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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话究竟怎么来的,真的是来自满语吗?

 pgl147258 2016-08-05

一、北京话有什么特点?

首先声明,我这里说的只涉及北京话的语音特点,而不涉及词汇特点和语法特点,北京话词汇极为丰富,也极具特色,那是另外一个大题目,此处不讨论。

研究北京话的权威林焘先生总结了北京话的几个特点:

“现代的北京话和汉语其他方言比较,可以说是最开放的语言;现代的北京话保留的古音成分少,语音结构简单,也可以说是发展变化最迅速的汉语方言。”

“北京话的儿化和轻音词语特别丰富,成为十分突出的方言特色,”

由此可知,现代北京话具有以下几个鲜明的特点:发展变化快,古音成分少,语音结构简单,儿化音多,轻声多。而且与邻近的河北方言明显不同,与较远的东北话却很相象。

北京话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特点?是由它产生和发展的历史决定的。

简单一句话,阿尔泰语系对北京话的影响最大,也就是说,北京话成为今天这样,主要是受了北方游牧民族语言的影响。正如林焘先生所说:“少数民族语言在客观上确实对汉语本身的发展起了很重要的推动作用,元大都话中入声已经消失就是一个明证。”

也许有人不好接受,那么好听高雅的北京话居然是由“鬼子学中国话”(见《“普通话”的真相:满州人的蹩脚汉语》)变来的?其实历史并不这么简单直接。

二、发展快,古音少主要因为它是都城

北京在春秋战国时是古代燕国国都,但那时的语言对今天的北京话似乎影响不大,因为燕灭之后,上千年间北京都不是国都,与河北省其它城镇的地位区别并不大。

从936年开始,北京成为辽国南京,然后到金代成为整个北中国的国都,而元、明、清则成为全中国的国都。北京做为国都到现在已延续了一千多年。国都便意味着朝野对话,八方聚拢,人才荟萃,语言交流频繁。也就意味着变化快,更新快,所以古音也就少。

北京话究竟怎么来的,真的是来自满语吗?

实际上各朝各代,包括世界各国都是这样,只要是首都,包括伦敦、巴黎、莫斯科,其方言肯定发展快,古音少。

三、语音结构简单主要受北方游牧民族的影响

“语音结构简单”是北京话最主要的特点,它主要是由契丹(辽)和女真(金)两种阿尔泰语系的影响造成的。至于为什么受阿语系影响语音就会变简单,请详见第五节。

实际上在南北朝时代,北方所谓“五胡乱华”,众多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中原汉语就已经开始渗入了大量胡语因素。所以整个北方话都有结构简单的特点,只是到后来北京话这一特点最突出,成为典型代表。

到了辽代,契丹人从后晋石敬塘手中得到了幽云十六州,以北京为南京,大量契丹人进入北京城,学习汉语并与汉人共同改造,形成了最初的北京话,通行于辽国(包括燕云和东北),那时已有了语音结构简单的特点。

到了金代,继续辽代过程,以女真语改造北京话,使之更成熟,更向东北扩散,并形成与北京话很像的东北方言。

到金将灭时,贵族居然只会说汉语(北京话),不会说女真语,这就为他们几百年后打回北京时带来的方言奠定了基础。

到这时,北京话的基础已经形成,并稳固下来了,后几个朝代对北京话影响其实很小。什么元代时中原汉人涌入北京变成河南话,明代时江淮皇族进京又变成吴语云云,全是瞎扯。

我为什么敢下如此断语?因为从今天发现的承德滦平满人和东北宁安满人所说的标准普通话可知,满人从北京带回去的金代老北京话与北京本地传承下来的元明老北京话(元大都话)几乎完全一致,这说明金代北京话已定型,虽分为两支,但数百年后重新聚合时仍然非常接近。至清末民初便完全融合为现代北京话。

所以,对北京话形成影响最大的外来语言就是契丹和女真两支。

四、“鬼子说中国话”发生在一千年之前

有人说北京话是满人进京后学说的汉语,等于“鬼子学中国话”,所以发音糟糕。这种说法太缺乏历史知识了。

“鬼子学汉语”这种情况发生过没有?应该发生过,但起码在一千多年前,契丹人初入北京初学汉语时发生过。很快,几代下来,汉语便说得很熟了,到了金人进北京之前,北京话早已通行东北,他们早就会说了。

等到满人重新进京时,他们说的汉语已经是金代老北京话了,此时并不存在“鬼子说中国话”的情况。

尤其要说明的是,就算辽初有过“鬼子学中国话”的情况,也不能说北京话就是靠胡人学汉语形成的。此前上千年间,北京都在中原王朝的版图内,尽管后来被划归辽,但汉人肯定还是远多于契丹人,契丹人与汉人共同创造北京话时,主要还是汉人说汉语,只不过受到了胡人说汉语的影响而已。

五、“语音结构简单”主要指什么?是怎样造成的?

