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来到开皇十三年（593）二月，已经是大隋王朝统一天下的第四个年头了，北抗突厥，南平陈朝，这些年一直住在大兴城皇宫的隋文帝心生厌倦，回首过去的励精图治、艰苦朴素的奋斗岁月，享受的生活的烈焰在他心中燃起，不由得对眼前的旧宫残殿皱起了眉头，不久后，下令在岐州（今宝鸡市凤翔县）之北新建仁寿宫，以弘大隋昌运。 这项工程建设的包工头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杨素，封德彝（后为唐初宰相）掌管财政。其总设计师是隋朝的天才建筑家宇文恺，开皇初年兴建的广通渠和大业元年的东都洛阳城也出于这位仁兄之手。 前面我们提到，杨素虽然凭借平陈之战的军功取代苏威成为尚书右仆射，但地位还在尚书左仆射高颎之下，这是杨素难以容忍的。因此，必须绊倒高颎。要绊倒高颎，就必须要巩固现有的政治地位同时还要在工作中得到隋文帝的嘉奖。现在，隋文帝命他为建造仁寿宫的包工头，他认为机会来了。从此，一代名将褪去银鞍铁甲，在奸臣的行道里蜕变。 为了让隋文帝高兴，杨素将仁寿宫搞得十分繁华，史载“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 这样一来，建造仁寿宫花费大量物力财力不说，为了让隋文帝提前入住，杨素吩咐工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稍微一偷懒就皮鞭伺候。工人若死在坑边便就地掩埋，死在道边便焚尸于道，其残暴程度，非炀帝开通济渠所能比也。但杨素却无丝毫同情之心，继续用残酷的皮鞭命令工人加班加点。 开皇十五年（595）三月，仁寿宫在杨素的紧逼下，提前完成任务。高熲奉隋文帝之命前去视察。看到繁华瑰丽的宫殿，加上一路上包工头虐待工人的传闻，因此高熲如实禀报，隋文帝心中愤然不悦。 百闻不如一见，是年夏，隋文帝因天热移驾仁寿宫，看到奢华的宫殿，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一直艰苦朴素，勤政爱民，如今杨素居然劳民伤财，这笔账又得算到自己头上，因此对杨素一下子起了杀心。 杨素听说隋文帝看到仁寿宫后的反应，大为惶恐，担心性命不保，这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人，封德彝。说也奇怪，杨素向来自负才势，对朝中很多同僚正眼瞧都不瞧一眼，但唯独对愣头青封德彝十分赏识。 而这一次找封德彝，真的让杨素起死回生，甚至还加官进爵了，史载封德彝为人邪辟，多阴谋，对杨素说：“杨公不必担心，皇上是个气管炎，我们可以让独孤皇后吹吹枕边风。” 杨素连夜去拜见独孤皇后，叩拜：“微臣闻帝王贵为九五，离宫别苑，理当有之，何言劳靡？” 独孤皇后认为杨素讲的也有道理，答应日后为之辩解，后来隋文帝责问杨素：“仁寿宫为何如此奢华？” 独孤皇后闻声而道：“杨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结果证明了封德彝的判断是正确的，其任性之洞察力可见一斑。杨素不但没有获罪，反而被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从此，杨素更得隋文帝的信任。而杨素则恃财凌物，对众人多有凌侮，唯独重赏了帮其大忙的封德彝。封德彝从此成为杨素的心腹，杨素常与其议论宰相职务，终日忘倦，还抚其床说：“封郎必当据吾此座。” 封德彝在杨素的推荐下，被隋文帝擢升为内史舍人。 我们纵观这件事，先提一提杨素背后的那只手，封德彝。他日后虽然是唐初宰相，但其实是一个可怕的两面派人物，这种人最难防范，在“玄武门之变”前夕，此人游走两方，一方面跟李夕世民暗进“忠言”，劝李世民早日动手除掉李建成，一方面又密劝李建成当断则断，不要拘泥于骨肉之情。因此，无论将来哪一方得势，封德彝都是稳赚不赔的赢家。 