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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阎若璩《疏证》二

 巴九公 2016-08-26

评阎若璩《疏证》二

何焱林

 

第二:言古文亡于西晋乱故无以证晩出之伪

阎文

尝疑郑康成卒于献帝时,距东晋元帝尚百余年,古文尚书之十六篇之亡,当即亡于此百年中。后读隋书经籍志,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济南伏生之传,唯刘向父子所著五行传是其本法,而又多乖戾,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奏之。予然后知古文尚书自郑康成注后,传习者已希,而往往秘府有其文,亦犹西汉时安国止传其业都尉朝、司马迁数人,而中秘之古文固具在也,故尝为之说曰:古文尚书不甚显于西汉,而卒得立于学官者,刘歆之力也。虽不立于学官,而卒得大显于东汉者,贾逵之力也。当安国之初传壁书也,原未有大序与传,马融尚书序所谓逸十六篇,绝无师说。是及汉室中兴,卫宏著训旨于前,贾逵撰古文同异于后,马融作传,郑氏作注,而孔氏一家之学粲然矣。不意郑氏而后寖以微灭。虽博极群书如王肃、孙炎辈,稽其撰著,并无古文尚书,岂其时已锢于秘府而不复流传耶?何未之及也?然果秘府有其书,犹得流传于人间,惟不幸而永嘉丧乱,经籍道消,凡欧阳大小夏侯学,号为经师,递相讲授者已扫地无余,又何况秘书所西西藏简册耶?故古文尚书之亡实亡于永嘉,嗟乎嗟乎,出于伏生之口者,秦火不得而焚之,出于孔氏之壁者,乱遂得而灭之矣。予又思秘府果存其书,虽世有假托伪撰之徒,出秘书以校之,其伪可以立见,成帝时征天下能为古文学,东莱张霸以所造百两篇应,帝以秘书校之,非是,遂下张霸于吏。若元帝时秘书犹有存者,则赜所上之传,何难立穷其伪哉?惟秘府既已荡而为烟,化而为埃矣,而凡传记所引书语,诸儒并指为逸书,不可的知者,此书皆采辑掇拾以为证验,而其言率依于理,又非复张霸伪书之比,世无刘向刘歆贾逵马融辈之钜识,安得不翕然信之以为真孔壁复出哉!

按牛弘历陈古今书籍之厄,以刘、石凭陵,京华覆灭为书之四厄,及余征之,两晋益合秘书监荀勗录当代所藏书目,凡二万九千九百余卷,名中经簿今不复传,隋唐山时尚存,故经籍志云,晋秘府存有古文尚书经文是也。元帝之初,渐更鸠聚,著作郎李充以勗旧簿校之,才十一耳,古文尚书之亡,非亡于永嘉而何哉?余因叹前世之事,无不可考者,特学者观书少而未见耳,王铚之言殆谓是与!

又按:东晋元帝时梅赜上书者,草庐之言实从孔颖达舜典疏来,与经籍志合,但颖达又于虞书下引晋书云:前晋奏上其书而施行焉。前字疑譌,不然,前晋秘书见存,伪书宁得施行耶?且今晋书荀崧传,元帝践祚,崧转太常,时方修学校,置博士尚书郑氏一人,古文尚书孔氏一人,则孔氏之立,似即在斯时,颖达所引晋书乃别一本,今无可考。

又按:孙炎字叔然,乐安人,三国志王肃传称其授学郑玄之门人,盖弟子再传者,与肃同时,是为魏人,颜之推以为汉末人,非。

 

阎谓:尝疑郑康成卒于献帝时,距东晋元帝尚百余年,古文尚书之十六篇之亡,当即亡于此百年中。后读隋书经籍志,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

何按:从其第一条谓:“汉书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第二条开篇亦曰“古文尚书之十六篇之亡”,从此句知,阎氏所谓之《古文尚书》即指十六篇。孔壁出书即十六篇,孔安国所献亦为此十六篇,杜林漆书亦此十六篇,贾逵所传,马融作序,郑玄作注皆此十六篇。《评一》已议,壁书非止十六篇,从《儒林传》“考之二十九篇,多得十六篇”之意,孔壁出《书》,当是四十五篇。至于三家《书》并亡,留待后议。

