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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未婚妻[法]雨果

 革文 2016-06-21

致未婚妻

[法]雨果

致未婚妻
[法]雨果 周瑛译
  一八二年(一月)  星期六晚
  我亲爱的阿黛尔,你的寥寥数语重又改变了我的心境。是啊,你能随意左右我的一切,而明天,我将死去的时候,不知道你那温言软语,你那惹人爱慕的双唇下甜蜜的一吻能否让我起死回生。今夜我睡下的时候将觉得与昨晚多么地不同!昨日,阿黛尔哟,我放弃了关于未来的所有希望,我不再相信你的爱情,昨日,我倒是企盼着死神的降临。
  ——可我依然思忖着,假如她真的不爱我,假如我灵魂中没有任何值得她爱的地方,而没有这爱我的生活将索然无味,我是否应因此而死去?我是不是为自己的幸福而活着的呢?啊,绝不是这样!无论她如何,我的一生都是奉献给她的。我有什么权利去索要她的爱情呢?难道我能胜过天使或神灵?我爱她,千真万确,我乐意随时为她牺牲一切,乃至放弃得到她青睐的希望,没有任何忠诚是我不能献予她的;可我不这样又能如何呢?她不就是我生活的惟一目标吗?或许她对我冷淡,甚至于厌恨我,这是我的不幸,仅此而已。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不妨碍她的幸福!啊!是的,如果她不能爱我,我只能埋怨我自己。我的责任就是紧随她的步伐,用我的生命捍卫她的生命,充当她抵御一切危险的藩篱,把我的头颅献给她做踏脚石,永远地阻隔她与各种痛苦的联系,不求酬劳,不图褒奖。倘若她偶尔纡尊向她的奴隶投来怜惜的一瞥,在危急关头忆及他,他会不胜幸福!啊!只要她同意我为了她全部的愿望与任性而付出整个生命,只要她同意我崇敬地亲吻她那可爱的足迹,只要她同意在生命困境的时刻间或依靠于我,我便得到了我所期望的惟一幸福了。难道因为我已预备为她牺牲一切,她就因此得感激我吗?我爱上她,难道是她的过错吗?她就不得不爱我了吗?不,她尽可以愚弄我的衷情,以怨报德,不屑地拒斥我的崇拜,而我无论何时都没有权利抱怨我的天使,无论何时都不能停止向她奉献她所不屑的一切。当我生命的每一天都烙上为她牺牲的印记之后,临终时仍旧不能偿清我的生命对她的生命所欠下的无尽债务呢。
  昨天的这个时候啊,我最心爱的阿黛尔,这便是我全部的心思与决心。今天这些心绪依然如是,只是又掺入了对幸福的笃定,掺入了叫我难以置信的如此鸿福,一想到这幸福我就不禁颤栗。
  这样说来,你是真的爱我了,阿黛尔!告诉我吧,我可以相信这令人迷醉的思绪吗?假若我能在你的脚边度过我的一生,确保你会如我一般幸福,并确信我们互相爱慕,难道你不认为我会快乐的发疯吗?啊,你的来信让我获得了平静,你的话语让我心头溢满幸福。千万次的谢谢你,阿黛尔,我心爱的天使,我愿像膜拜神灵一样匍匐在你的面前。你使我多么地幸福啊!再会啦,再会啦,我将度过一个有你入梦的甜蜜夜晚。
  好好睡去吧,让你的丈夫获得你曾允诺于他的十二个吻和所有你未许诺的吻吧。
  

致未婚妻一
[法]雨果 潘宗乾、施雪译
  阿德勒,这封信极为重要,因为今后我们之间的一切全取决于它给你留下的印象。我将努力清楚而有条理地表述我的一些想法。今天晚上,我需要与之进行斗争的肯定不是睡眠。我打算郑重其事地但又是亲密地同你谈一谈。我多么希望能当面和你谈,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当场得到(而现在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你的答复,并且自己可以从你的表情中判断我的话对你产生什么作用,这对我们共同的未来具有决定性意义。
  啊!阿德勒,有一个词,我们似乎至今都不敢使用——我说的是爱这个词。尽管如此,我对你的感情确实是真正的爱;现在的问题是要弄清楚,你对我的感情是否也是爱。这封信将消除疑问,我的整个生命取决于这个疑问的解答。
