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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文辉访谈:“字不是写出来的,是学问养出来的。”

 moyurw 2016-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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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不是写出来的,是学问养出来的。”于是那个门很沉重地关上了,一声特别的响,感觉像大提琴的第四弦忽然断了一样。


竖看历史,横看世界

 文 | 柯文辉、赵学文、张勇耀、温颜

来源 | 《名作欣赏(上旬刊)》别册(2016年3期)


 

张勇耀:您的涉猎非常广泛,不但写传记,还写散文诗、剧本和戏剧研究,您是怎么走上文学的路的呢?


柯文辉:我本来学的是历史和哲学,后来鬼使神差吃了这碗饭。从我自己来讲,我很愿意做在中国没有什么出路的文学。我从小很爱看戏,写过京戏,也写过昆曲。我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时候是做戏剧的研究,但是我的同事没有人知道我写剧本,剧本发表后都石沉大海,当然读剧本的人也少。


散文诗也是文学中的边缘性文体,也没有多少人关心,因为任何东西一旦流于粉饰的时候,就没有生命,这个也很公平。当年那些写散文诗的人,活下来的如今也太老了。

 

温颜:您对当前到处都是”书法家”的现象怎么看?


柯文辉:我想没有人不想写好字,但很少人可以写好,特别是现在,形成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数量之多是历史上空前,质量之差也是历史上空前。原因很简单,因为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的部分,如果中国传统文化元气得不到恢复,书法就永远不会有大师。因为媒体太夸大,而夸大到极点就异化了,结果出来的全是名人,却没有名书法作品。如今有书法官员、有书法活动家——当然如果没有书法活动家的话,热闹不起来。但是光热闹永远出不了真正的书法家。所以书法的处境很严峻,我很担心。

 

赵学文:从今年开始,书法进入小学的课堂。您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柯文辉:我认为,补课比不补好。但是补课的根本不是书法本身,那是治标的办法。治本必须要让大家积极的、有分辨力的继承我们自己的遗产。比如说:西方的绘画它是科学的、严谨的,中国的绘画则不是,是意象的、哲学的,追求的是传神写照,它有寄托、技艺。所以中国古代的画家,画有三种:一个是文人画,一个是(宫廷专职画家)专家画,一个是民间画,这三个行当里,也是互相川流不息的变化。


现在美院办的民间艺术系,我当时曾经笑说:“难道可以用生孩子的方式来培养处女么?”当时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民间艺术家不是大学培养的,大学也培养不出来,因为民间艺术的土壤不在这里。我们这个民族缺乏一种反省的精神、一种忏悔的精神、一种感恩的精神。我们从来没有感谢过这一方土地,也从来不感谢自己的衣食父母(农民),我们纪念这个伟大、那个伟大,但是战争中死了的那些人,默默无闻的就死了,生命的消逝引不起人的痛苦,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是这样的。

 

 

 

张勇耀:您能谈一谈读书跟书法之间的关系吗?


柯文辉:有一篇文章叫《林散之印象》,写到过一件事。我去告别林散之先生,跟他说今年不能陪他老人家过年了,他就送我走。我出门以后,突然他说:“你回来。”我说:“老爷子还有什么教诲么?”他说:“我写字写了八十多年,想告诉你,现在才懂得一个道理,一个被人忘记的最简单的道理。”“什么道理?”“字不是写出来的,是学问养出来的。”于是那个门很沉重地关上了,一声特别的响,感觉像大提琴的第四弦忽然断了一样。



大约在三十多年前,我就去看他,他说:“写字太难,现在大家对我评价太高,人死后一百年,官也好,其他条件也好,媒体也好,都不起作用,那个时候的评价才是真的。”这是林散之先生讲的。他还说:“字可以写得差,但不能写得俗。”这句话我当时听着也不懂,居然不自量力地说:“老师啊,您的这句话我不完全同意。您说胡适总有点学问吧?郑振铎总有点学问吧?怎么他的字写的很差呢?”他回答了一句:“差是差,但是他的字不俗。”我感觉老爷子在我头上敲了一棍子。我不敢乱发评论。

 

 

张勇耀:没有文化的滋养,自己的那种性情就呈现不出来。但是我觉得写字,还是带有很强烈的一种技艺的性质,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柯文辉:技术是人体,艺术是他的呼吸,人生大道是他的思维。一个人刚死,他身上什么器官都不缺,但是他不能呼吸。所以技术是为艺术服务的,艺术表现的是人生的大道,也就是道家所说的大自然和人生的规律。不钻研技术,艺术做不好,光有技术,那只是个匠人,不能成为艺术家。所以说真正的艺术家文化修养和技术缺一不可,相辅相成。中国到底要养活多少艺术家?我认为艺术家分三类:第一类是在艺术上有成就的专家,这是大家尊敬的,没话说;第二,是像我一样,属于一种职业,混饭吃的;第三种人呢,一辈子不懂艺术,但是他辛辛苦苦出入名人的圈子,到处讲话,到处作报告,同时非常会整人,这种人的出现是世界上对艺术的一种异化。他一生辛辛苦苦,忙的让别人搞不成艺术。

 

温颜:柯老,您怎么理解好的作品,您衡量好作品的标准是什么?


柯文辉:好作品大概有三种类型。一种是一见钟情终生不忘的好,越看越有味道。什么是好诗?好诗就是一看就懂,百读不厌,这两个看似矛盾,其实是统一的。每一个艺术家都应该把握诗的艺境。艺境两个字,“艺:其实就是诗艺,是立体的、可看的、可赏的、可居的那种意象笼罩的美。“境”,你的学历越大,你的学问越广,那个“境”就越大。



画家需要很高的思想水平,需要很高的表现能力。诗歌这个东西,给人的美育跟书法绘画一样,其实中国古代专业靠作诗吃饭的人也是极少数的。所以首先要懂得,中国文人画是“人文精神”,并不是说有多高的技术。作品中这个“好”,我想它是不是能引起人一种健康向上的美感。


另外一种作品,一出现就挨骂,但是经过长时间的考验,批评家的解说,终于被大家又认可了,当然认可的过程会有反复,但没有超出好以外的反复,只是好的品位不一样。经过争论,然后达于统一。莫奈画的《草堆》,那是在不同的光线下不同感受画出来的。他虽然同样画一个草堆,但他并不重复。所以画家画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怎样画,就是他的线条里面有没有情感的密码,这个对画家是莫大的考验。如果他没有情感的密码,无法传达给后代。一味重复古人,重复别人的东西,吃别人嚼过的馍,那他就不是一个艺术家,而是印刷机。我提倡线条里面要有电波,也就是画家情绪化的想象。这个说明什么,艺术可贵的是独创,也就是原创的精神。但是原创不是凭空的,而是站在整个民族文化积累的制高点上,他才能超越古人。我们不要轻易对于古人、前人、洋人做出各种结论,我们不苟同。


还有一种,是非艺术力量的干扰。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它还是要回到作品本身。我相信,真经不怕火炼。

 

赵学文:非常感谢柯老,今天的谈话很受启发,给我们上了精彩一课,也希望更多的人能认识到您所说的这几点。谢谢您!


作者简介:柯文辉,当代著名书画评论家、鉴赏家、美术理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研究员。曾任当代国画大师刘海粟秘书十年,其间与刘海粟、林散之、李可染、钱君陶等大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90年代在中国话剧研究所从事学术研究。1993年起享受突出贡献政府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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