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杂语53——古人读书与为学
古人读书,五六岁以“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蒙,识字写字。之后学习对对子并诵读《幼学琼林》、《蒙求》等,随后习诵《千家诗》等诗词文赋。再后即进入《五经》或《四书》系统。唐宋间,主要研习《五经》,明清两朝以《四书》为主。自进入了《四书》、《五经》系统就算为学开始。
古人年少时读书分四个步骤,一为朗读,二为背诵,三为默写,四为训解。背诵由“三百千”而诗赋而《五经》而《四书》而“三史”(“三史”为《史记》及两《汉书》)。背诵典籍是古代学者取得成功与成就的必修课。一般在二十岁之前这些功课基本完成,进士功名多数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取得。再后进入著书立说阶段,即古人所言“君子三立”之“立言”。
唐代科举制度确立,考试内容以经学为主,兼有诗赋。经学是中国固有之学也是考试大纲。
《五经》至《十三经》及《四书》
经学是汉武帝所立的国家官学,是后世研究《十三经》的学问。经字本义为织布机上的纵线,横线称纬。以道路为例,南北向称经,东西向称纬,如地球经纬线。经线是织布的主干,后寓意为根本义理法则,天地人之纲常。
周秦时期有《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此谓之经书,与之相对有纬书。秦时,《乐》散佚不存。至汉代为《五经》,《易》为群经之首。之后,《礼经》分成《周礼》、《仪礼》、《礼记》三部典籍,所谓一礼变“三礼”。《春秋经》分出《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所谓《春秋》变“三传”。此《九经》之谓,成于唐代初期。至唐代晚期,又增加《孝经》、《论语》、《尔雅》成《十二经》。至宋,《孟子》列入,终成《十三经》。此后再无变化。
《四书》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部典籍合称。《论》《孟》为《十三经》之二经,《学》《庸》原本是先秦著作,后被西汉学者戴圣辑入《礼记》(又称《小戴礼记》,因其叔父戴德亦研习《礼经》,戴圣遂称小戴)。南宋时,大儒朱熹把《学》《庸》从《礼记》中择出与《论》《孟》合并,作《四书章句集注》,简称《四书集注》。世间遂有《四书》,又曰《四子书》。自唐朝至清代,科考试题以《五经》及《四书》为范围。唐宋重《五经》,明清以《四书》为要。
经学及学术分科
经学典籍仅指儒家经典。老子《道德经》、庄子《南华经》以及佛道教各种经文典籍不是中国传统学术中的“经”,不属于经学范畴。经学是学术固有名词,不可把带“经”字的典籍均认为是经学内容。
经学之外的各家之学谓之“子学”,即诸子百家之学。先秦时有儒、道、阴阳、法、名、墨等六家。汉代有九流十家之说,即六家之外的纵横、杂、农、小说四家。后来的佛学也属于子学范畴。
中国学问于经、子两门之外还有史学与诗赋等。古代没有现代意义的学术分科,只有书籍分类。西汉学者刘歆以内容对书籍进行划分,称“七略”,即: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唐代分成甲乙丙丁四部,明《永乐大典》及清《四库全书》为经、史、子、集四部。晚近西学东渐。鉴于西方现代学术分科,国人把经、子两部称作义理之学,史部称作考据之学(经学之训诂考据另谓之“小学”),集部为词章之学,其他称作经世致用之学。义理之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框架及核心价值所在。此话题甚大,涉及二千多年学术史、思想史等。知者自知,不知者亦非两三句话能以知,故不赘言。
科举应试及书院实学
古人念书有两个途径。一是就读塾馆,又谓私塾。二是在家学习,即把先生延聘家中教习子女。各地城邑乡村皆有塾馆,每年用不了几个钱即可入塾馆学习。县、州、府、省均有官学。学到一定程度即可报名参加县里考试,称县考。之后府一级复试,称府考。再经省官学最后考试,称院考。被录取者即为“生员”,俗称秀才。生员即进入官学学习,雅称“入泮”。学习三年,应考乡试。
一省或两省每三年于秋季集中举行一次考试,称乡试,雅称“秋闱”。考生限于秀才,中式者称举人(类似于汉魏时期的孝廉)。次年春天,各地举人云集京师参加国家统一考试,称会试,又曰“春闱”,中式者称贡士。约一月后,皇帝于保和殿亲自主持考核贡士以作排名,称殿试。殿试后,贡士赐名曰进士出身。至此,功名仕途学业就算完成。
