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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厦门的刣狗墓与丁仔墓

 馱夫 2016-08-08


老厦门的刣狗墓与丁仔墓

 2016-08-06   文|汪锦星




每当走过位于中华城的新街礼拜堂周边,我总会停下来站一会儿。这一会儿,有时竟是很长的时间;这一会儿,我在做什么,观赏风景、等人,抑或者寻找什么?不,都不是。而是发愣、发呆。但就在这愣里、呆里,潜意识却已穿越时光隧道走进中华城建设前坐落在这里的一条条宛如迷宫、透着浓烈闽南风情的阡陌小巷,特别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刣狗墓与丁仔墓。


翻开厦门的历史画册,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荒凉的画面——号称中华第一圣堂的新街礼拜堂孤零零地屹立在厦门城外后路头边上的一片墓地里。之后,随着中山路及周边民居、街区的陆续开建,墓地的领地逐渐缩小。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这里只剩两座墓,一座叫刣狗墓,一座叫丁仔墓。但城市建设的潮流并未放过这两座墓,人们继续在墓周边建起许多房子,并且人丁兴旺,于是有了街巷,也有了街巷名——刣狗墓称台光街、丁仔墓称丁仔巷。这两个街巷名好听,有韵律,有文化底蕴,但老城里的厦门人总是那么顽固,无论隔了几代人,无论是否居住在这里,都执着地称此地为刣狗墓、丁仔墓,永不改口,而它们好听的街巷名倒让人觉得生疏。


刣狗墓


刣狗墓是一座暗灰色的半圆馒头状的三合土墓,直径约有3米,墓碑朝北,位于新街礼拜堂正门右侧约10米处。传说,这墓里葬的是一位名待九的官员。待九与刣狗在闽南语中是谐音,口口相传待九墓便成了刣狗墓。


中山路建成后,沿刣狗墓与新街礼拜堂正门前建成了一条很有特色的石板街,称为台光街。


台光街与中山路大体平行,一头连着市党部(一座带花园的洋楼,解放前为国民党市党部,解放后为厦门卫戍司令部),一头接后路头(思明南路与定安路交叉处)。此街宽约2米,长约50米,路面水平低于新街礼拜堂约1米,全由石板铺成。石板底下是畅通的下水道,再大的暴雨也能消化,不会漫到路边的住房。


我奶娘家就在刣狗墓,与新街礼拜堂的正门相望。我从哇哇坠地至3岁前都和奶娘住在一起,长大后还时常过来蹭饭,直至1969年4月我下乡前。


刣狗墓的房子分布在石板街道的两侧,大多为两层土木建筑,我奶娘家的房子也是。但奶娘家房子的两侧却是带庭院的水泥洋房,右侧的两层,而左侧的则是这条街上唯一的一幢三层楼房。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卖牛奶的大娘就会以特有的清脆声调朝着这幢楼房呼喊“三楼的阿嫂,奶噢——”。这声音不仅唤醒了一条街的居民,也成了厦门老城记忆中典型叫卖声之一,似乎能与“补鐤——补生锅——补面桶——”齐名。



从台光街到后路头要上十来级的石板条台阶。台阶前边有几间做纸冥具的“糊纸店”,阴森的店堂和门面常常摆着些五颜六色、丧事用的“魂亭”和纸人等,怪吓人的。以前,厦门坊间常以“刣狗墓糊纸的”来形容做事的快和假,比如说“想快就去叫刣狗墓糊纸的来做”。


“糊纸店”的街对面有条宽不足1米、沿新街礼拜堂左边墙不规则地弯曲的巷子,称为广平巷,通往普佑殿。据史料记载,广平巷曾住过厦门历史文化名人“广平三杰”,对此我不了解,但对文革初期住在这里的厦门“社会名人”——“步枪”,倒是蛮了解的。戴黑框眼镜的他腿残,咯吱窝拄单拐,故坊间赠名“步枪”,以在中华电影院边卖冰棒为生。他的“出名”是因当年人民剧场门口贴出一张画厦门市“牛鬼蛇神”的漫画。在这画里,他是穿着花衬衣、唱着“好花不常开”的流氓。但据我当时跟他一起卖冰棒时的接触,倒觉得此君为人率直、能关心人,是个挺好的人。


“步枪”上下班必经刣狗墓。每当他路过,顽童们便要聚在一起念“步枪、步枪,肖(疯)叮当,卖霜条(冰棒),吃米香(爆米花)”的童谣。当然,他也会和顽童们做些不友好的“互动”,这似乎成了一幅风趣街景。


刣狗墓的顽童们成群结队地“疯”和“野”,那半圆馒头状的刣狗墓自然成了他们戏耍的好地方,直到大跃进时期建厦门市电焊条厂而被铲掉为止。而这间用竹竿和蔑皮搭成的市电焊条厂在此也仅是昙花一现,不久就搬迁到别处,只留下一片废墟。


