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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事件之后

 yoyodanna 2016-09-25


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却不止有生、有日,还有我们不大愿意直面的死。前阵子青年演员徐婷之死引起了舆论的广泛关注,年轻,癌症,中医治疗,这些关键词足以衍生出很多话题,可是这样的讨论会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我们的世界?资讯爆炸的时代,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热闹让我们围观,我在准备这个讲稿的时候,有关徐婷之死的讨论还很热闹,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青年演员乔任梁的死又成为新的热点话题,那么,关于徐婷引起的讨论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呢?


相比于这种远距离的围观,至亲好友的死亡事件可能对我们的影响会更久远一些,甚至会改变有些人的人生轨迹,比如说,有些人就是因为在年少时经历过一次至亲的亡故而选择长大以后当一个医生。我身边有很多同学都是因为这个理由当的医生,包括我本人也是如此。


说到底,死亡是我们每个人都必将亲自去经历的一个事儿,在我们最初以近距离直面这一事件的时候,那种震撼是十分强烈的,大家可能认为医生这个职业游走在生死边缘见惯了这些,早就不会因为一次患者的死亡事件而在内心引起太大变化吧,死亡事件毕竟是恶性的心理应激事件,医生一定会建立起相应的心理防御机制,否则经历过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事件,如果医生每次都投入了极大的个人感情,那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医生的职业生涯就得断送掉,为啥?崩溃了。比如有的年轻医生会在自己的患者死亡之后也大哭,这时候老大夫就会说,别哭了,抓紧把病历完善一下。


有些医生刚入行不久就改行了,有部分原因可能就是受不了这种恶性刺激。除了选择心理防御和逃离,还有一类医生,他们选择通过技术进步改变这个世界,这样的故事在医学史上举不胜举,今天我就跟大家分享几个外科史上著名的事件。


1930年的10月,年轻的外科医生吉本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手术,主刀医生在7分钟的时间里,切开病人的肺动脉取出血栓,希望能解决肺动脉栓塞的问题,从而挽救患者的性命,7分钟完成这样的操作实在不能算慢了,但患者还是死了。7分钟完成这样一个手术,实在已经很快了,如果换我来做,我可能7分钟连胸都进不去。


这个手术在当时本来成功率就不高,在欧洲141例手术活了8个,其余都死掉了,而在美国一共做过14例这样的手术,一个也没活。所以当时那个主刀意识到患者出现肺动脉栓塞的时候,是不想轻易开这一刀的,万不得已再说,就让吉本在患者床旁守了一夜,大家想象一下这个可怕的情景,一个年轻医生亲眼目睹一个患者的整个垂死挣扎的过程,最后迫不得已紧急手术,结果操作完成了,患者死在手术台。当时大部分医生的思路是,继续提高速度,只要有极高的技巧,手术就可能成功,可人毕竟是有极限的,无论手技怎么提高,手术时间不可能无限缩短,但当时几乎所有的医生就钻进这个死胡同里出不来了,但吉本在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患者死亡事件之后,他想到了别的办法:「既然你不能降低河水的高度,你可以把大桥造的高一些啊」如果外科医生已经不能让手术速度更快,何不试试让患者有更长的耐受时间?


吉本的设想是制造一个人工心肺机,让血流绕过手术的区域,然后不就可以在肺动脉上从容地完成这个操作了吗?23年以后,吉本成功了。人工心肺机成为现实,不只是肺动脉栓塞手术的问题被解决了,更是导致心脏外科成为一个新的外科专业,吉本最初想解决的似乎只是一个很小的外科问题,但最后却深刻地改变了整个医学的进展,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事件之后,吉本用了23年的时间,让梦想——在同时代的医生看来简直是幻想——变成了现实。


亲眼目睹一个患者死在手术台上,我十年前也经历过一次,我刚刚跟病人和家属交代了手术安排的事情,正在和麻醉医生商量次日手术的顺序,就听病房有人大喊,大夫,我爸不行了!我冲进病房眼看着病人的腹部膨胀起来,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知道完了,动脉瘤破了,这种情况一旦出现,病人的死亡率是超过90%的,真正的九死一生,等进了手术室开腹之后,血液是喷涌出来的,用两个吸引器都吸不过来,等找到了破口,止住血,心跳已经回不来了……那天吧,这个患者的管床医生的老丈人脑出血也在手术室抢救,其实他是患者的责任主治医,我只是个研究生嘛,所以当这边患者没抢救过来的时候,就得我硬着头皮去跟家属交代死亡的结果,这事儿你总不能让主任去交代吧,容易挨揍的,家属在这个时候情绪会很激动,遭遇突然的亲人死亡,换谁也而受不了,我硬着头皮去跟家属说了两件事,第一就是人不行了,没救过来,第二是你们快点儿去买寿衣,否则就穿不上了,然后家属忽然放声大哭。


这事儿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清楚的记得,所以我很能理解吉本所受到的震撼。你想啊,患者原本很信任你,怀着极大的信心觉得经过手术以后就能解除自己身体里的定时炸弹,获得新生,结果手术没等做呢,这颗定时炸弹却提前爆了……


