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5年3月7日，珠海市一家电子公司。因一名女工在工作台上打盹，为示惩罚，韩国女老板强令公司120多名中国员工集体下跪。所有的男女员工全都跪下了，惟有一位名叫孙天帅的24岁河南小伙拒绝，他因此丢掉饭碗。此事经媒体报道后，举国哗然，孙天帅的事迹广为传颂。有人写出长诗《中国人，不跪的人》，孙天帅随后被郑州大学破格录取。 在劳动监察部门投诉这一事件时，孙天帅说：“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死也不能下跪！因为我是一个有尊严，有人格和国格的中国工人！” 近日，山西长治漳泽农村商业银行。在一个“内部培训会”上， 8名男女员工在台上被人拿棒子痛打屁股，台下众目睽睽。无论台上还是台下，无论被打的还是围观的，都“情绪稳定”。没有一个人冲上去夺过施暴者手中的棒子，连一个站出来制止乃至质疑的人都没有。 此事曝光后，批评的矛头全部指向银行管理层，这无疑是正确的，有关人员也很快被追究了责任。我看到，银行方面的最初回应里有一句：事后也没有员工反映“玩过头”。这句话固然是银行方面的狡辩，但我相信基本上也是事实。 看看视频就知道。这些被打的和围观的银行员工，都太“乖”了，乖乖地看着，乖乖地被打，哪里会有人觉得“玩过头”呢。就算有人觉得“玩过头”，也不会站出来“反映”的。 21年前，120多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里，只有一个人，没有屈从外国女老板的淫威下跪。一个人，仅仅因为膝盖没打弯，挺直了腰杆，便一夜之间成为民族英雄。——这件轰动一时的往事，不知道让现在的您有什么感受？ 让我们把有关事件元素调换一下：如果漳泽农商行培训会台上那个挥动大棒的人不是要打人屁股，而是让在场所有的银行员工全部跪下，结果会怎么样？ 还会出现一个英雄（当然不是民族英雄）吗？ 也许，会有人认为我不知道民生多艰，站着讲话不嫌腰疼。坦白地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经历的增多，我越来越能理解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升斗小民的生活不易。有些人甚至不是生活，只求活着，都很难很难。我深知，在社会保障制度尚不健全的情况下，失掉一个饭碗，对有的人、有的家庭来说，也许就是灭顶之灾。赵传在耳边追问：“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我们都不过是一只小小鸟，毫不起眼的那一只。 但是，我依然坚持认为，做人的底线不能失守。 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坚守了底线，生气了，愤怒了，抗争了，我们的生活并未因此更加糟糕。相反，如果我们放弃了底线，妥协了，屈服了，跪下了，我们并未因此而得到更多，而与此同时，我们失掉了最可宝贵的做人的尊严！ 然而，我见过很多人，潜意识里总是自我阉割、画地为牢，一生 戴着纸枷锁。 80后女作家孙频的中篇小说《无极之痛》中，女自由撰稿人为了脱离无法忍受的蜗居生活，在丈夫所在学校要分房而凭丈夫条件绝无可能的情况下，经过一次次的痛苦挣扎，一次次准备献上自己的身体去打通校长的关节，但在患抑郁症的校长面前一次次计划落空，而一次次倍感羞辱。 孙频后来自己解读这个人物，“她真正的疼痛在于，她为了生存而献出尊严，却又不顾一切地同时要证明，她的尊严高于一切，甚至生存，这种悖论是在惨烈与无意识中进行的，她根本无从摆脱。”遗憾的是，生活中，有这种自觉与痛感的人似乎不多，更多的是阿Q。 《为权利而斗争》是德国法学家耶林的不朽的法学名篇，为法律人所熟知。台湾著名民法学家王泽鉴先生在其所著的《民法总则》中，特别将该文的萨孟武先生翻译版本《法律的斗争》，作为开篇绪论。良苦用心，不言而喻。 1984年，声名不显的龙应台一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震动宝岛。