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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愤怒出哲人

 竹叶清香茶 2016-08-03


尼采:愤怒出哲人

文丨郑实
摘自《在绿荫天使的羽翼下:柏林历史文化之旅》人物手册

 
弗里德里克·威廉·尼采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年)

尼采的父亲是路德教的牧师,在尼采四岁时去世。很快尼采的弟弟也夭亡了。这对早慧的尼采是个沉重的打击,使他第一次领略到痛苦。寡母将他们养大,他们的家庭成员关系很亲密。妹妹伊丽莎白是尼采孤独一生中最忠实的朋友,在尼采去世后,她建立了尼采档案馆。

尼采九岁学习钢琴,便能即兴演奏。对音乐的爱好也给尼采极大的安慰,他能够作曲,在恋爱时为心仪的女性创作歌曲。他还是个很挑剔的听众,从不依据多数人的判断欣赏作品,这使他后来和瓦格纳的关系变得复杂。
 
尼采进入中学之后,开始显露出惊人的天赋。老师劝说他的母亲将他转入更好的学校。在尼采家五英里外,有个历史悠久的学校,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学家费希特,以及诺瓦利斯、施莱格尔兄弟都曾在那里就学。尼采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疯狂的轶事。古罗马英雄人物穆齐乌斯曾将手放在火上烤,以显示自己的勇气。有的人不相信这个传说,尼采便从火中抓起一块煤放在手心里。烫伤的伤疤使尼采很自豪,他还在上面滴熔化的蜡油,以使它更明显。此时的尼采已经显现出特殊的禀赋,以及天性中的极端和专横。
 
从孩提时代起,尼采就能够很好地驾驭语言。他常写作自娱,而且阅读面很广。这也使这个少年陷入困惑。他生长在虔诚的宗教环境中,宗教也代表了他对父亲的怀念。但阅读和思考都在冲击他的信仰,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背离基督的世界,但是远方是什么在等待他呢?在荷尔德林还不广为人知时,尼采便由衷地被他吸引。荷尔德林去世的时间和尼采出生的时间仅隔几个月。后人很津津乐道地把尼采看作是荷尔德林转世。他们身上都具有强大的爆发力,都想以自己的才华照亮世界,最终也都被野心击败、崩溃。
 
在进入莱比锡大学学习时,校长告诫学生们,一百年前的同一天歌德曾在这里注册入学。“天才的道路是危险的。歌德不是个好学生,你们在学习时不要像他一样。”在德国的先哲中,尼采不会遵从歌德。他们是在向两条相反的道路上前进。歌德总是从正面看待社会的发展,从不否定人类的精神遗产。但尼采从最开始思考时就对一切抱怀疑态度。他偶然在书摊上看到叔本华的著作,立刻折服于叔本华的智慧和勇敢的批判精神。失去父亲的尼采一直希望得到一个长辈的指引和信靠,他对叔本华产生了父亲般的崇拜。可惜当时叔本华已去世六年,否则尼采一定会前去认作导师。
 
很快,另一个父亲一样的光辉形象进入了尼采的生活。瓦格纳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打动了尼采。他希望见到这位声名鹊起的作曲家,为此特意订制了一套燕尾服。但是裁缝不同意他延期付款,尼采只得穿着旧衣,冒着倾盆大雨到了约定地点。第一次见面,他和瓦格纳谈到了叔本华,瓦格纳称叔本华是唯一一个能够领会音乐精髓的哲学家。
 
这一次见面给尼采内心很大的冲击。在暗淡的生活中,尼采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可以对谈的天才。瓦格纳将音乐和戏剧相融合,力图复兴德国精神,这使尼采深受震动。一段伟人间的友谊从此开始,可惜的是,最后以怨恨告终。
 
尼采时年24岁,还没有获得毕业文凭,竟收到了来自巴塞尔大学的邀请。由于在刊物上发表的论文受到关注,瑞士巴塞尔大学希望聘请这位极有天赋的年轻人为教授。而莱比锡大学也同意尼采不用经过考试就毕业。得到器重和信任,尼采当然非常自豪,但同时他也在担心,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我更害怕自己落入成为职业动物的庸俗中去。”
 
一方面尼采不愿淹没在既定的陈腐学术中,另一方面他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在大学举办了两次关于希腊悲剧精神的讲演,因颇具新意而得到听众认可,不仅很快被授予教授职位,在同僚和学生眼中也成为受欢迎的学术新锐。
 
