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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陈东之害有甚于杀岳飞

 青铜妖藏书楼 2016-08-11

                 

                       开明的政治气候

 

    宋人笔记《蓼花洲闲录》里边记叙的一件事总让人难以忘怀:宋神宗对西夏用兵失利,于是迁怒于一个运粮漕官,恼怒之下亲自书写了御批,要处斩此人!隔天,宰相蔡确上朝奏事,神宗就问,昨日御批处斩某人,执行了没有?蔡确说:“臣正想向陛下说这件事。”神宗不悦道:“有什么问题吗?”蔡确说:“我朝祖宗以来,未曾杀士人,臣等不希望陛下开此先例。”神宗皇帝沉吟半晌说:那就把此人刺面,流放偏远恶地吧。时任门下侍郞的章惇当即接了一句话:“如此,还不如杀掉此人。”神宗不解:“这话怎么说?”章惇说:“士可杀不可辱。”神宗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说:“快意的事朕做不得一件!”章惇淡淡地说:“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神宗默然。他到底没能把那个运粮漕官怎么样,也没有把这些大臣怎么样。

    

    在“君父”时代,在“家天下”的国度里,竟有这样的事,这在民主成为主流意识的今天,实在难以想象。而更难以想象的是这样的事在大宋朝并不稀罕,譬如宋真宗为了封禅泰山甚至不得不贿赂宰相王旦和一干大臣。难怪有人说大宋朝是“庙堂之上,君臣争论不已,江湖之中,书生指点江山”。 

  

    原因何在?是宋太祖赵匡胤为大宋的言论自由撑起了一把保护伞。宋太祖开国之初就传下了誓约:“不诛大臣,言官,”“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违者不详”。

 

这一点,北宋9个皇帝中,宋真宗做到了,宋神宗做到了,昏庸如宋徽宗者也做到了。徽宗大兴花石纲,招致民怨沸腾,太学生邓肃于是献了一首讽谏诗,那位红得发紫的蔡京就危言耸听地对徽宗说:“不杀邓肃,恐浮言乱天下(这帽子着实吓人)。”徽宗却说:“这倒是个忠臣!”他只是取消了邓肃的学籍,放归田里。徽宗他可以不听忠言,可以不用忠臣,可以收紧言论自由的大网,但却也坚持着不开杀戒。 由此看起来,这大宋的皇帝真有些“窝囊”。


不过正是有了皇帝的“窝囊”,才有了北宋政治的开明,才有了“以天下为己任”,“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在这样一个赵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宋朝的思想文化空前繁荣,于是,伴随着清扬的宋词节奏,从大宋历史中走出了唐宋八大家中的六大文学家,走出了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陆九渊等赫赫有名的思想家,走出了司马光郑樵、马端临、李焘等留下了煌煌巨著的大史学家。大宋成为了知识分子的天堂,也无疑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思想文化发展的黄金时代,同时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思想文化发展的巅峰时期。也正因如此,陈寅恪才一再推崇“天水一朝思想最为自由。”

   

    士大夫是思想自由的社会主体,而不开杀戒则是言论自由的政策保障,两者在大宋立国一个世纪之久的推挽鼓荡,终于养成了士大夫的敢言之气。

                          

                         宋高宗杀陈东

    

    作为南宋的开国皇帝,宋高宗也“窝囊”,但是他的窝囊只表现在面对金人的奴颜卑膝与无条件地顺从上,而对其臣民却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表现出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强硬姿态。

 

宋高宗称帝后,小朝廷飘飘摇摇,但他和黄潜善、汪伯彦一样,都不喜欢李纲,黄潜善汪伯彦们认为“李(纲)好用兵,今招用,恐金人不乐。”金人不乐,竟成为决策的理由!可当时李纲“天下人望之所归者”,南宋小朝廷之所以存在,在很大程度上是李纲“一人而已”,所以,宋高宗迫于当时的严峻形势,不得不任命李纲为右相。

 

对于李纲在此期间的作用,朱熹曾经这样说:“方南宋建国时,全无纪纲。自李公入来,整顿一番,方略成个朝廷模样。”但是黄潜善和汪伯彦等却千方百计,用各种口实,阻挠和制止李纲大政方针的贯彻,宋高宗也很快对李纲感到厌烦,李纲上任了75天后便被罢免了右相的职位。

 

     李纲罢相,震动朝野。一些有血性的士大夫无法继续保持沉默。陈东是靖康学生运动的领袖,他曾经领导数万人伏阙上书,要求内惩蔡京等“六贼”,外用李纲和老种等抵抗金兵,一度挽救了大宋的危亡,在社会上威望极高。靖康学生运动不仅直接达到了目的,而且得到了宋廷的肯定和正名,陈东在运动胜利后,不恋官位,前后五次上奏疏辞官回家,后得以批准。宋高宗称帝后,他奉召来到了南京应天府。

 

    陈东无缘结识李纲,但是他听说了李纲罢相后,立即给宋高宗上书“论李纲不可罢,黄潜善不可用”,并且请求宋高宗亲征,救回被俘的徽钦二帝(“乞亲征,邀请二帝”)。

 

