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魁与焦桂英
我的才子佳人故事有一部分是从戏文中看来的,现代人不大能明白,我居然也会看传统戏曲,但这是真的。白蛇传《水漫金山》我看过,西厢记《拷红》我看过,焚香记《情探》我看过,怕老婆的耙耳朵戏《皮金滚灯》我也看过,南宋《红梅记》中《李慧娘》我还能哼哼出三句半昆曲调调,看戏看得高兴了,走在路上还要喊几嗓子帮腔:说我霉,我硬是霉倒柱哦!(帮腔)霉到柱哇————哇!
唐三千、宋八百,高腔弹戏各四本,其间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没有什么好结局,秦香莲千里寻夫,苏三到洪洞县哭诉,一个更比一个让人想哭。感觉封建社会的女子都被迫害死了,能活下来还延续香火至今的都是好勇敢好勇敢或者好没见过世面好没见过世面。
前几天一直讲才子佳人,一直讲始乱终弃,朋友说,你不怕那些鬼魂爬起来找你啊?我还是有些怕的。朋友又说,你尽讲这么负能量的,我就暂停打赏,话说师太我留着鼻涕咳着嗽辛辛苦苦写点字容易吗?但我还是试着为了打赏讲点正能量的,所以今夜讲了王魁焦桂英,我就洗手不讲了。 王魁焦桂英两个戏曲人物出自明传奇《焚香记》,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王魁的故事以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出现在舞台:一是王魁负心,桂英复仇;一是为王魁翻案,辞婚守义,团圆收场。《焚香记》基本上按后一种戏路改编,但又保留了前一种剧作的一些情节,以金垒窃改假休书、夫妻和好大团圆结局,这必然冲淡了悲剧的气氛。但地方戏的改编本,多以王魁负心为主题,尤以《打神告庙》一折催人泪下。
我看的是地方戏。说是《情探》,也称《打神》。
先说王魁:王魁的真名并不叫做王魁,他本名王俊民,字康侯,山东掖县人,宋仁宗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一。按照宋人的习惯,中了状元的人,可以在他的姓氏后面连上一个魁字而称为某魁。王俊民既然是状元,人们也就称他王魁。这个人进入故事和戏剧后,大家就把王魁作他的正式姓名,而不大过问他的真名了。他的籍贯,后来又被人改为山东济宁,也是与王俊民的史实有出入的。
宋朝年间,美丽、善良的焦桂英为葬父而卖身,落入烟花成为名妓。一天,桂英去海神庙进香,在雪地中救出一个名叫王魁的破落书生并与之结为夫妻,每日悉心照料,全力帮助他攻读书文。在王魁赴京赶考前,夫妻二人专程来到海神庙,在海神庙前盟誓,互不负心。从此,焦桂英日盼夜想地等待着丈夫的音讯。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年之后自己等来的竟是高中状元的王魁差人送来的一纸休书。桂英悲愤欲绝,奔入曾与王魁定情盟誓的海神庙,向海神哭诉自己的不幸,恳求海神主待公道。然而,海神、判官、小鬼终无灵验。面对冷漠的诸神,桂英绝望了,她发誓一定要报仇。强烈的复仇心理使桂英产生了幻觉,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厉鬼,海神恩准她与判官、小鬼一起前去捉拿王魁。
焦桂英唱: 王魁 贼呀 贼呀 只说将心托明月 谁知明月照沟渠 王魁一旦负恩义 此情唯有老天知 恨漫漫—— 苍天无语—— (帮)恨王魁狼心毒意喂呀呀王魁贼,贼呀啊贼—— 闪得奴无靠无依 奴好比断线风筝拆开连理 又好比银瓶坠井菱花落地 谁怜奴哇啊 (帮)孤鸿天际当初送你在南坡地,海誓山盟永不移
春闱捷报袴荷衣 贼不该呀将奴来抛弃 闪得呀奴无靠无依 都只为那一封谗书 焦桂英哪我怎受得如此凌逼 忙将冤情诉与那海神庙里啊 (帮)将衷肠诉与海神爷知依啊啊海神爷知啊 (此处可默念帮腔唱词,啊哈哈哈) 在《焚香记》的版本中,王魁给桂英的休书是被人篡改过的,他的本意是要接桂英到徐州府享清福,但韩臣相的下属一门心思为臣相大人着想,假借王魁之口改了书信休了桂英,迫使王魁入赘娶了臣相之女。
地方戏里并不这么写,我理解编剧深谙王魁在权力面前没有选择,要么他依附更大的权力保全自己的权力,要么他得罪权力回家继续落魄永无出头之日,所以痴情女子负心汉,不在于汉子是真负还是假负,而在于你最终不得不负。
你看那王魁有多少内疚自责,就有多少心狠决绝,利人与利已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虽然令王魁也有过几次挣扎与愧悔,但终于选择了“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往日的夫妻恩爱抵不过精致的利已主义。在这场人性的考验中,王魁失败了,焦桂英死了,没有谁是赢家。
(王魁上,唱)【月儿高】更阑静,夜色哀,月明如水浸楼台。 (焦桂英率鬼卒上,绕场下) (诗)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洞房今夜坐,心事却如秋。 (白)下官王魁,自从招赘韩相府第,不觉一月有余,女貌郎才,欢同鱼水。但不知那海神庙送行的焦桂英是何下落,这本账既已一笔勾消,焦桂英啦,焦桂英!今生是我用的情,前生是你修的命! (闻风声起,鬼卒巡下)呀!垣墙外为何阴风飒飒。
王状元与韩臣相之女欢同鱼水,偶尔心事重重想起贫贱妻子焦桂英,但最终仍是负了焦桂英的,焦桂英满腔怨恨无处倾诉,真是空悲对寒秋,怨恨悠悠无尽头。 但焦桂英与杜十娘不同,她虽然也是一死,但临死之前还没有忘了砸烂海神庙,打碎牌子哥,活捉负心郎。
在地方戏《情探》中,焦桂英接得王魁休书,悲愤交集,前往与王魁盟誓的海神庙,向海神倾诉心中的委屈,谴责王魁的负义,海神无语相告,焦桂英怒打神像,最终自缢庙中。
只见那焦桂英满怀悲愤进入当初发下愿心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海神庙,插香于炉,放悲声直到死:“海神呀,菩萨!我想当初贼子上京之时,有言在先,男不重婚,女不再醮。他而今身荣,将奴休却!你怎的不报,怎的不报?!”随即恳求海神:“将那厮勾拿这里,咱两个明白质对!”海神——这位王魁与桂英盟誓的见证,任焦桂英百般泣诉,万般哀求,毫无反应。焦桂英斥责海神无理:“装聋卖哑全不提”一气之下,抓起神案上的蜡台向海神打去,继而悬梁自尽…… 痴情女子负心汉,说白了,就是对美好生活幻想太多,从未撕开人生的华丽袍子往爬满虱子的内里看,当初若得师太我一番指点,明白人性不光有善也还有恶,也不至落得一缕香魂随风去,这才是真正的“吊死在一棵树上”。划不着啊——啊——划不着(此处可以有帮腔)。
有多少才子佳人,就有多少始乱终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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