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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人民文学》青年小说展】金赫楠:以青年的名义

 昵称JDTWtBsL 2016-10-01


以青年的名义

金赫楠


以青年的名义,《人民文学》2016年第9期刊发“70后”、“80后”写作者的11篇小说,是为“青年小说展”。当作家二字被冠以“青年”之定语,除了标示出代际岁龄上的差异,其中也自然内含追问,新人之新何在?他们的写作能为中国当代文学、当代精神提供什么异质性的新鲜元素?当一个作家被命名归纳进青年,我们对他的期待,除了要尽快写成前辈高人般高端大气上档次,更包括对既有文学模式和叙事腔调的故意冒犯与以身涉险;除了技艺娴熟、思想深刻,有时也许更得不惧东奔西突、班门弄斧。

《人民文学》一直秉承兼容并包的刊物之道,所刊这11篇作品,风格迥异的小说技艺呈现和表达着丰富多元的文思、才情、经验和思考——地方性乡土经验的诗意表达和现代性凝思,上接沈从文、汪曾祺等民俗小说之温润文脉(肖江虹《傩面》);现实笔触下凡俗人生的一唱三叹,转型期乡村伦理的变迁和人性的明晦起伏,在一场“孕事”的兜转铺陈中徐徐抖落,细节和情感的细腻把握与处理,作品极具生活质感与代入感(焦冲《无花果》);时代的高歌猛进中错位的人生挽歌,一串沉香或数枚石燕,都变成人物试图抵御时代和安放自我的寄托,更成为作者推进叙事和表达主题的有力支撑。(张忌《沉香》、强雯《石燕》);还有对世相世俗貌似熟稔、津津乐道的《天蝎》(南飞雁),操练着现代小说技艺让读者兴奋又迷惑的《而阅读者不知所踪》(李宏伟),以青年视角去触碰和探讨衰老、死亡和孤独等主题的《谎言》(走走)和《心经》(徐衍),以孩童视角推进叙事的《青色蝉》(叶迟),松弛的讲述中举重若轻地探讨着成长中的疼痛,更实践着短篇小说的轻灵和节制。来自台湾新世代科幻作家伊格言的《坠落》、旅美传奇学霸沈诞琦的《音乐教育》,呈现着另一种人文环境中生长出来、国内当下文学圈之外的汉语小说写作的迥异气质。

这些作品都紧贴当下与日常,而对一个写作者来说,他所生长的时代,既制约着他的视野、认知广度和深度,同时也成全成就着其特定的打量世界的眼光。未曾与大时代大历史正面交手和对峙的青年一代写作者,活跃在中国文坛的“70后”、“80后”们, 文学写作的出发点和最终指向,是“我的”、是独特的“这一个”,它当然必须和历史家国、社会时代、命运人生等等这些巨大庄重的事物休戚相关,但文学所表达和呈现的,一定是经个体过滤的个性化表达。大格局大视野,与“自我”和“这一个”,矛盾又统一、分裂又胶着的缠绕关系,其间的张力,恰是好小说的发力点。以青年之名,这11位“70后”、“80后”作家参次交错地表达传递着不同精神尺度和经验尺度内千差万别的生活图景与心灵状态,局部展现了当下青年写作的代际文学视野和叙事想象,却又共同汇聚到一代人的生命体验和价值观。