 

阎谓:而中秘之古文固具在也,故尝为之说曰:古文尚书不甚显于西汉,而卒得立于学官者,刘歆之力也。虽不立于学官,而卒得大显于东汉者,贾逵之力也。当安国之初传壁书也,原未有大序与传,马融尚书序所谓逸十六篇,绝无师说。是及汉室中兴,卫宏著训旨于前,贾逵撰古文同异于后,马融作传,郑氏作注,而孔氏一家之学粲然矣。

何按:

1、此“再次证明”,阎谓安国所献,平帝时立于学官,卫、贾、马、郑传注之《古文尚书》皆此十六篇。余前议,郑等传注绝非十六篇,而是杜林《书》,其篇同于三家《书》,篇数为三十三篇。阎氏此说谬。

2、孔壁出《书》与孔安国所传及所献之书,必然不同。壁书为古文,安国所献不可能为古文,或不止于古文,史称其为隶定。因识古文者少,必须以今文(汉隶)重新录写。阎从何认定安国所传及所献之书“原未有大序与传”?莫非阎找到此《书》?若安国未对所献之书作传,则西汉平帝至新莽地皇间,照阎氏所说因刘歆之力列于学官之《古文尚书》,又是谁为之师说?

3、“马融尚书序所谓逸十六篇,绝无师说”。“逸”者,失掉之谓也,非得十六篇也,既然本经逸,焉得独存师说?何由而得有师说?《评一》已述及,所谓逸,乃对壁书言逸,对四十五篇言逸,马融,郑玄等所得为杜林《书》,杜《书》自无师说。杜《书》与伏生《书》篇目全同,郑注时已按孔传将其析分为三十三(四)篇,《评一》已申说,不赘。

阎谓:

(古文尚书)岂其时(魏、前晋)已锢于秘府,而不复流传耶?……惟不幸而永嘉丧乱,经籍道消,凡欧阳、大小夏侯学,号为经师,递相讲授者,已扫地无余。又何况秘书所西西藏简册耶?故古文尚书之亡实亡于永嘉。

何按:

1、《古文尚书》魏晋唯藏于秘府不确。魏人贾岱宗《大狗赋》即有“越彼西旅,大犬是获。”典出《古文尚书·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底贡厥獒。”从此“西旅献獒”即成外邦祝贺中原新朝开国之典。《孔传》:“西戎远国贡大犬。”孔颖达疏:“西方之戎,国名旅者。”《蔡沈集传》:“西方蛮夷国名。”

魏晋间人傅玄(217278)亦有《走狗赋》,其文有“既乃济卢泉,涉流沙,逾三光,跨大河,希代来贡,作珍皇家。”之句,也以西国贡犬为庆贺晋受魏禅之瑞,远人来归之兆。此文虽未直接引用“西旅底贡厥獒”,但其典实出《旅獒》,说明《古文尚书》魏晋间流传于世,何曾锢于秘府?

2、三家《书》何以因永嘉之乱而扫地无余?悉知三家书两汉立于学官几四百年,东汉以后,蔡侯纸广泛运用,“洛阳纸贵”之典即出于前晋。书籍得来,比前人更加容易。诸子百家之书,包括立于学官之易、礼、诗等,藏于秘府之诸多典籍,亦当随刘聪、石勒之乱而灰飞烟灭,诸书因广泛流传民间,晋室东迁后并未绝灭。何独三家学扫地无余?洛阳被焚掠,东南半壁却未受五胡之扰,东南亦广有人才,传习三家学亦当大有人在,既然梅赜可献《古文尚书》,何以无人献今文《尚书》?

3、即令东南半壁之今文《书》随晋室东迁扫地无余,但洛阳石经犹在,未闻石经在刘、石之乱时毁。刘、石无焚书毁碑之令,洛阳虽在敌手,但国境管理并不严格,普通百姓进出其地,未必没有可能。派一二干员,乔装百姓,或去买熹平石经抄本,或自行抄写,谅无问题。

今认为《古文尚书》为伪者,不得不承认一点:今《尚书》(包括今文与古文篇目)为梅赜所献,既然三家书扫地无余,怎么判断今《书》之今文篇目不也是伪造?