这种人心理阴暗，杨素把这种人当成心腹，因此，隋书上用“专以智诈自立，不由仁义之道，阿谀时主，高下其心。”评论他的为政之道，虽然是语出魏征，我认为恰如其分。 当然建造仁寿宫这样的小事这还足以撼动高颎第一权臣的地位。但接隋文帝开皇末年的太子之争，就彻底地颠覆了这一局面，而杨素仿佛也触摸到了第一权臣的魔杖。 首先我们从独孤皇后说起。 独孤皇后的父亲是北朝美男独孤信，清末大词人纳兰性德一句“莫问天涯路几重，青衫侧帽且从容”中“侧帽”这一典故，说的就是这位绝世帅哥。他的小女儿就是独孤伽罗，她和隋文帝的结合，显然是政治联姻，柱国（独孤信为北周八柱国之一）之女配将军（杨忠为北周十二大将军之一）之子，倒也符合南北朝士族门阀的婚嫁制度。 一般我们看到这，总认为这样的婚姻是不幸的，但恰恰相反，夫妻二人同甘共苦，一起度过家道中落的衰败，一起定下立隋大计，一起缔造开皇之治，宫中并称为“二圣”。这比李治和武瞾合成“二圣”早了几十年。 但是，独孤伽罗虽然贵为皇后，但本质上还是女人，一个醋意极大的女人，一直要求隋文帝实行一夫一妻制。这样也就罢了还要求朝中大臣也这样做。因此，隋文帝开皇年间一夫一妻制十分流行。 而此时，早已太子杨勇因为不满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办的婚姻，居然跑到民间去找了一个小妾云氏。 这被独孤皇后知道了，那还得了？对太子杨勇的印象分一下子见到一半，加之太子妃在杨勇纳妾后郁郁寡欢，无疾而终。但独孤皇后却怀疑太子妃是杨勇和元妃密谋害死的，以此来表示对自己包办的婚姻不满。 这本是杨勇生活上的无奈，却成为撼动他太子之位的第一根翘板。不想当太子的亲王不是好亲王，杨广本就垂涎太子之位已久，但苦于抓不到太子的把柄。我们知道，皇帝的儿子，除太子居东宫之外，其余亲王都各有封地，统领一方。而杨广的领地在广陵，每年进宫后返回驻地之前都会与母亲独孤伽罗道别。但这次的道别，杨广决定利用太子的这次失误，看有没有绊倒太子的可能。 这次道别，又仿佛和前面几次没什么不一样，杨广嘴里一边说舍不得离开母亲，一边挥泪如雨，其情真，其意切，让孤独皇后也为之黯然神伤，天底下会有哪一个母亲怀疑亲生骨肉的对自己的感情是虚假的？ 说到底，孤独伽罗虽然身为皇后，但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充满母爱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 眼见自己已用感情打动孤独皇后之后，杨广话锋一转：万一我离开了您，我怕大哥加害于我。 当时，独孤皇后也真的相信太子妃是杨勇用毒药害死的。本来对杨勇的印象就不好，杨广这一下又命中了孤独皇后的死穴。 高，实在是高。 独孤皇后当时就说：有我在，他敢？（哈哈，纯属调侃） 杨广回去之后，他也知道，单凭自己母亲的支持，太子之位绝对没戏，顶多只能在孤独皇后有生之年不受杨勇戕害。 要登上太子之位，肯定要拉拢朝廷贵臣，高熲是指望不上（因为高颎一方面坚决维持立嫡长子为太子，另一方面他和太子杨勇是儿女亲家），于是杨广把目标锁定在杨素身上了。 但问题来了：怎么样才能拉拢杨素呢？ 这时候，多年出没在杨广身边的宇文述（宇文化及之父）站了出来，并给了杨广解决问题的答案。 杨素性疏而辩，朝臣之中，连苏威都蔑视，宇文述怎么能入他法眼。 宇文述给杨广进言：杨素我们不好巴结，但是可以巴结他的弟弟杨约，而杨素自己又非常听杨约的话（素友爱之，凡有所为，必先筹于约而后行之）。 可以把杨约作为切入点，把杨素拉拢到自己这边。 说干就干，杨广虽然不能擅自离开驻地广陵，但宇文述可以。于是，杨广赏赐给宇文述大量金银财宝，算是投资，日后如果帝王之业谋成，这些都是小菜一碟，还有扬州特产。 扬州最有名的特产是美女，但杨约兄用不上！为什么？因为杨约兄从小调皮，爬树摔了一跤，直接把命根子给摔坏了。 运气如此背，小生读这么多人物的传记，他是头一个啊。 