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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徐时栋水北阁:二毁三建,月湖书生

 真友书屋 2016-06-21

在藏书家中,就执着劲儿而言,少有人超过徐时栋,他堪称屡败屡战的典范。徐时栋建起的第一个藏书楼,名叫“恋湖书楼”,后来改名为“烟屿楼”。最初,烟屿楼是由徐时栋的父亲所建,当时藏书量不大,大概有12800多卷,后来在徐时栋努力下,烟屿楼的藏量达到了10万卷。咸丰十一年,徐时栋带着全家避寇,到了大山里面,当时也是带着他的藏书前往,徐时栋把自己的藏书藏在了金岩山洞里面,而这个山洞旁边有座寺庙,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寺庙里的一位僧人住在了山洞里,然后焚烧徐时栋所存之书,以此来取暖,这使得烟屿楼所藏之本损失巨大。

 

《管子》徐时栋钤藏书章


同治元年,太平军攻入宁波城,烟屿楼所藏之书第二次受到了损坏,不知什么原因,在他的藏书第一次损失之前,徐时栋另外建了一个藏书楼,名叫“城西草堂”,此书楼位于宁波城西门外的花池巷,至于徐时栋为什么在烟屿楼还存在的情况下又另外建个备份,我没有查到相关的说法,他仅在自己的《烟屿楼诗集》中说过这样两句话:“咸丰五年(1855)三月,余始居城西门外,名之曰城西草堂,童丈萼君为余题户册,宅边有高柳,相传不由人植,初时但见短枝,数年遂大树,下有泉适合吾号,岂有谓因缘者邪?”

 

《管子》徐时栋题记


他说城西草堂旁边有柳树,而柳树之下还有泉水,徐认为自己命中注定就应该搬到这里来,因为徐时栋号柳泉,他认为这正暗合了自己的号,但是这种暗合对他来说并非吉兆。在同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城西草堂意外失火,把他的藏书烧了个干净,烧书量按他自己的话讲是“劫灰十万卷”,对于这种巨大的损失,徐时栋很宿命地认为:“万事有定数,人谋非能藏。”

 

宁波十大名人故居


大多数人可能面对此况就会认命了,通过上面的那两句话,似乎徐时栋也有认命的倾向,然而没过多久,他藏书之病复发,重新开始在城西草堂旧址之上再次建起藏书楼,这次他总结了前两次书楼被毁的教训。他的结论很有趣,他认为前两次书楼被毁是因为名称起的不吉利,第一座书楼叫“烟屿楼”,里面有一个“烟”字,当然藏书就烟消云散了;第二座书楼名叫“城西草堂”,里面有一个“草”字,干草遇火当然很快就会燃烧。所以,书楼被烧,名称占的成份很大,故而他觉得再给自己的第三个书楼起名要极为慎重,一定要在楼名里嵌入一个水字,同时他把新建的书楼位置改为坐南朝北。

 

门牌号及“五好文明楼群”


这等于书楼要向着北极星的位置,为什么要向着北极星呢?因为按照道家的说法,北极星是颗水星,书楼向北,等于用水星来克火。他经过这一番的慎重考虑,于是给这座书楼起名为“水北阁”。实践证明,他的这番苦思冥想起了作用,自从此楼建成之后,直到他逝世,这座书楼再也没有起过火。水北阁多年安然无恙,是否这名称起了巨大作用,这件事我不好评论,但我觉得一定还有另外的因素,那就是他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感动了上帝。

 

旁边有全祖望立像


徐时栋的书楼屡毁屡建,并且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较大的藏书量,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实力,关于这一点,我没查到相关的史料,但我觉得徐时栋很会讲方法论。以我的藏书经验,想在短期内建立起有一定水准和规模的藏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不单纯是钱的问题,有钱可以把书店的藏本一次买回一大堆,但稍微有一点儿数量就会发觉,各个书店架上之书,绝大多数都是重复者,真正难得一见之书早就被爱书人买回了家。


徐时栋肯定懂这一点,所以他用荀子的方法论:“假驭马者,非利足也,而至千里。”既然藏书家把好书都买回了家,那么把藏书家的藏品都买过来,这就等于借助他人之力而替自己收集,因此城西草堂被毁之后,他将本地藏书家汤耕吾和慈溪藏书家郑简香两家所藏之书大部分买了下来,放在了自己新建的书楼里,仅仅在短短的一年内,他的藏书量就又接近了6万多卷,这个速度可谓惊人。

 

玉树临风的全祖望


水北阁建成之后,楼里面又得到了这么多藏书,这让徐时栋很是高兴,他的朋友看到这种情形,也会送一些书给他,这让徐时栋在感到温暖的同时,也认为是上天照顾他,他在《谢陈树珊驾部送书》一诗中表达了自己的愉快:“客岁吾庐下祝融,图书收拾去勿勿。范卢已断千秋望,汤郑同付一炬中。本以网罗遭劫火,莫将呵护问天公。故人怜我平生志,架上新来幸不空。”

