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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新疆

 领户外队 2016-07-22

1

走入新疆,你会对天人合一的粗犷,敬佩得顶礼膜拜。

昆明至乌鲁木齐的航班,要飞五个小时。这是我初次乘飞机,正好座位靠机窗,可以美美地享受一下窗外的景色。飞机中途在成都双流机场停了四十分钟,走出机舱,雾蒙蒙的一片,才始信,不单雾都重庆的雾大,恐怕整个四川雾都大。中国人机智幽默,又很善于委婉地表达,不直说雾大,只说四川的狗经久见不到太阳,偶尔云开雾散日出,便将太阳当作怪物,狂吠不止,所以有“蜀犬吠日”之说。

飞机冲破厚厚的浓雾,往西飞去,终于见到正前方一轮夕阳正欲坠山。远看去,象个熟透的蛋黄,浮在氤氲之中,光泽略显惨淡,却不失凄丽。

对新疆,最初的印象,是始于一些古诗词和武侠小说的描写。

还没到达,便心生感喟,新疆,真是个萌生诗情触动情怀的地方。就是眼前的这轮夕阳,定能让你不禁想象“长烟落日孤城闭”“大漠孤烟直,孤城万韧山”的意境来。尽管不见长烟,也无孤城,更无山万韧,但晴空万里的苍穹,尤如一望无际的沙漠,划过长空的云缕,便是长烟,天际尽头霞光万丈,如山有万韧,我们便如立在城楼远眺的戌征将士。夕阳是孤吊吊的,长烟是直棱棱的,山是静肃肃的。放眼望去,不见飞鸟走兽,不见金戈铁马,不见商贾骆队,一切都是沉寂寂的,凉朔朔的,宽阔无边的苍凉,遥遥无期的思念,苦不堪言的伤感,深不见底的孤独,都紧锁进这群山之间的孤城之中。景,是空空的旷,物,是凄凄的冷,人,是淡淡的愁,情,是浓浓的烈,意,是真真的切。我在感受古诗的韵味中,品味了戌征的苦楚。

夕阳西坠,天渐渐暗了下来。我的脑海里显现出地图计算着航程,按飞行时间推算,应该到青海新疆交界的上空了吧?透过机窗往下望,借着亮光,忽隐忽现出,团团簇簇,如絮似玉的东西。等辩识清楚后,禁不住一阵狂喜:雪山,雪峰,雪原。

一种少年时的英雄情怀,腾然盈上心间。还没到新疆,圆梦的渴望,便让我如痴如醉了。是否还能找到那些天山剑侠修练武功的剑池?在踏雪无痕中能否采到恢复元气的雪莲?风沙漫漫的大漠,还能不能遇到惊现那些侠情柔骨故事的蜃楼?

2

到了乌鲁木齐,已是晚上十点。走出灯火通明的机场,几辆等待拉客的出租车、三轮车,零零落落地停在有些灰暗的街灯下,稀稀疏疏的行人,凋落光净的树木,除了给人一种秋意黯然的感觉外,几乎不能察觉,这已经到了最西陲的省会城市。

街道,比所走过的城市,要宽出二至三倍,让你叹憾,新疆或者说西部人,在土地上的奢侈。道路两旁的建筑,没有高层林立的豪华,偶尔还能见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房楼样式。简洁和朴素,依然是这个城市尚未消亡的一种格调。

仍然是宽阔空荡的沉寂。

走入新疆,最先体味到的是,天地的广,人丁的稀,景物的清,以及这种反差,所带来的静寞,静得让人有种不惊不乍的淡定从容,天崩地陷也能无动于衷的漠然。

年轻貌美的导游小姐,清新欢快的气质,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眼前一亮,因旅途带来的劳累,因寥落带来的乏然,一扫而光;她流利的普通话,娴熟而娓娓动听的讲解介绍,使你心中暂被压抑的憧往,又再沸腾升起。

她自称祖籍南京,爷辈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因垦戌来到新疆,至她已然三代。谈吐之中,眉宇之间,她没有流露出半丝颠沛流离的凄苦,却有着落地生根的安然和豁达。同为垦戌边陲,这些迁移的故事,并不新奇,可一行人,却为她的爽朗大方所感染。故乡,不再遥远,他乡,不再陌生,异客,不再孤独,思亲,不再愁苦。