  听我说,在我们的身内有一个不是由物质构成的存在。它像是一个生活在我们体内的流亡者,但是它的寿命必然要超过我们躯体的寿命而永恒存在。这个存在物就是我们的灵魂,从根本上讲,它比我们的躯体更纯洁和具有更超越的本质。一切激情,一切狂喜都源出于灵魂,它孕育着有关上帝和天国的意念。我以一种夸张的方式来谈这些事情,为了使你清楚无误地理解,这还是必要的。我希望你不会对我的这种笔调感觉陌生,但是我们现在所谈的事情要求使用简明但却是崇高的语言。我将继续这样说下去。灵魂比它所依附的躯体要超越得多,如果在一定程度上不容许它从所有别的人的灵魂中选择一个伴侣,分担它今生的苦难和共享在永恒世界中的幸福,它将孤独地留在人世间,那种孤独是难以忍受的。当两个人的灵魂在茫茫人海中久经求索,终于找到了另一方,当它们看到彼此是相配的,是和谐和融洽的——总之,看到彼此是相像的,这时,在它们之间永久地建立起一种和它们自身一样的、火炽和纯洁的结合,这种结合始自人世间,却在天国继续长存。这种结合就是爱情,真实的爱情。这是一种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想象的爱情。这种爱情好像是一种宗教信仰,它把被爱者奉若神明。这种爱情的生命力来自于忠诚与激情,为它做出最大的牺牲是最甜美的愉快。你在我心中所激起的就是这样一种爱情。如果你对我尚未怀有这种爱情——那将是我终生的不幸——总有一天,你会对别的人怀有这种爱情。你的灵魂生来就是为了以天使般的纯洁与激情去爱恋,但是也许它只能去爱另一位天使。如果是这样,我必然要为害怕失去你而发抖。
  阿德勒,人不理解这种激情,因为它只为某些人——这些人享有你那样的幸福,或经受我这样的痛苦——所特有。对于世人来说,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肉欲,一种模糊的性癖爱好,放纵而为,可使腻足,不得而为,可使遭破坏。正因如此,你曾经听到他们奇怪地滥用词藻,说什么激情是短暂的。天啊!阿德勒,你可知道,“激情”这个词意味着“痛苦”?难道你真的相信,在普通人们那种表面上如此狂烈,而实际上如此乏味的恋爱情事中会有什么痛苦吗?不会有的,不朽的爱情是永恒的,因为体验到这种永恒爱情的生命是不朽的。是我们的灵魂,而不是我们躯体在恋爱着。
  然而,说到这里,应该记住,凡事不应该走极端。我不是说,在这种最伟大的结合中,躯体无关紧要。仁慈的上帝知道,没有肉体的亲密,就绝不会有灵魂的亲密,因为互相恋爱的两个人必然要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共同的思想和共同的行动。上帝之所以创造了两性之间的相互吸引——这是男女婚姻中的神性的唯一标志——这是原因之一。因此,在青年时期,肉体的结合起着加强灵魂的结合的作用,而到了老年,始终保持其青春和不可分割的灵魂结合,则反转来加强肉体的结合。这种灵魂结合则死后持续下去。
  因此,阿德勒,不要害怕继续保持上帝自己都不再有力量终止的这样一种爱情。我就是以这样一种爱情来爱你的。这种爱不是基于肉体的吸引,而是基于精神的特质。它不是把人引向天国就是引向地狱,它使一个人的整个生命,不是洋溢着欢乐就是充满着痛苦。我向你完全暴露了我自己的灵魂。我使用的是只有当我向那些能理解它的人讲话时才使用的语言。你自己仔细地审察一下,看看爱情对你的含义是否和对我的含义一样,看看我的灵魂是否真和你的灵魂十分亲一近。不要去管那些愚蠢的人们会说些什么,不要去管你周围的那些心地狭小的人们会怎样想,深入地自我审察一下,本着你自己的良心行事。如果你明白这封信中所表达的思想,如果你真的像我爱你那样地爱我,那么,我的阿德勒,我将终身属于你,永生永世属于你。如果你未能理解我对你的爱,如果你觉得我说得过分夸张,那就永别了。就我这方面来说,等待我的只有死亡,再无其它。当我在人世间再无任何希望时,死亡对我来讲也就没有什么可怕了。然而,不要以为我会不给别人带来一些好处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正当瘟疫患者需人照顾、神圣的战争需要人去战斗的时候,我那样做将是自私的和懦弱的。我将采取措施确保我舍弃自己的生命,既有利于别人,也使自己惬意。