我们知道,语音结构主要包括音节、音素、元音、辅音、声母、韵母、声调等几项。

北京话所谓“语音结构简单”最明显的是声调减少,尤其入声字消失。在整个中国,南方话的声调比较多,发音比较复杂,广东话甚至有九个声调,而北方话普遍比较少,一般为四五个声调。比如山西话仍然保留着入声。又比如山东方言大部分地区四个声调,部分方言点三个,少数五个。

而北京话只有四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没有入声。为什么?正是少数民族语言介入造成的。

我们知道,满语(女真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的通古斯语族,而契丹语则属于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族(阿尔泰语系还有一个语族是突厥语族,包括维吾尔语等)。

北京话究竟怎么来的,真的是来自满语吗?

辽、金、蒙古都属于阿尔泰语系,对北中国影响极大

阿尔泰语系与英语、俄语一样,没有声调变化,只有轻重音变化。所以在学习汉语时,这些少数民族学习声调比较困难,很自然就减少了声调的数量,最终减到了四个声调。其中不大响亮的入声字便从此消失。

比如“那”字,本来是去声,但满族人在改汉姓时,出现了“那”姓,他们不读去声,却读做阴平,就是因为阴平是平直的,没有声调变化,适合于满人发音。比如电影《那五》中“那”就得读成阴平声。

六、声调减少在北方是普遍现象

西北很多方言只有三个声调(见论文《西北地区三声调方言分布透析》),这同样是因为与阿尔泰语系交流较多的结果,西北地区少数民族人数更多,所以声调数量减少也就更厉害。

声调减少这一点我有亲身体会,我在南疆和田地区工作十多年。当地出生的汉族孩子由于生活在阿尔泰语系(维吾尔语)占绝对优势的环境中,从小维语说的几乎跟汉语一样熟。所以在语音上受到更大影响,甚至比契丹人、女真人对汉语的影响还要大,完全没有声调,只有轻重音,成为一种很奇特的汉语,我将另文描述。

但在北京,契丹人和女真人总体上还是少于汉人,所以虽然有影响,但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只是声调减到了四个。

总之,受阿尔泰语系影响越大,则声调减少越多,这似乎是个规律。

需要说明的是,无论北京话的四个声调,西北话的三个声调,还是南疆汉语的没声调,都是汉人说汉语,只不过受到少数民族影响罢了,而不是少数民族学汉语。

而南方话的起源则完全不一样,我在《也谈北京话的来源,及南方话的起源》中说过,那不是汉人说汉语,而是南蛮少数民族学汉语。九个声调不是汉语本色,而是南蛮特点。所以北方话仍然比南方话更接近于古代中原汉语。

七、轻声多是怎么造成的?

这一点跟上面原因大致一样,也是因为阿尔泰语只有轻重音变化,所以同样把这个特点带进了北京话。形成了特有的轻声。南方话很少受阿尔泰语系的影响,所以基本没有轻声。

为什么我们听南方人说普通话觉得别扭?但细究发音,每个字声调又都是对的,不知问题出在哪儿,北京人只好说南方人说话太“整”,其实就是因为没有轻声。比如“窗户”,北京话中“户”发轻声,一带而过。而南方人则把“户”说成“正确的”第四声,我们听起来肯定很别扭。

八、儿化音多来自汉语内部

北京话究竟怎么来的,真的是来自满语吗?

这一点与以上两点不同,儿化音并不是来自契丹、女真,而是来自汉语内部。

维基百科《儿化音》条说:

“一些人认为儿化音来自于阿尔泰语系语言。但考察元曲用韵,儿类字皆押入支思韵,显示其时尚未出现儿化音,儿化音可以确证的产生是在明朝汉语内部自身。”

“可以肯定的是,见诸北京、东北、四川等地的-r 式儿化音是汉语自身发展的结果,跟阿尔泰语系无关。”

“阿尔泰语系中罕见卷舌音。以满语为例,满语中并不存在如“儿”或“日”的读音。”

明代的北京完全由汉人统治,不存在少数民族语音影响的情况。汉语各地方言中实际上也有儿化音,北方更多一些。

满清入关后,旗人(汉族旗人数量占多数)入住北京市内城,他们说东北地区流行的汉语,实际上也就是女真人从北京带回东北的“金代老北京话”,较少儿化音,而明代遗留的老北京人(汉回等族)则住在外城,儿化音明显多于内城旗人。

九、为什么北京话与邻近的河北方言明显不同?

这也是北京话一个显著特点。北京虽然离河北最近,语音却明显不同,反而与东北话更接近,这正是历史造成的,因为辽代做为“燕云十六州”之一的北京地区被割给了辽,与属于宋的冀中地区隔成两个国家,交流少,再加上契丹人大量涌入,所以形成与河北话明显不同的北京方言。

所以,北京虽然地处河北省中心,却成了东北官话区(也叫北京官话区)的一个方言岛。

十、东北话和北京话谁先谁后?谁影响了谁?