这么晚了,赶紧领去进餐吧。导游小姐听得客人一番抱怨,欣然一笑道:速去进餐,那是自然,晚?近四小时的时差,这个时间对乌鲁木齐来说,才算夜色初上,明早十点——这个城市的黎明时分,我们将开始第一天的行程,如果有头昏脑胀、难以入眠、疲劳至极现象,可能是时差反应,趁早来找我。

绿意乏然。一路上的感觉,到了餐桌之后,更为强烈起来。有鱼有肉有土豆,有饭有面有馍馍。可却,物以稀为贵,恶劣的环境,使得青鲜的蔬菜,显得那么的稀缺珍贵。

为了消除我们的错知错觉,导游小姐一大早便特意领着我们,乘车经过一段繁华的市区,具有现代气息的摩天大厦,拨地而起,新疆人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异乡客刻意故作矜持却掩不住的惊叹。发展的振奋,充盈着每个人的心头。

进入郊区,空旷感,又再袭入眼帘和心底。除了城郊结合部,为数并不多的挖土采石机械轰隆隆的作鸣声外,仍是放眼望去的空旷。

你会觉得,土地的奢侈,除了面积的宽广之外,似乎就一无所有。富庶,与此地无缘,贫瘠,一直同它结伴而行。

戈壁滩、沙丘、盐碱地,一望无垠的荒凉。砾石、沙粒,是这个地方最不稀缺的产品。柏油公路,笔直地伸向前方,有人调侃道:这地方,驾车不用打方向换档,容易瞌睡;公路也恁好修,拿个钉耙将满地的石子耙平,浇上柏油就成了。导游小姐也不失幽默地凑合道:我们这里一个县长,就抵你们那的一个副省长。客人不解,导游小姐笑道:新疆有个县,辖区面积25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接近你们一个省的面积,可是让沿海地区的村主任来互换职务,打死都不来。众人一笑莞尔。

没有怨天尤人的妄自菲薄,却有生于斯长于斯乐于斯的随遇而安,新疆人有着乐天达然的积极生活观。

满目的灰色,灰色的沙子,灰色的道路,灰色的尘雾,灰色的原野,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单调。一丁点的生机,便会给你一种惊喜,一种冲动;偶见偶遇的人影,或许就是一个奇迹,一份希望。缺少生机,生命方显得珍贵;地广人稀,人情才那么的温暖。生态的优越感,容易使我们滋意践踏生命,人口的繁盛,可能会使世态变得更加炎凉。

一棵棵,一点点,一簇簇,一块块,一片片柏、杉、松,一阵阵生机盎然的绿意由远及近,灰色渐行渐无,绿色不再稀罕,鲜明而强烈的对照,清新而又活泼,提醒着你,已进入天山天池风景区。

与其说向往天山,不如说是向往寻梦,去寻一个梁羽生笔下侠客影迹的梦。

凌末风与刘郁芳相邀“钱塘观潮,天山赏雪”,却因一个事件,最终只能“相忘于江湖”。想来,这天山赏雪,应当是足令心醉的遐意之事。

不见雪,却见一池翡翠。那种绿,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舒畅,那种清,给人一种醒目开窍的豁明,那种晶莹剔透,给人一种明亮通彻的恬静。微风起处,忽晃出道道条纹,石坠桨起,却溅出明珠澈玉。这本不是水,而是瑶池的玉液琼浆。

不是吗?《穆天子传》说得清楚明白:“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既然是觞,定有欢筵酣醉对歌的畅快淋漓,极有可能也发生了意乱情迷的悱恻缠绵,不然怎会成为文人墨客争相传诵的千古佳话?为凿证并非子虚乌有的传说轶事,导游小姐还指看了东边的“梳洗涧”和西边的“洗脚盆”小天池及“隐乳洞”,又不无遗憾道,冬天来看雪景最妙,那时池面坚冰,滑雪溜冰,妙然生趣。

西王母天仙貌美,非但穆天子为之倾倒,就连仙风道骨的老聃在与之同浴天池时,也动了凡心戒念。“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与其说太白诗仙在称赞杨贵妃,不如说是因见杨贵妃而想到了西王母,想起了那场神眷仙羡的瑶台相逢。仙境,离得如此之近,蟠桃盛宴的馋香,似乎飘然而至鼻尖。

