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厚地高天厚地高天，侧身颇觉平生左。 小斋如舸，自许回旋可。 乾坤大，霜林独坐，红叶纷纷堕。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90 此词作于1906年秋，王国维30岁。本年3月，王国维随罗振玉辞去江苏师范学堂教职，8月以后回海宁。 【注释】 左，乖牾，不协调。舸（gě），小船。 【译文】 置身于高天厚地之间，渐觉得自己平生事事乖左。我小小的书斋如同一只小船，可任我左右回旋，无拘无碍。姑且在这浮幻的人生中，暂时地获得了“自己”。乾坤是多么广大啊，我独坐在经霜的树林中，看那红叶纷纷而堕。 【鉴赏】 陈永正笺：“词人曾经叹息过：‘欲为哲学家，则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为诗人，则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静安是一位既富于感情，又有邃密的理性的诗人兼学者，他彷徨于文学与哲学之间，最后终于选择‘经史、古文字、古器物之学’，以图‘远于现实之人生，亦可暂忘生活之欲’。本词中‘侧身颇觉平生左’一语，道尽了静安在30岁前后矛盾的心事，也是他事事乖牾的一生的总结吧。” 结句意境阔大。 玉楼春·今年花事垂垂过今年花事垂垂过，明岁花开应更嚲。 看花终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属我。 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27 此词于1905年夏作于海宁，王国维29岁。本年六月初，江苏师范学堂放假，即返海宁度假。 【注释】 垂垂，渐渐。嚲（duǒ），下垂，形容花多使枝叶垂下。金罍，金杯。拚（pān），甘愿之辞。 【译文】 今年的花事已渐渐过去了，明年花开也许会更繁盛吧。自古以来，看花游乐总是少年人的事儿，只怕是少年时代不再属于我了。劝您不要推说金杯太大了，还是痛痛快快地喝个醉吧，宁愿在花底沉沉我倒。您看，今日在树头的花儿，已不是去年至上的花儿了。 【鉴赏】 元稹《看花》诗曰：“好花须是少年看。” 陈永正笺：“强作放达之语，格调颇近欧阳修，然似欠六一词之真率。那是一位饱历忧患的中年人的苦笑。在失去了最宝贵的青春后，他总得要抓住点什么，而且想牢牢地抓住不放，因为，那是他最后的慰藉了。” 采桑子·高城鼓动兰釭炧 高城鼓动兰釭炧，睡也还醒，醉也还醒， 忽听孤鸿三两声。 都作连江点点萍。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03 此词作于1904年秋，王国维28岁，随罗振玉赴苏州，任江苏师范学堂教职。 【注释】 兰釭（gāng）：灯的美称。炧（xiè），灯烛灰，此处指灯烛将灭。 【译文】 高高的城楼上，暮鼓声声，银灯也快烧残了。睡下，也还是醒着，醉了，也还是醒着，忽听到天边的孤雁三两声悲鸣。人生好比那在风前的飞絮，无论是欢乐还是悲哀，都是破碎不全的。这一切，都化成了在江上的点点浮萍。 【鉴赏】 杜甫《阁夜》诗曰：“五更鼓角声悲壮”。阮籍《咏怀》其一曰：“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此词起首悲壮，上阕写实，下阕写虚。高城、颦鼓、兰釭，为眼前之景；孤鸿悲号，为耳畔之音。诗人听暮鼓声声，看银灯摇曳，欲睡还醒，醉而复醒，忽然听到天边孤雁之悲鸣，不禁兴起阮籍《咏怀》之愁绪。念人生如柳絮、浮萍，悲欢离合，不过点缀其中耳。张继的“夜半钟声到客船”，转为观堂的孤鸿悲号到枕畔，怎不让人心折骨惊，油然生身世漂浮之感。 点绛唇·屏却相思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 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 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519 此词于1907年春作于海宁，王国维31岁。1906年3月，王国维随罗振玉辞去江苏师范学堂教职，8月以后回海宁。 【注释】 屏（bìng）却，放弃、排除。 【译文】 我决心要放弃相思了，因为近来更清楚地知道相思是无益的。可是，相思是无法抛撇的，在睡梦里还是要去找寻他。残梦乍醒，王道远处依约的楼台——它跟我迷离的梦境那样若明若灭。那溶溶的凉月，正照在满院如雪的丁香花上。 【鉴赏】 夏承焘、张璋《金元明清词选》评曰：“最后以景语作结，用月光下的白丁香来烘托人的孤寂和惆怅。” 陈永正笺：“这是一首刻骨铭心的情词。相思是无法摆脱的，在梦中，在醒后，它总是揪紧着情人孤寂的心。此词结语，真可谓‘物我两忘’，在缥缈恍惚的追寻中，别有一种幽情的韵致。在静安抒情小词中，当以此等作品为极则。” 摸鱼儿·秋柳问断肠、江南江北，年时如许春色。 碧栏干外无边柳，舞落迟迟红日，沙岸直。 又道是：连朝寒雨送行客，烟笼数驿。 剩今日天涯，衰条折尽，月落晓风急。
