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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作文，惜墨如金。修辞炼句，以简为贵。好比唐代老杜论写字“书贵瘦硬方有神”。当然也不能为简而简，事情还要说清楚，即所谓理举而意达。宋人黄鲁直见过欧阳修《醉翁亭记》手稿，原首段儿有若干行记述山名甚详，而皆被欧公一笔勾去，改为“环滁皆山也”一句。宋儒朱熹叔祖朱弁《曲洧旧闻.卷四》中有如下数十字：“读欧公文，疑其自肺腑流出无斫削工夫。及见其草逮其成篇，与始落笔十不存五六者，乃知为文不可容易。班固云：‘急趣无善步。’良有以也。”黄鲁直与朱弁皆如此说，可见欧阳文忠这等巨匠，落笔成文绝无随意，一词一句皆斟酌再四。 一日，欧阳修与朋友出游，见路旁一条卧犬被奔马踢死。文忠公对朋友说：“请君试记述此事。”友人略作思忖言道：“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文忠公曰：“若让阁下修史，万卷也写不完。”朋友请教如何记述此事。欧阳修说：“逸马杀犬于道。此可为作文之法。”（清尤侗《艮斋杂说续说.卷三》。犬马一事《宋稗类钞.卷五》又记作穆修、张景之典）由此联及晋人陆机《文赋》所云作文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之句，看来各路先贤一样见识。 欧阳修年轻时曾系前辈钱惟演（字希圣）幕下僚属。一日，西都洛阳驿馆落成，钱希圣命谢绛（字希深）、尹洙（字师鲁）、欧阳修各撰一记。三人完稿后相阅比较，谢希深文五百字，欧阳修五百馀字，尹师鲁仅三百八十字且语简事备。欧、谢二人皆将各自文稿缩入袖中，议定以师鲁文呈钱希圣。而欧阳修心中并不服气，当晚携酒造访尹师鲁。二人彻夜切磋作文之法。尹师鲁说：“大抵作文所忌者，乃格调软弱，字幅冗长。你稍微欠缺的就是格弱字冗。”欧阳修回去后以此题又作一篇，比尹师鲁文少二十字，事理完粹有法。师鲁阅后对人说：“欧阳真一日千里也。” 古人所言理举是把道理说全说透。而理举似该有个前提，即理端。若满篇异端邪说，瞎编胡说，则越举越遭。理端之后尚须意达。道理端正了，表述却总欠火候儿，或词不达意甚至离题万里，也是不行。本人体会，作文若达到理端、意达、文简、辞雅、情切、韵致、言畅，则言定是好文。其实这句本身就有冗言废话之嫌，谁人不知这几条，谁人又全能做到？ 暂且做不到也无妨，总可退而求其次，先免疫四种“文病”。所谓文病是本人自话自说，既无所出亦无所指，权作解闷儿。四文病：曰皮儿厚、曰无肉、曰白斋、曰恶臭。皮儿厚者，起首百千言尚不知其所欲云；无肉者，实芯儿馒头当肉包子卖，通篇不知其所云；白斋者，缺油少盐素而无味咸菜不具食同嚼蜡；恶臭者，终日劳役于溷厕，通体臭不可闻。无肉白斋尚且可忍，满篇熏人实在难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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