4、《晋书》称:“(永嘉)六年(313)春正月,(怀)帝在平阳。二月壬子,日有蚀之。癸丑(初二),镇东大将军琅邪王睿(东迁后登位,谥元帝)上《尚书》,檄四方以讨石勒。”此离睿上位还有四年,当然不可能是梅赜所上之书。无论此《尚书》为今文、古文,说明江南有《尚书》在,何曾因刘、石之乱而扫地无余?

5、今文《书》确实“扫地无余”。《晋书?列传四十五》述荀崧事曰:“(元帝)时方修学校,简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其《仪礼》、《公羊》、《谷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崧以为不可,乃上疏曰:

‘自丧乱以来,儒学尤寡,今处学则阙明廷之秀,仕朝则废儒学之俊。昔咸宁、太康、永嘉之中,侍中、常侍、黄门通洽古今、行为世表者,领国子博士。一则应对殿堂,奉酬顾问;二则参训国子,以弘儒训;三则祠、仪二曹及太常之职,以得质疑。今皇朝中兴,美隆往初,宜宪章令轨,祖述前典。世祖武皇帝应运登禅,崇儒兴学。经始明堂,营建辟雍,告朔班政,乡饮大射。西阁东序,河图秘书禁籍。台省有宗庙太府金墉故事,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服、孔、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

元帝诏曰:“崧表如此,皆经国之务,为政所由。息马投戈,犹可讲艺,今虽日不暇给,岂忘本而遗存邪!可共博议者详之。”议者多请从崧所奏。诏曰:“《谷梁》肤浅,不足置博士,余如奏。”

从《晋书》此段文知如下事:两晋开国时,无一不立孔安国《古文尚书》博士,无一立欧阳、夏侯三家学博士,即三家学两晋间已经废止,孔安国《古文尚书》至少自两晋始,已立于学官,设有博士。两晋以来,孔传《古文尚书》何曾唯藏于秘府!

今文《尚书》之废,不因晋室东迁,而因古文经学日益兴盛。前已说明,孔传《尚书》,或称《古文尚书》,包含全部伏《书》,亦即三家《书》篇目,与孔安国所献《书》比对,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见得三家经文质量不高,今文经学以谶纬说经,古文经学家不取。孔传《古文尚书》经文质量远高于今文《书》,因其直接出于孔壁。孔传重章句之学,无子不语之论。孔传既有全部今文篇目,且多十六篇经文,故孔传《尚书》逐渐取代三家之学,三家学在东汉桓灵间已走入末路,其湮灭不会迟于正始石经之立。

阎谓:

东晋元帝时梅赜上书者,草庐之言实从孔颖达舜典疏来,与经籍志合,但颖达又于虞书下引晋书云:前晋奏上其书而施行焉。前字疑譌,不然,前晋秘书见存,伪书宁得施行耶?且今晋书荀崧传,元帝践祚,崧转太常,时方修学校,置博士尚书郑氏一人,古文尚书孔氏一人,则孔氏之立,似即在斯时。

何按:

①阎氏只按其所需引书,《评一》已指出其有意遗漏,今又见于此。

梅赜,字仲真,又为豫章内史,遂於前晋奏上其书而施行焉。”此段文字,乃孔《正义》引自《晋书》,此晋书今已不存。颖达称前晋奏上其书,亦自有由。前引《荀崧传》,荀称:“昔咸宁、太康、永嘉之中,……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服、孔、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咸宁、太康皆晋武帝初、中时期年号,其中孔即孔安国,亦指其《古文尚书》设博士。

“昔东晋之初,豫章内史梅赜上孔氏传犹阙《舜典》。”此颖达自述,未指出何史籍。“前晋”二字譌否不必深究,但孔氏之说自相矛盾,一曰前晋上,二曰东晋初,不相牴牾乎?孔说亦想当然。此句亦可解为梅氏于前晋所上之书,至东晋初犹缺《舜典》。

②梅氏《晋书》无传,当然不会有梅氏献书之录。其名仅见于《世说新语?方正》第五,亦不载其献书事,是否史有其人,献书其事,值得打个大大问号。献《书》虽不关乎国脉民命,亦非等闲,《汉书》即数度提到《古文尚书》与孔安国。梅赜献《书》实自孔颖逹《尚书正义》化出,同一《尚书正义》,孔颖逹作梅前晋献,宋人作东晋献,互相矛盾,不可信。

