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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二十四桥的“是是非非”

 青梅煮茶 2016-09-30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的这首《寄扬州韩绰判官》,传诵至今,也给文学界、史学界留下了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

    诗中的“二十四桥”,是实指一座名为“二十四桥”的桥,或是一座叫作“二十四美人桥”的桥,还是泛指很多桥?

    莫衷一是。

    笔者多年从事文史工作,查阅大量的史料,结合自己的理解,就“二十四桥”的几种说法,作一些具体的考辨。

    一 独指一桥难以成立

    坚持“一桥之说”的人,有两大依据:一是李斗的记述,二是姜夔的《扬州慢》词。

    李斗在《扬州画舫录》里说:“廿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在熙春台后。‘平泉涌瀑’之水,即金匮山水,由廿四桥而来者也。桥跨西门街东西两岸,砖墙庋版,围以红栏,直西通新教场,北折入金匮山。桥西吴家瓦屋,围墙上刻‘烟花夜月’四字,不著书者的姓名。《扬州鼓吹词序》云:是桥(指吴家砖桥)因古之二十四美人吹箫于此,故名。或曰即古之二十四桥。二说皆非。”

    凡持“一桥之说”者,对李斗所述这一条目的最后四个字“二说皆非”几乎是视而不见。李斗用“二说皆非”四个字,对“二十四桥”即吴家砖桥或“二十四美人桥”作了彻底的否定后,还又特别加注道:“按:二十四桥见之沈存中《补笔谈》,记扬州二十四桥之名,曰:蜀河桥、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国桥、万岁桥、青团桥、驿桥、参佐桥、山光桥、下马桥,实有二十四桥名。美人之说,盖附会言之矣。”

    有些研究者认为:沈括的这个记录虽然比较详细,但仍不能完成二十四桥之数;李斗则用重复了一次“下马桥”完成了“二十四”之数。以此否定沈括和李斗的“二十四座桥”之说。笔者认为,这只是他们记述中的瑕疵,不管怎么说,根据沈括和李斗的记述,“一桥之说”难以成立。

    再说姜夔的《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我们先回到杜牧那首《寄扬州韩绰判官》。他巧妙地运用借代手法,诗化语言,仅以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就把扬州城里美丽的水和桥生动地勾勒了出来:形状各异的二十四座桥,镶嵌在纵横交错的河道上,在朗朗月色的银辉下,粼粼波光的反射中,交相辉映,整个城市都明丽了起来,洁净了起来。一个埋在他心底的“青楼夜境”渐渐地也随之活了起来——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列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杜牧《樊川集》)。

    如果杜牧用“扬州城内明月夜”,还能传诵千古吗?但他又怀想着整座扬州城,于是他用扬州城里的二十四座桥来代指扬州,是当时条件下最佳的表达方式了。

    姜夔是南宋的著名诗词大家,且精通音律,熟悉并掌握诗词的各种表现手法,不会连杜牧的诗句都读不懂!如写成“扬州城池仍在”,你满意吗?

    显而易见,姜夔是从“扬州城”这个大概念来理解杜牧的诗句的,也是从这个大概念来描述的,来感慨的,绝非独指一座桥而言。

    关于“念桥边红药”,李斗说:“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念’字作‘思’字解,是思二十四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之意尔!非桥名也。”

    所以,姜夔这首词中“二十四桥”并非“念四桥”“红药桥”。“一桥之说”的又一个依据也没了。

    在所有持“一桥之说”的人中最为蛮横的,要算清代道光年间两江总督陶澍。他写了“二十四桥”桥榜,硬性规定“吴家砖桥”即古之二十四桥遗迹。

    “吴家砖桥”是扬州市政府公布的首批市级文保单位,离新建的“二十四桥”仅一箭之遥,在念四路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扬州城建部门大修这条“扬天公路”,其时“吴家砖桥”正处路中,笔者是扬州地面文物考古的专业人员,曾于施工期间前往考查以定去留。

