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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佳果

 昵称535749 2016-08-22

2016-08-21 13:02 | 豆瓣:之如姑娘

法拉盛的中国超市竟然进了一批红毛丹。这是一种张牙舞爪的果子,表面摸上去是扎人的硬刺,然而用小刀划开粗硬的表皮,里面的果肉饱满紧致,是晶莹剔透的乳白色。

这种水果,马来语称为“Rambutan”,意思是“毛茸茸的东西”。小时候我生活在东南亚几国,在那里红毛丹是一种寻常物产。回国之后,才发现这种作物鲜有种植。过去十几年里,我吃红毛丹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这番在纽约遇到它,有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惊喜。

红毛丹装在网兜里,价钱出乎意料的便宜。印象中的热带水果都矜贵,不耐储运,并不敢多买。小小一袋拎回家,迫不及待地洗净,忐忑地划开表皮,果肉白嫩,竟然很新鲜。我近几年喜欢上了这类需要专心处理的水果。一心一意地一颗一颗剥开,欣赏一番,再细嚼慢咽地吃下。我称之为吃货的冥想。

那是傍晚时候。我开着窗。纽约入夏了,就着一丝丝温热的晚风吃这种难得的热带水果,一时间觉得身在南国。

学龄前的几年,我跟随着父母的工作调动,在柬埔寨、泰国和越南之间游历。

在柬埔寨停留的时间最长。有大约一年的时间,我们住在工厂的家属院里。对于成年人而言,柬埔寨乡镇的工厂或许是个寂寞而与世隔绝的地方;对于四五岁的我,那儿却是个“百草园”一样的乐园。那时候我个是放养的假小子。不用上幼儿园,我有大把时间在湄公河边翻石头,捉螃蟹,在工厂园区里观察那些芒果、石榴、菠萝蜜树,最先霸占它们结出的果子。

芒果树很多产,一到初夏,结满了青绿色毛茸茸的小果子。那些果子硬邦邦的,然而我依然忍不住要去摘。摘过之后,手会痒上一下午,期望芒果快快熟起来的心却总是催着我第二天继续去摘。

记忆中的芒果是取之不尽的水果。每一颗芒果都是鲜甜的。吃大的芒果时,先将两面果肉连着果皮切下来,用刀把果肉划成田子格,再连着果皮一翻,就可以直接拿着咬了。小的芒果则需要耐心地一点一点剥皮,小时候的我是没有这个定力的。因此无论妈妈再怎么宣扬小芒果的鲜甜,我也只肯就着她的手吃一口。

小学时代,我在深圳,行道树中也不乏芒果树。上学的路上,我喜欢抬头张望它们的长势。看见芒果树开满密密细细的米白色花儿了,心也充盈欢乐起来。渐渐的芒果树梢挂上果子,街边总少不了些被摘下的青果。估计不少人好奇,想要摘来尝尝,却发现青芒果酸涩又扎人,而弃之不顾了。我倒是再没有偷偷摘过未成熟的芒果。

初中的时候,到了上海,超市里开始贩卖一种台农小芒果,浓香甘甜,和记忆中的芒果味道无二。于是嫌麻烦的我也终于学会了仔仔细细地剥一只小芒果。

厂区里石榴树很多。每到夏日,橘红色的石榴花开得热闹极了。然而不知怎么,记忆中那些石榴树从没有结出过美味饱满的大石榴。可能是因为我贪玩,偷折了太多石榴花吧。

有一次难得去金边城区,路边有人挑担卖石榴。硕大的果子,红灿灿的像个大宝石。年幼的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非得买一个吃才罢休。爸爸耐不过我,花一美元买了。在那时候的柬埔寨,一美元买一只石榴,恐怕是不合算极了。我抱着那石榴玩了一天,最终的味道却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八九月的下午,天气热极了,石榴上喷了细细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直到今天,我每次看见超市里卖石榴,还是总会挑一只最大最红的买回来。哪怕后来渐渐发现了,最大最红的石榴总不见得是最甜的。

相比石榴树,院里那颗菠萝蜜树忠厚得多。

菠萝蜜树有近二十米高,然而从一两米高的树干上就开始结果子。硕大的果子,最初是绿色,慢慢长大,表皮也变得越发粗糙,长满一个一个的小疖子。最终长成的菠萝蜜呈现出一种黄绿色调,少说也有十多斤重。小时候的我总是站在菠萝蜜树下张望。有时真担心那巨大的果实掉下来。但是更多的是期待它们彻底成熟。因为一个菠萝蜜成熟的时候,就会有一场热闹的水果聚会。