北征司马今头白，唯有攀条沾臆。 君莫折，君不见、舞衣寸寸填沟洫！细腰谁惜？ 算只有多情，昏鸦点点，攒向断枝立。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07 此词当作于1904年秋，王国维28岁。 【注释】 江南江北，语出王维《送沈子归江东》诗：“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沂。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写春来的离思，为秋柳作铺垫。金城，今甘肃兰州西北。沾臆，沾胸。攒（cuán），聚集。 【译文】 试问在春来江南江北相送的时候，也是这样令人肠断的春色吗？碧栏杆外，是无边的垂柳，在风前依依起舞，使那迟迟的红日也西沉了。在那笔直的沙岸上，已是连朝冒着寒雨相送行客。重重雾霭，笼罩着一个又一个驿站。如今流落天涯，只见到被折尽枯条的杨柳，在清晓月落时被急骤的西风吹动。在金城路上，古来多少人因服役而辛劳跋涉。想当年，也曾欣赏它那优美的风度。北征的桓司马今已头白，只有攀着柳枝，泪流沾臆。您不要再折秋柳的枝叶了。您不是看到了吗，正像寸寸碎裂的舞衣，委弃于沟壑之中。有谁爱惜它的纤细的腰肢呢？算来只有那多情的点点昏鸦，聚立在折断的枝上。 【鉴赏】 陈永正笺：“静安长调中，以此词为最佳，令人想起渔洋诸作。景中见情。咏物而能扑入身世之感，便得风人深致。……此词借咏秋柳以寄行役之情。” 卜算子·水仙罗袜悄无尘，金屋浑难贮。 月底溪边一晌看，便恐凌波去。 却笑孤山万树梅，狼藉花如许。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53 此词作于1906年秋，王国维30岁。 【注释】 罗袜，曹植《洛神赋》曰“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金屋，用汉武帝金屋藏娇之典故。一晌，片刻，片时。迟莫，同“迟暮”。 【译文】 她像一位水中的仙子，穿着洁净无尘的罗袜悄然来去，世间的金屋又怎能把她留住！在月下，在溪边，恋慕地看了一会儿，便怕她凌波而去了。独个儿爱惜这幽洁的春花，不敢去矜怜她年华迟暮。却笑那孤山中的万树寒梅，这时已残花狼藉了。 【鉴赏】 此词为咏物词，诗人以水仙自况，寄托自己的幽洁。 阮郎归·美人消息隔重关美人消息隔重关，川途弯复弯。 沉沉空翠压征鞍，马前山复山。 只余眉样在人间，相逢艰复艰。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82 此词作于1906年春，王国维30岁。 【注释】 空翠，指山色，因山中多草木，翠色如浮于空中。 【译文】 美人的消息隔着重重的关山，道路曲折难行。在马前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岭，那凌空的翠色仿佛沉沉地压在征鞍之上。那沿途的山色，浓浓的好像泼翻了黛墨；绵缓的山势，又像拖曳着云鬟。当年我曾仔细地看了又看。如今只剩下这青青的眉样留在人间，要相逢就难上加难了。 【鉴赏】 陈永正笺：“此词有古乐府风调。” 菩萨蛮·回廊小立秋将半回廊小立秋将半，婆娑树影当阶乱。 高树是东家，月华笼露华。 独有倚阑人，断肠君不闻。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567 此词作于1908年秋，王国维32岁。本年王国维在学部任职。 【注释】 婆娑（suō），扶疏，纷披。东家，指东邻美女。 【译文】 在曲折的走廊中小立片刻——这已是秋天将半的时节了。只见枝叶扶疏的树影，零乱地撒满阶前。高树那边就是东家，清美的月色笼罩着露里的娇花。那曲曲折折的碧阑干啊，像成了回肠的字样。独有倚栏的人儿啊，她的痛苦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鉴赏】 “月华笼露华”，最是凄美。 青玉案·江南秋色垂垂暮江南秋色垂垂暮，算幽事，浑无数。 日日沧浪亭畔路。西风林下，夕阳水际，独自寻诗去。 灯影幢幢天欲曙。闲中心事，忙中情味，并入西楼雨。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42 此词于1905年秋作于苏州，王国维29岁，在苏州江苏师范学堂任职。 【注释】 沧浪（láng）亭，在江苏苏州城南。幢幢（chuáng），晃动貌。 【译文】 江南的秋色已渐渐地衰暮了，细算来，这时探胜寻幽之事依然不少。