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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人来人往,勿失勿忘

 汉青的马甲 2016-08-21

本期主播 | 晋夷

之前在三亚,频繁地梦到姥姥和姥爷。

住酒店的第一天,梦到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和我有说有笑,但后来不知怎的起了争执,然后我甩开姥姥的手朝屋外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醒了。

和朋友说起,他说你每次到外地,只要一换房间,必定梦到他们。我想想的确如此,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似一个固定模式,只要到了不熟悉的环境,睡在陌生的床上,我就会梦到他们。

后来和母亲打电话,她说如果再梦到,你就和他们说,自己过得挺好的,让他们不要再来打扰你,让他们放心。

可是,我不想。

我曾经在书里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写姥爷,写曾经相处的记忆,写姥爷重病时的情景,写他去世后我的难过,写他离开一年后我的不习惯,而在那本书出版后没多久,姥姥也走了。

我曾写: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来,我无数次地梦到他们,每一次做梦,我都依然觉得他们还活着,他们其实是活在了我的梦里,我隔三差五去探望他们,陪他们说说话、吃顿饭,都是好的。我想,这就是我最后的寄托了。

我曾想,没什么好怕的,姥姥姥爷生前那么疼我,怎么会在梦里吓唬我呢,他们又知道我胆子小,一定会保护我的。

真的,我曾多次在梦中遇到他们,但没有一次害怕,都是喜乐的情节,以为他们还活着。

那座钢铁厂背后的平房,那个被荒废许久的学校,那个杂草丛生的煤场,雨后泥土的味道,晚饭时厨房的炊烟,冬天干燥温暖的被窝,烤在炉子里滋滋作响的红薯。那些场景、气味、感觉,甚至触觉,我都记得,都曾再次回去过。

最难过的是每次醒来,我都会恍惚许久,不断安慰自己,他们其实一直都在。

从三亚回来又给母亲打电话,她语气沉重地告诉我,就在我享受阳光沙滩的时候,大姨夫去世了。

我一时间有些错愕,不是刚刚才检查出病症么?医生不是说治疗效果很好么?在北京,我去看他的时候不是很有精神么?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姥姥年轻时搬到城市,只带走了年幼的母亲,大姨不愿意离开家,一直生活在农村,婚后的生活依然很苦。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初中时,她和姨夫会拉着满满一车的西瓜到城里卖,姥姥在家附近找一个半旧的房子让他们住,整整一个夏天,他们就靠这种营生过活。

有时我会问母亲,为什么大姨小时候不跟着你们到城里住,现在多辛苦。

母亲回答我说,大姨不喜欢城里,就喜欢在村里呆着。

过了很多年我又问起同样的问题,母亲深色黯淡,良久才说:这都是命。

小的时候我不信命,我觉得事在人为,很多时候都能胜天,但现在年近而立,却觉得命确实是有的,事在人为,但命里自有定数。

姨夫在北京看病时,我去看望他,他依然很乐观,哪怕被肿瘤折磨地消瘦不少,都依然想着早些康复,早点回家。

家应该是大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地方,哪怕在武汉做生意多年,生活早已富足,哪怕他们的几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自己也做了爷爷奶奶,但心里最牵挂的,还是那些曾经的东西。

母亲说,姨夫曾经背着大姨,和我妈谈心,独自落泪,说自己的病心里有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一家子老老小小。

一个走过风浪年近半百的男人,心里是有怎样的惦念和依依不舍,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同样有过失去的人,能明白这种失去是多么的难以承受。

我在电话里唏嘘变故,母亲又告诉我,她最要好朋友的丈夫,也去世了。

我一愣,什么时候?母亲说:你姨夫去世后的第二天。

这个世界上,生死很平常的事情。

这是姥爷生前和我说过的话,他一生对这些看得很淡,只是我有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挚爱的人,在自己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要离开呢?

离别总是让人觉醒,姥爷去世后,我曾回想起一些往事,都是错事,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和幼稚伤害到身边的人,可曾经的自己并不自知。

只有当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才猛然明白,但追悔莫及。

姥爷曾对我说,不要因为有人死了就难过,没什么好难过,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纪念,也不要哭,自己过好日子才最重要的。

我听了他的话,在他离开后,把他的相片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我认真过自己的生活,我不再刻意怀念,我以为自己已经好多了。

可是,我总在一些懈怠的时候,猛然间想起他们,想起自己不再是少年的模样,而那些曾经嚣张跋扈的时光,也随着他们的离去,一同带走了。

时间的流逝,总是伴随着告别,告别的味道是苦的、是酸的、是刻骨铭心的,只是为什么人总要面对这一切?

既然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堪一击,又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什么又让我这么早就尝到失去的滋味呢?

我知道,告别总有一天会来临,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又这样早。

从三亚回来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再没有梦到姥姥姥爷了。

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不再那么想念他们了,有时哪怕想起,也不会再最初那般难受,也能和别人心平气和地聊起一些往事。

他们去世后的那一两年,只要想起就会心痛,只要白天聊起他们,晚上就一定会梦到,梦里各种光怪陆离,醒来会难过许久。

可渐渐的,不再难受,不再想起,也不会再梦到了。

母亲把姥姥姥爷的相片收了起来,把他们住过的房子转租了出去,每年的各种纪念日都能像例行公事一般地完成,母亲变得越来越平淡,我也是。

可我却越来越害怕,因为有时我会突然心里一紧,好像遗忘了一些什么。

我从小记性就不好,医生说是天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长大就越感觉记忆力的衰退,常常会想不起很多事情。

想不起曾经姥姥家院子里的那棵树是柳树还是枣树,想不起家里的大床靠背是朝门还是靠窗,想不起姥爷经常带我去的那座山离家有多远,想不起山坡上的铁路究竟通向何方。

那些都是我曾经最珍视的回忆,被我曾经写在文章里作为经历的凭证,可如今印象都渐渐模糊了。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糊涂了,如果有一天,我得了健忘症,或者老年痴呆,我会变得笨,变得傻,变得连吃饭睡觉这些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做,变得连身边的人都不再认识,那该怎么办?

不敢想,不能想,一想就会觉得无法接受。告别真正的时刻,不是和他们生死之隔,而是忘记,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我不怕死,我是怕如果谁也不认识了,如果我把这一切都忘记了,肯定也会忘记曾经离开的人。

如果某一天,如果我忘记你,你会生气么?

我们的人生,注定是一边遗忘一边记得,也注定我们都会奔向最终的那个地方。只是,我准备了这么多年,接受了分别,原谅了过失,但还是没有办法接受遗忘。

趁着自己还能记得,我要把他们用力记住,再用力一些,莫怪心中无惦念,只是人生太无常。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但愿人来人往,勿失勿忘。

···

作者简介:这么远那么近:广告人,作家,电台主播,心理咨询师、催眠师,古器物爱好者。出版作品多部,最新作品《不喧哗,自有声》。新浪微博@这么远那么近,公众微信ID:yuanjin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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