,趁着医生不注意,她就逃出了医院。
  回到出租屋,想着自己被人毁了容,她欲哭无泪。隔壁的房东走过来对她说:“你怎么会惹上黑社会的呢?昨晚那个女人可是镇上的一个大姐头呢,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就这样被毁了容,可惜了。”
  陈美丽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敢去派出所报案,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一刻,她显得很茫然。
  房东走到门口,再次说道:“你还是搬走吧,省得到时候连累我,剩下的房租我退给你。”
  她求房东给自己两天时间。尽管她知道这两天张一平不会来看自己的了,但是,她的心里还想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张一平意料之中的没有来。她拿着一袋子衣服走到镇上,漫无目的。
  此时,她突然的想到了那个自己最看不起的男人朱二……
  就在她过着流浪生活的时候,朱二找到了她,并把她接回了林场。
  林场里的人见陈美丽这副模样,就故意问她:“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而她总是说:“我自己不小心,脚下一滑,掉油锅里了,差一点被烫死呢……”
  朱二把陈美丽接回家,林场里很多人都说他犯贱,连嫂子都骂他犯贱,说,鄙视他这样的男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开始的几天,她很想和别人说说话,但人们都不敢看她的脸,尤其是小孩,看到她这般恐怖的模样,会突然的哭起来。
  林场里,有不听话在哭闹的小孩子,只要大人说一句“陈美丽来了”,那小孩便会立马止住哭声。
  每当陈美丽走出去,人们便远远的避开。有见她要走进屋里去的,便老远就拒绝着她:“陈美丽,你别来吓哭我家娃儿了。”
  “你家娃儿?你家娃儿不是比我家兴儿小两岁吗?”她嘀嘀咕咕着,只得佝偻着身子,歪着头,弯着手腕,往回走。
  于是,她只得窝在屋子里,双手不能干活的她,受尽了朱二无微不至的照顾……
  5、
  “爸、妈,您们怎么了?都在想什么事情呢?我都叫好几声了,您们咋没有反应的?”
  朱兴的话,把朱二和陈美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陈美丽吃力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嗯、嗯、啊、啊”着。朱兴不明白意思,愣着神,心疼地望着母亲。
  朱二站起身,从轮椅后面再次拿出了瓶子,喂陈美丽吃力地喝了水。
  朱兴在父亲的帮忙下,把轮椅抬到车子里,然后,朱二走上去,扶住轮椅。朱兴慢慢的启动了车子,驶离了职工医院。
  车子开了没多久,朱二就对儿子说:“兴儿,你开慢点,你妈睡着了。”
  “好嘞。”朱兴嘴里说着,脚下的油门就松了下来。只听得他接着说道:“爸,您对我妈真的是太好了。爸,您知道吗?妈和您离婚,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敢问。”
  “兴儿,你妈嫁给爸的时候,可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呢,那时候,凭你妈的相貌,要是嫁到呼伦贝尔市里去,会是现在这样的命运吗?”
  “爸,妈被人毁容以后的三年里,您真的辛苦呢,那时候,妈又不能干活。”
  “兴儿,你妈再怎么样不好,她也是你妈,她生了你,就是她最大的功劳。”
  “爸,这个我知道。但我一直不明白,我妈都变成这副样子了,她后来怎么还想着要欺负您呢?”
  “呵呵,你妈的心里总认为爸这个人懦弱无能,其实,爸是爱她,才不想和她吵架啊!”
  “爸,这些年真的辛苦您了,要不然,我妈早已离开这个世上了。”
  “兴儿,那两三年里,你妈其实也活得痛苦呢,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里其实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外表,你想,你妈那么美丽的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她能够存活下来,就说明你妈有一颗坚强的心。”朱二说到这里,轻轻地叹息着。
  “爸,我妈也是命运不好,家里刚刚好起来了,她就突然的得了脑梗。爸,今天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医生说能够活一天就赚一天呢。”
  “嗯,妈的病一次比一次厉害了,关键是妈不能走路了,得爸你推着轮椅呢。爸,你辞职以后有没有后悔过?”
  “兴儿,爸没有后悔,爸也是为了照顾你妈啊。爸无怨无悔爱你妈一场,只是,如今你妈说什么,爸倒是真的越来越听不懂她的意思了,就像先前,她口渴了想喝水,我根本听不清呢。”
  “这倒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朱二他们父子没看到,此时,陈美丽左眼角有一滴泪珠滴落。原来,她早醒来了。听着他们父子俩说的话,陈美丽如果健康的话,她早已号啕大哭了。这时候,她是真的后悔了,真的后悔自己放浪形骸,对不起朱二。
  回到家,朱兴放下轮椅,就又火急火燎地去木耳场了……
  每天晚饭后,从场口进来的那条路上,总是能够看到朱二推着一辆轮椅车。
  场里的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轮椅上面那张恐怖的脸庞,于是,总是会骂着朱二:“二,你这个人也太二了吧?陈美丽都给你戴了那么多顶绿帽子,你咋还要如此费心吃力地对她呢?你是不是天下最贱的男人呢?”
  每当这时候,朱二就呵呵傻笑,然后回答着:“美丽嫁给我的时候可是全林场最漂亮的呢,那时候,谁不羡慕?”
  一边说着,朱二一边顾自推开轮椅就走。这一刻,他的眼眶湿润着,他低头看着轮椅上的陈美丽,坚定而缓慢地说:美丽,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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