日日来到沧浪亭畔的路上，在西风吹拂的树林中，在夕阳返照的流水外，独个儿去寻诗觅句。最令人为难的是：忧愁伴随着闲适的生活同时到来，我想用忙碌的俗务把忧愁堵截住。夜来，空对着幢幢的灯影，天也快亮了。无论是闲时的心事，还是忙时的情味，都在西楼的雨声中一时涌来心上。 【鉴赏】 陈永正笺：“词人徜徉于江南秀丽的湖山之间，心中依旧充满着无可排遣的愁绪。他是那失行的孤雁，永远也寻不到栖身的地方。” 蝶恋花·袅袅鞭丝冲落絮袅袅鞭丝冲落絮，归去临春，试问春何许？ 小阁重帘天易暮，隔帘阵阵飞红雨。 已恨年华留不住，争知恨里年华去。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516 此词于1907年夏作于海宁，王国维31岁。 【注释】 鞭丝，马鞭。何许，何处。红雨，喻落花。动，不觉，动不动便。 【译文】 挥动轻柔的马鞭，冲着濛濛飞絮。肚子归到临春阁上，那美好的芳春如今又在何处？小阁中垂着重重帘幕，天时仿佛很快又到黄昏了。隔着重帘，院子里阵阵落花飞舞。着意为春天的逝去而悲伤，可是却无人可诉。只好闷闷地簇拥着罗衾，不知不觉间，一天又一天无聊地度过了。我已经恼恨留不住大好年华，可是，怎知道在恼恨中年华更悄然逝去！ 【鉴赏】 陈永正笺：“全词之旨在‘刻意伤春’四字。” 结尾最妙。 人月圆·梅天公应自嫌寥落，随意著幽花。 月中霜里，数枝临水，水底横斜。 萧然四顾，疏林远渚，寂寞天涯。 一声鹤唳，殷勤唤起，大地清华。 陈永正《王国维诗词笺校》451 此词作于1906年，王国维30岁。 【注释】 幽花，古诗中常以称梅花。渚（zhǔ），水中陆地。清华，清美华丽，形容景物之美。谢混《游西池》诗曰：“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译文】 老天爷也许是嫌过于寂寞吧，随意在大地上安置了这幽洁的梅花。在明月中，在清霜里，有几枝靠近水边，在水底映出那横斜的疏影。萧索地回望四方，只见稀疏的林子和远方的江渚，天涯一片寂寥的情调。只听到一声鹤唳，像要殷勤地唤醒大地上清美的春花。 【鉴赏】 结句隐含“清华”，不意为王静安晚年讲学之地。 本词意境高远。 第一乐章：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1.《点绛唇·厚地高天》（作曲：洗凡 厚地高天，侧身颇觉平生左。小斋如舸。自许回旋可。 聊复浮生，得此须臾我。乾坤大。霜林独坐。红叶纷纷堕。 2.《玉楼春·今年花事》（作曲：洗凡 今年花事垂垂过。明岁花开应更嚲。看花终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属我。 劝君莫厌金罍大。醉倒且拚花底卧。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3.《青玉案·江南秋色》（作曲：洗凡 江南秋色垂垂暮。算幽事，浑无数。日日沧浪亭畔路。西风林下，夕阳水际，独自寻诗去。 可怜愁与闲俱赴。待把尘劳截愁住。灯影幢幢天欲曙。闲中心事，心中情味，并入西楼雨。 4.《采桑子·高城鼓动》（作曲：洗凡 高城鼓动兰釭炧，睡也还醒。醉也还醒。忽听孤鸿三两声。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第二乐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5.《点绛唇·屏却相思》（作曲：洗凡 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 6.《蝶恋花·阅尽天涯》 （作曲：洗凡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7.《阮郎归·美人消息》（作曲：洗凡 美人消息隔重关。川途弯复弯。沉沉空翠压征鞍。马前山复山。 浓泼黛，缓拖鬟。当年看复看。只余眉样在人间。相逢艰复艰。 8.《菩萨蛮·回廊小立》（作曲：洗凡 回廊小立秋将半。婆娑树影当阶乱。高树是东家。月华笼露华。 碧阑干十二。都作回肠字。独有倚阑人。断肠君不闻。 第三乐章：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9.《踏莎行·绝顶无云》（作曲：洗凡 绝顶无云，昨宵有雨。我来此地闻天语。疏钟暝直乱峰回，孤僧晓度寒溪去。 是处青山，前生俦侣。招邀尽入闲庭户。朝朝含笑复含颦，人间相媚争如许。 10.《人月圆·大地清华》（作曲：洗凡 天公应自嫌寥落，随意著幽花。月中霜里，数枝临水，水底横斜。 萧然四顾，疏林远渚，寂寞天涯。一声鹤唳，殷勤唤起，大地清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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