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著名职业作词人、导演，凭借《七里香》、《青花瓷》、《爱在西元前》等多首耳熟能详的曲子获得了2004 MusicRadioTOP排行榜年度最佳港台作词奖，台湾金曲奖最佳作词人，第五届百事音乐风云榜最佳作词奖等多项著名奖项。布朗大学应用数学、东亚研究双学位毕业，目前在纽约华尔街工作。问：您将古典诗词的美和中华文化的韵律通过流行音乐传达给了年轻人，这种方式影响了我们一代人。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有意思的小故事可以给我们分享？在从事创作的过程中，其实所有的小故事都是来自于自己平常的观察或者是搜集资料的过程。譬如说有时候我想好写《青花瓷》这首歌，我就开始去搜集跟瓷器相关的资料跟讯息。因为某种程度我就把歌词创作当做电影脚本在经营，那你要拍旧上海的电影，民国初年的上海，你一定要去了解当下上海的风土名情，他的一些典章啊，制度啊，一些稗官野史啊。那所以，你起码你要知道说吴侬软语, 是上海一带流行的方言，白墙黑瓦是建筑的形式，十里洋场、杜月笙，百乐门还有青帮洪门这些上海的一些大家记忆的印象，其实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其实蛮有趣的，因为会有另外的发现。那像《青花器》，也是一开始要写汝窑，宋代的官窑，三点水一个女。那后来发现说，汝窑有些历史有些典故，可是因为汝窑能见度比较低，后来就选青花瓷，因为青花瓷有个花字嘛，你可以望文生义跟感情联系上关系，后来那首歌最后就定了写青花瓷而不是汝窑。那所有小故事其实都是在寻找资料的过程中然后发现一些传统文化的内涵啊一起典故啊，其实那我自己觉得蛮有趣的啊。问：自己最喜欢的，来自于别人和来自于自己的三句词是什么？自己最喜欢的词噢？噢。我觉得很早以前创作的《爱在西元前》吧。因为第一句是：“古巴比伦王颁布了汉摩拉比法典
刻在黑色的玄武岩
距今已经三千七百多年”这整句话就是历史的叙述句，它没有情感，没有感情，没有人称代名词。可是我第二句写:“你在橱窗前
凝视碑文的字眼
我却在旁静静欣赏你那张我深爱的脸” 就把所有的人称名词和情感的部分都拉回来了，所以我觉得，那时候写下来觉得诶~自己印象蛮深刻的。第一个铺陈历史的画面，第二个是把情趣跟人称代名词拉回来，所以这个应该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句。用了三个“惹”字，惹通常是不太好的东西，惹麻烦等，但是我用惹铜绿，惹了你，会有个冲突的美感，所以这句话我写的蛮印象深刻的。“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那其实我自己觉得这样的写法蛮有趣的啦，我也没有写画面，我也没有写炎炎夏日，我也没有写季节，也没有时间。可是我用麻雀在电线杆上聒噪的感觉去形容夏天快到了，可是却是用问答的方式写在歌词里面，就是“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夏天的感觉是自己感觉的，别人感觉不出来，所以这是很私人的一种感受，不是所有人的共识。所以这种写法自己印象很深刻啦，就这三句吧。问：读您的微博，发现不仅仅文字很美，配图也非常有意境。每个人对美有不同的诠释，而您写的词却是大家广泛认同的“美”。在您的心中，“美”的定义是什么？我觉得美是一种感官，然后是一种感受，而且是一种普世价值。就是说建筑物到了一个风景区例如到了布拉格，你会觉得布拉格很美：到了京都你会觉得京都很美：你到了上海的租界、十里洋场你会觉得诶~那个时空背景的租界很美；到了鼓浪屿、到了青岛….就是说我对于美的定义如果是在画面上的话我觉得是一个普世价值。这个女生长得很好看，这幅画很美，这个风景如诗如画，用诗去形容风景嘛。所以我认为美是共识，大家对于环境，对于眼睛看得到的世界的一种普世价值，一种共识。不管这个美是存在于风景存在于建筑，那视觉上的美是定调的。至于文字的美如果存在于歌词里面，我觉得说要判断一首歌词是不是好的作品，就把它的旋律抽走，如果文字还有阅读的魅力和张力，那就是一首好的作品。因为歌词不像新诗，新诗的语意比较多，意境比较深，一言以敝就是说诗是以最少的文字去表达最多的意思，诗的文字洁净度很高。读歌词不需要，也比较没办法，所以很多很好听歌词是因为旋律好听，因为歌手唱的好听，因为MV拍的好，所以它是整体评分得出的综合分数。因为歌词刚好写在里面，大家会觉得歌词写得不错，其实是因为曲，因为编曲，因为歌手还有因为MV。如果你要判断一首歌词的美，你一定要把歌词抽走，不看画面不评断vocal（声乐部分），把这些干扰的因素都切除了，文字还有单独欣赏的必要，或解读的韵味和空间，那我觉得这就是一首好的歌词。