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头发稀疏,有长辈戏称我“二和尚”。我知道那是大人们对我的爱称。上小学后,头发见长,我的头发愈发黑亮。头发长了,当然要剪,剪发那时叫剃头,由于县城里有了几家国营理发店,城里人才渐渐适应了“理发”这个词。刚开始时是父母带领着我去理发店,很快我就是独自一人去了。理发店离家不远,出大院门对直往前走两百来米远处就是城北最大的理发店。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固定去那里理发。去的次数多了,理发店里的师傅都认识我,当然我也熟知他们。和现在的理发店相比,那时的理发店很简陋,但座椅可真是高级——白漆铸铁架构、厚牛皮座面和靠背面,座椅可升降,可旋转,可前后伸缩,金属腿架上面还有凸出的洋文。坐在上面,很是舒服。两角钱的价格,洗、剪,还有痱子粉和热毛巾,理发店的服务绝对都是到位的。洗头的热水用白铁皮做成的大桶悬挂在墙上,下面的水龙头上套着一尺多长的软皮管。给顾客洗头时,理发师傅往往会先用手去摸摸桶里的水,然后加进一点热水或冷水以保证合适的水温。那时的理发店里通常都有一个大火炉。上面放着好几把大水壶,炉台边上还放着卷发用的火剪(类似钳子一样的长夹子)。遇有需要烫发(做卷)的,理发师傅就会把火剪插入炭火里加温。火剪有两种,长短不一,分别用于卷长发和卷短发。火剪的温度靠师傅的经验来掌握,过高会烧焦头发,过低又无法让头发打卷。为了不至于烧坏客人的头发,火剪被取出时要先试烧一下报纸。后来多用电吹风来代替,火剪才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了。那时还没有电推子,理发都是用手推子和剪刀,理发师傅的手指上都长有厚茧。理发店的柱子上或墙壁上挂有厚皮子或帘子布,刮胡子前,师傅会将刮胡刀在上面反复磨蹭以让刀更加锋利。

【图1】乡村理发店
两角钱一次的理发价格,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或愿意开销的。那时,有不少人家备有工具,家人间相互理发,也顺带给邻居服务。文革期间,我们家也买来了推子和剪刀。父母给我们理发,我们也学着去给别人理发。虽然技艺不如理发店师傅,但也不会被人讥笑。早些年月,在小街僻巷还能看见游走着的理发师傅,不,应该说是剃头匠。他们的主要顾客就是那些穷苦百姓。剃字从刀旁,古来剃头就是用刀剃毛发和刮胡须。因此,熟练用刀才是剃头匠的绝活。直到现在,很多乡下老头就喜欢找这样的剃头匠。被热毛巾捂住,变软的毛须胡茬很快就被剃刀刮净。这些剃头匠还会提供一些其他的服务,如捶背和揉肩,娴熟的手法在治疗落枕和偏头痛时尤为有用;再如掏耳朵;最古拙和特别的则是刮眼睛。所谓刮眼睛,就是翻开顾客的上下眼帘,用小刀刮净上面的滋生物。剃头匠出门,一头挑着风箱和炉子,一头挑着剃头工具。俗话“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确实非常形象。

【图2】掏耳朵

【图3】刮眼睛
上初中后,小伙伴们开始臭美,有时会在一起议论谁的发型更好看或谁的头发吹得好。在好美上,我大概懂事要晚一些,除了天冷时要求把头发吹干外,我没有特别地要求理发师傅给我做什么花样。其实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好美情趣。穿着打扮上的引人注目,往往会招致非议。
上高中时的好美,与几年前的好美应该说有了本质上的不同。我总是不时用手将额前的头发拨弄着,以为这样那样就会更好看。理发时,也要对理发师傅提出自己的要求,或让其理解自己的想法。理发时,指挥着师傅吹过来,卷过去,直至自己满意为止。呵呵,想起那时的做法,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没想到很快就去了农村。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不能再臭美了。一切应朴实自然。村子里有一姓邓的剃头匠,远近几十里范围内,老乡们的头面都是由他来打理。他耳朵有点聋,人们说什么,他只是点头,最后的发型完全由他自己决定。其实他是了解每个人的。原样缩减,一般没错。五分钱的价格,加上老乡们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剃头总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完成。

