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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官>辨非》

 文化龙乡 2016-10-02

周官辨非序

善治莫如省官,善政莫如薄敛,古今图治之本,斯二者而已。凡见诸《诗》、《书》所载先王之政,俱昭然可考,惟《周官》一书,所列官冗而敛重,即末世亡国之弊,亦无过此者。前辈为本战国阴谋之书,及东汉末年,其书乃行。至用其学而见诸实事,古今惟二人,一曰刘歆,一曰王安石。歆始以进于新莽,于是建为《周官经》,置博士,而莽遂据此立公卿大夫士,日议设官,行五均六筦,市官赊贷,至毒流四海,而莽遂亡。安石以进于神宗,于是作为三经新义,上匹《诗》、《书》,而安石遂创立三司条例官,日议理财市易均属,害延中外,群小继之,而前宋亦亡。盖是书之足祸人国,而两人学术徒足遗笑千载。斯诚可哀已。吾友万子充宗最精于经学,生平于六艺之文辩若秋芒,尽疑其义。更取《周礼》一书,条举件系,极辩其非,凡五十余节,大略惟官冗而赋重,此则其为害之大者也。充宗意谓刘歆初用此书以媚莽,颠倒圣经,忠孝堕地,已彰彰耳目,不意数百年后,复有一王安石,至谓: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于《周官》一书,欲尽举而见诸立政造事,竟若不知前此有一新莽国师者。今特为《辨非》一卷,使天下后世读之晓然,知此书一用之后,当不复更有安石,而益知惟五经可以治世。学术渊源一归于正,斯则其功在百世者也。是为序。同学李鄴嗣杲堂拜读。

周官辨非

四明万斯大克宗学

世称《周礼》周公所作,吾考鲁史克有言:“先君周公制《周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今观《周礼》无此言,则知周公之《周礼》已亡,而今之所传者,后人假托之书也。先儒信之者什七,疑之者什三,只缘《周礼》二字当头。且知,就《周礼》言《周礼》,儱侗读过,不加精析,遂惊叹其学贯天人,经纬万事,推与《仪礼》、《礼记》,并立为三。愚则谓,此书所载,止详诸官职,掌其法制、典章,取校于《五经》、《论》、《孟》,殊多不合。夫不合于《五经》、《论》、《孟》,则是非有在矣。天下是非有一定,无两可。以《周礼》为是,将以《五经》、《论》、《孟》为非乎?使其不合于《五经》、《论》、《孟》而所措施者,无伤于国体、无害于民生,即不置是非焉亦可也。乃其猥琐不经,掊克无艺,一由其道丧亡之至如影随形,迂儒犹曰:此《周礼》也,无可议。或且曰:此不善用《周礼》之过,非《周礼》之过。呜呼!震其虚名而忘其实祸,直谓之无是非之心可也。不特此也,吾就其本文详析,□自相谬戾獘害丛生,不可一日行于天下。周公之书决不如此!故断然还其名曰:《周官》。诸不合于《五经》、《论》、《孟》者取而辩之,得若干条。虽然,置其非而存其是,典章法制乃有可观。予非《周官》为是《周官》也可。褐宽博大书。

 

【天官】

 

大宰以九赋敛财贿。七曰关市之赋

 

圣人之治天下,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厉民之事,毫末必去。关市之赋,厉民之甚者也。周公制礼,岂肯笔之于书以为常法哉?昔文王治岐,关市几而不征。武王有天下,奉行不变,故周公作《无逸》以训诫成王曰:“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言无横敛也。复曰:“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期其法祖而无横敛也。使赋及关市,宁非横敛乎?吾以是知《周官》非周公所作,决也!昔《孟子》言仁政曰:“关譏而不征。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尝悼虐政之害,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使周公时已赋及关市,则已为暴矣。孟子何以有古今之叹哉?举末世之獘政,诬圣人之制作,流毒当世,贻祸无穷。为此言者,古今之罪人也。

 

人凡征入于玉府

 

郑司农云:渔人之租税,渔人主收之。按:古者泽梁无禁,文王之政也。用泽以时,入而不禁,《王制》之言也,皆不闻有征。有征自战国始。何以知之?观孟子与齐君言王政而举文王之治岐,则知其时之有征。有征则取之无时,亦无限制。而所谓“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与夫鱼鳖”,“不中杀不粥于市”之令遂荡然矣。故孟子为梁君陈王道又曰:“数罟不入洿池”。今稽人之官,胥至三十人,徒至三百人。马融云:“池囿取鱼处多也”(原文:“池塞苑囿,取鱼处多故也。”——余注),然则人自取足供王国之用,奈何复以征为哉?

