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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我的哥哥!「有故事的人」

 汉青的马甲 2016-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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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96个故事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大哥,再见


  阿青



大哥是外公的长孙,大我九岁。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火,所以他的名字里有个“火”字,而他性格里的火爆大概是命中注定的。


我们去火葬场,一路无话。大哥是车祸去世的,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去朋友家做了一顿鱼生,几人吃饱喝足便计划着去赌摊。赌摊子在一个斜坡上,毗邻国道,斜坡上有辆第二天就要被拉去维修的货车。大哥的摩托车总是骑得飞快,来不及躲闪刹车就迎面撞上了,后座的砧板和菜刀滚落到草丛边,人当场就废了大半。舅舅舅妈和小外甥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小孩两个,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跪在一旁哭着喊着爸爸,爸爸。舅舅或许隐忍,舅妈却是哭得厉害,十月怀胎的骨肉,二三十年的教养,如今倒在血泊里,怎能忍?


一开始我不很理解舅舅为何让两个小孩看到他们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父亲,但或许最后一面比任何语言的警示都要简单粗暴,不要成为像你父亲的人,这大概也是目的之一吧。到了太平间,工作人员打开尸体柜,迈不动步子上前看,只看他衣服的一角,站我旁边的嫂子已经崩溃,整个人倒在我怀里哭喊着。工作人员没过多久便把柜子重新锁上了。“他的一条腿断了,脸上有条长长的疤,像是睡着了。”那天的场景只剩下三哥说的这句话。有一次梦见,他左手一个锅刷,右手一个水勺,在清洗大铁锅,一旁的人洗菜的洗菜,拾柴的拾柴,各自忙碌却又彼此谈笑准备团圆饭,醒来时惊觉眼角有泪,恍惚了好一阵才反应过了他已经走了。


     


在他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常常听到一些他的事。比如半夜大声放音乐扰民,不工作,一言不合就会砸东西。去年除夕,大哥和三哥发生口角,他一时气愤骑着他的摩托说要撞烂三哥的车,现场很乱,小孩的哭喊声、大人的劝解声,外婆更是用她单薄的身躯挡在最前面,大哥只得说了些狠话,离合一踩人和摩托车就在几米开外了,而外婆受了刺激站不稳有些晕厥,大姐拼命对着大哥负气的背影大喊“大哥,奶奶晕了!”,可他还是自顾加速离开。十几分钟后,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来了,说是大哥让他来看外婆。


大哥没读多少书,当年舅舅生意失败,日子过得惨淡,交不起学费,被老师催了几次,便不好意思继续厚着脸皮在学校蹭课,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外婆说他辍学后,在村里卖冰棍。山里的人家并不集中,要把整个村走遍也是需要花上两三个小时。一辆凤凰二八自行车,单车后座放着一个装满冰棍的泡沫箱子。炎炎夏日,也算是个不错的小生意,不过外婆说大哥吃的总比他卖的多,后来单车被偷,他就出去打工了。


对他十几岁的印象停留在家里放着的一张照相馆里拍的生活照,照片里的他穿着红色长袖套衫,深色休闲裤,手里抱着一个吉他,顶着当年红遍亚洲的郭富城头,笑容腼腆又灿烂。他非常喜欢听流行音乐,任贤齐、伍佰、周传雄、谢霆锋、黎明、郭富城,王杰等等,有好些个耳熟能详的歌都是那时候被熏染的。当时用的还是便携式CD播放机,音乐播放时,我会看着歌词纸跟着唱,但是常被吐槽唱歌像念词。


大哥最喜欢的是小汽车,然后是摩托车。有一次我坐在他摩托车后座,不到三分钟,下车脚触地整个人是飘着的感觉,头发也任性地飘着。惜命的我是没再敢体验他的速度与激情了。


他胆子大,会做一些特别有胆量的事。比如洗井,那个时候还没有自来水,家里饮用都要挑井水,时间长了,井内壁就会有苔藓,井里还有两条红鲤鱼,据说是为了防毒。清洗的那天,我们会提前把家里的水缸装满水,大哥和他的伙伴们就负责把井里剩下的水一桶一桶的打上来倒掉,待井里的水量少时,大哥就会顺着井壁的凹槽爬到井里,刷井壁的同时向井底转移,站井边的人会协助他把井里剩下的水弄掉。待井底的脏水所剩无几的时候,整个清洗的过程也就接近尾声了。


