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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的诱惑

 竹叶清香茶 2016-08-03


作者:王伟雄,加州州立大学哲学系教授


最近沉迷尼采,说起来有段故事。


二十多年前读过一些尼采,主要是 Beyond Good and Evil 和 Antichrist 这两本书,不过,连一知半解也谈不上,只是觉得颇有趣,但对我的思想无甚影响。此后专读分析哲学,距离尼采便越来越远了,不但没有再读他的著作,甚至对他形成偏见,认为尼采的哲学不严谨之余,还有点哗众取宠的倾向。


直到在 Berkeley 上 Bernard Williams 的课,知道他佩服尼采,于是重燃我对尼采的兴趣。还记得最后一两次旁听 Williams 的课,包括他的一个 graduate seminar,内容主要是讨论他的书稿 Truth and Truthfulness (后来出版了,是 Williams 的最后一本着作) ;在这个 seminar 里,他直接讲到尼采的地方不少,改正了我的一些偏见。其实,Williams 的 Ethics 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 已深受尼采影响,在最后一章'Morality, the Peculiar Institution',这影响尤其明显,只是我当时无知,没有察觉而已。


虽说已重燃对尼采的兴趣,可是,在拿 tenure 前要专注于自己一向研究的题目,以期尽快有期刊论文发表,而我知道读尼采不能不深入地读,否则不会有甚么领会,因此,一直没有再读尼采。


拿了 tenure 后,有一次系内的读书组有同事提议读尼采的 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s,我当然求之不得。我满心期望这次跟同事一起读尼采,会有很大的得着,可是,事与愿违,我仍然接受不了尼采的观点和表达方式,读书组内的同事也未能帮助我更了解尼采的思想。


如是者又过了几年。大约半年前,我重读Ethics and the Limits of Philosophy,比从前更理解这本书,也更喜欢,于是决定再一次探索尼采的世界。这次我先不读原典,而读一本导论;我随便拣了 Brian Leiter 的 Nietzsche on Morality,只是试着读,如果读了头两三章觉得不对劲,便另找一本更好的。谁知这本书是个大大的惊喜,不但写得清晰而饶有趣味,而且治学严谨,诠释有理有据。


读过这本导论后,我还读了好一些有关尼采的论文,其中我欣赏的作者有 Raymond Geuss, Richard Schacht, Ken Gemes, Christopher Janaway, 和 BernardReginster。除了 Leiter 的导论和这些论文,令我对尼采越来越感兴趣的,还有 Geuss 在 2013年于剑桥大学的尼采讲座系列(在 YouTube可看到),可说令我大开眼界。


接着我便重读 Beyond Good and Evil 和 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ity (上次读的是 Kaufmann 译本,这次读的是Clark & Swensen 译本,连题目的翻译也不同) ,开始觉得进入了尼采的世界。尼采说他的书不适合所有人读,现在看来,他的书,即使是对同一个人,是否适合读,也要看时间和际遇,有可能会太早了,也可能会太迟了(相对于 historical contingency,这可说是 biographicalcontingency)。


有朋友知道我迷上了尼采,问我这是不是我的 philosophical midlife crisis,我老实答「是的」。虽然我对分析哲学的兴趣没减,虽然我仍然有能力写出会给哲学期刊接纳的论文,但我同时感到自己在哲学上已有点僵化,需要新的刺激,需要重新评估自己的世界观、哲学观、和价值观,而尼采的哲学正正能给予我这种新的刺激。


仔细读尼采,我「被迫」重新思考一些重要的问题,例如「真理是否值得追求?」、「有没有客观知识这回事?」、「我们应该视人人为平等吗?」、「我为何要受道德约制?」、「民主是不是最好的政治制度?」。也许我最后还是不同意尼采,也许我根本就误解了尼采,然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重新思考的过程,这个令我重新意识到自己的限制的思考过程。


最后,让我用一段引文作结。这是 Beyond Good and Evil 第五节的一部份,我认为所有读哲学的人都应该思考一下尼采的这几句说话:


'What provokes one to look at allphilosophers half suspiciously, half mockingly, is not that one discovers againand again how innocent they are — how often and how easily they make mistakesand go astray; in short, their childishness and childlikeness — but that theyare not honest enough in their work, although they make a lot of virtuous noisewhen the problem of truthfulness is touched even remotely. They all pose as ifthey had discovered and reached their real opinions through theself-development of a cold, pure, divinely unconcerned dialectic (as opposed tothe mystics of every rank, who are more honest and doltish — they talk about'inspiration'); while at bottom it is an assumption, a hunch, indeed a kind of'inspiration' — most often a desire of the heart that has been filtered andmade abstract — that they defend with reasons they have sought after the fact.'


( 意译:『令我们对哲学家起疑,甚至有点想嘲讽他们的,不是因为我们一而再发现这些哲学家都过于单纯,发觉他们经常犯错和迷途不知返,简言之,不是因为他们的天真和稚嫩— 而是因为他们在著作里不够诚实,虽然每当有人稍为提出真诚这一问题时,这些哲学家都会说出道貌岸然的漂亮话。他们都会装作是经过详细计划和冷静的思辨过程才得出他们的哲学结论,不会像一些神秘主义者那样傻憨憨直认自己的看法是来自所谓「灵感」;事实上,这些哲学家是先接受了某些假定或直觉的看法,也可以说是一种「灵感」— 很多时不过是经过了过滤和抽象化的心底欲望 — 然后才去找所谓理据来支持这些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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