  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想有点病态,因为你一向看到的我总是面带笑容,你对我平常的思想脉络毫无所知。
  阿德勒,我向你说出下面这个想法时,我全身战栗:我认为你不是以我向你保证的那种爱情来爱我,然而只有那种爱情才能使我满足。如果你爱我的话,不论你做什么,难道你认为会从我这里得到像你给我的那同样一种信任吗?——那是一种你非常偶然随便地赐予我,在我看来是表示冷漠的信任。我向你提出的非常合情合理的问题使你很不高兴,你并且问我是不是害怕你的行为可能受到谴责。阿德勒,如果你爱我,像我爱你那样,你就会知道,在千百件的事情中,你随便做点什么,既没有犯罪,甚至连不道德都谈不上,却仍然在我脆弱的感情中引起嫉妒。我所描述的那种爱是一种具有独占权利的东西。在我这方面,我不要求宽容,甚至不要求允许我向任何别的活着的女人看上一眼,我仅仅期望,没有任何男人敢于向我所爱的人提出权利要求。我可以只要她而不要任何别的人,但是我要的是整个的她。你的一顾盼,你的一微笑,你的一吻,都给我带来莫大的欢乐,难道你以为我可以站在一旁看着另一个人分享我的这些欢乐吗?我的这种过分的敏感是否使你感到惊恐?如果你爱我,这会使你高兴的。你还需要什么别的证据来证明我对你的倾心呢?
  一个人的爱情越是纯真和火炽,他的占有欲越是强烈,他也就越容易找到焦虑不安的理由。我始终有着这样的体验。我记得几年前,当你的弟弟有一个晚上偶然和你睡在一个床上,我当时为此几乎本能地战栗起来。当我年事稍长,思考和观察人们的行为,我的这种倾向只有增无减。阿德勒,这种情况将给你带来痛苦,因为它本应该给你带来幸福,但我看到,恰恰相反,它给你带来负担。
  不要有什么顾忌,说出你的想法吧!你是否需要像我这样一个人,做出决定吧!成败攸关的是你的和我的未来前途,我的前途算不了什么,但是你的前途则重于一切。请你想一想,如果你爱我,没有任何力量足以阻碍我,如果你不爱我,只要承认这一事实,你就肯定可以迅速地摆脱我。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怨恨。我知道如何使自己消失在那个很快就被冷漠的人们所遗忘的地方,这是永久的消失,从来没有人返回过。
  最后几句话;如果这封长信的调子显得悲哀和沮丧,不要觉得奇怪,你的信是那样冷淡。你觉得“我们的激情是过分了”,阿德勒……我重读你以前的一些来信,想从中寻求安慰,但是你往日的书信和今天的书信,二者之间的差别是如此明显,以致我不仅没有从中得到安慰,反而……别了。
  1821年10月20日晚
  

致未婚妻二
[法]雨果 潘宗乾、施雪译
  在度过昨天和前天两个愉快的夜晚之后,今天晚上我当然不再外出了,而是坐在家里给你写信。此外,我的埃德勒,我的非常可爱的、为我所爱的埃德勒,我有什么事情不告诉你呢?上帝啊!两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这样的幸福该不是作梦吧。我觉得我所感受的已超出了人间的幸福。我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头上有这样晴朗的天空。①
① 指身体仍在人间——译注
  埃德勒,你还不知道我已经让自己听从什么的摆布。我的天啊!难道我自己知道吗?因为我是软弱的,所以我想象我是冷静的,因为我一直在对自己有可能由于绝望而干出的一切蠢行作好思想准备,所以我认为我是勇敢的和无所留恋的。啊,让我恭顺地拜倒在你的脚下吧,你是如此地高贵、如此地温柔和如此地坚强!我一直在想,我对你的热爱充其量只能表现为牺牲我的生命,而你,我的慷慨大方的情人,却准备为我牺牲你的生活的恬静。①