【图4】流动理发点
剃头匠老邓每天挎着一个小木箱在外奔波,小木箱里装着一把推子、一长一短两把剪刀、一大一小两把木梳、几把剃刀、一块磨刀石、一把毛刷,另外还有一张毛巾和一块蓝色的围布。农村里剃头,通常就在邻近的农户门前进行。老乡们拿来自己的脸盆,水和肥皂也都是用自己的。洗完头后,盆子里的水那是又浑又黑又稠。我常开玩笑说,老邓来一次,这几盆水就可以肥二亩地。
几个月过去了,我一直不想理发。可渐渐变长的头发总得打理才是。最后,我还是鼓足勇气坐在了老邓面前。入乡随俗,呵呵。当然,我给老邓提出了不少要求。尽管最后的发型多少让人不满意,但在这大山村里,还有啥要讲究哟。前年回乡下看望乡亲,听说老邓早已过世,心生惋惜,唉,好人啦。
待我上大学时,好美和时髦已经是人们勇敢的行为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人们才更多地注重自己的头面。记得那时,不少中年男子喜欢头发被吹得高高的,年轻的小伙子们也多有效仿;女人们则模仿着电影和画报中的偶像,大胆地改变着自己的发型。我也尝试着改变发型。不过,我的头发软,没过几天,好不容易做好的发型就完全变了样。
班中有位大哥老杨,一直带着理发工具给同学们服务。要感谢他给大家提供了方便,这也加深了相互间的感情。太熟识了,请他理发时,我经常提出一些要求,当然,总在嘻嘻哈哈中完成了理发任务。大学期间,我还买来了时兴的电梳子(可以电加热的带夹的梳子),每次洗头后,就对着镜子自己将头发翻来卷去,好歹弄出一个发型来。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好看,自己偷着乐。一边倒的发型就这样开始保持。
一个时期一个样。大学毕业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喜欢蓄长发,当然不是那种披肩长发,只是略微长。大概是认为这样更显成熟。变化发型往往是重大,甚至是痛苦的抉择,很多人发型多年保持不变,往往就是不敢“创新和改革”。
大千世界,总是有人引领时髦,理发店更是首当其冲。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理发店开始了历史性的转变。仿佛是在一夜间,理发店变成了美容店,各种各样的好听的名字招牌显眼地挂在大街小巷,美女靓男的大幅照片满挂在橱窗和店里。理发用的各种器具用品,也在不断推陈出新,还有假发和各种颜色的染发,那价格当然更是水涨船高。与时俱进,男士们分出个三六九等;女士们,特别是好美的女士们总是勇往直前,在高昂的美容美发价格面前毫不畏缩和吝惜。

【图5】时尚的乡村理发店
改变自己要从头做起,二十年前,我鼓足勇气将发型变成了寸头。没想到很多人见后说我更有精神和显得年轻了。这话我特愿意听。自那以后,我一直保持着这发型。寸头,看似简单,其实比许多发型要难做。我力求固定已经熟悉的师傅,长相来往,实际上我已经与师傅成为了好朋友。
如今,经常去乡下,每看到剃头的场景,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很多。快速变化的农村里,传统的东西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消失。惟独这剃头,依然保持着传统,对于我来说,那场景犹如一幅古典画作,让人怀旧和品味。一把古旧的剃头用椅子,就足够让我欣赏很久。
剃头、理发与美容,没想到,这话题匣子一打开,就拉拉杂杂一大篇。尽管剃头一词在城市里已经少有人用,但行走在乡村里时,我却常常会被眼前的景象所提示。时过境迁,原来很多往事是无法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