一次出游,尼采路过瓦格纳的特里布申别墅,从此成为瓦格纳家一位常客。尼采告诉朋友:“我偶尔被允许进入他的社交圈去深深地吸一口新鲜空气。”此时瓦格纳59岁,正处于他事业的巅峰。而尼采是个有才华的年轻教授,瓦格纳需要支持者、崇拜者,尤其是有智慧、有思想的下一代。瓦格纳给尼采写信说:“你是第一个可以和我严肃交谈的人。”而此时的尼采则需要一位偶像,一位成熟的长者来崇拜。瓦格纳欣赏尼采对希腊悲剧精神的诠释,他和当时还在同居的柯西玛认真阅读了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三个人不仅经常讨论德国文化,在私生活方面也日益亲密。尼采甘愿为了他奉为神祇的瓦格纳放下自己的工作,为他们一家做一些很琐碎的事。有一年圣诞节前,柯西玛请尼采代购一些玩偶,给孩子们演出圣诞木偶戏。办事认真的尼采跑遍了巴塞尔,没有找到他喜欢的,竟从巴黎订购。在三年时间里,尼采共拜访特里布申23次,他把这段时间视为自己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伟人只适合于从远处膜拜,一旦走近,其作为肉体凡胎的弱点就会显露无遗。多次亲密接触后,尼采感到瓦格纳性格中的专制成分,使他无法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瓦格纳讨厌勃拉姆斯,而尼采喜欢勃拉姆斯的作品。他故意在瓦格纳面前摆上勃拉姆斯的作品集,结果瓦格纳摔门而去。而这些都是小事,真正使两人产生冲突的是瓦格纳越来越专注于实现拜罗伊特的梦想,他希望尼采在出版作品时也为他助阵呐喊,作为瓦格纳的信徒阐释瓦格纳的歌剧。但是尼采已经迈出了自己的思想征程。他内心里越来越怀疑瓦格纳乐剧的真正价值。他觉得瓦格纳把什么都理想化、极端化,动用庞大的资源,显得非常崇高,而实际上他的音乐价值不大,剧词也如此,戏剧更不怎么样。而兴建拜罗伊特也变成拉拢大众的无意义的战斗。

不过尼采尽可能在瓦格纳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慢慢疏离瓦格纳一家。瓦格纳写了很多热情洋溢的邀请信,请尼采到家中做客,尼采总是找托词不去赴约。直到尼采的新著《人性,太人性》出版,瓦格纳才意识到尼采不再甘心当他的鼓吹者,作品中已经暗含批评。
 
在拜罗伊特,瓦格纳被崇拜者围绕,虽然失去尼采很失落,但他没有因此感到受伤害。反倒是尼采,天生比较敏感多情,内心依然对瓦格纳很眷恋,只是觉得两人道不同,无法成为知己了。尤其是瓦格纳引以为荣的最后一部歌剧《帕西法尔》,尼采看完只觉得异想天开,完全背离了人性。这使他下决心和曾经热爱的老师决裂。而且他也受不了围绕在瓦格纳周围附庸风雅的人。这些人完全匍匐在拜罗伊特剧场夸张的音乐和戏剧效果中,失去了判断力。
 
尼采最珍视自己精神的独立。他知道自己已然在批判欧洲基督教文明的路上无法回头,而且只能越走越远。这是一条不归路,理解他的人只能越来越少,他必须承受孤独。他内心中有一股顽强的力量推动他不仅反抗既有的文明,也背叛自己。他越来越需要独处,并以一种很强硬的姿态捍卫自己的孤独,不惜把朋友推开。甚至当他遇到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时,他会希望对方不要读自己写的书,因为他的思想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他担心读他作品的人会像他一样痛苦。
 
然而,突然对一位异性坠入爱河,使尼采心中再次荡漾起温柔。可惜,这次有始无终的恋爱只是更加剧了尼采无所依托的精神世界的动荡。他和朋友都爱上了一位聪明的俄国女性露·莎乐美。这位女子虽然愿意倾听尼采激情四溢的言论,欣赏尼采的特立孤绝的思想,但她更青睐尼采的朋友。尼采在猜测他们成为恋人后,感觉自己受到欺骗,非常愤怒。他希望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生活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由于思虑过甚、过度劳累,尼采的身体状况逐渐变得非常糟糕,他终日被头痛、胃痛和眼疾折磨,医生甚至认为这些肉体上的痛苦也危及了尼采的神智。此前,尼采的一些极端的言论已经使他在大学中处于孤立状态,选择上他的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同事也尽量躲开这个怪人。尼采显然无法再承担大学的教学工作。巴塞尔大学在此时表现出宽宏的气度,同意尼采在36岁时就退休,并给了他一笔3000法郎的年金,使他可以体面地生活。
 
尼采受不了德国寒冷的冬天,在带有地中海文明特色的威尼斯和尼斯这样的城市中继续他的思考。远离德国,一方面是他可以重新审视自己成长的文化背景,可以勇敢地批判它,另一方面也使他产生了民族主义情绪。他总觉得自己来日无多,必须创作出经典,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和他的精神导师——古希腊人的作品媲美。《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 可以说是他走向极致的作品,他告诉朋友,无人能读懂它,因为它是为未来准备的,是可以代替《福音书》的旷世杰作。
 
《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出版后,他渴望最亲密的朋友们的回应。但是屈指可数的几位给予他理解和同情的朋友都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尼采要说什么,他不仅成为彻底的无神论者,还肆无忌惮地贬低德国、贬低女性,表达了对道德、社会习俗和规范的失望甚至憎恨,宣扬只有超人才可以拯救、统治人类。
 
在尼采最后的作品中,他的逻辑更加混乱,表述更为张狂。如果说《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文字优美,后世人们可以当作散文来读,《强力意志》则充满了可怖的论调,尤其令人联想到德国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发生的悲剧。他推崇血统论,认为只有更高级的人种才可以生存;他鄙视基督教爱的教义,认为对弱者不应当同情,反而应当消灭;他认为“源于恐怖和暴力的种族才能占据优势”,应以武力扩张来实现生存;“我们唯一的手段就是要保持住军事狂热状态”……
 
在最后十年里,尼采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他彻底癫狂,先是由母亲照顾,母亲去世后,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将他接到魏玛。1900年,尼采病逝,一个新的世纪到来了,在欧洲他有了一些崇拜者,尤其是在德国,他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他的“超人”思想和古怪作品都后继有人。



《在绿荫天使的羽翼下:柏林历史文化之旅》

郑实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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