①思是说死很快就过去,因此是比较容易的,而生活中失去恬静则是  难以忍受的。——译注
  埃德勒,在这令人永远难忘的八天里,你的维克多禁不住做了什么样的蠢事,说了什么样的胡话啊!有时候我准备接受你表示愿意给予我的美好爱情;我想,如果父亲来信逼迫,我可能采取最后的极端办法:变卖东西弄一点钱,然后把你——你,我的未婚妻,我的伴侣,我的妻子——带走,离开所有那些可能想把我们分开的人。我想,我作为你名义上的丈夫,我们可以横越法国。进入将允许我们享受自己权利的其他国家。白天,我们乘同一辆马车出行,晚上,我们睡在同一屋顶下。
  但是,我高贵的埃德勒,不要认为我会利用这样多的幸福时刻。你从来不认为我会做这种不光彩的事,不是吗?你将是最值得尊敬的人,是你的维克多所最崇敬的人。旅途中你甚至可以与他同居一室而无需担心,他决不会碰你一下而使你惊恐,甚至连看你一眼也不会。我将睡在——或不睡而坐在椅子上看守着——或躺在你床边的地板上,保卫你的安息,守护你的恬睡。在做丈夫的那些权利中,你的奴隶唯一切望获得的是保卫和守护你的这种权利,直到牧师把所有其它权利赋予他……
  埃德勒!你表现得那样坚强和那样崇高,而我却表现得那样软弱和卑下,请不要为此而嫌恶我或鄙视我。请想想我丧失亲人、我的孤独和我的父亲可能对我采取的态度。想想一星期来我一直担心会失去你。不要对我的过分悲观失望感到吃惊。你——一位年轻的姑娘——是令人爱慕的。我确实觉得,如果把你比作天使这样的仙灵,似乎贬低了你。只有你具有一切天赋的才能,你既刚毅不拔又多情善感。啊,埃德勒,不要错把我的话看做是出于盲目的热情——在我的一生中,对你的热情始终持续不衰,而且与日俱增。我的整个心灵都是属于你的。如果我的整个生命不是属于你的,我的存在就会失去和谐,我必然早已死去——不可避免地死去。
  埃德勒,这些就是你那封将给我带来不是希望就是绝望的信到达时①我一直在沉思默想的事情。如果你爱我,你知道我是多么高兴。至于我所知道的你可能有的感觉,我不愿加以描述。
①信已收到,但尚未拆阅,故不肯定带的是“希望”还是“绝望”。——译注
  我的埃德勒,为什么除了高兴这个词以外就找不到别的什么词来表述我的这种感受呢?难道因为人类的语言贫乏表达不出这样的幸福吗?
  从悲哀的听天由命的心情,突然变成享有无限的幸福,这几乎使我感到不安。甚至现在我仍然欣喜若狂,有时候我禁不住战栗,唯恐我会突然地从这种神奇的梦境中醒过来。
  啊,现在你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很快——也许不出几个月,我的安琪儿将睡在我的怀抱里,将在我的怀抱里醒来,将生活在我的怀抱里。你在所有时间里的所有思想,你的所有神情都将是为了取悦于我。我的所有的思想,我的所有的时间,我的所有神情都是为了取悦于你!我的埃德勒!……
  现在,你将属于我了!我在人世间被召唤去享受天堂的幸福。在我眼里,你是我的年轻的妻子,然后是一位年轻的母亲;但是你始终是你,始终是我的埃德勒。温柔、为我所爱,在处女时代的初恋中你是这样,在纯洁的婚后生活中你仍是这样。我亲爱的情人,回答我,你是否能想象永恒的结合所体现的那不朽爱情给人带来的幸福!而这个幸福有一天将为我们所享有……
  我的埃德勒,在我的写作方面或是在我为得到补助金而作的努力方面,现在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障碍都不能使我气馁,因为我为了在这两方面获得成功而采取的每一步骤都将使我离你更近一些。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事情能使我觉得痛苦呢?我乞求你,不要把我想得那样不好以至于认为还有什么事情会使我痛苦。如果能赢得这样巨大的幸福,稍微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不是曾经千百次地祈求过上帝让我付出自己的鲜血去换取这种幸福吗!我是多么地幸福啊!我将要是多么地幸福啊!