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抽走，文字直接在书面上纸张上，你还可以去看这个文字的意境。就像我自己写的《烟花易冷》，烟花易冷，人世易分，光是这八个字，你就可以去想象这个世界出来嘛。它就有玩味的画面感跟空间，旋律抽走了，也无损于文字单独阅读的美感，那这个就是所谓的比较好的歌词，就是不受旋律和vocal的干扰，单独的评断它。问：来自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张晓彤还补充了一个问题：关于作词和作曲的合作方式，觉得词与曲需要形成一个和谐整体，所以一直词曲都自己写。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合作写歌，是不是合作的人必须是知音才能一起写出想要的作品呢？好的，这个问题我觉得是学习音乐的人蛮想要了解的专业问题。写音乐有两种，一种是词曲都自己写，像伍佰这样词曲都自己写的。一种是词曲合作，像我和杰伦合作大部分的歌。像有些歌手他不是属于创作者，因为歌手很多种，像王菲像陈奕迅他们都不是创作型歌手，可是无损于他们在歌坛的地位。因为大家最后听的是vocal，歌是不是你创作的我觉得没有必然或直接的关系，那只是说你会创作延长你音乐的生涯，你可能会转制作的，可能转作词者或作曲者。大部分流行音乐界都是先有曲再有词，因为新人阶段有所谓的比稿，所谓的比稿就是一个demo带一个melody（旋律），确定好要做这个音乐了，发稿给三四个人五六个人或是七八个人合写。我在新人阶段甚至有碰到一个主打歌，一个很重要的主打歌。因为他会发稿给很多作词者写，可是他只会用一个人的作品，也就是意味着其他人会白写。没有被采用所以没有用稿费所以是零报酬的。那这是第一种状况。就是说企划导向为主的专辑，或者说创作者歌手本身不善于写歌词的，那通常就先有曲。百分之八十的歌都是先有曲，再填词，比较不会破坏歌的方向跟调性。因为旋律是画面，歌词是故事。所以大部分在分工严谨或是分工比较细节的唱片产业，通常百分之八十的歌都是透过先有曲再有词。因为歌词可以筛选可以比稿，可以挑内容，可以给企划方向，所以有企划导向的歌手或团体大多都是先有曲再有词。那其实以创作者本身来讲，其实如果我们是专业作词者，先有词对我们来讲太好写了，没有门槛，因为我最漂亮的句子最有创意的句子多少是由我决定的，但是先有曲我就必须符合曲的结构，曲的框架，曲的内容，不能一味的在几小节或是旋律的格式内填文字进去，因为还要押韵还要赋予它的意思还要抓主题。所以说分工比较严谨的唱片产业，你也可以说是比较商业的环境，他们都是先有曲再有词。那也有一种是先有词在有曲，因为有一些创作者他们本身的创作能力比较差一点，他们需要一些本身已经歌词化的文字，就是A1,A2（主歌1，2）副歌很明显的歌词格式的文字帮助他想象画面可以入乐。因为专业的填词者都已经知道说歌词的格式，所以我们创作出来的文字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可以直接给词配入音乐的，甚至我们还知道说如果中间要写一段rap间奏要有一段C1（桥段）, 那我们都会自己去把那个格式写出来。所以有些比较新手没经验的作曲者他跟专业的作词人合作就比较轻松，因为我们给的文字格式就是可以入乐的，然后文字的内容跟故事会帮助他想象旋律的走向跟一些拍子和或是特定的音符或是节奏。但这样的创作者比较不多，百分之二十而已吧，百分之二十的作曲者他需要先有文字才能提供他创作想象的故事和画面。甚至有些没有想法的作曲者一看到歌词故事他反而有灵感了，因为歌词就是故事，那他有一个切入点，很快副歌就写好了，继续往前写A1, A2都有可能。那另外一个就是词曲创作都自己来，那词曲创作都自 己来的人其实无所谓先有曲还是先有词，因为他是弹了一段和弦，记一下，再写一段歌词。所以如果说词曲都自己写的创作者他曲先有还是词先有，还是曲先有A1, A2的，然后文字歌词填好再写副歌，或是文字填好再写副歌的都有可能。所以对于词曲作者都自己写的人，很难区分到底要先有曲还是先有词。因为据我所知词曲都自己创作的创作人大部分还是先有曲，他们曲写完再填词，因为词可以随时换，词是故事故事可以换，可是旋律是建筑蓝图，建筑蓝图不能更改，只能更改建筑外观的颜色或风格。如果这个同学对词曲都有兴趣自己写，我还是建议你看自己是比较喜欢看到文字而感动去写旋律，还是旋律在脑海酝酿有了再用文字去完整它的故事，其实都可以，所以先有词还是先有曲我觉得都可以，看这位同学的习惯。那希望大家对于流行音乐创作的环境会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感谢大家，谢谢。