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许媛：懒婆粉皮
懒婆大名黄登科，他有个绝活就是“荡粉皮”。
懒婆懒吗？种瓜点豆，农事毫不含糊。除了地里功夫和荡粉皮，他什么都不想做，饭端到手里洗脚水送到床前，因为他长得高瘦嗓子尖细头发又长，茨村人送他外号：懒婆！
腊月里，茨村开始准备过年：打豆腐，杀年猪，撞糍粑，荡粉皮……全是隆重的仪式。懒婆要去池塘摸蚌，喝几口谷酒，扯下几把草，搓搓自己的身体，一个猛子下去，摸几个特大的蚌上来，刀片撬开，鲜嫩的蚌肉炒了辣椒下酒，精挑细选的蚌壳是他荡粉皮的工具。
木桶们在院中摆开，筛选过的碗豆黄豆绿豆大米浸泡在桶里，择个黄道吉日，懒婆轮流帮茨村各家荡粉皮。
石磨转悠，一勺勺杂粮混合物从石磨孔里喂进去，下面的木槽里就会吐出浓淡相宜的白浆。烧火人也是行家里手，大灶房里热闹非凡，荡一场粉皮至少要六七个人。这时的懒婆就像浑身有了光芒，蚌壳是他的武器，他高瘦的身子灶前一站，男人女人听从指挥。手一指，灶间烧火的将稻草填进灶肚，点燃，火先压着。懒婆用他专用的稻草扎的小油把，扫一点菜籽油在大铁锅，舀起一勺浆，荡入硕大的铁锅中，烧火人一见懒婆两眼放光，用烧火棍一捅灶里，火苗猛窜，懒婆挥动他手中的蚌壳，飞速在大铁锅里花样滑冰般转动，蚌壳翻飞，一瞬间一片很大的粉皮就贴满了大铁锅，双手轻轻一揭，一张圆如荷叶薄如蝉翼的粉皮就在他的手里，顺手一抛，粉皮蝴蝶般飞在门板上，负责切粉皮的女人们把它卷起来，只听到刀在木板上笃笃行走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丝丝的粉皮就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晒谷坪里细丝的粉皮躺在竹箕里做日光浴。
“茨村又过红年了。懒婆的粉皮就是不一样啊，料足，薄细长又不碎，这功夫了得。”过路客经过茨村，看着大太阳下的粉皮，羡慕得不行。
粉皮在冬阳下晒透，装进瓦缸中，当菜当早饭吃到来年，吃过青黄不接时。
又是一年腊月，懒婆坐在檐下晒太阳，望着冷清的晒坪寻思：浪费太阳啊，现在人真懒，糍粑不打粉皮不荡了，方便面当早餐，猪食一样难吃。方可惜我新捞的蚌壳！懒婆全身痒，手也忍不住对着墙壁作荡粉皮状抖动。
科叔科叔！正迷糊时听见有人急切叫他。
懒婆一看，是屋后刘瓦匠儿子刘文松，这孩子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巴陵城工作。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懒婆旁边，口若悬河说开了。
原来外面城里人喜欢吃我们茨村的特产，他开了个旗舰店，专门卖我们茨村的土特产，想要懒婆拿出手艺来荡粉皮。
一说到粉皮懒婆就来了精神，把他的宝贝蚌壳请出来，放炮烧香请神。女人们也来帮忙，洗木桶推石磨涮大锅搬稻草……沉寂了很久的家什们在院子里活了起来，懒婆也活了起来。文松用摄像机录下了荡粉皮的繁杂过程。懒婆健壮有力的胳膊舞动着蚌壳，在镜头里很是威武。十天晒了几百斤粉皮，七个人都分了工钱，懒婆分到了一千元。手指蘸着口水把钱数了几遍。科婶一个劲夸懒婆：唉哟，咱们的粉皮卖到外省去了，好样的！懒婆高兴直乐。
过完清明，文松每天一个电话催要粉皮。懒婆惊讶地说：开春了，不能用石磨磨豆子，你不晓得？粉皮夏天容易生肉虫，这是老祖宗的节气啊。
文松急得真剁脚：马上荡粉皮啊科叔，我都接了单子收了钱。损失几万！
没几天文松回来，带了个烘干机切丝机，把一罐粉末拿给懒婆。
科叔，粉皮能不能不加豌豆啊，好贵啊，节省点成本。
不行，一粒豆子都不能少，粉皮里没有豌豆，不是我的懒婆粉皮。懒婆不容商量。
行，还是放豌豆，到时你在浆里加入几勺这个东西。我们就什么节气都可以荡粉皮啦。文松眉飞色舞。
这个东西真的能让粉皮过立夏？懒婆半信半疑。
绝对行！文松把一扎红票子搁在懒婆手里，懒婆接过票子喜笑颜开：一年四季可赚轻松钱，不胡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打好浆，他打开文松带来的罐子，舀了一勺粉末放进去浆里，搅拌，懒婆拉开架式拿起蚌壳准备荡粉皮，浆在铁锅中荡来荡去，蚌壳掠过，涩滞厚重，再也没有那种如丝滑般的手感。
懒婆把文松带来的那罐东西打开，用指尖拈了点放在舌头上，一阵干呕，仔细辨认罐子上的字，怒从胆边生：没良心的东西！再也不给你荡粉皮。
懒婆熄了灶火，把木桶里的杂粮浆连同那罐白东西，倒进了粪池。懒婆走到村头刘家，把那扎红票子扔给刘木匠，扛着锄头去田里了。
【卧虎点评】
商道即人道，是懒婆的经商哲学和人生哲学。
《懒婆粉皮》的内核，彰显的是商品时代人亦应有的道德良心。
主题词：商道即人道
2016-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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