  再见,我的安琪儿,我至爱的埃德勒!再见!我将亲吻你的秀发而后就寝。我现在仍然离你很远,但是我能在梦中见到你。也许很快你就会来到我的身边。再见,原谅你的丈夫的胡言乱语吧!——他拥抱你,爱着你,今生如此,来世也一样。
  你的画像呢?
  1822年3月15日  星期五晚上


致未婚妻
[法]雨果 周瑛译
  一八二二年一月二十日  星期日维克多
  亲爱的朋友啊,我又要谈到的还是这次舞会,因为三天以来我没有别的想法了。这是我生平遭受的最强烈的感情冲击之一。这次舞会,在我的记忆中和另一次舞会将会划下一个时代……阿黛尔啊,我从未曾对你说起过另一次的舞会,而现在我感到有必要和你谈谈上周四无情地唤起我回忆的那些舞会了。
  那是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五,两天前我刚失去了母亲,晚上十点我从沃吉亚墓地回来。我拖着步伐好像被嗜睡病压制着,我走的道恰巧把我引至你家门前。门是开着的,院中和窗上灯光闪烁。我停滞在我许久再没跨过的门槛前,机械地停在那里。那时候,两个人突然间推撞了我,并且大笑着走了进去。我颤抖了一下,因为我记起这里有一个庆祝活动。我想继续赶我的路,因为里面正举行庆祝活动的想法更叫我觉得我自身永远的孤独。可是我没法继续向前,有种东西牵绊住了我。我又站了一会,静立不动且毫无思绪,慢慢地我的意识恢复了,我以极大的决心决定把我的命运作最后一搏。我想知道我是否如被我母亲抛弃了一样也被我的妻子丢弃了,倘是那样,我便只能去死。
  阿黛尔啊,我将对你说些什么呢?绝望让我变得失去理智。我眼含泪水,我被熬夜和焦虑折磨得很是虚弱,我想要看看你是否把我给忘了;一桩罪恶(在同样境况下的自杀真的算是犯罪吗?),当我们深陷不幸的深渊中时,罪恶一点儿也不让人觉着痛苦。总之,我不知道我的理智陷入到怎样的疯狂中去了,我今天对此觉得很是羞愧,可所有这一切将让你明白我爱你到了怎样的地步。
  我冲进院子,急冲冲地走上楼梯,我走进没什么人的前几间客厅,在那里,我从庆祝的灯光中看到了我帽子上的黑纱。这让我忆起我当时的身份,我迅速地逃开,躲进我们以前曾多次玩耍的黑暗走廓中。在这走廊的尽头,我听见头顶上跳舞的脚步声和乐器远远地声响。我不清楚是哪一个魔鬼诱惑我登上了与正厅相连的楼梯。那里,声音更加清楚了。我继续向上走,走到三楼,那是一个正朝向舞会的玻璃房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还有思想,我把我滚烫的脑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用我的眼睛寻找你。我看见你了。
  什么语言能表达那时我内心的感受呢?我只对你按事实讲述,因为那会儿,我的思绪异乎寻常而又难以描述:长久地静默不语,你穿着孝服的维克多凝视着身着舞会服饰的阿黛尔。你讲话的声音不能传到我这儿来,可我看见你嘴角的微笑,这叫我心碎了。亲爱的朋友啊,我就在你身旁,可无疑我远离你的思想。我等待着,在我绝望的内心中,仍存有爱与羡妒的力量。倘若你去跳了华尔兹,我便彻底完了,因为这是你完全遗忘我的证据,而我也不能继续活下去了。你没去跳华尔兹,这在我似乎是有个声音对我说,还有希望呢。于我,是没什么庆祝活动,没什么欢乐可言的,而我的阿黛尔正在庆祝正在欢笑着呢!这些对我太残酷了。骤然间我的心满怀悲伤,倘若我再多停留片刻,我会死掉的。那时候,我从我的疯狂中回过神来,我缓缓地从那我上去时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走下来的楼梯上,走了下来。然后我回到我带孝的家中,在你款款起舞的时候,我在我刚过世可怜的母亲的床边为你祈祷。——其后,我知道我是被人看到了的,可是必须否认,因为我在那儿的露面是不合情理的,而且极少人能理解我刚写给你的这些东西。