听完方老师回答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没什么才华像承诺的一样写出一篇“评论”来，于是我问方老师，我可不可以写个小故事在后面。白石头是我的大学同学，明明蓝色眼睛加州长大，却在10岁那年开始拼命学中文，到了18岁那年上大学时，居然以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接下来的每一年，他几乎出现在每一节我选的东亚研究课上，每次以快我两倍多的速度回答问题，然后最后得一个我一倍多的成绩。东亚研究课的人不多，四五个，课上回答问题会占成绩的40%。有了白石头，课上时间真是活生生成了《甄嬛传》：明显西方教育下长大的他，对意识形态和政治背景的敏感度更高，加上过去的五年熟背世界历史，他每次的问题都回答得让人称赞，同时让在中华文化下长大的我，有了无限的挫败感。每天下课我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整理好东西出门避免他和我说话，然后边走在美丽的校园，便安慰自己“你人生的意义又不是超过白石头”。２０１３年课上的某一天，我们为了一部日本电影读了一首诗：白石头同学自然举了手，说词和电影一样，问题没有回答，是空白的布局。“白石头同学”我冲他微笑，“诗人的问题，回答了呀。”我微微笑，说你要是可以下次课开始让我先举手回答问题，我就推荐十首中文歌、讲几个和歌词微微相关故事给你听。第一个故事，关于江山美人：在古时候，有个唐玄宗，很爱一个叫杨玉环的妃子，他为了她都不理朝政了，后来叛乱，他在几万人的逼迫下，不得不刺死了她最爱的这个女人。后来有个诗人为他们的爱情写了一首诗，关于她的死，他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千年前有个写字超级漂亮的人，王羲之，有一天他和朋友喝多了，用他很棒的字，写了一篇很棒的文章，留了下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结果呢，他写着写着忽然伤心起来，忽然感叹其人生了呢：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白石头这下是把我问住了。我说，不知道哦，但几千年后的这个故事，肯定是有的：“大概对于这么爱的人，即使是千年前那个写字很好很好的人，是不是落笔都不一定对呢？”我问。“所以到底是说字美，还是这段感情美呀？”白石头问。毕业的那天，白石头告诉我他要去江西支教。我说为什么呀，他说，“听说那里缺英文老师”。我们带着好热的学生帽站在太阳底下，我说你要不要听第三个故事，晚上的毕业舞会，听说月亮好漂亮，白石头一直找不到我，打电话来，说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告别？我说你要继续听故事，我就电话里给你讲，但我不想出去，怕看到月亮。我告诉他，今天讲的故事可能比前两个长一点点，因为关于离别这件事，有些人等有些人不等。等的呢，也许会变成更长的故事，不等的呢，就是个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每天的故事。如果等的话，可以美成什么样子？“白石头，四年了，你不要再用上课那些宗教、意识形态、政治来听我的故事了好不好？你听下去”送白石头去机场的那天，他告诉我说，一年前他去耶鲁大学开会，老教授说，学中文诗词翻译的越来越少了。这件事情西方人永远不会如东方人做的那么好。 可是，现在亚洲对这些有兴趣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他说，七年前David Hawkes教授去世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译出更多的唐诗宋词。说这四年他才知道，很多东西他学了再多的中文都体会不到，他觉得在写景的时候，诗人在写情，他觉得写情时，诗人只是想抒情。他说做不到，但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中文是母语的小孩能做到。他的爷爷当年送给他的爸爸的结婚礼物，是一本《康熙字典》，爷爷说，于是他的爸爸妈妈在他１0岁的那年送给他了这个世界，１８岁那年我认识了我，我告诉他这个世界里还有太多他体会不到的。他体会不到的，又怎么样这些小孩子慢慢走近这个世界呢？小孩们这么小，在大千世界里，怎么样才能有这些有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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