“一池浓墨沉砚底,万木长毫挺笔端。”郭沫若吟道。天池,其实不用浓墨彩绘,就足以让你如痴如醉。

看,那就是天山著名的博格达峰。顺着导游小姐的手望着,天池尽头,山恋叠幛,正中三峰品字排开,赫然屹立,峰顶烟雾缭绕,积雪覆盖。雪线之下,山体通褐,雪线之上的冰川,似乎也被映成得灰褐一色,显得更为诡异神秘。博格达,蒙古语就是圣山神峰,难怪如此,山如其名,远远望去,有种高贵庄严不可侮谩的气势。

博格达峰给我一种顿悟。我知道了,天山,以及从天山可知的昆仑山,代表了只能永远望其项背而不能超越的修为境界。武功,武德,如此;天命,人生,悟道,参禅,亦如此,这就叫至尊无上,这就叫出神入化。

不见侠踪侠影,却知道丘处机在天池西北岸修了一座铁瓦寺,至今遗址尚存。也算是聊以自慰吧,纯属意外地找到一个金庸笔下武林名宿的足迹。王重阳的大弟子,全真教的掌门人,这不假,可历史上的丘处机,不会武功,王重阳也不会,他的修为与建树,远比他在金庸笔下的武功和侠气,要大得多,深远得多。他来过天山,来过博格达峰,也真正到达了这种境界。

不见侠踪侠影,可却想知道,莫问、游龙、青干、竞星、日月、天瀑、舍神七剑,哪一柄慧剑,真能斩断情根?

真的能“相忘于江湖”?除非是未曾生情,除非是泯灭记忆,方能相忘。纵然是因爱而彻恨,依然是铭记,依然是化灰却更加刻骨的铭记,怎能相忘?眼前晃过一个影儿,不觉想得痴了。

3

南山牧场,是另外一种绿意,青丝丝的,鲜活生动,萌动着一种朝气蓬勃的气息。如果说,天池是神仙帝贤造访留下的天上佳境,那么,南山牧场则是凡夫俗子劳作蓄生的人间美景。

仍然是一片广阔,已不再有放眼之处皆是沙土砾石的空荡,却赋予了丰富多彩的内容。一望无际如波浪起伏的绿茵草场,似一张包容万象的地毯,又恰似一幅漫卷开来、绿意殷殷的巨幅画纸,那苍翠成林的云杉,如天上朵朵白云般的哈萨克人蒙古包,或埋头吃草或追逐嬉戏的羊马,涓涓细流的小溪,衣着各异、圈坐弹唱、笑声朗朗的人群,都毫无例外地被包裹吸纳进这画卷之中。

浸入鼻孔的是,浓浓的汗渍味,腥腻的羊膻味,清馨的青草味,刺鼻的马臊马粪味。唯一剩下的,似乎只有一尘不染的空气,清新得肌肤都能感到澈澈的寒。

穿上色彩斑斓但领口袖角却污渍斑驳的哈萨克服装,踩上光亮如新而泥垢昭然的马镫,扶上年代久远翻毛起皮的马鞍,挥舞着柔软如蛇皴裂如鳞的马鞭,我是那么的气宇轩昂。放眼牧野,天高云淡,山清水秀,夕照余辉,光斜影长,一切都那么的浑然天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刻意雕琢伪装作秀的痕迹。

不敢纵马奔腾。逡巡几步,颠簸将我弄得颤颤惊惊,怯声连呼。脸膛被阳光晒得灰黑黯淡,胡须被风霜浸蚀得斑白凋零,经胳被岁月冲刷得沟壑丛生——那个出租衣马的哈萨克族老汉,眼光充满商机无限的喜悦,不失时机地挑起大拇指,为我凑上一句:“雅克西!”

“雅克西!”,儿时便能耳目能详的词语,今天,使用它,才算是真正的身临其境。

我也竖起大姆指,回他一句:“雅克西!”,不仅对他的服装、马匹,对他的服务,对南山牧场,对天池,对已经的、将去的、未至的新疆,都是“雅克西”——美极了,好极了,棒极了。

乌鲁木齐夜晚的街头,琳琅满目的商品,五彩绚丽的华灯,车水马龙的繁闹,都和其他城市所共有。

与众不同的独特是什么?我在寻找,在体味。整个街道,似乎都沉浸在烟气弥漫之中,与之经久不散的是,腥腻的羊膻气味,喷香浓郁,令人馋涎欲滴,不禁驻足探询。身着各式各样、鲜艳夺目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服饰的商贩,操着蹩脚夹生的普通话,正在摊头热情地招揽着生意。大锅里沸腾翻滚的汤汁,冒着雾蒙蒙的蒸汽,通红的烤炉架上油沫肉条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略带熏糊的香味,化为袅袅直上的青烟白烟,吆喝声、叫卖声、盆碗撞击声,交织成一片。整座城市的夜,都被蒸煮烧烤得热气腾腾。