刷洗的过程中我们可以闻到浓郁的苔藓味,感受到透心凉的井水。也许是自己当时年龄小,后来又总是在外求学,印象中总认为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关于夏天,不得不提的就是游泳。客家乡村的居住环境大多依山傍水,家门口不远处就流淌着一条小河,早上会有村里的妇女在小河里洗衣服,午后则是村里的小孩游乐场,捉鱼摸虾,不亦乐乎。小河继续往前汇入到一条大河里,大河边上有很多的麻竹,还有香蕉林。大哥会先砍下两棵香蕉树,摘掉叶子,只把树干放在水里,给我们几个不会游泳的人当浮木,他们游泳游得尽兴,我们抱着香蕉树泡在水里也觉惬意,玩乐到傍晚,便各自欢喜地回家。


     


大哥后来去学了叉车,一年中总有一两个月没活干,在家的他也从不闲着,呼朋唤友很是潇洒。大哥的厨艺很好,若不是热爱开车,他也许会听家人的建议当个厨子。但凡家族聚餐,都是他主厨。他做菜会事先准备好各种配菜以及调味品,就像饭店里的大厨做菜,荤素搭配两相宜。还有农村里常见的杀鸡鸭宰家猪,没有哪一件不是干脆利落,得心应手的。鱼生,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鱼肉洗净去刺晾干后切薄片,蘸蒜蓉醋食用,通常我们的还会在蒜蓉醋里加少量的留兰香。他曾经在家里做过一次招待他的朋友,可惜我年少无知太矜持,错过了一次就再也没机会品尝他亲自做的这道菜。


大哥25岁结婚,嫂子比他小七岁,还不到领证的法定年龄,两人领结婚证只是近两年的事,为了小孩的户口。嫂子刚来的时候,曾给我描述她是怎么被长发披肩的大哥吸引,讲述那些倾心的场景时,眼里有光,而当年的我还读不懂他们腻歪行为里的爱。初二那年,他们的大儿子出生。嫂子生大外甥的那天晚上,我恰巧从寄宿学校回家过周末,可以第一时间见证新生命的诞生,感觉很奇妙。相比农村里大多重男轻女的人,大哥反而对女孩更加情有独钟。不过,到第二胎他也没能如愿。倒是二嫂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大哥欢喜到说要收个小侄女做干女儿,只是所有人都当是个玩笑话。后来听说他有向在福利院当院长的大姨打听领养女孩的事情,才意识到他对此有些执着。


我拼凑这些记忆,写下那些年他给我的印象,怎么也无法忽略他的一个陋习,就是赌博。也许是少年打工经历了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和无奈,在赌场尝过甜头的他很难抵制诱惑。他运气好的时候,就是各种买买买,大到一辆二手的大众桑塔纳和家具套件,小到泡茶的茶杯,喝酒的酒杯。只是好景不长,先是把车子卖掉,然后离家躲债,最后追债的人上门了才知道赌债达二十几万。可怜在老家过着自给自足日子的舅舅舅妈,为了他年头赊购饲料养猪年尾卖猪,过了几年才慢慢把钱还上。没钱又好赌的人总是不让人欢喜,这也是大家为什么认为他没有领养女孩的资本的原因吧。


不过对于他,我是感恩的。小升初那年,我考了159分。但成绩要达160分才能免借读费到镇上的学校读书。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学校可以选择,离家近,只是学习氛围出了名的差。可是500元的借读费还是让我妈犹豫了。因为需要住宿,后续还要考虑生活费和交通费用。毕竟家里条件有限,我也不敢奢求。大哥见我失落,便跟我妈商量,还说要给我买单车,我妈被说动也就答应送我到镇上的学校读书了。不夸张的说,这个决定在某一程度上改变了我的命运。如果是在另一间中学,我大概只能上个普通的高中,也不一定能考到大学,也许早早就结婚生子了。


     


回首他在的那些时光,周遭真的变化了很多,比如那些年他清理过的井,现在已成为个别家庭的私人用水,鱼也不见了。还有那条河已经变得浑浊不堪,再没有小孩在那抱着香蕉树泡水了。甚至他开始留板寸头,结婚生子,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地过日子,在他身上,似乎有种盲目的乐观。无法讨厌,也无法理解但是也不会抛弃的就是家人吧。


一年多了,我时不时会在脑海里回忆有关他的点滴,每次回忆的内容总是大同小异,在不断的重温中偶尔也出现新的记忆点。梦里,他总是笑着,露出标准八颗牙,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其实,我从来不觉得他对我有多重要,我也从来不擅于表达自己的离愁别绪,可是到最后也没能好好道别,一直觉得很抱歉。


 


作者: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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