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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优游自得的哲理

 红谷斋主人 2016-08-03

 《内篇·第五·德充符·


              忘形忘情

 

引言:何谓“德充符”,“德充符”就是:“德充于内,物〔应〕于外,外内玄合,信若符命,而遗其形骸也。”[1]这里所说的“德”,不是今人理解的“道德”,或者不完全指道德。这里所说的“德”指人与物的浑然唯一,浑然一体,进而忘记自己,忘记形体,忘记荣辱,忘记得失,忘记进退,忘记悲喜,忘记忧乐,忘记贵贱,忘记好赖,忘记是非,也就是忘形、忘情。

能忘记自己吗?不能,多数人不能,甚至连孔子也不能,所以孔子说:“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孔子是自谦吗?不是。孔子一心想着出仕,一心想着做官,一心想着济世救人,出人头地,有所作为,担当大任,拯救普天下。因此他既不能忘形,也不能忘情,当然不能与“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且少了一只脚的王骀相比了。

人为什么要忘形呢?丑俊美痴,都是天生的;盲聋残哑,也属不得已,如此,难道你就不作人了吗?鼻梁加高了,你美了吗?胸部挺起了,你美了吗?自我认知不好,身体的零件换一遍,还是不自信。当然这里所说的“忘形”,还不单单指忘掉形体而言。为什么要忘情?喜怒哀乐,悲愁忧恐,爱恨孤傲,长吁短叹,都是外加的,都是一时的,都是非必然的,甚至都是自找的。人而有情,天地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2]。不管外界怎么改变,我就是我,无论什么时候,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依然故我,“任物之自迁”,而自己都会“灵心安审,妙体真元”,“以化为命,而无乖迕”[3]。别人下海,下他的海;别人跳槽,跳他的槽;别人登天,登他的天;别人土豪,土他的豪!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处事原则,我有我做人的底线。不怕做少数,不怕被孤立,不怕另眼看,何惧流言蜚语,哪怕诋毁刁难,“幸能正生”,“达于分命,冥于外物,唯命唯物,与化俱行,动不乖寂,故恒住其宗本者也。”[4]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刖一足曰兀。”[5]此人名叫王骀。不一定真有其人。假托某人“形虽残兀,而心实虚忘。”[6]王骀虽然身体残疾,也是圣人,他的学生和孔子一样多。)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孔子学生中,没有这个常季,因此这里常季与孔子的对话,也是假托的。常季说:身体残疾的王骀,“立不教授,坐不议论”。[7]而“外忘形骸,内德充实,所以从游学者,数满三千,与孔子之徒中分鲁国。”[8]学生们,怀着热情而来,抱着真才实学而去,“弟子皆有所得”[9],确实很奇怪,令人不得其解。常季心生疑窦,问孔子,难道世上真有“不言而教”和“无形而心”的人吗?)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孔子说,王骀是圣人,自己不如他,不但自己要向他学习,还号召天下的人都来向他学习。)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这样的人居然比先生还有学问,那么常人更是相去甚远了。“王骀盛德如是,为物所归,未审运智用心,独若何术?”[10]难道王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孔子说:人世间什么最大?死生的事情最大,这样的变故是最大的变故,但是对于王骀来说,“虽复圈天颠覆,方地坠陷,既冥于安危,故未尝丧我也。”[11]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假是瑕之误。”[12]“瑕”是玉上的斑点,是瑕疵。只有不违反原则,不违拗真理,没有瑕疵,随他去吧!但是原则不能牺牲,底线不能突破,“主宰物化,执其枢纽。”[13]可是个原则问题。)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只看到事物的对立面,犹如矛和盾,断然无法相容。如果从事物都是相通的这一面看,矛、盾随殊,但同是兵器。“楚越迢递,相去数千,而于一体之中,起数千之远。”[14]看到不同“恬苦之性殊,则美恶之情背。”[15]看到相同,万物“悉归空寂。”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人生是丰富多彩的,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道路,“虽所美不同,而同有所美。各美其所美,则万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则天下一是也。”[16]无论怎么不同,跑不出一个框框,那就是“自然的规定”,“社会的规定”,“生命的规定”。全世界的人,都跑不出这三个规定。个人而言,人生只有一个终点,就是死亡,怎么折腾也跑不出这个归宿,“其人与变俱,故死生不变。”[17]死生不变,大道不变;大道不变,真理就不变,宇宙法则就不变。这就是“万物皆一”的道理。)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如果你不去思考耳朵、眼睛有什么差异,不去考虑进退得失有什么损失,不要总是惶惶不可终日,不要总是患得患失,让自己的心自由自在地飞翔,使自己处于忘形、忘情的境遇之中,如此即便是失去一只脚,也像丢失了一块土一样,没有什么在乎的。左丘明,双目失明,他没有在乎;司马迁受腐刑,他没有消沉;屈原受排挤,他没有在乎个人的得失,依然故我,该怎样就怎样。世上一切有大作为的人,都是这样,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人生只有“放心于道德之间,而旷然无不适也。”[18]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 (常季依然怀疑,王骀运用智慧来提高其道德修养,实际是“王骀未能忘知而自存。”[19]王骀运用自己的认识,去追求自己的理念,就是“未能遗心而自得。”[20]既谈不上忘形,也谈不上忘情。如果王骀“得其常心,平往者也。”[21]就应该“虚忘平淡,得真常之心者,固当和光匿耀,不殊于俗。岂可独异于物,使众归之者也!”[22]如此,试问还有那么多学生前来追随他吗?)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流动的水不能做镜子,静止不动的水才能做镜子。孔子的意思是,止水做镜子,是因为止水是澄清的,本身没有任何污垢,不带成见,不先入为主。而“王骀所以聚众者,为其凝寂故也。止水本无情于鉴物,物自照之;王骀岂有意于招携,而众自来归凑者也。”[23]王骀就像止水,“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唯止能止众止。