  哦,阿黛尔啊,你永远不了解我爱你爱到什么样的程度。我对你的爱让我能去做一切可能或绝不可能的荒谬之事。我是个疯子,但我如此爱你,我以为上帝本人也不能责怪我的。
  再会啦,亲爱的朋友,我为着我俩忙碌了一整天。我爱你如同人们爱上帝与天使一般。亲吻你。


致未婚妻
[法]雨果 周瑛译
  一八二二年五月十二日  晚间十点半
  你不知道,天使啊,你不知道,我最爱的阿黛尔啊,我给你写信时,是带着多么痛苦的情绪,现在我独自一人,孤单一人,想着是别人而不是我照顾你,是别人的安抚而不是我的安抚,去舒缓你的苦痛,去止住我使你滑落的泪。唉!我是十分可怜的,我一人忍受着我的痛苦,阿黛尔啊,我叫你落泪,却不能安慰你。啊,阿黛尔,为什么现在我不能掏出我的心赤裸裸的呈现给你呢,这样你便会明白这对于一个外人,一个孤儿是不是一种残酷的折磨,这个孤儿把他的生命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用无尽的激情去爱着她,愿意奉献整个生命以博取她的一个微笑或交换她的一个泪花,可就在他让这个天使落泪后,人们独独拒绝他用自己的亲吻去擦干她的眼泪,或是用他的鲜血轻拭她的泪痕。
  此刻你在做些什么呢,我爱慕的天使?你在哭泣,你在痛苦,这全是为着我啊,而我却不在你身边!请可怜我吧,难道我不是确实要比你更加不幸吗?我的一切痛苦我都独自承受着,可我愿意它们千百倍地磨人与苦涩,只要能减轻你,我最爱的阿黛尔的一丁点儿烦恼。啊!我是多么诚挚地在每一刻不断奉献全部的我以成就你生活中的微小部分啊!我把你的幸福当做我人生的目标;我活在世上只为着你的幸福;我的使命并不是像其他男子那样只考虑自身的安宁与个人的幸福,而是把你注定要遭受的愁苦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亲爱的朋友,当我见到自己非但没能减轻你的苦难,反倒又给你增添一些新的痛苦时,请你想想我心中是什么滋味呢。
  于是,你用天使般的温柔向我承认,不安焦虑并不是致你落泪的惟一原因,而在其它时候,你那温柔总是让我心头溢满幸福。阿黛尔啊,因为我所犯的过错,我应当在你面前为你的仁慈所不愿指责的事情认错的。我想和你谈谈自晚餐以来我的行为。我并不试图为自己辩护,我自责着并且不做任何申诉,因为你哭了。可是,听着啊,你会明白,让你痛苦的根源在于一种十分强烈的爱,它使我十分重视我让你承受的痛苦。
  当你在我后面一会儿来到花园里的时候,我留意到你以一种我觉得做作的小心翼翼在回避我,可我仍然转了个方向与你碰面,我固执的想法与你想要躲避我的念头一样坚决。你的回避在我是十分冷淡的表现,我不会告诉你我心中作何感想,我当时没有抱怨,因而之后我也不会抱怨的。
  晚餐之后,又一次的分别。我悲伤地过了数小时;我同来的时候,你在我看来还是欢乐的,并且你的母亲对我说你在整个拜访中一直都是高兴的。我的阿黛尔啊,我的情绪很少表现在我脸上,但它们是深刻的不能再深刻了。你的愉快让我伤心。我决计以冷谈的表情来回应漠视,因而我轻易地便显出痛苦来了。剩下一切你都是知道的。
  现在,我跪伏在总是宽恕我的天使跟前,并且请求她再一次的原宥。唉!我今晚上是多么痛苦啊!当我一人独处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自己孤独。我啊,在环绕着你的许多人中,此时是应当最靠近你身旁的,可我却是距你最远的。我是多么的不幸啊!我所受的这些苦算什么了,只要你现在香甜地睡着。再见啦,我温柔可爱的阿黛尔啊,我明天早上将见到你。我亲吻你,我千万次的亲吻你。
  你的丈夫


致未婚妻
[法]雨果 周瑛译
  一八二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晚间九点