宇文述从广陵来到皇宫，先运了一车金银珠宝去杨约府邸，并与之嘘寒问暖，杨约见到这些金银，眼睛都绿了，都不知道自己和宇文述说了些什么了。 突然，话锋一转：既然杨兄兴意正浓，不如我们赌一把，谁赢了珠宝归谁。什么叫天上掉馅饼，这就是，杨约也顾不上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之类的胡话。就和宇文述赌，结果不用说，肯定是杨约赢了。 之后每隔几天，宇文述都这样来杨约府中，并按时输他一车珠宝。久而久之，宇文述不去了，杨约居然自己也找上门来了，这就是人性，赤裸裸的贪婪，也是赌徒的心理，输了想翻本，赢了想赢更多。 终于有一天，杨约赢得不好意思了，问宇文述：你哪来这么多珠宝。宇文述这些天就是等这句话：此皆晋王之赐也。 杨约又问：为什么赏给我？ 一切都在宇文述的想象之中：你看，现在太子的声名日益下降，登基那天肯定会铲除那些他看起来不爽的人，而据我所知，太子已经看你们杨家不爽好久了。 杨约问：那怎么办？ 宇文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在杨约耳旁轻轻说道：废太子，立晋王。 之后还来了一句：烦请转诉令兄，晋王久仰越公风采，却未曾一会，实属憾事。 宇文述还透露：独孤皇后也是站在晋王一边的。 杨约回去找就把宇文述告诉他的复述给杨素。 杨素大笑，象征性地摸摸自己帅气到爆的胡须，大笑的意思就是，我入伙了。 冲动是魔鬼，杨素并不冲动，而是先找个机会试探独孤皇后的态度。 借一次隋文帝夫妇单独召见杨素的机会，这条老狐狸不经意间对隋文帝夫妇说了这么一句话：晋王真像皇上啊，并时刻关注独孤皇后的脸色变化。 妙，这句话一语双关，明面上向皇上夸耀晋王杨广，说杨广像杨坚，儿子像父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暗地里对隋文帝越来越讨厌太子杨勇表示理解。可见，杨素之权谋，毒辣阴鸷，锐利散乱，真乃乃奸雄之智。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候，旁人一句话怂恿一下，决心便下了，这时候的隋文帝也第一次冒出了废除杨勇太子之位的想法。 独孤皇后就更是这样了，杨广有一点十分贴合独孤皇后的心意，就是只有正妻萧妃。 即使有妾，也是偷偷摸摸纳的，哪里像太子那样明目张胆？ 还有，每次皇上拍使者去广陵看晋王，杨广都表示很欢迎，并和他们称兄道弟，皇后派婢女去见杨广，萧妃都让婢女同住一屋，情如姐妹。 杨素看到隋文帝夫妇这样的心理，马上下定决心，扶持太子杨广上位，这样的险，值得一冒。 太子也心态失衡了，由于父母不满意自己生活作风，骄奢淫逸，故作平淡简朴（之前杨广用的就是这一招，赢得隋文帝夫妇的信任，房子不打扫，婢女全是又老又难看的）。 杨勇故作简朴之风之后，隋文帝派杨素去视察。听说杨素要来视察，杨勇大喜，准备迎接上级的检查。 可是检察官杨素在路上睡觉，就是不去检查。 杨素越这样，杨勇就越火大，我辛辛苦苦搞一回廉政建设，却得不到上级的检验，岂有此理。 杨素就是故意激怒太子，他的火气越大越好。杨勇的党风廉政建设白搞了，杨素并没有检查，随即就向隋文帝报告了太子如此恶劣的嚣张行为。隋文帝闻之大怒。 还有，杨素还花重金在太子府中安插亲信。捕风捉影，大肆宣扬杨勇的负面新闻。 事情发展到这里，杨勇的太子已经岌岌可危了。 接下来他又做了一件错事，彻底断送了他的皇帝梦，他居然要求群臣要向觐见文帝一样对他进行朝拜，这算什么？ 父子之情在权力的斗争漩涡中荡然无存，开皇二十年（600），太子杨勇被变为庶人，晋王杨广为太子，次年（仁寿初年），杨素取代高颎做了尚书左仆射。高熲也在太子一案中惨遭罢相。由于本篇主人公杨素，故高颎罢相原因，略去不提，作为以后的耕笔材料。 杨素和杨广赢得了这场太子之争，双赢。这对执手走向胜利巅峰的君臣现在恐怕还想不到导致他们分裂的就是曾经天衣无缝的合作。 未完待续，作者：谭选龙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