③《古文尚书》伪作者谁?清人丁晏作王肃,近人称郑冲;或人更称第一伪作者王肃,第二伪作者郑冲,阎百诗事实上已否定此二说。阎称:“秘府果存其书,虽世有假托伪撰之徒,出秘书以校之,其伪可以立见。”伪造者虽不必下于吏,亦不免张霸之羞。阎又谓:“故经籍志云,晋秘府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以王肃、郑冲当世官阀及声望,能为此筲小之行?令两位前贤蒙不白之冤,背上伪造者之名,丁晏等其心何忍!

③梅氏自造?

⑴梅赜《晋书》无传,《世说》所录,亦不见其有何文事及文史长材,要造一本有文五十八篇,从尧舜至秦穆,历时两千余年之《古文尚书》并为其作传,诚非易事。梅赜有否能力,颇堪怀疑。

⑵梅赜造书,必须知晓永嘉六年刘聪攻破洛阳,秘府藏书焚毁殆尽,必须知道天下不再有《古文尚书》,今文三家学亦扫地无余,始可动笔。前述永嘉末司马睿犹在向司马炽上《尚书》,孔《书》西汉平帝至新莽间曾立于学官,焉知其时民间绝无孔书,绝无三家书?要弄清此事岂一月两月能办到?岂止一两月,穷其一生,恐怕也办不到!如果《古文尚书》于东汉初逸,至东晋初已近两百年,《古文尚书》已为陈迹,造其何为?为名乎?其书不署其名。为利乎?不见晋室对其有何赏赐。为学术乎?伪造之书,何学术可言?只能招得后人指责,阎百诗即其一人。

⑶据孔颖达《正义》:“昔东晋之初,豫章内史梅赜上孔氏传犹缺舜典。”东晋初与永嘉末仅四年之隔。即使从刘聪攻破洛阳之日始,以梅赜一人之力,要造作一部孔传《古文尚书》,谈何容易!《古文尚书》与三家今文《书》全部扫地无余,他未看过《古文尚书》,因为《古文尚书》唯藏秘府;手边不会有今文三家《书》,因其扫地无余。即使他读过今文三家《书》,要重现今文《书》篇目,排列顺序,重录正文,已是难事,即使其过目成诵,能做到一字不差?还要改正三家书中之脱简,异字,漏字,其时孔壁《书》已荡然无存,根据什么改?还要为其作注,他不能抄三家旧注,今传之《尚书》非三家注。而古文篇目,或十六篇,或二十五篇,他只能向壁虚构,这不是写小说,而要言之有据,要找大量的原始资料,即如阎氏所说,要东摘西抄,那时书籍之得,远不如今日容易,他能有那样多之参考书?摘录抄写,犹费时日,要为之作注,更须博极群书,以一人之力,四年时间够吗?

以阎百诗之矛,攻阎百诗之盾,阎氏倾其毕生精力,始“证得”《古文尚书》为“伪”。今日之清华简,以众多人力物力,巨大资金投入,辅以现代工具,其能量比梅氏大到何止百倍,从其2008年入主清华,迄今己历八年,从2500余简释读出文章篇数,远小于《尚书》篇数。由此观之,梅赜短短四年间,绝不可能造出一部古文《尚书》。

古人将一本典籍立于学官,不是献上即立,须要经过有关人员审查。东晋文章之盛,虽不如汉魏,但亦广有硕学之士。今古文书,已为其了然于胸,至少篇名是记得的。绝不会任人糊弄。

如此说来,一日无永嘉之乱,则一日无梅豫章献书,五十年无永嘉乱,五十年无梅献书,百年无永嘉乱,梅内史之墓木已拱。当然,梅或许有子,子又有子,子又生孙,孙又有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天幸晋室有八王之乱,有五胡乱华,有刘聪、石勒,方有梅赜上《书》。“世无刘向刘歆贾逵马融辈之钜识,安得不翕然信之以为真孔壁复出哉!”嗟乎嗟乎,千三百余年间,竟无人识得“梅”《书》之伪,其间学人,不亦腐儒耶?幸而大清朝有了千余年才出一个的阎百诗大展拳脚,疏证《古文尚书》之伪。王婆卖瓜,信然。

