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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2)

 青梅煮茶 2016-07-30
        炕上的稻谷被爹爹一刻不停地翻搅了大半天。到傍晚的时候,我们把冻得像一张大铅饼一样的羊毛毡子,重又苫到还没有干透的稻谷上。晚上,睡在硬邦邦的冻毡子上,像睡在大冰块上,被子怎么也暖不起来,一股凉气从身子底下直往上拔。

        “下面火炕烤,上面身子焐,稻谷干得快一点。”爹爹躺在被窝里说这话的时候,冻得牙齿都打着颤。

        我们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这是全家人睡得最踏实的一个冬天。我们每天晚上早早就躺在火炕上,用身子去暖那些稻谷。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能看到爹爹的胡须上,妈妈和妹妹的发辫上沾着细细的稻芒。照镜子的时候,我还能看到细小的稻芒夹在我柔软的头发丝中间,它们就像是躺在稻草堆里那么舒坦。整整一个冬天,我们家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新鲜稻谷的香气。

        每天看着邻居家的大儿子喀力哈孜用石头臼子捣米,他们家每隔一天就都有一顿大米饭吃。那些稻谷躺在我们身子下面,我们一粒都没舍得吃。爹爹说,炕上的这些种子,吃掉一颗,明年地里就要欠收一捧米。

        听了爹爹的话,就是看到有一颗稻谷掉在地上,捡起来偷偷含进嘴里,我都不舍得嚼烂,又悄悄把沾着口水的稻谷粒放进毡子下面盖好。我们硬是忍着,把一天三顿饭,减到一天只吃两顿,靠着喝玉米糊、吞高粱饼和吃地窖里的土豆、白菜,捱过了一个冬天。

        冬天终于到了尾巴根上的时候,又一个弟弟降生在铺满稻谷的大炕上。本来睡在妈妈旁边的妹妹,把靠着炕洞和火墙最暖和的位置,让给了新出生的弟弟。大炕上又多了一个娃娃,家里顿时热闹了很多。我家的门上还挂上了一根透着喜气的红布条。爹爹妈妈的脸也像五九过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天的气息就从弟弟的童谣、妹妹的花衣服和头顶的蝴蝶花,弥漫到整个大梁坡村。

        大梁坡村的春天,最先是沿着出去觅食的羊踩出的雪坑里走进来的,深深浅浅的羊蹄坑在春风里一行一行变得水汪汪的。厚厚的积雪覆盖的泥土,最先从那一个个小坑里重见天日。小小的羊蹄坑从村庄四周越走越远,向着村庄外更远的地方散开去。冰冻了一个漫漫长冬的大地,就像是从羊蹄坑里解开了一粒粒黑色的纽扣,慢慢脱去了捂了一冬的白羊皮袄,一点一点露出了春色。

        眼见着路边的杨树返青,河沿的柳树吐出苍绿的芽孢,结冰的渠沟在晴天里变得水汪汪的,春天的味道慢慢地从冰融雪消的田野上升腾起来。清早,布谷的鸣叫从河坝那边飞过来,“布谷、布谷”的声音在窗户上、屋檐上飞来撞去,这声音撞到谁家,谁家就像得着了神谕似的,打开仓房,开始清理农具和闲放了一冬的马车和驴车。

        我们把稻谷从大炕上扫起来,堆到场院里,爹爹给马套上了石碾子。马拉着石碾子在场院里撒了大半天的欢,那些连着稻秸杆的稻谷,舒服地躺在碾子下面打滚。我们在被爹爹用铁叉叉到了一边的干净的稻秸杆上打滚,就像在铺了新褥子的大炕上打滚。

        我们把妈妈扬好了的稻谷,用木锨和簸箕铲进大麻袋里,抬到了车上。爹爹把驴车赶到了田间地头。爹爹卸下稻种,坐在新打的田埂上,眯着眼睛看弟妹们在稻地里撒欢。

        我问爹爹:“这么大一片稻田,这几麻袋稻种不够播咋办?”

        爹爹捋了一把密密匝匝的胡茬子,对着稻地盘算:“就是种子播稀点,也得把这块地全都撒上种子。今年雪水这么足,这地里,播上一颗种子,就能活一棵苗子,说不定去年埋在地里的稻谷也能发芽。再等些日子,这稻地里就长满绿绿的稻秧了。” 爹爹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湿汪汪的眼睛就像是两大块水田,成片成片的稻子苗荡漾在他的眼波里,那些在爹爹眼里疯长的绿色稻苗,一下子盖满了整个大梁坡,连大梁坡上刮过的呼啦啦的风,都被爹爹眼睛里的光染绿了……(文/帕蒂古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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