其中,给我印象更深的是以下几篇小说——

一个作家一段时间内的思考着力和审美偏好,往往能够支撑他的一批作品。《傩面》延续着《蛊镇》和《悬棺》的民俗叙事路径,记述了傩村最后一个傩面师之死,记录着贵州边地独特的文化民俗景观和传统崩塌过程中的世道人心。在傩面师那里,傩面戏是乡民千百年来守护村庄、祖先的神秘力量,在“究天人之际”的盛大庄重仪式中确认和安置现世生活;而在更多的人眼中,它们不过是猎奇过程中稀奇古怪的面具壳子。小说中穿插大量的民俗描写和傩戏唱词,文字扎实而轻灵,乡村经验中内在的差异性和丰富性、内在价值和内在趣味,在肖江虹笔下表达得充分而深情。从《蛊镇》到《傩面》,阅读时我总能感觉到,肖江虹每每情不自禁地沉醉在边地民俗日常经验的诗意萃取中,他和他的人物一起沉静沉醉地徜徉在昔日情怀中。而同时又总有一个破坏性的打扰性力量突兀而至,将人物、作者以及读者从中惊醒。小说的诗意盎然之中又弥漫着无处不在的惆怅与沉重,这来自正在加速消解的乡村历史传统与文化,包括它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在肖江虹的民俗叙事中,我们了解到极具地方特色的生活方式与价值信仰,他的小说正在成为贵州这样一个多民族多文化交汇地区的新生代文学符号。创作谈中肖江虹曾自述他的小说并不是挽歌,而是一种乡土传统诗意的记录。这里面内含有一种“不卑不亢的乡村态度”,呈现了新生代青年作家如何在自己的代际精神尺度和经验尺度内去表达和释放乡愁。

印象中,李宏伟有着一张面目忠厚、表情朴素的脸,以及憨直一笑的招牌式表情。可你永远猜不透这忠厚、朴素、憨直背后,这个人的文心文思是多么的天马行空和百转千回、对“忽悠”读者是多么地乐此不疲。他的小说一直多有奇异元素,同样,《而阅读者不知所终》中,前面那些现实感十足的章节,其实都是为了最后那个匪夷所思的突兀结尾做铺垫。通篇细节和叙述的扎实与真实,正是为了最后时刻奇异发生时的强烈震撼。小说的结尾处,一本书的作者、读者和人物之间发生了神奇的混沌和错位,虚构与现实模糊成镜像圈套,世界的各种可能性在这篇小说中变得机会均等。一时间,我想起了平行宇宙,想起了骇客帝国,无从分辨庄生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生……李宏伟式的冒犯和冒险让我振奋和兴致盎然,而当下的“70后”小说家显然整体上都太过老成和庄重。

《天蝎》中,南飞雁充分展示了自己写作的故事功底和心理描摹能力。一场男女情感纠葛大戏被放置在官场这样一个特殊场域,节奏的推进和情节的起承转合把握得恰到好处,小说张力和叙事说服力自然生成。一个中年男人在仕途与婚恋缠绕的进退维谷中,依次抖落着华美袍子里的虱子。一个自私的男人和一个自私的女人之间的调情,各自怀揣着精明的算计与残忍的凉薄,一场意外的官场风波却倏忽生出彼此的一点真心,其间依稀可感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气息。作者对男主人公的心理把握和描摹堪称老到,南飞雁真正进入到人物内心,那些进退算计中一个中年男人的精明、凉薄以及无奈与辛酸,其间的微妙和复杂表现淋漓,写活写透了一个官场中的人。小说的问题恰也缘于此:作者贴身切骨地无限接近人物,几乎不留缝隙,由此,人物的格局限制了作者的格局,通篇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叙述腔调里就稍嫌有一点过于津津乐道。

沈诞琦并非我们通常视野中的所谓青年作家,而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网络红人和“80后”学霸精英。翻开沈诞琦的简历,绝对是理工科学霸一枚,沈诞琦人生最重要的青春成长成熟期是在美国受精英教育度过的。小说《音乐教育》中,日常的单调琐碎与音乐练习表演的盎然恣意、东西方的文化与族群差异、家庭生活里难以承受之重与个体心灵中的轻逸、帮父母打理小餐馆与吹奏单簧管,如此种种缠绕交汇在一个美国华裔高中生身上。最近广受热议的电视剧《小别离》中,中国式家长的焦虑,纠结在国内应试教育内百般折腾算计之“眼前的苟且”,解决方案就是早早地送孩子到国外留学,似乎那里才有诗和远方。而沈诞琦小说中娓娓道来的却是美国华人生活的隐忍艰辛,以及美国高中教育的局部实况与真相。生活不在别处,只在你坚固的自我核心里,小说中的华裔高中男生向我们展示了如何在眼前的苟且里时刻葆有诗和远方。沈诞琦文字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不俗,携带一种未被当下中国文坛刊物和评论口味规训过的清爽气质。

(来源:《文艺报》 2016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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