综上所述,《古文尚书》孔传自西汉末平帝列于学官,一直流传于世,至迟于曹魏正始间取代三家《书》,三家《书》于是时或更早湮灭,郑玄注篇数与三家《书》同之杜林《书》即透露此消息。梅赜献《书》纯属子虚乌有。阎若璩自己始终未弄清《古文尚书》到底是多少篇,其以篇数定《古文尚书》伪,则大谬。

 

附:

何按:阎氏第三条为:《言郑康成注古文篇数与今异》,其关键词“孔则增多于伏生者二十五篇,郑则增多于伏生者十六篇。”此乃其第一与第二之重述,谓之旧调重弹可也。前已议孔注非二十五篇,而是五十八篇;郑注非16篇,其篇数与三家《书》同,即与伏生《书》同,为三十三篇。唐时郑注《古文尚书》犹在,《史记三家注》论注例称“《史记》文与《古文尚书》同者,则取孔安国注。若与伏生《尚书》同者,则用郑玄、王肃、马融所释。”即是明证。郑注《古文尚书》(按:《晋书》称其《尚书》,以别于孔安国《古文尚书》)于北宋时已逸,其逸之理与前述欧阳、夏侯三家《书》于魏晋时湮灭同一道理,为孔《传》所代替,阎氏并未真正见到郑《书》。岂能用其说代替晋时荀崧之说?《史记三家注》至今犹在,怎能信阎氏之说而否定孔颖达之说,司马贞,张守节之说?阎氏在其第三中之其他说法,意在炫博,与《尚书》真伪无甚干系。为节省篇幅,不作理论。

阎氏第三条谬!

 

录阎氏第三条于后,供参考。其错别字已改正于括号内。

 

第三

尚书百篇序原自为一篇,不分寘各篇之首,其分寘各篇之首者,自孔安国传是也,郑康成注书序尚自为一篇,唐世尚存,孔颖达尚书疏备载之,所亡逸篇数迥与孔传不合,孔则增多于伏生者二十五篇,郑则增多于伏生者十六篇,二十五篇者即今世所行之大禹谟一,五子之歌二,胤征三,仲虺之诰四,汤诰五,伊训六,太甲三篇九,咸有一德十,说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陈二十二,毕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冏命十二五是也。十六篇者即永嘉时所亡失之舜典一,汩作二,九共九篇三,大禹谟四,益稷五,五子之歌六,胤征七,典宝八,汤诰九,咸有一德十,伊训十一,肆命十二,原命十三,武成十四,旅獒十五,冏命十六是也。十六篇亦名二十四篇,蓋九共乃九篇,析其篇而数之,故曰二十四篇也。郑所注古文篇数,上与马融合,又上与贾逵合,又上与刘歆合。歆尝校秘书得古文十六篇。传问民间,则有安国之再传弟子膠东庸生者,学与此同。逵父徽实为安国之六传弟子,逵受父业,数为帝言古文尚书,与经传尔雅训诂相应。故古文遂行,此皆载在史册,确然可信者也。孔颖达不信汉儒授受之古文,而信晚晋突出之古文,且以舜典汩作九共二十四篇为张霸之徒所伪造,不知张霸所伪造为百两篇,在当时固未尝售其欺也。百两篇不见于艺文志,而止附见儒林传。传云文意浅陋,篇或数简,帝以中书校之,非是。霸辞受父,父有弟子樊,并诏存其书,后樊并谋反,乃卒黜之,会谓马融郑康成诸大儒而信此等伪书哉?大抵孔颖达纂经翼传,不为无功,而第曲徇一说,莫敢他从,如毛诗戴记则惟郑义之是从,至于尚书,则又黜郑而从孔,是皆唐人稡章句为义疏,欲定为一是者之敝也。噫!孰知此一是者竟未尝是也哉?