 

大府凡式贡之余财以供玩好之用。  

玉府掌王之金玉玩好。

 

此明以逸欲导人主,犹为不经。吴澄氏曰:“西旅献獒非出于武王之求”,亦非武王之好,召公且谏,以为玩物丧志,况聚财冀其余以为玩好之用,周公肯建官掌此导人主以纵欲如此哉?越裳白雉且却而不受。吾于是知周公之心矣。

 

内小臣奄上士四人

 

郑注曰:“奄称上士,异其贤。”某按:奄人,自宫之人也,为内小臣,以供宫中之使令,不得预外廷之事。即令贤而有功,其赏赉可矣,安得假以士君子之名而称上士也哉?夫天子之上士,其命三,其受位,其禄视子男秩,非卑矣,以加奄人,不甚羞我士君子乎?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奄人而假以士君子之称,名器之滥极矣噫!

 

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南则景短多暑,日北则景长多寒,日东景夕多风,日西则景朝多阴。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乃建王国焉,制其畿方千里而封树之。

 

先郑(众)云:“土圭之长尺有五寸,以夏至之日,立八尺之表,其景适与土圭等,谓之地中。今颍川阳城地为然。”后郑(玄)云:“凡日景,千里而差一寸。”贾公彦曰:“昔武王迁鼎于洛,欲以为都。迨周公摄政,以岐镐处五岳之外,于政不均,故东行洛邑,合诸侯,谋作天子之居,故更以土圭度景,求地中。其度日景之时,并立五表于颍川阳城。置中表。中表南千里,北千里,东西千里,各置一表,表皆八尺。夏日至昼漏半,南表景尺四寸,不及土圭一寸,是地于日为近北,故景长。又中表景得正时,东表日已昳,已得夕景。西表日尚未中,仍得朝时之景。如是,则寒暑阴风,偏而不和,不堪为都。惟中表当夏至昼漏半,其景尺有五寸,与土圭等,故谓之地中。于此地中,建置王国。”愚按:《左传》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史记》载武王言:“我南望三塗,北望岳壁,顾瞻有河,粤瞻洛伊,毋远天室”,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则宅洛乃武王之志,周公继而成之,非以土圭测知为地中而营之也。非惟周公,即武王当日之言,亦以其形胜可都,初非以其为地中也。独《召诰》有土中之说,乃指四方道里均平。其所以知为土中者,盖因营洛时,四方民大和会,就工之暇,必相与语及启行之久近,因知道里之均。召公闻之,遂以之人告于成王耳。先儒谓周公于阳城立表,古迹犹存,吾未敢质言其立自周公与否。即果周公所立,亦因召公土中之说更加审定而为之,未可知也。若谓必测以土圭而知为地中,则当未测之前,茫然大地,何从遽定?势必使人分驰四出,遍植表圭,需日至以求地中。而且南北之中,以土圭为率,过不及者非中,而景适合者为中,其中犹易晓。东西之中,则或偏于东,或偏于西者,各自有日中。而日中之景,皆可得与土圭等,其中为难见。故知土圭求日中,断断必无之事也。且就此条本文所谓日南、日北、日东、日西者,亦是既得地中,因推之四外,其日景必有长短朝夕之殊,其地即有寒暑阴风之易,贾氏不察,传为五表并建之言。果若是,是周公于求中表之时,更使人四出分驰,并植表圭,其如中表未定,千里之外,岂能一一预拟其处?即中表既定,东西南北各违千里,岂能一息遽闻?又况中表既定,必令四表遥相直对,弗令分毫偏侧,又必令昼漏半时,中外五表遥相呼应,不致有一息之差,而后能知夫景之为短为长、为朝为夕。然试观天下,安有东西南北方二千里无山陵城郭之平地也哉?一尺五寸之土圭,八尺之表,外四表之各去千里者,不皆鸟飞直道,稍有间阻即不得其平。而日中必当午初正之交,为时无几,中表四表呼应不闻,各自为日中,而不能相通于一息之倾。故知五表之说盖怪妄而无据也。然则立表测景,古无其事乎?曰:历家求分至乃有此法,故《考工记》云:“土圭尺有五寸以致日,以土地所谓致日,即《尧典》南交致日以正仲夏之事也。所谓土地则《王制》司空度地居民之度,盖以土圭之长短,为度之准也,岂以此求地中哉?又匠人建国,置槷以县眎以景为规识自出之景与日入之景。盖建国者,既求地以县而得地之平,更测日景以正东西南北,亦非为求地中也。

唐开元十二年,命太史监南宫说等于河南北平地测日晷及极星。夏至日中,立八尺之表,同时候之阳城晷长一尺四寸八分弱。夜视北极,出地高三十四度十分度之四;浚仪岳台晷长一尺五寸微强,极高三十四度八分;南至郎州,晷长七寸九分,极高二十九度半;北至蔚州,晷长二尺二寸九分,极高四十度。南北相距三千六百八十八里九十步,晷差一尺五寸二分,极差十度半。又南至交州,晷出表南三寸三分。愚按:此测晷之法即土圭正日景之法也。然但测日晷之长短,而非求地中;但测南北之晷,而不测东西之晷。有以见测景之法,非因建都而设。而南北之晷,既有长短之分,不必更测东西也。又其南北相距三千六百八十八里,而晷差至一尺五寸二分,则所谓日景千里而一寸,岂足据乎?然则其测之者何为也?曰:节气时刻远近不同,非是无以知之也。