新疆人用落落大方喜迎着四方的客人。这里,才能真正称作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地方。如鼎大的蒸锅,只能煮上一两扇羊肋;盆钵大小的粗瓷大碗,只容摆进一块羊排,便已满满当当;烤羊肉一串顶仨。如果说上一句“这么大的羊排,也不切上一切,不弄细了,如何下嘴?”你会被人笑傻,要的就是手撕口扯狼吞虎咽的感觉。当酒意凛冽,不经意地揩拭布满嘴边的油冻,你才发觉,饮食的快乐,原来可以这么平白直朴。这种粗放,这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是别的城市学不来的。也许,这才是西域风情的真味。

4

美猴王一脚踢翻老君炉,天火降至凡间来,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煽熄了火焰山的火焰,却煽熄不了,千百年来人们对吐鲁番的心驰神往。

火焰山,赫红色的山体,绵延数十里,横亘在乌鲁木齐至吐鲁番公路的北侧,陪了我们好大一段行程。未至中午,便酷热难当,真让人怀疑:当初是不是西天取经太匆匆,孙大圣忙不迭地熄火走人,敷衍了事,以至少煽了几扇,弄得今日火势虽灭,热浪滔天,火洲犹存。

下车下车,我领你们看一下当年唐僧师徒经过火焰山时的拴马桩,导游小姐笑靥如花地说道。

真是不是唐玄奘的拴马桩,那绝对是无法考证的,但我却又一次在火焰山前叹服大自然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真象一堆未曾燃尽的余烬,峭面如削,沟壑如筋,山岩似血,静静地横卧在那里。这是全国温度最高的地方。即便不见火苗陡起,那种熏烤,也让你认为,这是一座休眠的火山,那地表之下蕴藏着蠢蠢欲动、奔腾不止的岩浆,酝酿千年就为一次厚积薄发、铿锵慷慨的愤发。山前一马平川,却寸草不生,遍地沙石,倒将那崔嵬的山,点缀得分外醒目。

导游小姐用手指了一指:看到火焰山外的那座雪山了吗?你们猜,那是什么峰?不等客人回答,她便道:那就是昨天早上我们在天池看到的博格达峰。又见博格达峰,仍是那么的伟岸神峻,可今日一览,又独有冰火两重天的感叹,博格达峰的雪,与火焰山的热,竟如此的对照鲜明。无法想象,咫尺之间,两种天地,另样风情。“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只有亲历,才会觉得,大自然面前,什么都可以理所当然,什么都可以顺理成章,大可不必惊咤。

更无法想象,火焰山中,竟有世外桃源。从火焰山前经过,那种干旱,那种燥热,那种荒芜,让你无法置信,它会包藏着另有洞天的绿。这回又错了,错得意外,错得出乎预料。

葡萄沟。枝叶如盖,藤蔓蔽天,翠绿色的、紫黑色、绿中泛紫、紫中泛绿的葡萄,象珍珠般地,一串串、一片片地挂满了棚架,坠得枝条沉甸甸的,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整个葡萄沟,就是一大座顺依葡萄长势搭建的巨棚果园。小溪水流潺潺,从果棚中间穿过。走在葡萄棚架下,灼热的阳光被茂盛的葡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难以透过几缕到地面,阴凉宜人,微风吹过,清爽无比,如饮甘醇。

我忽生出这样的想法:吴承恩在“三借芭蕉扇”前一定少写了个章回,你看,那足有小腿粗的老藤,从那岩间串出,盘根错节,扶摇而上,伸展开来,终成葡萄沟的葡萄架。这些葡萄老藤,一定是千年成精了的,葡萄藤树精,一定和唐僧师徒,有过一番较量。最终让师徒几人绕道而行,以致到火焰山,只能化斋几个馒头包子,未曾染指葡萄,引为憾事。

道两旁齐齐整整地布满了兜售葡萄干的摊贩,大大小小的木箱纸盒中盛满了各式各样的葡萄干,他们口干舌躁、声嘶力竭地向慕名而来的客人推销着产品。除了葡萄,还是葡萄,头顶上的葡萄触手可及,摊子上的葡萄干你随意品尝,这是个葡萄的乐园,所有的快乐,都与葡萄有关。

