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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全开，月未圆
程予东
受托到兄弟学校参加一个活动，因为和本学科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本不欲去的，领导一句，凡事当有相通处，了解下也好，不忍冷，便应承下来。
到那里后，果然呼应了我的忧念，别人眼里炽热的英语于我既聋又哑，置身其中，俨然受刑。虽然老师激情飞扬，手舞之，足蹈之，还是不明所以，遂起身溜到外面，闻隔壁班级书声琅琅，大悦，趋步而前，候在门边。老师正挥着学生读屏幕上一则文言短文。倏然间，学生骤停，纷然侧目，我颔首微笑。老师见状，亦是讶异，他数步临面，抬眼打量，“你找谁？”忙陈述理由，本以为知悉同行，会欣然，不料，脸色凝重，眼目秋浓，“到别处去吧。”说完，折转身子，剩了我。
心下黯然，不迭逃开。外面阳光晃着，择一阴凉处，坐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形？我不由问心。我没有任何搅扰之意，只是欣悦，类聚。无声无息候着，想一段精神出游。于他有何相伤呢？
悲伤让人有些敏锐，于是想起监考时发生过类似的小曲。时间所剩不多，一个孩子作文字数还在上游晃荡，隐忧漫来，俯下身来，想看个端倪。他发现了我，身子向前一扑，整个人压在试卷上。干嘛，那么激动，我抚了他的背，示意他加快速度。扫了一眼旁边的同学，一个女孩洋洋洒洒，字数已然超出，她还没有刹车的样子，我想瞧瞧她在怎么的想象里飞奔，孰料，她马上敏感地侧了身，胳膊肘杵在了桌子上。
老师和学生之间有着多么相似的选择啊！他们的内心该是有着相通的心曲吧。那是怎样的心灵之路？从自我出发，认知之路只能走一段而已。想到了换位思考，如果换作是我，当如何？
我会欣然接纳一个陌生人闯入自己的地盘吗？感觉也有些艰难啊！即使我知道他的用意，但是那份熟悉地盘熟悉面孔前的悠游自在就难以为继了。其实就是一些熟悉的人，比如学校同仁来听课，自己也是做过一些准备的，可是那种紧张不适感还是压不住。为什么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心里埋着这个疑惑。后来无意间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人际气泡”一词。约略明白了一些。人际气泡指的是每个人为自己划分了一块“领地”，以气泡包裹，这样会觉得很安全；如果气泡被侵犯了，就会感到不安甚至发怒。
心理学家为此还做过一个实验：一个刚刚开门的大阅览室，里面只有一位读者时，心理学家进去坐在他的旁边。试验进行了80人次。结果证明，没有一个被试者能够容忍一个陌生人紧挨自己坐下。很多被试者会默默地移到别处，有人甚至问：“你想干什么？”
原来我的到来是侵犯了别人的安全气泡啊。虽然我没有任何坏的企图，但是对于那个人来说，他自己的领地被扰了却是无争的事实啊。他不知道闯入者会怀着怎样的心绪，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本人。这种不可测性增加了他的不安感，他为了维护自己的领地，为了内心的那份舒坦安然，会有看似缺少人情味儿的拒绝。其实不是他本人缺少人情味儿，而是你这个贸然闯入的人深浅不可测。其实就是熟悉的人来到自己领地，自己也多会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开课的时候，被众多熟悉的眼睛打量，总想把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但是又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能全然掌控，所以携着隐隐不安的心绪。
我们都希望自己在个人的属地可以自由往来，自然会本能地抗着他人的介入。这大概是很多老师包括自己不太情愿上公开课的原因吧。不过，那些颇有底气和向上冲荡劲头的人却欢迎着别人的到来，这又当别论了。很多时候，如果来的人是朋友知己，彼此无芥，舒爽自在，应该是不必设防的，只享受那一份亲密自在就行了。可是为何当时自己那么钝感呢？原因概不过是单向出发的缘故。我们容易对别人闯入敏感，却对闯入他人钝感。这样的裂隙，是由于我们缺少一定的同理同情心所致吧。
人与人的交往需要一些距离，一些边界。适当的距离是对人的尊重。陌生人之间尤其需要这份尊重。其实就是比较熟悉的人之间也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啊。孔子的弟子子游不是说过类似的话吗？“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意思是说，如果你有事没事总是跟在国君（领导）旁边，虽然表示亲近，但离自己招致羞辱就不远了；你有事没事总是跟在朋友旁边，虽然看起来亲密，但离你们俩疏远也就不远了。这句话告诫我们，无论对领导还是对朋友，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掌握好亲疏的分寸。过于亲近和热情可是一种伤害啊。
在人际交往中，以平等和理性的态度去尊重每一个人，彼此之间留一点空隙，留一点余地。不触碰别人的人际气泡，让他享有自己独立的空间，让一颗心悠然一些，安定一些。这是一种美好的境界啊。就就像禅宗所推崇的花未全开，月未圆的境界。花一旦全开，马上就要凋谢了；月一旦全圆，马上就要缺损了。而未全开，未全圆，仍使你的内心有所期待，有所憧憬。花未全开，月未圆的境界当是人间最好的境界。尊重每个人的人际气泡，这是一个现代公民应该有的素养。拥有这样的素养，人间美好的境界才是可以预期的。
【作者程予东 浙江省象山荔港学校 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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