吴氏曰:“先儒闻此为周公营洛邑之事”。夫周公虽营洛,成王未尝居之,至犬戎之难,平王始迁居焉。今指洛邑谓之王畿,岂不戾乎?若但测景求地中而不居,则不得谓之王畿也。且先儒谓阳城为地中,故置中表。若然,周公何不即都阳城,乃营洛邑乎?洛邑去阳城亦远矣,既求地中而不以为都,何邪?盖作《周官》者见《召诰》有土中之言,故为此说,而先儒因之附会,不知所谓土中者谓道里均耳。使周公以土圭求地中,则书载营洛事详矣,岂得不言?今观《洛诰》,特云卜涧水东、瀍水西,何尝如此经之说?学者知成王未尝居洛,自知地中之说为非。

 

凡建邦国,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参之一;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参之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

 

按:《武成》云:“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孟子》言:“周室班禄,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适与《武成》合,《王制》言制禄爵亦与《孟子》同,独此文言“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何其与诸经传无一合邪?其为诬妄不辨自明。就其所言五等爵疆,以开方法计之,方五百里者为方百里者二十五,方四百里者为方百里者一十六,方三百里者为方百里者九,方二百里者为方百里者四。先郑之说,其食者指公侯伯子男所自食租税,于本文似顺。然地大者食加丰,地小者食加俭,则为不均。后郑之说,其食者指公侯伯子男贡于天子,天子所食之租税,因借土均一易再易三易为言,于本文若不顺。然而地广者食即多,地狭者食即寡,为得其平。要而观之,皆随文穿凿为说,不能取衷于经传者也。又先郑谓公之半,侯伯之三之二,子男之四之三皆为附庸,则附庸多于正封。后郑谓附庸在封疆之外,惟诸侯为牧正师长及有德者,乃有附庸,且云公无附庸,侯附庸九同,伯附庸七同,子附庸五同,男附庸三同。夫同,方百里之地也。然则附庸封疆与男同矣,男何以亦有附庸乎?贾氏附会其说,谓附庸实不满百里,積集成同,则附庸又何其多邪?皆不根之说也。苏子瞻曰:按郑氏说,武王之时,周地狭小,故诸侯之封及百里而止。周公征伐不服,斥大中国,故大封诸侯,而诸公之地至五百里。不知武王时何国不服,而周公之征伐者谁也?东征之役见于《诗》、《书》,岂其廓地千里而史不载邪?子产有言:“古者大国一同,今晋楚千乘者,无侵小何以至此?”子产之博物,其言宜可信,先儒以《周礼》为战国阴谋之书有以也。《王制》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孟子》之说亦如此,此三代之通法。吴氏曰:《孟子》公侯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王制》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孟子》指地则包田而言之,《王制》指田则止于田而已。然《王制》之末,则曰:方百里者为田九十亿亩,山陵林麓等三分去一,其余六十亿亩。然则百里者非指田而言之,乃包地而言也。《孟子》之文是矣。今曰封疆“方五百里、四百里、三百里、二百里、百里”,与《孟子》之言大异,不足信。

 

乡老,二乡则公一人;乡大夫,每乡卿一人;州长,每州中大夫一人;党正,每党下大夫一人;族师,每族上大夫一人;闾胥,中士一人;比长,五家下士一人。

 

按:《周官》之制,王畿千里,王城居中,四面各五百里。王城外五十里为近郊,五十里至百里为远郊,即六乡也。《载师》职以宅田、士田、贾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赏田、牧田任远郊之地。百里至二百里为郊甸,即六遂也。《载师》谓之甸地,公邑任之。二百里至三百里为家削,《载师》谓之稍地,大夫乘役任之。三百里至四百里为邦县,《载师》谓之县地,卿之小都任之。四百里至五百里为邦都,《载师》谓之畺地,公之大都任之。此条详六乡官制,每乡五州,六乡凡三十州也。每州五党,一乡凡二十五党,六乡则一百五十党也;每党五族,一乡凡百二十五族,六乡则七百五十族也;每族四闾,一乡凡五百闾,六乡则三千闾也;每闾五比,一乡凡二千五百比,六乡则一万五千比也。嘻!六乡之中,公三人,卿六人,中大夫三十人,下大夫百五十人,上士七百五十,中士三千,下士一万五千,何官之多也!因稽六遂之制,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酂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遂有遂大夫、中大夫为之,凡六人;县有县正、下大夫为之,凡三十人;鄙有鄙师,上士为之,凡百五十;酂有酂长,中士为之,凡七百五十;里有里宰,下士为之,凡三千;邻有邻长,不命之士为之,凡万五千。嘻!抑又多矣。更考五官中官之有定数者,卿十七人(冬官不数),中大夫三十二人,下大夫百十三人,上士二百四十五人,中士七百八十六人,下士千四百四十五人,合之六乡六遂,总为三公、三十二卿、中大夫六十八、下大夫二百九十三、上士一千一百四十三、中士四千五百三十六、下士一万九千四百四十五,不命之士万五千,而又有有命官而无定数者,如山虞,每大山中士二人,中山下士六人;用衡,每大川下士十二人之类,不知当几十百也,而又《冬官》亡闕,其为卿大夫、上中下士,不知又几十百也。有官即有禄,《周官》则以稍地任大夫之采邑,以县地任卿之小都,以畺地任公之大都矣。然以《孟子》所谓“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视伯,元士视子男”推之,即数王畿犹不足。即如《王制》所谓“天子三公视公侯,卿视伯,大夫视子男,元士视附庸”推之,亦恐未足以给也。又况中士下士如是其多,而府史胥徒之属且不下数万,将何以畀之?故吾谓官多则靡禄,靡禄则财匮,财匮则聚敛,聚敛则病民。呜呼!生之者众,食之者寡,大学生财之道也,作《周官》者曷亦思之乎!