匪夷所思。炎热干燥至极、寸草不生的火焰山,中国第一高温区,竟孕育出中国第一大葡萄生产基地。充足的日照却使葡萄沟以葡萄最甜而闻名遐迩。西方有谚:上帝赐给你苦难之时,也将降福于你。老子也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上天将燥热干旱降至火焰山的同时,也垂青地将滋润甘露赐给了葡萄沟。

“葡萄美酒夜光杯”,夜明珠、夜光杯的有无,已成为争论不休的千古谜团,我猜想,月上葡萄沟,坠枝的葡萄定如夜明珠般透亮,那盛满葡萄美酒的杯子,举杯邀明月之际,定如夜光杯般璀璨。

从葡萄沟出来,带队领导忽然说道,午间就餐的宾馆有没有烤全羊,弄一支让大伙尝尝。导游小姐眼中泛出异样兴奋,激动地道,好说好说,新疆所有的旅游餐馆都能弄烤全羊,小事一桩。烤全羊盛上来,一支遍体烤得酥黄的地道新疆羊匍匐在餐桌上,油光透亮,切割刀具摆在每个人面前。又是大块吃肉的痛快。没等领导发话,一行人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只剩得一具骸骨散乱在杯盘狼藉中。

坐在吐鲁番前往嘉峪关的列车上,回望新疆,忽生出这样的感慨。

如果说,江南水乡,是幅柳绿花红、莺歌燕舞的水彩画,那么,新疆就是一幅用粗线条勾勒出的素描画。山,是褐色的,雪是白色的,荒野,是灰蒙蒙的,草地,是绿茵茵的,天池,是碧汪汪的,火焰山,是赫红如霞的,葡萄沟,是青翠似玉的。它,本无须着色,简洁、明快的寥寥几笔,便能描出大致的轮廓,凸现出主题。可偏偏,不小心、不经意地泼出的彩墨,溅在上面,恰到好处,尤如神来点睛,让这幅画,活了,活得活龙活现。

每一处泼墨,色调都那么单一,要么灰,要么白,要么绿,要么褐,绝不相互掺杂,却都魅力四射。这是否就是新疆的一个原则:非此即彼,是非分明,绝不折衷,绝不模棱两可?

新疆的景色,是粗犷的,天,那么高,地,那么广,山,那么静,水,那么秀,一切都那么不加修饰;新疆的人和事,也是粗犷的,谈吐,那么爽直风趣,风情,那么朴实无华,吃喝,那么大大咧咧,玩乐,那么随心所欲,一切都那么至情至性。

或许,这是一种原始的状态,或是一种简洁的存在,也是一种古朴的基调,更是一种本质的素雅。粗犷,并不粗俗,也不粗浅,更不粗鲁。不施脂粉,却因此而美丽出众。

我如一个虔诚的信徒,为此而倾倒。

5

走入新疆,你会对生命的坚韧,折服得五体投地。

在去南山牧场途中,看到道两旁的房前屋后,摆放着些花锄形状的农具,锄面长不过三寸,好生奇怪。这东西作何用途?难道用来种花?

眼前忽然闪出几个农装打扮的人,在田地里,用那锄使劲的刨挖着什么,细看之下,他们原来是在耕作。

我随即被他们的耕作所震慑,这种震憾,是多年以来所未曾有过的震憾。

我所被震憾的,主要是,他们所耕耘的那片土壤。那片土壤,薄得只有一块砖的厚度。这从田头地角的斜切面或是剖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出,就只是一块砖的厚度——也就是一床棉絮的厚度。土壤之下,尽是坚硬如铁的累累砾石,田地中间,砾石忽露忽隐,田地尽头,土石参差交错,使这种浅薄,分外明显。土壤,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在我看来,更象是一筐一筐地挑来铺撒上去的。此情此景,让我暗自为之庆幸:还好,新疆干旱少雨,这么薄绯绯点土壤,一场瓢泼大雨就可将它冲刷进砾石缝隙里。

