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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细处乃见巨眼——徐景洲《读破金瓶梅》编后小札 | 陈小林

 文化佳园 2022-04-14

《金瓶梅》自它诞生以来,所获的评价堪称两个极端:诋之者斥其为“淫书”,誉之者称其为“第一奇书”。清代的张竹坡为此洋洋洒洒写下十万余字的评点文字,为如何阅读《金瓶梅》提供了一个范式。徐景洲先生的这本《读破金瓶梅》,师法张竹坡的读法,以札记形式分析《金瓶梅》的一个词、一句话、一个人物的某个动作等细节背后的意蕴。这本书的最大特色,就在于作者能于常人不甚注意的地方看出滋味。

首先,作者喜好咬文嚼字,故能察觉小说文字之妙。一般来说,普通读者不会像阅读一首古典诗歌那样去推敲一部古典小说的字句。本书作者是报刊编辑,养成了咬文嚼字的习惯。所以经了他的眼,“一箭上垛”、“一拳打死”这活泼泼的语言才从纸里跳了出来,“黑胖”和“黑肥”是体现了情人和妻子的不同口吻,“要嫁”和“要娶”则显现出西门庆与吴月娘之间微妙的博弈关系。作者注意到,王婆进门捉奸,说了一句“你两个做得好事”,而这句话的前面,《水浒传》用“怒道”,《金瓶梅》词话本用“大惊小怪,拍手打掌说道”,《金瓶梅》崇祯本则是“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作者认为,三者各有千秋,但一个比一个精彩,崇祯本的“低低说道”更符合王婆捉奸的“演戏”特点。这是很有见地的分析。

其次,作者能够剥茧抽丝,注意剖析小说文章之妙。小说评点有所谓“草蛇灰线”的说法,形容小说叙述前后伏线照应之妙。本书作者留意到西门庆随身带着的洒金川扇儿出现了四次,在繁复杂乱的情节中,犹如一条红线,串联起许多看似无关的情节。与此类似,作者指出,小铁棍儿是小说的一个小角色,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出现,联结起一连串的主要人物,并成为一连串不大不小风波的导火索。这是典型的草蛇灰线之法。张竹坡固然早已看出这两处伏线,但他也就简单几个字点到即止,本书作者的详细剖析,无疑让我们更加理解张氏的点评,也更能理解《金瓶梅》的情节结构之绵密。

再次,作者善于因小见大,能于细处窥破小说讽世之旨。《金瓶梅》是一部伟大的世情小说,讽世是它的题中应有之义。本书作者由小说细节入手,往往一语破的,看出小说作者的苦心孤诣之处。譬如在西门庆家里,李娇儿与孙雪娥因低贱而受重用,一个掌管钱财出入,一个掌管各房饮食。本书作者以为,正因为出身低贱,她们不会威胁到主子的地位,这才是她俩受到重用的决定性因素。这样的认识,可谓深谙世情。又譬如,玉箫为什么要跟西门庆说,宋蕙莲的紫裙子是向她借的,我们或许会将这句话理解成,玉箫在为宋蕙莲打抱不平,本书作者却进一步指出,玉箫也在暗示自己能够为西门庆勾搭宋蕙莲牵线搭桥。这种对人性阴暗面的揭示,让人震惊之余又不免“心有戚戚”。而我以为本书最精彩的地方,是作者对应伯爵这个人物的深入分析。应伯爵是《金瓶梅》里的一个重要人物,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典型、著名的帮闲形象。《金瓶梅》的反讽修辞,大多围绕他展开;《金瓶梅》的讽世旨趣,也大多因他生发。本书作者深明其义,所以为应伯爵写了多篇札记,本书最长的一篇札记也是写应伯爵的,分析应伯爵的“不会说话”所道出的讽世之旨。

作者曾说,自己阅读《金瓶梅》的基本态度,是要把小说还给小说。他选择传统的小说评点方式切入文本,注重咀嚼小说文本的文章之妙,就是这一态度的最好体现。而于细处看破微旨,又显示了他深厚的学养和敏锐的眼力,诚可谓细处乃见巨眼。

                  (《读破金瓶梅》徐景洲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12月出版)

             选自20123月号271期《古籍新书报》第八版《古典小说的新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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