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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联实不宜嵌名

 杏坛归客 2016-09-17

挽联实不宜嵌名

写联好嵌名已成当下时尚,甚至挽联也屡见不鲜。于是久而久之,有人开始厌恶,也有人开始质疑,不嵌名,难道就做不到那一个“切”字?
日前,笔者参与校雠《中国对联集成》(全国卷),所校恰是民国及以前约1400副挽联,于是校雠之余,也做了一番统计,嵌名联只有三副,才占到千分之二左右。其中两副是民国劳汉、包柚斧挽徐了青联:“惜汝奇书缘未了;除他灵鬼眼谁青”和“了了了,文字因缘终未了;青青青,墓门芳草已生青。”这两副联,看得出显然是为利用逝者姓名中文字的天然特点,想借题发挥,渐而嵌名。还有一副是民国联家易君左挽莫愁联:“与尔同消万古;问君还有几多。”这是用了隐字暗嵌的手法,通过巧用古诗嵌入“愁”字。如此以抽样方法来看,在楹联创作被认为高峰的清代民国时期,挽联嵌名不但不是主流,而且只有一些特例。
那么,前人也写过嵌名联(这里专指嵌人名),又是以何种主题创作?清初汪升在所撰《评释巧对》中记载,“闻有姓林,名大节者,父为竹匠,在叶乡绅家做工。林时尚幼,代父登门取直。乡绅见其词色不屈,怒出此对,林答之。”是说叶乡绅看不起这林竹匠家的孩子,于是出句“竹笋方萌,几时等得林大节”,想对孩子羞辱一番,谁知孩子十分机敏,对之“梅花初放,何曾看见叶先生。”汪升说,“叶借‘竹笋’,而嵌姓名以讥之,固为轻薄。林借‘梅花’,而嵌其姓以诮之,更见激昂。”汪升对于他们嵌名的举动,连用了“讥之”、“轻薄”、“诮之”的评价,可见对此举并不认同。民国曹绣君《嗢噱联话》记载,“科场之事,明季即有以关节进者,至清初尤甚……每有榜发见遗之士子,即以试官之姓名或嵌入,或离合,任意成联,以资笑柄。”民国人范笵《古今滑稽联话》也说,“按杭人好事者每科必有对联,嵌主试姓名,语皆嘲讽。”这两则实例也说明,至少在清代,拿别人姓名嵌入对联从而用来“嘲讽”、“以资笑柄”的不乏其例。我们不能得知其他情况有无写他人嵌名联的习惯,但从前人记载中可知,起初嵌名联的使用,多不是在庄重的场合。这在学者张伯驹所著《素月楼联语》中继续得到印证。此书专门有“嵌字”一节,但凡有关嵌人名的,都谈及戏谑之言,如张先生写到:“集句嵌字而以歇后作嘲,亦工而谑矣”、“有嘲优贡暗嵌联云”、“闻李述赠人嵌字联,颇轻之”、“有代为嵌字联互嘲云”、“有人为嵌字联嘲之云”……如此等等,总少不了“轻”、“嘲”的成分。
而从起初的嘲讽之作,发展到晚清民国时,嵌名联又兴起另一种创作风潮。《素月楼联语》称,“咸、同后,京师文酒之会必有歌伶艺妓侑酒,士大夫多用其名嵌字为联赠之。”清人赵曾望《江南赵氏楹联丛话》也说,“盖赠妓联句,其首须分嵌妓名,是为近时风气。”这些资料都显示,到晚清民国时期,赠予妓女嵌名联成为一种“时尚”。从目前传世对联来看,上至曾国藩、李鸿章这样的达官显贵,下至市井文人,都有此类联作。之所以如此流行给妓女写嵌名联,清人李承衔认为,“文人墨客,多赠联嵌字以见才。妓室亦然,使人一望而知,免问号也。”(《自怡轩楹联剩话》)当时文人风流,可见一斑,后来有人还给这类联语起了个雅听的名字——香奁体。据清人林庆铨《楹联述录》称,昔时“客有从沪上来者,以风篁啸隐所集《青楼楹帖》相示,悉以妓名嵌入句中”,不料有人甚至出了专门写给妓女嵌名联的集子,可见此举之盛。
前人实例中,也偶有一些用在婚联中的嵌名联,因为结婚也算是适合开点玩笑、搞点娱乐氛围的场合,笼统来说这类嵌名联还是属于戏谑的范畴。这样看来,前人写嵌名联,主要就两种情况,一是出于戏谑嘲讽目的,拿别人名字来玩笑;另一种是显示风流的赠妓联。前人曾说,这些场合所写的嵌名联“其无足轻重,横说竖说,均无不宜。”(向义《论联杂缀》)而挽联则不同,必须言语妥帖,要有轻重才行。诚如网络联家时习之先生所言,“在古代中国,对人一般是称其字、号,直呼其名的被认为不敬。”(《嵌名莫过滥》)而且不仅东方,即便个性张扬的西方,一般有教养的后辈、后学也不会公开叫长辈、师长姓名,更何况人类还有“逝者为大”的传统美德。如此想来,在表达哀挽悼念之意的庄重文字中,又怎能直呼逝者姓名呢?况且挽联嵌名,多还是散嵌的手法,有些不好组词的字眼,竟被嵌得生硬拗口,甚至是生造、瞎编词汇来凑句,若再较起理来,这就更不尊敬。
时下,这股挽联嵌名的风气应该有所遏止。楹联是一门有传承的艺术,有些地方可以创新,但创新须有度。例如婚联、同辈庆生联,以及题赠联中,有时嵌名也徒增妙趣,未尝不可,目前也得到较多人的认可,有值得通融理解的地方。可无论从前人创作实例、文献记载,亦或是国人礼仪传统、风俗习惯等方面来看,挽联则确实不宜嵌名。《古今滑稽联话》在谈到赠妓联时说,“赠妓之联多尚嵌字,钩心斗角,抽秘骋妍,颇有令人发笑者。”其实如今,有些人为了给人写联绞尽脑汁地嵌名,不也是“勾心斗角”,最终却弄巧成拙,出力不讨好,何必非要落得个“令人发笑者”的地步。