    笔者按考古要求,对该桥进行了认真考查。它仅仅是一座农村中最常见的“小桥流水”式的普通砖桥,从裸露的砖体上考辨,未找到一块唐砖,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清代烧制的极为普通的青砖,考查不出清代以前的一丝历史痕迹。这座城又怎么会出现在杜牧、姜夔的笔下。当然,后来出于慎重,仅同意原封不动埋在地下,不同意拆除。

    二    泛指桥多非实数,

    也查无实据

    在这一方面,有多种说法。

    l.二十四桥,既非二十四座亦非一座,不过是泛指扬州桥多罢了。

    2.唐人张乔的《寄扬州故人》诗“月明记得相逢处,城锁春风十五桥”一样,都是泛指其多而己。

    3.至于是否有二十四座桥,也不必作繁琐的考证。二十四桥是较多的含意,应着重从诗的意境上去领会。

    4.“二十四”“三十六”“七十二”等数字,在诗文中都是虚指而非实指。

    笔者在古诗词中寻觅“二十四”=“较多”的这种约定俗成的表达方式,未果。

    其次是认真推敲张乔的“十五桥”是虚数,还是实指。

    杜牧成诗于唐文宗开成年间,张乔是“咸通进士”,《寄维扬故人》成诗至少是杜牧写作《寄扬州韩绰判官》半个世纪以后的事了。笔者已年过八旬,深深明白,半个世纪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比如近二十年间,扬州已是“长江天堑变通途”了。半个世纪少了几座桥,这是正常的。而到了北宋,“二十四桥”已仅存六座,沧海桑田。故张乔的“十五桥”应该说也属当时的实指。

    三    “二十四美人桥”

    实为无稽之谈

    明末齐东野人《隋炀帝艳史》:“某夜,炀帝偕萧后及十二大院大人等,至新造石板桥赏月,命朱贵儿吹紫竹箫,其声悠扬动听。时桥无名,萧后请炀帝命名,因同游者二十四人,故名二十四桥。”

    齐东野人就是“二十四美人桥”的制进者。想不到一部民间小说中的无稽之谈,竟也走进了中国文学史,成为唐代大诗人杜牧“二十四桥小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这一千古名句的译注之一。

    试想一下,齐东野人描绘了一幅这样的图景——一群珠光宝气的艳丽美人,在温柔的月色下,香风弥漫地走上了石板桥。或扶栏赏月,倚栏吹箫;或妖娆献媚于炀帝前,伫立侍候在萧后旁;或三五群集翩翩起舞于桥中,娉娉独步轻歌曼妙在桥头。这样的场景如何在逼仄的小桥上展开?

    况且,皇帝出游,还得有太监、侍卫等随从人员,这么大的阵容,这村野小桥怎能包纳?

    就是这么一个并不高明、想想也不可信的故事,竟骗过了清代扬州文化名人吴绮,也骗过了清代高级官员两江总督陶澍,其影响至今,真是不可思议!

    四    实指二十四座桥

    查有实据

    沈括(1031-1095)北宋著名科学家。英国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评价沈括“是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沈括的巨著《梦溪笔谈》已被许多国家翻译出版。国内外学术界人士对《梦溪笔谈》进行着多方面的研究。沈括比杜牧晚生228年,并在扬州出任过“司理参军”,应该说,他对“二十四桥”是极有发言权的。他在《梦溪笔谈》中把桥名、所在地以及存、废情况都考查得十分清楚。这完全是“用功极勤”的科学家的考证结论。

    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中说:“二十四桥,隋置,并以城门坊市为名。后韩令坤者,省筑州城。分布阡陌,别立桥梁。所谓二十四桥者,或存或亡,不可得而考。”

    元代感如梓《庶斋老学丛谈》中,谈到二十四桥时,很赞赏沈括的意见。

    清代的李斗则以“二说皆非”的鲜明态度,否定了“一桥之说”。

    乾隆举人费轩《梦香词》,嘉庆进士梁章钜《浪迹丛谈》,道光进士俞樾《茶香室随笔》中,均以其各自的语言、表达方式,或明示,或暗寓,不认可“一桥之说”,而赞同沈括的考证。

    在这个争论的“擂台”上,有了“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沈括,有了其后的一些学者进一步的考辨,“二十四座桥”之说才更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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