(“止”是静止,是安静,是透明,是澄澈,是心底无私,是可对日月,是道德完善,是人品高洁。由此才能止众,才能服众,才能和众,才能信众,这正是王骀的品德。“王骀忘怀虚寂,故能容止群生,由是功能,所以为众归聚也。”[24]是学生自己聚拢来的,是被王骀的魅力召唤来的,是王骀澄澈透明的人格吸引来的,不是王骀前去招收的。)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松柏是受命于地,秉自然之气,所以无论冬夏,都是常青的。)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尧、舜受命于天,所以他们品行端正,居于上首。)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幸而尧舜这些圣人善于端正自己的品行,所以能端正他人的品行。)夫保始之徵,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只要保全最初的信仰,心怀不惧怕一切困难的胆识,就是只身一人,也敢勇捣千军万马之阵。“信成令终之节,内怀不惧之志,外显勇猛之姿。既而直入九军,以求名位,尚能伏心要誉,忘死忘生。”[25]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这样的人 “非能遺名而无不任。”[26]不是忘不掉名利,忘不掉自身利益,而是忘掉了自身,忘掉了得失,忘掉了恩爱疼热,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胜任的。)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官天地,府万物”,就是:“纲维二仪,苞藏宇宙。”“直寓六骸”,即把精神报藏在身体内。“象耳目”,“象,似也。和光同塵,似用耳目,非須也。”[27]这样的人,同凡人一样,也用耳朵听,用眼睛看,“混尘秽于俗中,寄精神于形内,直置暂遇而已。”[28]似乎与凡人没有什么区别。)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一知之所知”,“一知,智也。所知,境也。能知之智照所知之境,境智冥会,能(无)所〔无〕差,故知与不知,通而为一。”[29]像王骀这样的人,遵守着自然法则,把自己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把精神藏在形体之中,听见了似乎没有听见,看见了似乎没有看见,有智慧知道事物发展的规律,了然未来发展的趋势,“知与变化俱,则无往而不冥,此知之一者也;心与死生顺,则无时而非生,此心之未尝死也。”[30]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得其常心,不以死生变。”[31]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无论哪一天哪一年,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都不用去选择,“任其天行而时动者也。”[32]因此他也不会计较自己形体是否残疾,学问是否大小,学生是多是少,人家是什么看法,“其恬漠故全也。”[33]换句话说:“唯彼王骀,冥真合道,虚假之物自来归之,[34]管什么蜚短流长,人言可畏!有定力,能把持,岿然不动。这就是王骀不一样的地方,特殊的地方,异于常人的地方,也是孔子之所以叹为圣人的理由。)

 

 



[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3]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4]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5]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6]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7]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8]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9]清·王先谦《庄子集解》

[10]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1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12]清·王先谦《庄子集解》

[13]清·王先谦《庄子集解》

[14]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15]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16]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17]清·王先谦《庄子集解》

[18]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19]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0]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2]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3]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4]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5]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6]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7]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8]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29]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30]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3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32]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33]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34]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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