 

乡大夫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辨其可任者。国中自七尺以上及六十,野自六尺以上及六十有五,皆征之。

 

郑司农云:“征之,给公上事也。”愚按:养老之典,王政所先,故西伯善养老而天下归心。其所谓养老者,制田里,教褐畜使。庶人之老,五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且谨庠序之养,俾斑白者不提挈,如是而已。养老始于五十者,人生四十位强,四十至五十则强之极,极必衰。故《王制》曰:“五十始衰。”衰则当有以异之,故《王制》曰:“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又曰:“五十异粻,六十宿肉。”又曰:“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五十不从力政,六十不与服戎。”《祭仪》亦曰:“五十不为甸徒。”先王之世,其所以优老者,不一言而足,岂尚使之给公家之事乎?春秋战国兵革不休,民力大困,至有役及五十、六十者,而作《周官》者遂援以为制,多见其伪也。

 

牧人掌六牲。凡阳祀用騂牲毛之,阴祀用黝牲毛之,望祀各以其方之色毛之。凡时祀之牲,必用牷物。凡外祭毁事,用尨可也。

 

按:《檀弓》曰:“夏后氏尚黑,牲用玄;殷人尚白,牲用白;周人尚赤,牲用騂。”此言三代所尚,其色不同也。概言牲而不言其所用,则凡祭牲皆然,故不别异也。就周而言,《郊特牲》云:“郊祭,牲用騂。”是祭天用騂也。《祭法》言:“燔柴太墰,瘗埋太折,用騂犢。”是祭地同用騂也。《周书》成王在新邑,烝祭岁,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是祭先用騂也。孔子曰:“騂且角,山川其舍诸?”是祭山川用騂也。由是推之,周天子之凡祭无不用騂可知矣。盖牲之所异者,天地之牛角蘭栗,宗庙之牛角握,如帝牛不吉,以为稷牛;如帝牛必在滌三月,稷牛惟具,乃其差耳。若用騂,必无或异也。此《牧人》之文,因祭有阴阳之目,于牲即有騂黝之别,既为不经,而望祀各以其方之色,大类《月令》四时所乘所驾所衣所服,各随方色而不同,周公之制,岂若是乎?又《曲礼》曰:“天子以牺牛祭”,义曰天子必有养兽之官,牺牷祭牲于是取之,,注家为毛色纯而不杂曰牺,则天子虽外祭,亦用牷而不用尨也。

 

载师。凡任地,园廛二十而一,近郊十一,远郊二十而三,甸稍县都皆无过十二。

 

按:《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十一也。”故公刘立国,彻田为粮;文王治岐,耕者九一,后王遵守未常有过此者。迨乎春秋,兵赋繁兴,国用不足,乃重敛以病民。如鲁之税亩在宣公之时,郑之丘赋在昭公之世,十二之始,经传昭然,则知前此皆十一也。鲁郑之制,即周之制,岂周公之时,已有加于十一哉?今《载师》任地,惟近郊十一,远郊则不及七而一,甸稍县都皆十二,郑注谓轻近重远者多役也。呜呼!吾闻《禹贡》甸服之制,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盖民之纳赋,远者劳而近者逸,故为之别其精粗,以均其力,未闻轻近重远有加于十一也。然则《载师》所言,岂待辨而知为聚敛小人之说乎?

 

均人。凡均力政,以岁上下。丰年则公旬用三日焉,中年则公旬用二日焉,无年则公旬用一日焉。

 

此力役之征也。《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则有天下者,力役故不能无,要当有限制,使民不困,故《孟子》又曰:“君子用其一,缓其二”。使如此《均人》所均,一旬而用民三日,则三时之害者多矣。民力几何?安能尽力于农亩?其不至,民有殍而父子离者几希。惟《王制》云:“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洵圣王之制,万世不易之经也,郑氏本《王制》以训《周官》,谓旬为均,虽救其失,实非《均人》本文之意。陈详道反据《均人》而谓“岁不过三日”非周制,何其谬哉!