现在大家都说,因为满人进京,把东北话带进了北京,所以北京话很像东北话,意即东北话影响了北京话。

实际在历史上是先有北京话,后有东北话,是北京话影响了东北话。

我们知道,在辽之前,东北地区以少数民族居住为多,辽得到北京后,与当地操幽燕方言的汉人共同生活,改造了北京话。同时契丹人掳掠了大量北方汉人到东北,使东北汉人大大增加。

北京做为辽国最繁华的南京,其语言具有示范性,标准性,被契丹人和汉人扩散了到了东北,从而形成了与北京话很像的东北话。

所以,北京话形成在先,并影响了东北话。

十一、声调少优点并不少

北京话的这些特点是优点?还是缺点?它使北京话更好听了?还是更难听了?表现力更强了?还是更弱了?

声调少,一个最明显的优点就是简单易学,容易普及。为什么北京话最终成为全国的国语,除了北京长期为首都这个主要原因外,易学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剩下四个声调,虽然少,但变化并不少,有平有仄,有直有曲,照样能形成抑扬顿挫的丰富节奏,同样能表现各种细微的情感。

少了入声字虽然可能造成读古诗不谐和,但在日常说话时,少了入声字不见得不好听。明真空 《篇韵贯珠集·玉钥匙歌诀》:“入声短促急收藏。” 有点儿像是“吞进去的音”,不大容易形成高亢响亮的效果。

十二、轻声丰富大大弥补了声调少的不足

任何一个声调的字,处在不同位置都有可能变成轻声(无声调),这样,四个声调给人感觉就像八个声调那么丰富似的。

比如北京人常说的“走着!”这个“着”就是轻声,而“走”则显得格外重,轻重对比非常强烈,造成一种极强烈的情感和味道,既豁亮又幽默。

世界上除了少数国家,大多数语言都没有汉语这样的声调,只有轻重音,但照样能表达极丰富细腻的感情。而北京话既有四个声调,再加上鲜明的轻重音变化,所以表达力更强。

如果演话剧,演员在台上说话,抑扬顿挫,轻重分明,则表现力就更强。

为什么我们听南方人说普通话,尽管每一个字的读音全都符合声调标准,但听起来却“不是味儿”,就是因为没有轻声,每个字都咬得太清楚,不分轻重全一样高低。

十三、丰富的儿化音也同样加强了情感的表达。

在北京话中,凡是遇到可爱、轻小的事物,都有可能儿化。比如“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一个极可爱的小男孩形象便呼之欲出。

甚至连高大的城门都有可能儿化。比如北京四九城众多城门,有的如“西便门”非得儿化不可,有的如“宣武门”则决不能儿化。我猜想,不儿化的大都是正门,重要城门,儿化的则是便门,次要城门,重要性相对较“小”。

其实儿化音有点类似外语中的“爱称”“小称”,所以表现力也很强。

十四、北京话具有优美的音乐性

其实语言也是一种音乐。我们知道音乐除了七个高低不同的音高和长短不一的时值、节奏外,还得加上轻重、快慢等变化和装饰音才能构成无穷无尽的优美旋律。电脑中的迷迪(midi)音乐尽管音高、节奏完全准确,但仍然显得机械,远不如人的歌声之曼妙,就是因为缺乏轻重、快慢、装饰等变化技巧,

京话四个声调并非四个音高,实际上每个声调都是不同音高的变化,相当于音乐中一个个不同的音节或叫乐节,而轻重音则相当于音乐中的强弱变化,儿化音则可以看做某些装饰音,所以北京话说好了就跟歌声那么好听。

北京话究竟怎么来的,真的是来自满语吗?

十五、北京话字正腔圆并非天生

现在北京话已成为全国十几亿人的共同标准语,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方言。其优美动听,表现力强已成为全国多数人的共识(当然,也有个别人认为北京话难听,太贫,我尊重他们的观点)。

但如果因此认为只有北京话才可能具有这种优点,只有北京话才天生高尚优雅,字正腔圆,那就过头了。

实际上任何城市只要长期做首都,它的方言都会成为标准语,既然是标准,当然“字正腔圆”。

比如现在被一些人取笑的河南话,在历史上长期是中国的标准话,被称为“雅言”,所谓“中原音韵”主要就指它。这是因为从殷商以来,洛阳、开封经常成为中原的都城,洛阳是唐代的东都,开封是北宋的首都。那时会说河南话才叫做“字正腔圆”,显得有身分,有“派”。北宋时,偏北的北京(辽国南京)话还无法与中原的河南话抗衡。

假设从北宋到现在,没有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如果开封、洛阳一直当首都到现在,那么现在的北京话听起来就不那么“正”了,甚至可能显得“老土”。

总之,北京现在之所以“好听”主要是历史造成的。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十六、用不着回避游牧民族对北京话的影响

历史上,契丹人初进北京学汉语时,也许半通不通。但经过上千年磨合,北京话吸收了游牧民族语言,逐渐成熟之后,那些初期的“糟糕”早已不存在。

西方现代文明为什么如此灿烂?因为并非古希腊一家创造出来的,在历史上欧亚非三大洲文化交流频繁,欧洲文明在希腊、罗马文明的基础上吸收了两河文明、古埃及文明、犹太文明、古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等等,多种文明相互冲撞激荡,重组交融,经数千年才沙里淘金,形成了灿烂的现代西方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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