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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经记】毛苌:不以国名,独传《诗经》(上)

 江河行地劲草庐 2019-05-28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然而他经过孔子的修订之后,成为了儒家经典——《六经》之一,《论语·子罕》上说:“吾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这一年,孔子69岁了,他返回了鲁国,对《诗》进行了编辑整理。因为经过了大儒孔子的整理,所以这部诗歌总集就被后世称之为“诗经”。孔子是如何整理诗的呢?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古者诗三千余首,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司马迁的这段话十分重要,他说到了孔子时代,《诗》总计有三千多篇,孔子经过一番删减,仅余下了三百篇。一删就减掉了十分之九,这种删改方式在后世当然会引起较大的争论。当然,这里说的三百篇只是取个整数。因为流传后世的《诗经》,实际上有305篇之多,另外还有6篇仅有题目没有内容,即便把这6篇加上,也仅311篇而已。

孔子为什么删掉了这么多诗?对于这一点,没人能说得清楚,后世争论的焦点,乃是司马迁说的到底对不对——孔子是否真的删掉了十分之九的上古诗歌?对此有人认为确实是这么回事,也有人认为不可能,东汉的王充持赞同的态度,他在《论衡·正说篇》中称:“《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重复,正而存三百五篇。”而东汉的班固也赞同这种说法,《汉书·艺文志》上说:“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也。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

《毛诗》二十卷,民国上海涵楼影印宋刊四部丛刊本,清康熙册子纸印本,书牌

《毛诗》二十卷,民国上海涵楼影印宋刊四部丛刊本,清康熙册子纸印本,卷首

除此之外,唐代的陆德明、宋代的王应麟等人,都赞同孔子删诗说。最早提出这个怀疑者,乃是唐代孔颖达,他在《毛诗正义·诗谱序疏》中称:“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看来,孔颖达认为孔子删的数量太多了,所以他说司马迁的这番话不可信。

针对孔颖达的这个说法,宋代的欧阳修明确地表示反对,《吕氏家塾读诗记》中引用了欧阳修如下的说法:“马迁谓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存三百,郑学之徒,以迁为谬,予考之,迁说然也。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也?以《诗谱》推之,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有二十余君而取一篇者,由是言之,何啻三千?又删《诗》云者,非止合篇删去,或篇删其章,或章删其句,或句删其字。”

欧阳修说,他经过考证,认为古代流传下来的诗不止是三千首,而《诗经》仅收了305首,确实说明孔子删掉了绝大部分。然而欧阳修的这个说法仅是一种推论,当然,他的态度就不能受到后世的信服,因此宋代的朱熹、叶适、清代的崔述、朱彝尊、魏源、梁启超等,都不相信孔子删掉了这么多的诗。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也只能让专家们继续争论下去了,至少到了今天还未看到争论的结果。

《毛诗注疏》二十卷,明万历十七年北京国子监刻十三经注疏本

到了秦代,秦始皇接受宰相李斯的建议,实行焚书坑儒,《史记·秦始皇本纪》上称:“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其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看来,除了朝廷规定的少数人之外,所有人不允许藏有《诗经》等书,必须拿出来烧掉。同时规定,即使是偶然,在言语中引用了《诗经》中的句子,也要被砍头。这等严酷的法令使得《诗经》难以在市面上见到,但好在《诗经》中的篇章大多朗朗上口,虽然人们不敢公开地背诗,但私下里总能默诵。也正因如此,经过秦火之后,儒家经典大多受到了损失,而唯有《诗经》基本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因此《汉书·艺文志》中说:“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之故也。”

好在秦朝的统治期很短,到了汉文帝时,《诗经》得以再次公开讲授和流传,当时讲授《诗经》最有名者有四大家,他们分别是申培、辕固、韩婴和毛亨、毛苌,这四家分别被称为《鲁诗》、《齐诗》、《韩诗》、《毛诗》,而后世将此并称为“齐鲁韩毛”。

《毛诗注疏》三十卷,清乾隆四年武英殿刻十三经注疏本

这样的简称来源于前三者原属的国家,比如申培是鲁国人,故而称为“鲁诗”;辕固是齐国人,所以他讲授的《诗经》被称之为“齐诗”。但是韩婴本是燕国人,但不知为何,他的讲授不称之为“燕诗”;而毛亨本是鲁国人,但毛苌却是赵国人,同样,也没被称之为“赵诗”。为什么这种命名方式不能一一而贯之?看来,自有其历史的渊源在。