这么薄绯绯点土壤,决定和注定,锄面太长,只会是浪费铸锄的铁料,还会让它常常与土壤下的砾石发出金石撞击,过早地让锄毁损。环境决定需要,这里的锄头,锄面长不过三寸。

这些耕作的人,与其说是在耕种耕耘,不如说是工匠在弹棉花,那种小心与精细程度,让人景仰。

展眼望去,离耕者不远处的田地里,农作物旺盛的成长,依然是绿油油的希望。我为人之伟大,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所生活的地方,一些穷乡僻村,依然有刀耕火种。持根削尖的木棍,放把火,烧个荒,刨个洞,播下种,覆上土,便可等待着丰收。那全是因生产力低下,却可依赖得天独厚的气候宜人求得收成。这则是另外一种刀耕火种,全因气候恶劣土壤贫瘠,唯有超人数倍的辛勤,不怨天,不尤人,来拼得收获。刀尖上的舞者,显示的是担当风险的勇敢,而薄土上耕者,表露的是不安天命的抗争,同样惊心,同样摄人心魂。

从乌鲁木齐至吐鲁番的途中,我的震憾,再一次强烈起来。

导游小姐说,车子正行驶在全国里程最长的一条公路线上,起点上海,终点乌鲁木齐。我不想细究,她所言是否确实非虚,却知她对这条公路的感情是无庸置疑的,因为公路的另一头,系着她的祖籍地南京。

我顺口说了一句,可惜,新疆的公路,几乎没有护路林。

她有所触动地表示出不满:没有护路林?那顺手朝公路一指:那不是?我按她所指望去,却无林可望。她将手放低,说道:下面一点。待我看到之后,又狡黠地笑笑:这是十年之后的护路林。

原来,公路两旁,每隔上十来米的距离,便在那沙粒砾石中刨上个坑,种着不过膝高的树苗,确实是种来作护路林的。沙石坑中的土壤不多,看上去是人工移填进去的。干旱少雨,全靠远途运水浇灌,好多坑成了空穴,树苗早已死去,要得重植,一些坑中的树苗或已干枯或显萎象,只有少数坑中略显水迹,树苗还在硬撑着绿。

导游小姐不无苦涩却又信心百倍地道,在新疆植树造林,异常艰难,成本、精力和勤劳,是一般地区的十数倍,只要不放弃,希望总会有的。

我的震撼之所以强烈,是因为,其实不用猜测,便能知道,栽了死,死了再栽,再栽再死再栽,是那些护路树苗在恶劣环境下难逃的命运和劫数循环,但只要能活下一株,便是一种成功,有一便能有十,有百,有千,有万;努力,无望,再努力,再无望,无尽的努力,总不会是永远的无望,是新疆人改造恶劣环境的艰苦卓绝。在一次次失败挫折面前,是绵绵不绝的斗志决心。在困难面前,绝不轻言放弃,永不灰心丧气。

只要不放弃,希望总会有的。导游小姐这句平白无奇的话,再一次让我感到强烈震撼。这确实是一片绿树成荫的护路林,无须等上十年,便能一路生机勃勃。

在新疆,生命与环境的争锋,随处可见。它有可能是,一株野蒺藜,一株骆驼刺,在荒漠、戈壁、盐碱滩上,抵御干旱燥热寒冷,顽强的生长,也有可能是,一棵沙枣的花果飘香,更有可能是胡杨,可以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我叹为观止的道:以这样的辛苦,使护路林成活,真是人类创造了奇迹。

导游小姐不屑道:奇迹?这也算奇迹?坎儿井,才算得上是奇迹。我们中国,让世界称奇的古代人工工程,只有三个,一个是万里长城,一个是京杭大运河,另一个就是坎尔井,依我看,坎儿井比起大运河,有过之而无不及。

坎儿井,地理课上听老师讲过,课本上也见过插图,并不觉神奇,听了导游小姐的这番话,只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并不以为然。

导游小姐领着我们来到吐鲁番果蔬环绕的村落,从一个地洞口顺势而下,突感到清凉扑面,借着光亮,看清是一条地下暗渠,渠水清冽如泉。导游小姐指着道:“这就是坎儿井!”

我摸了下坎儿井水,冰凉透骨,顿将手缩回,心中暗道:“有何称奇的,不就是条地下沟渠吗?”导游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继续着她的讲解:“大家看,前面十几米处另有亮光,那又是一个和这里一样的坎口。一条坎尔井,象这样的坎口,要开凿成百上千个。吐鲁番,甚至是整个新疆的农田灌溉,都靠这样的坎儿井。”

我听得想打呵欠,做导游的人,就是玩嘴巴上的活计,一条地下暗沟,也被她吹得天花乱坠。导游小姐看出客人的倦懒,马上吊胃口地提升兴趣:“那我问大家,知道这水是从哪来的吗?”