工厂里有一位帮忙做饭的柬埔寨华侨阿姨,开菠萝蜜重任也总是由她担当。菠萝蜜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个金黄柔嫩的果瓣。果瓣一圈圈地紧密排列在一起,须得把一圈的果瓣一一剥下来,清理掉果瓣之前的纤维,才能看到第二圈果肉。华侨阿姨很勤快,总是把一整个菠萝蜜都剥好,金灿灿的果肉摆成满满好几大盘,一次端上来给大家。

离开东南亚后,我在十五六年里都再也没有见过菠萝蜜。直到大学的一个春假,我和那时仍在国内读书的Y先生去厦门。我们住的地方离厦大的一处学生公寓不远,每到傍晚,水果摊、小吃摊就把附近的街道占满了。我们很喜欢混在厦大的学生中逛这夜市。对于长期分隔异国的大学生恋人来说,这种好似在同一个校园里生活的短暂体验温暖极了。

有一天逛夜市的时候,Y先生发现了一瓣瓣剥好,覆在保鲜膜下面的菠萝蜜们。他是北方长大的小孩,从没见过,兴奋极了,拉了我去看,要买来尝尝。我看到这些金黄的果肉,更多的是似曾相识的亲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直到看到那水果摊的小贩身边尚有一半没有剥开的菠萝蜜果才恍然大悟,忙说这东西我吃过,可好吃了,一定得买。

我们买了菠萝蜜,又在街边的小摊点了卤面,一股脑吃了,满足极了。那菠萝蜜很新鲜,甜脆爽口。我心中些小小的得意,为了能够给Y先生介绍这么一个新奇的水果。

我小小的得意之二则是教会了Y先生椰子的正确吃法-新鲜的椰子,是得先喝椰子汁,再用一个小勺子将嫩椰肉像挖果冻一样挖出来吃的。

椰子大概可以算东南亚标志一样的主题水果了。相比于海滩,大阳伞和冰椰子的搭配,我记忆中的椰子更多是夏夜的点缀。在柬埔寨的小城镇里,入了夜四下就黑得彻底极了。夜里,气温渐渐凉下来,在空地里铺上一张凉席,席地而坐,捧着一个椰子聊天,看星星,是最寻常的活动。小时候的我大约看多过许多星河灿烂的夜晚,流星常常从天际划过,来不及许愿就又看见一颗。如水的夜,凉沁沁甜津津的椰子肉,漫无边际的消夜闲话,如今回想起来,大约就是书里说的宁静到似乎没有尽头的童年。

奇妙的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现场开鲜椰子,取椰肉,竟然是和Y先是在伦敦的Piccadily Circus。

那也是大学时代。我们一起相约去伦敦读暑期学校,一半是为了学习,另一半是为了难得相聚的一段时光。夏季或许是伦敦最好的季节。白昼长极了,晚上九点多,天边还挂着淡淡的红霞。哪怕总是下雨,也不过是一阵儿的太阳雨,把城市洗得鲜艳生动。

我们在Piccadily Circus的时候,也是一个天尚晴明的傍晚。我瞥见熙熙攘攘的人流汇成一个小圈,圈里竟然围着个装满了椰子的小卡车。买椰子的大叔挥一把大刀,熟练地将椰子开口,椰汁先倒出来装杯,插上吸管给客人。这厢喝椰汁,那厢他就把倒空了的椰壳劈开,片下椰肉装盒。我忙拉Y先生去看,告诉他椰子就该这样吃才不算暴遣天物。他惊讶极了,表示从不知道椰肉竟也可以吃。

椰子五磅一个。大约是我今生吃过的最贵的椰子。但是我毫不犹豫就掏了钱,和Y先生在路边喝椰子汁,就着保鲜盒吃椰肉。或者是太久没有吃到新鲜的椰肉,或者是Y先生太开心,让我也开心起来,总之,这大约也是我今生花过的最值得的一个五英镑。

后来Y先生就爱上了吃椰子。到纽约逛超市,一定要买椰子的都是他。

我们买回来泰国椰青,却没有开椰子的大刀,Y先生愣是用一把厨房剪刀把硬壳砸开了。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我们喝到了半碗清甜的椰子水,吃到了几片夹杂了肉刺的椰子肉,却也满足极了。赶忙拍了照片,发给国内的父母朋友们炫耀。

这或许是因为人在异乡,对曾经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记忆就格外珍重。也或许是因为长大之后,童年的一点甜都回味无穷。许久前吃过的一个椰子,竟然都成了历历在目的场景。而这会儿剥一碟子红毛丹,也好像一个人的默剧,竟然让我静静的满足了很久。

读到的书里面,有那么多的好文字赞美柑橘梨柿,南方果木却似乎只得东坡说的一句“不辞长作岭南人”,我常常忍不住想说,北方有佳人,可是南方有佳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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