南宋以后,书院创始。书院是官办专门研习学问的机构。不以应考科举为主要目的,重实学轻举业。书院于明清两朝极其发达,凡州县、府、省皆有书院一家或数家。掌书院者称“山长”,一般为致仕名宦硕儒充任。教授者一律为饱学之士,督抚疆吏亦亲临授课。明清时的督抚大多政、学两门皆显赫。既是显宦大员又是学界名流,学优则仕在于此。
凡有志于实学者,完全不受科考局限,所学贯通经史子集,精于本业而学于广博。古代所言学者皆为通才,没有只读经而不知史,亦无只会诗文而不通经史者。中国学术源头的经,初始功能就是史书,而后世的史中又满含经义。专则精,博则通,二者兼备,可言精通。就中国学问而言,眼下无一人能担得此二字。
古人读书二例
例一:有一天司农官朱载上谒见苏轼,门房已通名禀报苏轼,而东坡却久候不出。朱载上欲走,又虑及已通名报姓。欲留,又颇倦乏。久之,东坡始出,遂向朱载上愧谢久候之意,并曰:“近来放松了日课,失于探知。”坐定,朱司农问:“先生所言日课为何?”东坡答:“抄《汉书》。”朱曰:“以先生之天才,开卷一览,可终生不忘,何用手抄?”东坡答:“不然,我读《汉书》,至今已抄三遍矣。起初,一段事抄写三字作为标题。之后以两字标明,今日只一字。”朱司农起身,曰:“不知先生所抄之书,肯否赐教否?”东坡命老兵于案上取来一册递给朱司农阅览。朱视之,皆不解册中所写为何意。东坡云:“足下可说一个字。”朱遂念了一字。苏轼应声背诵出数百言《汉书》原文,无一字差错。朱公又挑拣数字屡试之,东坡背诵大段皆然。朱载上叹曰:“先生真谪仙之才也。”(谪仙:谪居世间的仙人)
隔日,朱载上对其子朱新仲说:“东坡尚且如此,中才之人,岂可不勤读书耶!”(参宋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一》)
宋人何薳《春渚纪闻.卷六》:“晁丈无咎言:苏公少时,手抄经史,皆一通。每一书成,辄变一体,卒之学成而已。”晁无咎,名补之,字无咎。与黄庭坚、秦观、张耒并称“苏门四学士”。他说苏轼每抄一遍经史,即变换一种字体再抄。凡数遍,既练字又读书。此条可作为上条补证。
例二:清初名流谭吉璁,字舟石,经史大家。顾炎武(字亭林)云:“舟石先生勤于读经,叩其书斋,插架《十三经注疏》,手施朱墨,始终无一误句。我行天下,仅见此人。”注疏二字为学术用语。注为注解,疏是阐释注文。自汉代起,历代学者皆对经书作注疏。古人皓首穷经,著述浩如烟海。顾亭林说行天下仅见此人,可知谭吉璁的经学功夫。(参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四笔.卷一》)
再看顾亭林如何习经史。顾亭林年少时教授乡里,每年春夏温习经史。他选出声音洪亮者四人,设左右座,各置注疏本于案上。顾亭林坐中间,案上亦有经册。先令一人朗诵,遇其中字句不同或疑问,众人详细辩论。读二十页,换一人接续,每日至一百页止。《十三经》研读完,温习“三史”。如此,顾亭林之学精熟而博通。(参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四笔.卷四》)
古时学者或曰学家,无一例浪得虚名,皆实凿博洽。反观吾辈,比如本人,所阅经史尚且不过数册,遑论背诵。书名倒是知道几个,大概也不如卖书伙计渊博。今、古人读书为学完全两路,已然不可比附。
本人存有两部《四书》古籍,都是家里留下的旧物。一部是“扬州八怪”之郑燮(号板桥)手抄《四书》,民国四年(1915)五月奉天作新印刷局刊印本,共六册。另一部是明万历朝内阁首辅张居正(号太岳)著《四书集注直解说约》,初刻于明万历元年(1573),清康熙丁巳(1677)秋,八旗经正书院翻刻本,徐乾学(号健菴)作序,共十二册。拍了几幅照片如下:

《郑板桥四子书真迹》民国四年刊印本,共六册。郑板桥是清乾隆朝进士,“扬州八怪”之一,其书画皆成体。

隶、楷参半之“板桥体”。古人抄经史既是研习,又为雅趣。郑板桥以书名,估计初刻刊印时价格不菲。

民国四年五月版版权页。全六册售价大洋五块,小洋六块。

明万历朝内阁首辅张居正著《四书集注直解说约》,共十二册。张居正系嘉靖朝进士,隆庆朝拜相,授东阁大学士,后为建极殿大学士。万历朝阁揆。

张居正此部著作是对宋儒朱熹《四书集注》的直解,或为年幼的神宗皇帝讲授而著。此为首篇《大学》

此部书初刻于明万历元年(1573)。

清康熙丁巳(1677)秋八月八旗经正书院翻刻时,“昆山三徐”之徐乾学(字健庵)作序。当时康熙帝设南书房,与翰林士子研习经史。此书或为讲习本。

八旗经正书院翻刻版权页。此部书距今三百三十九年,其中一册较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