那还用问,地下暗渠自然来自地下水嘛,要不就是从吐鲁番哪个水库引来的。不等我回答,便有同事争先作答。导游小姐笑得很是灿烂:“都错了。告诉你们吧,吐鲁番坎儿井的水,都是来自博格达峰。”

又是博格达峰。这回,另有种浓浓的亲近感,它如同一个奶妈,这坎儿井水,就是它的乳汁,哺育滋养着这儿的人们。在这里,它不再遥远,触手可摸,近距离能够感受它的温度,虽然冰凉,却很甘甜。

走上地面,导游小姐朝西一指,烟雾弥漫之处,依稀可见博格达峰俊俏如故。导游小姐说道:“从这里到博格达峰,近百公里。坎儿井能够到达的最远地方,离雪峰上千公里。吐鲁番,以至整个新疆,极为干旱缺水,降雨量稀少,主要依靠雪山供水。”

“但蒸发量又太大,如果修地上明渠引水,路程未曾过半,水量便可蒸发殆尽。只能开凿地下暗渠,新疆地表之下,尽是砾石岩层,坚硬无比,开凿一条远距离输水的暗渠谈何容易!人类在这里发挥了绝顶的聪明才智,相距甚短的两地,各凿一道竖井坎口下去,再从地底凿出隧道暗渠将两个竖井坎口相接,逐次下去,贯通东西南北的坎尔井,便开凿成了。既减少了开凿的工程难度,又让竖井坎口成为随时清修渠道淤塞塌堵的便捷通道。”

“整个新疆的坎尔井灌溉饮用系统,已形成网络状分布,四通八达,已成为当地生活生产十分重要的水利工程。新疆的坎儿井,最多时达1700余条,总长度上万公里,现存不足千条,而吐鲁番就占去总量的百分之八十,现仍有5000公里的坎儿井在使用。坎儿井有“地下长城”之谓,在雪峰附近掏挖暗渠,掘工须跪在冰层中作业,长期从事掏挖作业的掘工,寿命都超不过30岁。你想,我说的坎尔井工程犹胜大运河堪比长城,可是胡乱吹嘘?”

她娓娓道来,骄傲之情,形以言表。我却早已对坎尔井,以及人类的智慧与辛劳,感到由衷的敬佩。

也就是说,坎儿井对吐鲁番和新疆,犹如遍布肌体的血管,因它的存在,才使得生命如此鲜活。人类面对危机和威胁,以独具匠心的聪颖和不屈不挠的坚韧,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我内心被深深的震憾了,震憾得如敬神灵,长揖不起。

6

游历新疆,你会对漂泊的仓桑,瞻仰而神往。

可能是昨天玩得太尽兴,旅途又太疲惫,去吐鲁番的路上,一行人坐在车上或闭目养或鼾然睡去。车忽地一下嗄然而止,导游小姐兴致勃勃地道:“走得累了吧。走,唱歌去。”。车门大开,她先下车等候,却见无人响应,猛然省悟,复又上车,对惑然不解的游客笑说道:“不懂了吧。唱歌,就是去解小便,方便方便。这差不多已成为,我们旅游界约定俗成的行话。”看着如梦初醒的游客纷纷下车,她又补充道:“我们新疆,是歌的海洋。等会唱歌完了,我们回车里,真正的好好唱上一唱。”

新疆,确实是一个可以放开胸怀、放开歌喉,酣畅淋漓地尽情歌唱的地方。一马平川的平坦,一望无垠的空旷,站在天地之间,仿佛站在唯你独高的歌台,四周静默,犹如鸦雀无声的听众,声可传千里,那种悠远,那种幽深,那种高扬,那种叠荡起伏,那种铿锵有力,让你觉得,宽广辽阔的原野,使胸怀变得坦荡荡,无拘无束,全然释放,毫无顾忌,殊无压抑。独有歌声,能够主宰万籁,风声,轰鸣声,扬沙走石声,不过是为歌而伴奏,呵然一气,未加雕饰而得自然情趣,如此和谐,如此美妙,这就是,天籁之音。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歌声嘹亮,令人陶醉。

导游小姐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花儿”,其实也指在青海、甘肃、宁夏等广大地区广为流传的一种民歌。如果把这首歌中的“花儿”用来指歌曲,也是可以的。新疆人用歌声歌颂爱情、友谊和青春,在广为传唱中,新疆歌谣走红天下。