 

调人。掌司万民之难而谐和之。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鸟兽亦如之。凡和难,父之雠辟诸海外,兄弟之雠辟诸千里之外,从父兄弟之雠不同国,君之雠眂父,师长之雠眂兄弟,主友之雠眂从父兄弟。弗辟则与之瑞节而以执之。

 

按:过而杀人者,注谓其无本意,故以乡里之民共和解之,此即《舜典》所谓“眚灾肆赦,宥过无大”。《吕刑》所谓“正于五过”之意,其言是也。又云:“凡和难,父之雠辟诸海外”云云,则非周公之训。夫杀人而出于过误,官可以言其情,子弟或可以理遣,故不得言雠,而民可以共成之。此既言“父之雠”,“兄弟之雠”,“君师主友之雠”,则非过也,乃故也。《舜典》曰:“刑故无小”,况杀人之罪乎?叔向据皋陶之刑曰:“昏墨贼杀”。所谓贼者,指杀人不忌者也。今曰君父兄之雠非杀人不忌者乎?奈何其不归诸司寇而反和之邪?据《秋官》朝士职曰:“凡执仇雠者书于士,杀之者无罪”,则知有雠者必无不报,报之不得而以闻于官,则杀人者死,更无辞说。今《调人》和难而使之辟杀人之贼,幸免于戮,是教人杀人也,其何以训?如谓其可疑而赦之邪,《吕刑》云:“五刑之疑有赦”,此言雠,则非疑也。如谓贼由权势而罪当原邪,则卿大夫狱讼断以邦法者,大司寇主之,以八辟麗邦法,小司寇议之。调人固掌司万民之难者也,作《周官》者见《曲礼》、《檀弓》于父之雠言不共戴天,弗与共天下,与昆弟交游之雠言弗与共国,遂谓雠可辟而以调人主之,不知雠非不可辟,特不当官使之辟,自辟,则为子弟者纵未能即报,而处心积虑犹(兽下一口作共)伸于一日,官使之辟则玩法纵仇,明示为子弟者不得报也。呜呼!谁无父兄?忍令其抱恨终天,致难于莫可如何之地也哉?且父兄师友之雠,虽古今之通忿,犹一人之私怨也。至于君之雠,乃弑君之贼也。齐田常弑君,孔子鲁人,犹为请讨,如是而亦可和,亦可辟,则礼当不言在官者杀无赦,孔子之《春秋》可以不作矣!彼又见衰,周时弑君者屡见,而讨贼者不多,有如赵盾弑君,左氏传为越境乃免之文,遂指之以为眂父,而岂知其非周公之法哉!又曰:“弗辟,则与之瑞节而以执之”,是不罪其杀人而罪其弗辟也,进退两无所据也。

 

媒氏。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

 

贾疏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当礼乃得为配。奔者不禁,实非正礼。”愚按:“奔者不禁”之言,败礼伤教之尤者也,信《周官》者,谓古人六礼不备曰奔。是月,男家贫不能备礼或女家父母不备,难于久待者,官许之奔。愚谓古无六礼不备曰奔之语。《内则》曰:“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此言盖为女子设戒,当待聘而行,不可私奔而往,非为贫民无妻者开捷径也。其所谓奔,确与钻穴踰墙者类,有如此者,国人皆贱之,周公顾制之为礼乎?《内则》所以言此者,女子虽愚,必不乐为人妾,故妻曰娶,妾曰买。奔则与买者同,何其贱也?聘者男先;女奔者,女从男。男先者为妻,女从者为妾,何其丑也?以可贱可丑者立其防,使女子知所以自立。今媒氏言奔者不禁,则是奔亦为礼矣。果尔,吾不知《桑中》之诗何为而刺奔,《蝃蝀》(dì dōng)之诗何为而止奔?岂诗人反恶行礼之人邪?《大车》之篇曰:“岂不尔思,畏子不奔”。奔果得为礼,何所畏而不敢邪?就如所言男家贫,不备礼,何不可少待,而遽至于奔?女家父母不备,然已居丧,再期年及成人,为日已久矣,何独不可少待,而遽至于奔?若谓女父母新丧,无所倚依,匆遽适人,此末世陋俗,先王时,鳏寡孤独皆有养,必无此事。若谓视丧方闋,年已成人而遽适人,则丧终者嫁娶原不拘中春之令,又何为而遽奔乎?愚捡寻礼意,大约“礼不下庶人”,《昏礼》之备六礼为士以上言之,庶人之能备不能备,圣人亦不之责。媒氏为万民而设,庶人之昏娶必由媒氏曰会,不由媒氏者曰奔。会则为礼,奔则为私。其言中春令会男女,则及时嫁娶,能备六礼者在其中,即贫不能备着亦在其中也。其言奔者不禁,则作《周官》者见周末时俗有男女相诱,如溱洧诗所云者而官不禁,误以为周礼固然,而遂笔之,不知其大乱先王之教也。呜呼!三女奔而密灭,奔果得为礼乎哉?