  我的阿黛尔啊,整晚的给你写信,于我是十分愉快的,我曾多次度过这样甜蜜的晚间;但却要放弃另一件同样愉快的事,那便是想念着你,我更愿用我的整晚来分享这两大乐事。而且这将是依从着你,又是一大乐趣啊。
  亲爱的朋友,愿你知道我这些梦想是多大的幸福啊!……我最爱的阿黛尔啊,迷人的幻想时常将你带到你丈夫的臂弯中;他把你紧紧地拥在心头,你美妙的双唇亲吻着他的双唇,你享受着他的爱抚,并予以回应,阿黛尔啊,全部的他与你交融在一起……接着这过度的幸福惊醒了我,什么都没有啊!……我的床空空的,我的阿黛尔亦不在那里,多么令人伤心的现实啊!我亲爱的朋友啊,我盼望着,抱怨着,仿佛由天堂坠入了地狱。那些时候,我亲爱的天使,我需得想着这些甜蜜梦想成真的那一天离我们不远了,才能重又鼓足勇气。
  唉!阿黛尔,长期以来,我的梦想便是我全部的幸福啊!在我们漫长而又痛苦的分别中,除了晚间与睡梦里迷人的幻象,我还有些什么呢?于是当悲伤准许我入眠时,晚间时光真成了生活中惟一幸福的时刻;便是在那个时候,我感到纯真爱情所导致的惨烈痛苦因纯真本身得到了缓解。那时,我每日都是十分痛苦并孤独的,在我看来,我精神的一切欢愉都隐藏在我的梦想之中。你出现在我的所有睡梦里,倘若偶尔那些诱人的梦境混杂着一些痛苦的回忆,可至少你在梦中啊,并且你的倩影在四处挥洒下它的美妙。你仿佛是我烦恼的见证者,是我苦痛的抚慰者,在那些心爱的梦境中,我如何能不感谢那些痛苦了,正是因为它们,我才得享被你安慰的幸福啊!
  可醒来却多么叫人厌恶啊!我失去了一切,甚至是希望,至于现在,即便你和我的美梦一同远离了我,我还有最美妙的确信,我不说是希望。一个月后,我的阿黛尔哟……你不认为一个月是太过漫长了吗?请原谅我这个傲慢的问题。我因自己被你所爱和你同样被我爱慕着的念头而一时迷失了。亲爱的朋友啊,你曾许诺于我,你曾命我相信,但我不敢自信能拥有如此的幸福。你或许又将埋怨我了……啊!埋怨我吧,告诉我吧,对我重复你爱我如我爱你一般,阿黛尔啊,你很清楚,就是因为这些话我才活着,你很清楚我全部的生命依附于你的生命,你很清楚终有一日我的生命将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一日,我敢对你说我爱你而你也肯回应我……
  阿黛尔啊,那令人迷醉的回应决定了我的一生,我的命运,我的永生。她将永远不会从我心头消失,只除了你把它夺走;因为,阿黛尔,你拿回所有你赠与我的财富——你的爱,这完全都系于你一人啊。这便是对你说我的生命随你处置。把你的维克多变成你所希望的样子吧,只要你爱他。这是他幸福的惟一需要。余下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当我看见你忽而冷谈或不高兴,我温柔的阿黛尔啊,我不知道如何对你表达我是多么痛苦啊。我仿佛是半死不活的,我精神不宁。而你一句温情的话重又赐予我生命,这便是我今晚上遇到的情况。
  别啦,我离开你时带着昨晚未曾得到的温柔告别的宽慰,我可以好好地入眠了,这便是说甜蜜地梦想着。哪一天我独身的日子可以终结呢?还有长长的一月,而这三十日的一月将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每日的二十四小时也好似无休无止。别啦,我爱慕的阿黛尔;你现在睡了,我仿佛看见你休息着,你迷人的眼睛闭着,我曾亲吻过多次的双手交叉在你可爱的胸口,我仿佛看到从你口中吐出如此清醒、如此纯净的呼吸,可我却不能在你唇际印上我的吻!噢,阿黛尔啊,什么时候可以呢?……一个月之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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