她写道：在台湾，最容易生存的不是蟑螂，而是“坏人”，因为中国人怕事，自私，只要不杀到他床上去，他宁可闭着眼假寐。 后来的王朔讲得更直接：中国人是猪，不侵犯到自己的利益，就光知道埋头赚钱，谁死都和自己没关系。一旦伤害到自己了，马上就惨叫，叫得简直哭天抢地，然后一个大白馒头扔过去，立马又蔫了，别人喊的时候，他依然埋头吃喝！ 权利是斗争而来的，人格是斗争而来的，尊严是斗争而来的。如果你的膝盖发软总想下跪，哪怕法律再完备，哪怕所获得的叹息和眼泪再多，你也只能一次次地被人打屁股。 不止如此，耶林在前述文章里尖锐地指出：“凡沉于安乐，怯于抗斗，不能勇敢保护自己权利的人，哪肯为国家的名誉，为民族的利益，牺牲自己的生命。” 真理是不分国界的。 大宋、大明，皆为汉人政权，而继之以蛮族。两个朝代谢幕的图景，却有着大不同。 “辛苦李虞文陆辈，追随寒日到虞渊”，张之洞一首《读宋史》，写尽李纲、虞允文、文天祥、陆秀夫等名臣良将，追随宋室自南渡中兴到崖山亡国的赤胆忠心。 崖山海战，宋军全军覆灭。最后时刻，左丞相陆秀夫身背少帝赵昺，投海自尽，一干忠臣紧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崖山多忠魂，后先照千古。”南宋灭国，荡气回肠，气壮山河，光耀汗青。 有人认为，宋朝灭亡后，古典意义的中国已不复存在，所谓“崖山之后，已无中国”。 时隔365年之后，当李自成攻打北京时，城未破，人心已散。最后时刻，朱由检自去冠冕，以发覆面，自缢于煤山。随同崇祯殉国的，唯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太监总管）王承恩一人。是的，偌大的北京城，“贞臣为主，捐躯以从”，仅一老奴而已。 崇祯尸骨未寒，清军入关，势如破竹。据史书记载，城破之时，有些明军宁可跳城摔死，也不敢做最后抵抗；百姓更是宁可引颈就戮，也不敢拼死一搏。“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腥残暴，更是击垮了缺钙温顺的汉人可怜的意志。满洲铁骑，在众多汉奸的簇拥下，踏遍大明江山。 崇祯在手书遗言中，先是自责“薄德匪躬”，紧接着就说“皆诸臣之误朕也”。这与项羽自刎前仰天长叹“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何其相似？ 当我站在景山，俯瞰整个故宫乃至当年的皇城时，当我伫立在崇祯上吊遗址旁时，我能感受到明朝末代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何等的凄楚悲怆、怨天尤人。 只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崇祯皇帝还是没有醒悟。 宋朝与明朝，你愿意活在哪个朝代？你愿意为谁牺牲？ 宋朝可能是民主氛围最浓的朝代。宋太祖誓约“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被大宋贯彻始终。这个朝代不强大，却空前的文明。 而读明史，却总是感到阴风阵阵，黑暗无边。厂卫密布如云，廷杖血飞似雨。这个朝代算得上强大，却不健康阳光。 因果种种，曲终人散时自见分晓。 昨天和一朋友微信聊及打屁股事件，我只说了一句：“这个社会远未成熟。”野蛮生长，精神撂荒。 耶林说，“对国外要发扬国家的声望，对国内要建立强国的基础，莫贵于保护国民的权利感情；且应施以教育，使国民的权利感情能够生长滋蔓。” 是的，现在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然而，最终实现这一伟大目标，首先需要把下跪、打屁股等文化糟粕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需要培育睿智勇敢、人格健全的国民。 已经站起来了，就再也不要跪下。 谁打你的屁股，就反过来抽丫的。 就这么简单！ 永远记住：“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