又按:三代盛时,井田法行,无不受田之家,庶人无甚富,亦无甚贫者。且《昏约》惟纳徵用束帛俪皮,余礼止用雁,其费则尽有节,不若后世之繁缛。古人树墙下以丧,匹妇蚕之,则束帛有所出。“二之日其同”,言私其豵(zōng),则俪皮有自来,庶人宜无不能备者。即有不备,亦必行媒,而后知名;必授币而后交亲,特以草野檏略,行礼或不能如士之周,然必不因此而遂谓之奔也。《坊记》曰:“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相见。”恐其无别也。以此坊民,民犹有自献其身,奔非自献其身乎?大要奔之为言,皆牵于私意,匆遽趋赴,无复礼仪节次,故军败而走曰奔;诸侯失国,大夫得罪出亡皆曰奔。而女惑于男亦曰奔,奔而为礼,是放僻邪侈者,无非由礼之人。而《经礼》三百,《曲礼》三千,觉圣人之为多事矣!且即《媒氏》本文惟中春不禁,则未尝不知奔之不可恒,而余月禁之也。使果常礼,而可禁乎?

 

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郑云:“司,犹察也。无夫家为男女之鳏寡者。”按:《昏仪》曰:“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先王于夫妇之道,生则教之有别,死则勉之有守,故节义风行而淫僻不作。世衰道隆,鳏寡复求配偶,礼虽不之禁,要当各如其志,盖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故《栢舟》之诗,志之专一,即父母尚不能夺。今乃取无夫家者而会之,是使鳏必再娶,寡必再嫁,人谓可使无怨旷,吾恐节义之风微也。

 

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

 

此媒氏听之也。媒氏不有媒氏之官府乎,何为于亡国之社邪?媒氏主男女之昏,即其所以听之,既足以惩奸,复足以儆众。今乃听之于社,无论非听讼之所,不疑于渎神乎?注谓亡国之社,奄其上而栈其下,使无所通,就之以听阴讼,明不当宣露。夫帷薄之仇业形之讼矣,又安有不宣露者哉?

 

司市。国凶荒札丧则市无征。

 

《孟子》曰:“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此王政也。《司市》言“凶荒札丧则市无征”,知非凶荒札丧皆征矣,岂周公之制?

 

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

 

武王克商之后,放牛归马、偃武修文、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示天下不复用,则知太平之世有天下者,尚不轻言兵器,矧敢粥之于市乎?故《王制》曰:“戎器不粥于市,兵车不粥于市。”此质人所掌及于兵器,春秋战国时事也。

 

廛人掌敛市絘布、緫布、质布、罚布、廛布,而入于泉府。

 

注云:“布,泉也。絘布,列肆之税布;緫布,守斗斛铨衡者之税也;质布,质人之所罚犯质剂者;罚布,罚犯市令者;廛布,邸舍之税。”愚按:此廛人所掌言利析秋毫矣!民无所措手足矣!其何以堪乎?

 

凡屠者,敛其皮角筋骨,入于玉府。

 

皮角筋骨,屠者之所赢以资生者也,而亦敛之。噫!敲民骨、取民髓,是不留一毛之利于民,民何乐乎有生?

 

肆长敛其緫布。

 

疏云:“罚无肆立持者之布”。嗟乎!敛布已非矣,无肆立持之人,负贩之徒也,何罪而不免罚乎?桑孔不如是之暴也。《易·大传》曰:“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由是观之,先王之世,即市道之交亦坦坦夷夷,无虞无诈,何其盛也。《周官》于市,司市,下大夫二,上士四,中士八,下士十有六。质人、廛人皆中士二,下士四,府史胥徒凡二百。胥师、贾师皆二十,肆则一人,皆二史。司虣十,肆则一人。司稽五,肆则一人。胥二肆一人。肆长,肆一人。一市中,官与庶人在官者,不下数百,纷纷扰扰,刑敛商民。嘻!市有虎矣!

 

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服为息。

 

操奇赢,权子母,此商贾贱丈夫之所为也。王者以天下为家,而锱铢取息于民无论,足为民病也,其如国体何?噫!王莽计赢以受息,安石青苗而败宋,其祸盖本于此!