然而《齐诗》、《鲁诗》、《韩诗》,原本就立于学官,因此这三家被称之为“今文三家”,其简称为“三家诗”,而唯有毛诗乃属古文经学。对于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周予同在给皮锡瑞的《经学历史》所作的序言中说:“今文学以孔子为政治家,以《六经》为孔子致治之说,所以偏重于‘微言大义’,其特色为功利的,而其流弊为狂妄。古文学以孔子为史学家,以《六经》为孔子整理古代史料之书,所以偏重于‘名物训诂’,其特色为考证的,而其流弊为烦琐。”

周予同的这段话是总括六经的说法,而单纯就《诗经》而言,于新在《诗经研究概论》一书中则称:“今文三家与古文毛诗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将《诗经》奉为政治经典,都是借解说《诗经》来发挥比附儒家教义来为封建统治服务。但今文三家与汉代政治结合得更加紧密,故随汉亡而亡。毛诗虽与汉代政治关系稍远,但却普遍适用于任何封建朝代。”

由此可知,齐、鲁、韩三家诗到了汉代的末年就基本消亡了,而唯有《毛诗》流传到了今天,因此说,我们今天读到的《诗经》中的篇章,其实都是来自于《毛诗》。

《附释音毛诗注疏》七十卷,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刻重刊,书牌

《附释音毛诗注疏》七十卷,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刻重刊,卷首

对于《毛诗》的传承情况,夏传才在《十三经讲座》中称:“《毛诗》由毛亨、毛苌所传,称大毛公、小毛公。传说荀子《诗》学传自子夏,毛亨承自荀子。他在西汉初年开门授徒,著《诗故训传》(后简称《毛传》),传于赵人毛苌。河间献王任毛苌为博士,献《毛诗》于朝廷,但不被立为官学,长期在民间传授。东汉后期《毛诗》立为官学,取代了三家《诗》的地位。以后,三家《诗》衰亡,《毛诗》兴盛于世。我们现在读的《诗经》,就是《毛诗》。”

看来,《毛诗》在汉代并未受到重视。虽然《毛诗》被河间献王贡献给了朝廷,但朝廷却没有把它列为“官学”,所以《毛诗》最初是在民间传授,直到东汉后期,《毛诗》才取得了“官学”的正统地位。夏传才的这段话应当是本自汉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的所言:“《毛诗》二十九卷。《毛诗诂训传》三十卷。……汉兴,鲁申公为诗训诂,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三家皆列于学官。又有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而河间献王好之,未得立。”

班固在这里没有点明,他只是说毛诗是毛公所传,并且毛公说他的学问是本自孔子的弟子子夏。

关于毛公是哪国人?班固在《汉书·儒林传》中又说:“毛公,赵人也。治《诗》,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长卿授解延年,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由是言毛诗者,本之徐敖。”这里明确点出,毛公是赵国人。然而毛亨是鲁国人,只有毛苌是赵国人,如此说来,《儒林传》中所说的赵人毛公,乃是指的毛苌,可惜班固没有点明这句话。

而后到了三国吴陆玑那里,才点出了毛苌之名,陆玑在《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说:“孔子删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鲁国毛亨,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以其所传故名其诗曰《毛诗》。”

对于毛苌之后毛氏的递传情况,陆玑又在文中有如下的讲述:“苌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长卿授阿武令解延年。延年授徐敖,敖授九江陈侠,为新莽讲学大夫。由是言毛诗者本之徐敖。时九江谢曼卿亦善毛诗,乃为其训。东海卫宏从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得风雅之旨,世祖以为议郎。济南徐廵师事宏,亦以儒显。其后郑众、贾逵传《毛诗》,马融作《毛诗传》,郑玄作《毛诗笺》。然齐鲁韩诗三氏皆立博士,惟毛诗不立博士耳。”

由以上可知《诗经》的大致递传情况,但是今文经学家大多不承认陆玑的这个说法,比如皮锡瑞在《经学通论》中说:“若毛公为六国时人,著有《毛诗故训传》,史迁无缘不知。又郑君始言大小毛公有二;陆玑始著大小毛公之名。郑,汉末人,不应所闻详于刘(歆)班(固);陆,吴人,不应所闻又详于郑。”

皮锡瑞认为,陆玑是三国时的人,陆怎么知道有着这样的完整递传?对于皮锡瑞的这个怀疑,蒋伯潜也表示赞同,他在《十三经概论》中说:“按唐人陆德明之《经典释文叙录》,始详记《毛诗》之传授;但共载二说,所引徐整之言与另一说又不同。徐整亦吴人也。且徐氏以大毛公为河间人,亦与郑、陆二氏以为鲁人者异。是古文《毛诗》之来历,未可信也。”既然这样的递传不可信,那怎样的递传才是正确的呢?今文经学家当然有他们的说法,但这种说法显系有着门户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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