按:郑康成注书序于今安国传所见存者仲虺之诰、太甲三篇,说命三篇,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十三篇皆注曰亡,于今安国传所绝无者,汩作九共九篇典宝肆命原命十三篇,皆注曰逸,不特此也,又于安国传所分出之舜典益稷二篇皆注曰逸,是孔郑之古文不独篇名不合者其文辞不可得而同,即篇名之适相符合者,其文辞亦岂得而尽同哉?然则豫章晚出之书,虽名为源流于郑沖,正未必为孔壁之旧物云。

又按:孔郑之古文既如此其乖异矣,乃说者必欲信梅所献之孔,而不信郑所受之孔,遂以郑所受之孔为张霸之徒伪撰。今张霸书已怀传,而见于王充论衡所引者,尚有数语。曰:伊尹死,大雾三日,此何等语而可令马郑诸儒见耶?伪泰誓三篇,历世既久,马融尚起而辨其非,若张霸百两篇甫出而即败已著于人耳目者?王充浅识,亦知未可信,而马郑诸儒识颇(?)出王充下耶?然则汩作九共二十四篇必得之于孔壁,而非采左氏。按书序者所能作也。

又按隋书经籍志云有尚书逸篇二卷,出于齐梁间,考其篇目,似孔壁中书残之缺者,故尚书之末,今亦不传,但不知其篇目可是汩作九共等否?果是汩作九共等,必晋乱之余,彫磨零落尚十存其一二于人间者,当其时,孔传方盛行,而世又无好古之士,能取康成所注逸篇之数一一校对,使康成之言为可信,而竟不不复有只字存矣,惜哉,不然,则是齐梁间好事者为之也。尚书五十八篇,原无嘉禾篇,而王莽传有引书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于阼階,延登,赞曰:假王莅政,勤和天下。此必王莽时所伪作。何也?汉人尚灾异,故张霸书有伊尹死大雾三日之说,王莽欲居摄,故群臣奏有周公为假王之说,蓋作伪书者多因其时之所尚与,文辞格制亦限于时代,虽极力洗刷出脱,终不能离其本色。此亦可以类推也。

又按:新唐书艺文志有尚书逸篇三卷,为晋徐邈江(注),宋初犹存,李昉等修太平御览曾引用之,余约见其四条,其一条重出,其三条云:尧子不肖,舜使居丹渊,为诸侯,故号曰丹朱。又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又太社惟松,东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天子社广五丈,诸侯半之。余窃谓尧子不肖,舜使居丹渊云云,即本汉书历律志,尧让天下于舜,使子朱处于丹渊为诸侯,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即用吕氏春秋引商书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而易五为七,怪为德,亦同孔传太社惟松云云,即用白虎通德论引尚书云太社惟松五句,而下连天子社广五丈,乃别出春秋文义,以所见如此,则所不见者,谅亦多附会可知矣。余故曰,此齐梁间好事者为之也,而又假托晋儒者徐邈注以自重。呜呼,事莫大于好古,学莫善于证譌,韩昌黎以识古书之正伪为年之进,岂欺我哉。

又按伏生胜尚书大传三卷郑康成注者,今亦不传,仅散见他书,宋王伯厚因(困)学纪闻云:虞传有九共篇,引书曰:予辩下土,使民平平,使民无傲。殷传有帝告篇,引书曰:施章乃服明上下,岂伏生亦见古文逸篇耶,余谓王氏之说非也,壁中逸书有九共,而无帝告,纵使伏生及见,亦不应有施章乃服明上下一语,窃意伏生于正记二十八篇外又有残章剩句,未尽遗忘者,口授诸其徒,而胜歿之后,其徒弟张生,欧阳生各杂记所闻,以篡成斯传,不然,郑康成固见九共逸书者,苟非真出九共,康成宁为之作注耶?但又引盘庚曰若德明哉,汤任父言卑应言,又引酒诰曰 :王曰封曰若圭璧皆古文所无,岂今古文独有乎?今无可考,然刘向以中校文校所传今文酒诰,有脱简一,谅业为补正。未闻酒诰复有增文也,或出后人附会,未必一一受诸伏生云。

又按:今汲冢周书,汉志正名周书,班固以为周史记,颜师古云:蓋孔子所论百篇之余,六朝人亦谓之尚书逸篇,观南史刘显传可见,传云任昉尝得一篇缺简,文字零落,诸人无能识者,显一见曰,是古文尚书所删逸篇,昉检周书,果如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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