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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水袖

 lhyfsxb8kc6ks9 2016-07-26

卢静

偶尔,列车窗口还能窥见白杨树拢合的村庄里,露出戏台的一角飞檐,让我想起朱漆斑驳或干脆木头本色的长条凳,横七竖八的小马扎,想起老家乡村的大戏。母亲忆起早年看戏的情景,常有些许沉缅,她在阳台上一边摘拣鲜槐花,一边对我讲:不要说撂了饭碗赶来戏场的老人家,看到尽兴处手里蒲扇啪地一声拍到邻座条凳头;也不说大姑娘小媳妇携带自家针线活计,眉梢一低一扬与同伴窃笑私语,她们指尖不停穿梭,手心里为台上小娘子的命运深深攥了把汗;单说孩子们雀跃的快乐,就着实让人担心,戏场上老榆树的树枝要被压弯了。狗儿踩着人影悠闲地遛来遛去,甚至一只牵住的羊会在场子角落蹭着树皮,不时咩咩叫上一声。台上生旦净丑,粉墨登场,台下喜怒哀乐,半痴半醉,看戏变幻了村子里的时光,实在是让人过瘾的事。春气暖了,小丫头手里拎着嫩黄的柳枝,围着圈儿就拍手唱民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这一拍,一唱,柳枝恁地全翠了,乌衣燕子屋檐下啾啾啾筑起了新巢,河水向越来越广阔的远方卷起飘荡的光雾。

雪白的水袖

我呢,边陪母亲摘槐花,边寻思戏台在母亲心里,多像一朵黯淡却不会凋败的小黄花,它总在岁月深处任情开放着。

自己第一次看戏,却是在一家厂矿小影剧院里。四五岁吧,夏季淋漓滂沱的大雨声,脚踝受了伤,伏在母亲脊背上,黑压压的人头与摇影。台上正唱负心郎王魁烟花恨,扮桂英的是位获奖的蒲剧名角,只记不得名字了。她将雪白的水袖甩成沉落河心的凄婉莲花,身段柔软利落,从高台上向后空翻一跃而下,白袖曲逸的流线蓦然上扬,那一种凄美绝艳,永远印在了我的瞳仁里。

后来读书,才知晓山西在中国戏剧发展史上,占据重要一席。老家晋南一带,古平阳府之辖域,昔日有村必有庙,有庙必有台,有台必有戏。明清巍峨宽敞、方便观瞻并节省地盘的山门戏台遥相呼应,逢年过节,演戏声当此起彼伏吧,甚至追溯到元代,就有了精明的建筑搭板戏台,让人颇念匠心,至今,几座珍贵的元代戏台,依然在晋南热土上挺立着它们沧桑的身躯。我很想仰酸了脖子,去瞻望元代戏台的椽头,初夏的槐花素练一样开得细白清香,彼时,“窦娥冤”问世上演的时间该还不长吧?名角儿如何为冤苦的窦娥掬一捧酸涩的泪?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这是席慕容的《戏子》。槐花坠落黄土遭践踏,不尽的是缕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台下入戏的观众如何唏嘘共鸣,时光沿着历史的轨道发生了如此深远的变化,今天的殷情目光望去,能否寻觅到戏场上似曾熟悉的氛围。

戏台错落,戏楼互视,不但生前献神娱人,演戏看戏,死后的寄托也断少不得弦鼓之声的。“掉”进晋南星撒的宋金元明古墓,不仅墓壁上打鼓俑、拍板俑、击锣俑神态各异,优姿美仪,歌舞升腾,使你幸逢上遥远的节日社火,却感到活力充沛亲切如故,就连古老的戏台,也穿越千年廊道忽现你的面前。犹记段氏家族墓室里,从砖雕上,可睹金代生旦净丑已一应俱全,而墓主人夫妇雕像仪态安详,正与生前一般兴味盎然地看戏呢。

戏台的檐角从树梢绿烟上斜斜挑出,潜入初夏的万千声音里,为我传来回荡寸肠的乐声。

而田野、村庄、小镇、杨树……在列车窗口布景一般移动远去。

我在天地的大戏台中聆听着。

关于作者

雪白的水袖

卢静,女,生于70年代,山西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作品曾发于《诗刊》《青年文学》《山西文学》《阳光》《草原》等报刊,被收入《中国年度散文诗》《山西省中青年作家作品精选》《大诗歌》等多家选本。散文集《谁谓河广》入选“晋军新方阵文丛·第三辑”。曾获2013年度〈第七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第四届全国“信”文学大赛二等奖、中国红海杯《星星诗刊》2013中秋散文诗赛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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