丁仔墓


在台光街与市党部的交接处有一条小巷,沿20来米的低矮平房绕到新街礼拜堂的右后墙角,也就是现在外清路与石顶街交叉处及台光花园的正前方也有一座墓,叫丁仔墓。


丁仔墓因墓前有座石亭子而得名,实际上应叫亭子墓。在闽南话中“丁仔”与“亭子”谐音,也许是为了书写方便就成了丁仔。


这是一片面积足有200多平方米的墓地,由西南边的一座墓、东北边的一座石亭子组成,而西北边和东南边分别种着一棵冠盖很大的凤凰树,把墓和亭子间的空地全部遮掩,使环境变得特别幽静。位于西南边的墓是一座与刣狗墓一样的半圆馒头状三合土墓,直径也约有3米,墓碑朝北。


东北边的亭子亦朝北,全部由花岗岩石料砌成,总高约2米多,四个角透着典型闽南建筑屋顶气息、往上翘的亭盖与整片墓地等高,而亭子正面立地处与整片墓地形成近2米落差,整座亭子背靠墓地土坎。四根截面边长约40公分的方形石柱子顶着亭盖,形成一个约1.5米见方的亭子间。亭子间的两侧有长条石做成的2米左右的护栏。亭子间的石地板上趴着一只近1米长、由青草石雕成的硕大石龟。它的龟甲上驮着一块1米多高的长方形石碑。奇怪的是这龟没头,只在颈部留下参差不齐的印迹。传说,这石龟日久成精,常在夜深人静时爬到雍菜河(现思明南路与中山路交界处)偷吃雍菜(空心菜),被人逮住把头切了,但这石龟坚强,硬是挪着没了头的躯体爬回原处。


环绕着这一墓一亭二树形成的优雅空间,人们陆陆续续建了些房子,最后形成了只有12个门牌号建筑物的小巷子,并有了丁仔巷的巷名。



丁仔巷建筑物的双号门牌分布在墓地南边,共5个门牌号,依次从2列至10,就是在现台光花园的位置。2号建筑物位于西南角,是座闽南式四合院。4号是带院子的两层楼洋房,门前下十几阶石板阶梯就到了普佑殿,闻名遐迩的普佑街正因这座普佑殿而得名。6号是座小平房,里面住着一位名“灶仔”的人,听说是虎头山海军司令部的厨师,爱在夜里喝酒,常醉,一醉就驱赶老婆出门,然后躲在巷子暗处喊“站住,不许动”,他老婆吓得嚎啕大哭,而整条巷子里的人也无奈地跟着进入不眠之夜。8号是座院子地板由花岗岩铺成的精致高雅的四合院,建有地下室,充满神秘感。主人许瑞成医生是厦门名西医,私人诊所就开设在家中。10号也是四合院,背面连着2号,仅一墙之隔。


单号门牌建筑物从5号至17号共7个门牌号,都是平房,分布在墓地的西边和北边,在现外清路与石顶街的交叉处。位于西边的是5号和7号。5号门距离三合土墓2米左右,而从7号下几阶砖石混合台阶便到了新街礼拜堂的右后墙角,这里同整片墓地有近两米的水平落差,与石亭子的地面水平一致。9号与新街礼拜堂右墙后段连墙,住着著名律师潘书岳先生。11号是我家,从1958年至1969年4月下乡前,我都住在这里。离15号和17号门口不到2米处便是石头亭子。


此外,在7号和9号间的中间,也就是新街礼拜堂右后墙的地方是广平巷10号的后门。这户人家正门的隔壁就是“步枪”家,但这家人放着正门不走,专走后门,硬是把自己纳入丁仔墓生活圈,也许是因为丁仔墓的人家更富有人情味,小孩的玩伴更多、更和谐的缘故吧。


是的,丁仔墓的人们共同享有那一墓一亭二树所形成的优雅空间,得天地之灵气,久之,便养成了文明礼貌、和睦相处的邻里文化。这种文化特质在丁仔墓孩子们的身上得到充分体现。虽然他们也玩得很疯,也爬树、救篢、踢毽、揾呼鸡、走相掠、打陀螺,但和刣狗墓的孩子们相比就温文尔雅多了。这里的孩子只吵架不打架,不说粗话,见了大人都主动打招呼,就连“步枪”偶尔路过时,孩子们对他也很有礼貌。别个巷子的孩子觉得这样“太娘”,不喜欢到我们这里玩,而我们则视巷子外的孩子为异类,自然不会跑出丁仔墓这个圈子。


然而,好景不长。1965年的一个早晨,人们愕然地发现这一墓一亭二树的200多平方米空间全部被木板墙圈了起来。位于仁安巷的厦门木器厂打破与丁仔墓相隔的围墙,宣称这里从此就是它的木料仓库。这优雅空间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如此狭窄逼仄,人们虽然觉得很不习惯,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1969年4月我下乡后,我家也于1970年搬离丁仔墓。然而,我对丁仔墓的思念并没有停止。虽然,后来台光花园就建在木器厂木料仓库的位置上,把景观搞得更糟;虽然,这里的相识已所剩无几,但无论我身居何处,只要有可能,都会到这条巷子走走看看,直至中华城建设开始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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