“达板城的石路硬又长啊,西瓜大又甜哪,达板城的姑娘,辫子长哪,两支眼睛真漂亮啊……”

唱着这熟悉的歌谣,看着车窗外,那一架架高大的风车,忽停忽转地摆动着风轮,这里屹立着一座曾为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风力发电站,惊叹着人类利用自然改变生存条件的神奇。

但真正让这个地方闻名天下的,并不是风力发电站,却是一首歌谣。

我妄自认为,王洛宾,对于新疆,有如丘处机,对于全真教。将全真教发扬光大的,是丘处机;而将新疆声名远播的,王洛宾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王洛宾,将新疆,酿得象一罐醇厚浓烈的老酒,香飘万里,令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王洛宾逝世之时,乌鲁木齐三日连降大雪,新疆,以一种令世人称奇的方式为其志哀。

成就王洛宾“西部歌王”“民歌之父”及新疆情结的,是激情,仓桑,和漂泊。

“半个月亮爬上来,依拉拉的爬上来……”这是王洛宾专门为他第一个恋人方姗写的情歌。火辣辣的表白中,痴恋之情跃然。直至王洛宾八十一高龄,仍对方姗念念不忘。“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这是王洛宾写给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卓玛的。没有激情,便没有了王洛宾的歌。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美丽的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很难想象,这首脍炙人口的歌,却是王洛宾在监狱中写下的,他坐过二次牢,一生中有十九年与铁窗相伴。狱中,他有过轻生的念头,却因想起阿娜尔汗塞给他苹果的情景而活了下来,他听过新婚燕尔便锒铛入狱的维族青年撕心裂肺的呐喊,却因此写下了《高高的白杨》,几百首囚歌,让他又赢得“狱中歌王”的桂冠。

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仓桑,使王洛宾的歌,提炼出痛苦的纯美。

而漂泊,则是王洛宾歌的灵魂。

《达板城的姑娘》写的是新疆,但却是王洛宾在兰州收集整理写成的。

游牧生活,是新疆民歌的源泉。马背上的民族,马背上的歌。漂泊,是歌的翅膀,将歌带向那遥远的地方。

浩瀚大漠,夕阳如血,一队商贾,几匹骆驼,在艰难地在漫漫黄沙中行进,这是很凄美的一种漂泊。漂泊的商队,带来了维族青年,带来了新疆民歌的音韵和旋律,也给王洛宾带来了灵感,诞生了《达板城——马车夫之歌》。

漂泊,是王洛宾创作歌曲的生活方式。方姗,因为受不了他常常外出采风的寂寞,离他而去。这是王洛宾第一次尝到的漂泊之苦。漂泊,也让他汲取天地之精华,成为民歌的集大成者。他足迹遍及新疆,大西北,让他的歌,有了魂。

漂泊,也铸就了他与生命中最后一个女人——三毛的旷世情感纠结。

正如她在《橄榄树》中所表达的那样,流浪,是三毛一生追逐的生活,漂泊,是三毛生命的根。她与荷西,在撒哈拉沙漠一场浪漫,让她魂萦一生。荷西死后,三毛如一支无根的浮萍,在世间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一种魂无依附的飘泊。

见到王洛宾,三毛再一次寻到了生活的根。三毛从王洛宾歌声中,听出了灵魂深处阔别已久的心动,她找到了“生活的拐杖”。

飘泊,是王洛宾与三毛共同的生命纽带,彼此能够互通的情怀。王洛宾歌中的新疆和西部,将三毛带回到了撒哈拉和西班牙。王洛宾是三毛生命中的另一个荷西。为了找到那种感觉,为了重温那份记忆,三毛将自己扮如卓玛,以牵动王洛宾的激情。然而,他俩想忘年而恋,却又因忘年而忘情。

最终,三毛走了。是因为荷西,还是因王洛宾,或者是因为漂泊带给她的感伤太多,使她无法承受生命的负累?不得而知。王洛宾悲痛欲绝,写下《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懊恼因自己的徘徊错失三毛的等待,并决意为这份心中越爱而永远等待。

五年之后,王洛宾在孤身一人的等待中离世。

在新疆,每一次听到歌声,每一回兴起而歌,你都会想起王洛宾,想起三毛。走出新疆,却怎么也走不出,对漂泊的心仪和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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