再说一件更早一点的事儿。1894年,法国总统被一个意大利的无政府主义者行刺,伤及腹部大血管,当时的医生竟束手无策,眼看总统死去无法施救,一位年轻的实习医生卡雷尔认为,医生只要可以缝合血管就可以救总统的命啊,你们能缝合皮肤、缝合肌肉、缝合肠管、缝合肌腱……到了血管,你们说不会?为什么不会?那我来挑战一下!18年后,卡雷尔因为在血管外科方面的贡献,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医学奖。谈及为什么是卡雷尔在这个领域取得成功,有人认为是其高超的手技,他自己说这要部分的归功于我在实习期间跟一个绣娘学过刺绣——这是为了练习外科针法还是纯粹为了好玩就不得而知了,因此会在针线方面的选择方面更精细……但可以确定的是,总统遇刺后因医生们无法施救而只能让总统坐以待毙这一事件深深地刺激了卡雷尔,从而使其为解决这一技术难题投入极大精力,当血管的吻合成为常规技术,那么心脏及血管外科就有了基础的技术保障,肿瘤外科可以做得更精细,器官移植外科也在技术层面有了实现的可能。


在座的各位,有的人可能还没经历过骤然失去亲人的痛苦,有的人已经历过,也有的人正在经历,甚至有的人自己也曾经在鬼门关前游走过一番,在这些事件发生过之后,你的人生发生了哪些改变呢?或者我们无法像吉本、卡雷尔那样改变医学进程拯救众多生命,但当我们从悲痛或伤病中走出来,回归正常的生活时,我们起码可以确切地知道,所有的人都将死去……也许我们很早就知道死亡的概念,但直到我们经历一次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之后,才可能真正理解死亡。也只有当我们真正理解了死亡的恐怖与必然之后,我们才会意识到,我们活过的庸常岁月的每一天经历过的琐碎的每一件事,都是生命独一无二的馈赠,当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向所有的这一切道别时,我们可以默默地对自己说——美好的世界,我曾经来过,我所经历过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真实——大声说是不太可能啦,你可能根本没气力或嘴里插着气管插管呢。(掌声和笑声)


主持人:李医生你长得很严肃,小朋友们看到你不害怕吗?

我:不怕啊,小朋友们挺喜欢我的。


主持人:可我怎么觉得你挺吓人的呢?

我:因为你不是小朋友啊。


主持人:李医生你可以学习一下刺绣,然后比如做痔疮手术的时候可以把病人的伤口直接处理成一朵菊花,形神兼备。

我:所以有些肛肠科的专家就自称为植物学家,别人问为啥,他们说因为我们是研究菊花的啊。(笑)


科学家种太阳:清晨,你在微博上的风格很尖锐(主持人插话「你不是也很尖锐吗?」众笑),但我读过你写的《心外传奇》,包括听你今天的演讲,我又觉得你是很温和充满温情的人,我就想问……(因为他没拿话筒,后面我没太听清,但大致明白他要问什么了)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比如我今天讲的是有关死亡的故事是比较沉重的话题,但我的目的又是希望大家珍惜生的快乐,那么死与生,痛苦与欢乐,这其实都是真实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尖锐、暴戾和我的温情,这不同的侧面也都是真实的,这是真是的我和我的真实。(掌声,下台鞠躬)


@科学家种太阳


(这个分会场有数位讲者,各有各的精彩,但本文仅为我演讲的文本,并提及了和我有部分互动的讲者,后续可能会有视频放出,但我的部分,可能会做处理吧,像万物生长靠日,交配这类词,可能会被干掉)


(然后与我有互动的是姜振宇老师)


我: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姜老师,听了您的演讲,我觉得您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那么根据您对微表情的研究,如果有个女人说,我爱你,请问如何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听众对这个问题表现出极大兴趣,故报以掌声和大笑)

姜:首先,以我对社交分寸的把握,我不会给任何女人以这样的机会。(掌声,我也在鼓掌,这个回答非常巧妙,类似于如果有人问你所谓坐怀不乱真君子,你能做到这一点吗?标准答案是,我就不会让女人坐过来

我前排一个女听众:姜老师,我爱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的变故,听众大笑并鼓掌,姜只稍做迟疑,就奔着这边走过来

姜:那么以我社交礼仪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我就走近你,并盯着你的眼睛问,你刚才在说什么?麻烦你能再说一遍吗?(众笑,姜回到讲者的位置,解析了如果她刚才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瞳孔会放大,我于是问,刚才姜老师走过来问你的时候,你瞳孔放大了吗,她掩嘴笑曰:我老公在后面呢!


@微反应-姜振宇


(散场后有几个朋友拿着《心外传奇》让我签名,还有几个合影的,没留联系方式,照片大概我也看不到了,然后我发现我三弟和二婶了,一起合了影,我刚进会场的时候,就一直在观众席反复看,有人说我在找女网友,其实我是在找我弟,在亲人面前公开演讲这还是头一回,感觉很好玩。还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小伙子,是在会场外面,他说,李医生,你还记得我吗?我现在也学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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