    此时,另一个士人欧阳澈也因此上书宋高宗,他甚至敢于指责宋高宗沉湎女色宠信宦官。而事实上,宋高宗称帝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渔色,他曾经下过圣旨,要买拆洗女童不计其数,而且一定要是“姝丽”,这个过程当中,“搜求之甚,过于攘夺,愁怨之声,比屋相闻”。

 

    本来宋高宗就唯恐陈东为复用李纲,再次激起靖康伏阙式的民变,动摇成立不久的南宋小朝廷,而陈东和欧阳澈的直言又刺中了宋高宗灵魂的深处,恼羞成怒后,宋高宗亲自下诏书将这两个人处斩于应天府东市。陈东曾对前来逮捕他的人说:“畏死即不敢言,已言肯逃死乎?”临刑前他给家里人写信,字迹整齐,条理清晰,无丝毫慌乱与害怕之意。陈东与欧阳澈死时分别是42岁和31岁,史载他们死后“识与不识皆为流涕”。

                    

                             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高宗杀陈东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按中国古代的传统政治伦理,杀戮名士是要背上恶名的,所以黄潜善、汪伯彦都纷纷为自己开脱。黄潜善曾经对宋高宗说,如果不杀掉陈东等人,恐怕又会有靖康年间那样上万人伏阙上书的事情发生,以此激怒宋高宗,但此时却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他对尚书右丞许瀚说,自己正议论着救这两个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云云。汪伯彦则替朝廷开脱说:朝廷起初不知道这件事。

 

而这位宋高宗呢?他只好一再假惺惺地表示痛悔。绍兴四年(1134),他封赠陈东和欧阳澈,诏书说得沉痛又诚恳,大致意思如下古人都愿意做良臣,而不愿意做忠臣。只有你陈东,你欧阳澈,恐怕立意要做忠臣吧?即便如此,你们倒不失为忠臣,但天下后世却要说朕是怎样的君主呢?至今八年,一饭三叹。追赠美职,岂是恩典!用来弥补我的哀痛,用来彰显我的过失。让天下后世之人,知道自古饰非拒谏的君主,恐怕还不至于像我这样追悔罢!

 

虽然躲躲闪闪,还是承认了自己有过失。不过毕竟是不甘心,他干脆把责任完全推给汪伯彦(彼时黄潜善已死),其责罚汪伯彦的制词大意如下:难道我刚下自责的诏书,就发归咎(于你)的文词?但人们都说你执掌枢密大权,担任辅佐重任。你建议的,我就听从;你辅弼的,我就照办。你应该考虑让皇帝耳聪目明,怎能顾忌那庶民论事议政?让人主蒙上拒谏的毁谤,而朝廷背负杀士的恶名。你仰对君父,有何面目?


高宗还不放心,干脆通过官修史书强调他杀陈东是误听了黄、汪的挑唆,企图把自己的责任抖落干净,企图从历史的耻辱柱上挣脱下来。

                  

                          杀陈东的危害

 

    宋高宗不是不知道宋太祖的誓约内容,当年七月,也就是在陈东和欧阳澈被杀害之前的一个月,曹勋已经将宋徽宗所叙述的太祖誓约内容,正式转达给了宋高宗。可以说,宋高宗敢于违背誓约,除了表现出他政治上的幼稚以外,更是反映了他秉性的残忍。因为杀陈东欧阳澈两个月后,他又规定:“应敢妄议,欲撬动朝廷者”,“同谋及知情者”并行处斩,凡举报者(告讦)有官人转五官,白身人直接升正九品保义郎(超越无品和从九品),须知,当时因战功而升五官也属罕见,而打小报告竟能获此殊荣。宋高宗以此箝制正论,这和杀陈东一样,在标榜宽仁为治的大宋,又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

 

恶例既开,其后南宋统治者在镇压太学生运动上就无所忌惮。对上书言事的太学生,不仅韩侂胄、丁大全与贾似道等权相或“捕置之狱”,或“押送贬所”,把运动扼杀在萌芽状态;权相史弥远更毫不手软地以“叛逆罪”处决反对其专政的武学生华岳与反对其废立的太学生潘壬、潘丙。不仅如此,有史学家认为这一事件实应视为中国转向的标志性事件之一,君主政体在宋高宗朝开始转入独裁模式。也就是君主或其代理人大权独揽,压制甚至镇压持反对意见的其他官僚与知识分子。宋高宗以后,宋朝的言论环境与政治气候,都和其疆土一样只剩半壁,残破不已。

 

    高宗杀岳飞是自毁长城,而杀陈东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毁长城。其实他们同样是挽救国家危亡的民族英雄,同样是凝聚一个时代人心的旗帜,同样是彪炳史册,同样是天日昭昭。某种程度上杀陈东的危害更甚,自此之后的元、明、清三朝,无论思想还是政治气候,再无唐宋气度,遑论春秋风采。



注:本文参见《宋史》《宋高宗》《宋代太学生救国运动》



杀陈东之害有甚于杀岳飞堪称伟大的靖康学生运动(上)

堪称伟大的靖康学生运动(下)

杀陈东之害有甚于杀岳飞谁是最有可能改变梁山泊命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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