——2015年4月5日《中华楹联报》

再说“挽联实不宜嵌名”    

——兼答谢孝宠、潘民华二先生

4月5日出版的《中华楹联报》,刊登了我撰写的文章《挽联实不宜嵌名》。4月25日出版的《中华楹联报》,同时刊发了两篇就此观点与我商榷的文章。一篇是江苏谢孝宠先生的《挽联岂不宜嵌名》,一篇是湖南潘民华先生的《挽联嵌名莫说不》,基本立场都是对我提出的“挽联不宜嵌名”发表见解,主要是不同见解。两位先生就拙作同时来稿,令我受宠若惊,尤其是年届八旬的联坛前辈谢孝宠先生不吝指教,更让我这个后学感到荣幸。后来,文章转载到网上,许多联友也对此展开热烈讨论。看来,联界对“挽联是否宜嵌名”关注度还是很高,而我也觉得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阐明,遂借此机会,向谢、潘二位先生及各位方家请教,大家不妨就此观点再作论述。
其实这篇文章早在去年7月已经写好发给编辑部,看到孟会长逝世的消息,我意识到挽联必然很多,其中嵌名联肯定会有,此时发表文章,似乎不合时宜。于是,我又向编辑部发去信件,请求推迟刊登。果不出所料,《我与孟繁锦会长》一书收录的数千副挽联中,嵌名者大有人在。既然不少人坚持这么写,那就由他去吧,我何必非要较真。然而,楹联艺术是讲究传承的,我只想通过引用前人论述,说明联中嵌名被认为是谐谑之作,并非是我的结论,而许多文献记载如此。同时,出于尊重,我认为写挽联不应直呼逝者姓名,更不应分开散嵌、生造词汇,这也是有礼仪依据的。这里的“直呼”显然读者能够看得懂,是指挽联中写到逝者姓名的意思,而潘先生说我这个“呼”只是用嘴“喊叫”的意思,就未免较真了。这里还要说明。
第一,拙文主要强调为突出挽联的庄重性,不宜嵌名,一来,“不宜”并没有一棒子打死,只是说不提倡;二来拙文自始至终没有否认写嵌名联,用嵌名联。谢先生、潘先生都举出不少嵌名联,包括寿联、婚联来证明嵌名联的优势,显然和我文章的针对点偏差。而且所举例子中,有些嵌入的是字号(如复生、鲁迅),并非需要谨慎称呼的姓名(谭嗣同、周树人)。谢先生还以一副清代“嵌名联”为例:“顺德康泰雍睦乾道嘉千古;治平熙瑞正直隆光庆万年。”联中所嵌其实都是年号,当时人人可说,并非嵌名。试想,倘若联中嵌入玄烨、弘历这些人名,估计是“大逆不道”的。
第二,潘先生指出,我统计了1400副挽联,只有3副嵌名挽联,这个数字不准确,并又罗列了几副所谓嵌名挽联,还言到“肯定不止这些。”潘先生有些断章取义了。且看我当初原文:“笔者参与校雠《中国对联集成》(全国卷),所校恰是民国及以前约1400副挽联,于是校雠之余,也做了一番统计,嵌名联只有三副,才占到千分之二左右……”我只是通过这个样本,用3:1400的比例来说明,嵌名挽联在近代不是主流,何尝妄言存世只有3副嵌名挽联?其实,即便加上潘先生,包括谢先生指出的例子,再加上那些除了嵌入姓名,还嵌入字号,乃至诨名、外号的挽联,嵌名挽联在晚清民国这个对联创作高峰期,也还是很小的一个比例。对于这一点,大家手头都有对联书籍,随便查找便可证实,不须我再多言。
第三,关于嵌名联起源问题,潘先生指出最早的嵌名联应该是《世说新语》记载的“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这段对话记载的是晋代故事,当时连对仗文体都没有成熟,连四声都没有定性,何来的对联?陆、荀对话,多是谈话中的巧合,它的意义在于那时人们已经有了使用对仗语言的习惯,为后来对联产生培育了良好土壤,但说它是“对联”缺乏科学依据。原文:“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一者“勿作常语”情况下,陆士龙发挥了点小聪明自报家门,而荀鸣鹤也恰好发现自己的名号能与之相对,于是“礼尚往来”,和他来了个“无巧不成书”。当时,是博得在场人士笑声和掌声的,怎能认定这是“庄重”呢?二者他们也是自己对自己嵌字,不是对他人嵌名,而且也不是在庄重场合使用的挽联。潘先生举例反驳我,其实是给我帮了忙。

谢孝宠先生认为,挽联应该适应社会发展,可以嵌名。对于这一点,我保留自己的观点,但尊重他的选择。毕竟谁要怎么写挽联,选择权终究在他自己手里,没有一部规章规定挽联不能嵌名。但我还是以为挽联不同于题赠联,是写给逝者的,以十分悲痛的心情来写这两行字的,是真情实感为上的。写到最后,又翻了翻前人留下的典籍。发现我们是找了一些嵌名挽联的例子,但也多为同辈人之间的题赠,历史上晚辈写给父辈、师长的嵌名挽联,包括所有嵌名联,都是少之又少。为何?古人没有明确说明,但我想,古人应该是知道敬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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