 

移建至天一阁内水北阁简介


徐时栋是个开明的人,虽然他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却并不会将自己的藏书封锁起来秘不示人。同治七年,徐时栋参加了《鄞县志》的编写工程,这部志书需要大量的史料作为依据,于是到了第二年,徐时栋就把《鄞县志》的编辑部搬到了自己的水北阁中,他让这些工作人员随便使用自己的藏书,而他自己也用这些藏书做出了很多的研究成果。他一生总计写出了30多部书,主要还是在经学方面。那个时候,宁波属于浙东学派的根据地,而此派以史学著名,而徐却不受这个影响,致力于经学,这倒是一件很特殊的事情,并且徐时栋的治学方法还是古文经学家的路数,他的好友董沛有这样的评语:“援据古训,本汉经师之家法。”经学方面徐写出了《尚书逸汤誓考》、《三太誓考》、《诗音通》、《山中学诗记》、《四书毛说驳正》、《烟屿楼经说》等等,由此说来,徐时栋之藏书,属于读书人之藏书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以藏书为务,而以读书为急,此余心也。不然,邺架曹仓,仍饲蠹鱼,亦何裨乎!”

 

水北阁外观


徐时栋去世后,水北阁的藏书仍然完好地保存了38年,到了宣统三年,水北阁的所藏全部出售给了上海的书商。书商在上海售卖这些古书时,也有一些被宁波藏书家买了回去,但大部分都散失在了不同的藏家手中,傅增湘在《藏园群书题记》中有这样一段话:“光、宣之交,估客自南中捆载而来,故厂肆多有其遗籍。……余往时收得数种,印记宛然。”直到近三十年,徐时栋旧藏之本仍然时时出现在市面上,我也收得了其中的十几部,上面大多有徐时栋的题跋,如此看来,其所藏之本他都进行过翻阅,然而我从未见过他的旧藏中有宋元版,即使明中期之前的本子我也未曾看到,我没有核对过他的《烟屿楼读书志》和《烟屿楼书目》,不知道他的藏书质量究竟如何。

 

复建后的水北阁正堂


1994年,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水北阁被整体地迁移到了天一阁院内,据说这是更好的一种保护,不管怎样吧,毕竟这座有名的书楼到今天还有痕迹在。

 

又至市内共青路79号访徐时栋故居烟屿楼,意外看到徐时栋故居旁的一小块空地上立有铜制全祖望立像,下有其介绍及“史学大师全祖望”字样。烟屿楼两侧皆有大门,两侧大门边皆有耳房,两边耳房中间夹一小院,小院一侧为共青路,一侧为所居,与常见清代民居颇异。其大门上挂有“宁波市十大名人故居:徐时栋故居”之牌,另一侧大门外上有“烟屿楼”三字,右下有一蓝色小牌,极似印章,初时以为是写此“烟屿楼”者之小印,细看却是篆书“月湖街道”,不禁令我哑然。

 

居然是简体字,印章尤为有趣


内中悬有徐时栋故居简介,上面简要地介绍着徐时栋藏书的故事。该楼现为月湖街道桂井社区工作站,有“招聘工作站”等招牌,算是未被荒废。全祖望像后有小巷一条,由巷口所见,内有垛墙,忍不住往内走了一段,内中残垣败瓦,荒草弥漫,显然是一片已经荒废之所,不知是将要拆迁,还是已拆了一半,但见此片建筑皆有些年头,就此变成了废墟或者盖起一片假古董,究竟不如原有的故居有着难以诉说的忧思在。但旧城改造在整个社会中已经是如火如荼,这也就是当年的歌词中所唱的——“历史规律不可抗拒”。

 

北水阁内的简介室


2015115日,天一阁搞了个盛大的活动,名目是“月湖书生——徐时栋诞辰200周年纪念展”,这个展览有较长的副题,除了徐时栋200周年的诞辰,同时也是水北阁建成150周年,以及水北阁移至到天一阁南园20周年。为了这个纪念活动,不少的人都写了相关的文章,其中我读到的一篇最有意思者,是讲徐时栋对于红学的贡献,此文中引用了徐时栋的一句话:“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康熙故相明珠家事。金衩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衩即影高澹人,妙玉即影姜西溟先生。”

 

人去楼空


文中以此话为论点,对徐时栋做了如下评价:“徐时栋的另一成就在于红学。清道光、咸丰年间,红学发端,直至民国发展为点评派、索隐派、考证派三大流派。学界公认,甬上两人——姚燮为红学点评派代表人物,徐时栋为红学索隐派发端之人。”

 

静穆


这个评价让我读来颇觉有趣,但我只是觉得某人戴上了“红学家”的帽子,好像马上味道就不对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而今的“红学”变为了一种不宜触碰的话题,致使无法了解到后人给徐时栋带上这顶高帽,不知道他舒服不舒服。但他肯定不知道“红学”后来的发展,跟他当年的推断已经变得大相径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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