 

司门。几出入不物者,正其货贿。

 

一商也,市征之,关征之,门复征之。一门也,出征之,入又征之。商苦于频征,不得不增其直,直增而售者病。然则,非特商困也。

 

司关。司货贿之出入者。掌其治禁与其征廛。凡货贿不出于关者,举其货,罚其人。国凶札则无关门之征。

 

关市之赋,愚已言其弊于大宰职矣,已读司关职云“货不出于关者,举其货,罚其人”,掩卷而叹曰:呜呼!此何异御人于国门而夺之者乎?商人逐锥刀之末,得寸则其寸,得尺则其尺,岂乐输税于官?惟我行宽大之政,几而不征,则天下之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熙熙穰穰于兹称盛,奈何征税以困商?商困而思辟税,或有不出于关者,即举起货,罚其人,是不以商视商,而以盗贼视商。以盗贼视商而已,即以盗贼之行待商也。呜呼!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上地夫一廛,田百亩,莱五十亩。余夫亦如之。中地夫一廛,田百亩,莱百亩。余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亩,莱二百亩。余夫亦如之。

 

按:《周官》于六乡,惟见军法,无田制。此遂人惟见田制,无军法。说者谓乡遂互见,是也。考小司徒井牧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注谓“此造都鄙法”。大司徒制都鄙,不易之地家百亩,一易之地家二百亩,再易之地家三百亩,皆与乡遂不同。夫都鄙与乡遂不同者,何也?《周官》之法,六乡始于五家之比,六遂始于五家之邻,其与都鄙,则不著民家之数,故井牧田野独行于都鄙,而不行于乡遂,盖井田以九为数,行于都鄙则民室可以相通。行于乡遂则一比一邻同井,而夫不足;二比二邻同井,而夫又有余。故《遂人》别立乡遂之田而为十夫有沟之法。按《孟子》言:“周制,必曰百亩而彻。”又曰:“乡田同井”。言余夫必曰“二十五亩”,何分乡遂?何分都鄙?今《周官》遂人之辨土,有上地、中地、下地之分,此即与都鄙不易、一易、再易者同,无足异也。即都鄙之“不易者家百亩,一易者家二百亩,再易者家三百亩”,虽与《孟子》言不合,然因田之肥瘠以为授之多寡,在《孟子》或言其略,而《司徒》则尽其详,亦无足异也。独此乡遂之授田,上地百亩之外,益以莱五十亩,余夫之授田皆同于正夫,不思六乡之地为方百里者四,方百里者为田九百万亩(见《王制》),六乡合得亩三千六百万,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塗巷三分去一,欲田止二千四百万亩。六乡民七万五千家,如《遂人》法,通上中下地,三夫授田六百五十亩,当去一千六百二十五万,止余七百七十五万亩而已。余夫或有或无,或多或寡,通计一家一人授田如正夫,亦当去田如正夫之数。给予分余之田,尚少八百五十万亩。是不必计及六乡之内尚有官田、士田、宅田之类,而已见其制之诬罔矣。郑氏为之说曰:“上地有莱,所以饶远。六乡余夫,以力出耕公邑”,其意亦若知六乡田不給,六遂地广而远,故土地加莱,所以饶之。乡田不足給,余夫遂有公邑使之出耕,不思军法田制业云:“乡遂互见”矣,奈何以独饶于遂邪?谓之余夫必未成夫者,且乡之比、闾、族、党、州、乡与遂之邻、里、酂、鄙、县、遂秩然,如不相通,幼弱之余夫,岂反出耕于遂邪?况遂地虽有方百里者十二,而公邑任焉。以近郊远郊之例推之,大约以其近于乡之五十里为六遂,而外五十里为公邑,是六遂虽差,广于六乡(约方百里者五),而正夫、余夫之田犹不足。彼公邑自有公邑之民,其田亦止自给。即有余,亦及于六遂耳,何能远及六乡哉!故予皆不之信,一以《孟子》之言为断。

 

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

 

按:《考工记》“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畎。田首倍之,广二尺深二尺,谓之遂。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方十里为成,成间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方百里为同,同间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浍。专达于川。”与此遂人所言不同,合而观之,则《匠人》为可据也。夫周人百亩而彻,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分之九夫,而取其十一,自畿内至诸侯之国,莫不皆然。匠人所治,始于田首之遂,终于同间之浍,皆以九为数,与井田之制相符。遂人所治,自夫间之遂,至万夫之州,皆以十为数,实与井田之制不合。盖《周官》与《考工》各自成书,《遂人》之制,即袭《匠人》为文,而故变九为十,以示其特异。郑氏不察,注《遂人》指为六遂之沟洫,注《匠人》指为畿内采地之沟洫。且《匠人》注有云“周畿内用贡法,邦国用助法。”朱子因谓周之彻,乡遂用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匠人》是也。牵二书之不合者以傅成其说,皆不即有周田制以定其归。愚谓周承殷后,其田即殷之田,沟洫即殷之沟洫,盖殷末,暴君污吏慢其经界,武周起而修之,以复井田之旧观。《小司徒》职亦曰“经土地而井牧其野,九夫为井”云云,则畿内之田安有非井授者?夫岂独于乡遂之地悉更井田之旧而为十夫之制也?《遂人》十夫有沟,大戾!《小司徒》之法,郑氏属之乡遂,而以《匠人》为都鄙哉?故《小司徒》亦注为造都鄙法。玩《周官》本文,何尝云造都鄙哉?又《小司徒》注云:“造都鄙,经立其五沟五涂之界。”《遂人》注复谓“畿内都鄙,遂人尽主其地。”若是,则并都鄙亦十夫矣。其说不自相戾邪?且《匠人》之法,自遂而沟、而洫、而浍,以达于川。《遂人》之注亦自遂而沟、而洫、而浍,以至于川,安见《遂人》之为乡遂而《匠人》之为都鄙?今取两法以考于井田,实有合有不合,则《匠人》之文,即谓《小司徒》相发可也。遂人遂有司徒之属,又安可为据哉?或者以为乡遂用贡,都鄙用助本于《孟子》“野九一而助,国中十一使自赋”之言,夫滕地五十里,止畿内四百分之一,孟子就井田已坏之后,分别野与国中之便者而为之制。如谓野为都鄙,国中为乡遂,试问:五十里之国,何有而克备王畿之制邪?奈何据此而谓乡遂用贡,都鄙用助耶!陈及之知其失,谓周制井田通乎天下,无外内之异。是矣。又云:《匠人》九夫,以方言之;《遂人》十夫,以直度之,其实一制也。是亦重违《周官》而未能定其归耳。或曰:“夏田五十,殷七十,周百亩,多寡殊矣”。今谓周之田即殷之田,沟洫即殷之沟洫。果有据乎?曰:帝王之兴,首立度量。三代授田,异者尺步广狭不同,故数有多寡,非七十而有加于五十,百亩有加于七十也。如果代有所加,则殷周既有天下,必取夏殷之田,悉为纷更,势且至于塞沟洫为田亩,破田亩为沟洫,督责迫促,疲劳怨雠,普天之下,无一得所之民矣!汤武圣人,岂若是乎?《易》曰:“改邑不改井”,此之谓也。曰:三代尺步不同亦有据乎?稽之于古,舜之即位而巡狩也,同律度量衡;武王之有天下也,首谨权量。故《大传》云:“圣人治天下,其立权度量与改正朔、易服色,皆得与民变革者也。”既可变革,则三代尺步之不同又何疑哉?且《王制》云:“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古者百亩当今东田百四十六亩三十步。”所谓古,指殷时言;所谓今,即指周言。殷周步皆六尺四寸,但殷尺大,周尺小,殷六尺四寸之步以周尺应之,已得八尺。而周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则短于殷尺一尺六寸。故殷之百亩,为周之百五十六亩二十五步。等而下之,殷之七十亩为周之百亩有奇明矣。夏之尺步虽不可考,然殷已广于周矣,夏之广于殷不从而见哉?曰:闻彻法,八家同井,今谓分之九夫,何也?曰:夏时贡法,一井九区,区五十亩,分之九夫,夫计其五亩之入以为贡,殷之助则一井九区,区七十亩,中为公田,外八家各受一区,俱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更税其私田。至周之彻,则井九百亩,分之九夫,岁取其所获之十一。盖彻之为义,取于上下相通,且通乎夏殷之法也。一井九夫是通乎夏,取其十一而不若夏之以中岁为常,是通乎殷。赵岐《孟子注》谓:“周制耕百亩者,彻取十亩以为赋”,不已知一井之为九夫乎?故《孟子》所谓“八家同井而同养公田者”,殷制也。《小司徒》及《匠人》所谓九夫为井者,周制也。郑注《小司徒》云:“九夫为井者,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则亦知周井非八家矣。曰:如子言,则周无公田也矣,《诗》何以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乎?曰:民田非自有,而悉受于公,则私田者,公□也。□虽不有公田,而就私田十取其一,则公田在私田中也。古者君以足民为心,故省耕省敛而行其补助,民以急公为念,故愿天雨于公田,而遂及其私。于此,想见君民一体,百姓足,孰与不足之意。所谓上下相通,无公田之名,而有公田之实,彻之所以善也。使彻而亦有公田,《孟子》既引此诗,不当云惟助为有公田矣。然则《孟子》何以云:“虽周亦助乎?”曰时井田已废,彻久不行,孟子勉滕文以复古,因举其最善之助以为言,而又恐其疑非祖制,而行不力也,故就《诗》言而曰“虽周亦助”以坚之,亦断章取义之意也。闻彻法通力合作、计亩均收者非乎?孟子曰:“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八人、中七人、次六人、下五人,则知力有勤惰,即获有多寡。若通力均收,惰同勤获,是使勤者徒勤,而惰者幸安于惰矣,其何以劝乎?

 

山虞掌山林之政令,物为之厉,而为之守禁。

林衡掌巡林麓之禁令而平其守,以时计林麓而赏罚之。

川衡掌巡川泽之禁令而平其守,以时舍其守,犯禁者执而诛罚之。

泽虞掌国泽之政令,为之厉禁,使其地之人守其财物,以时如之于玉府,颁其余于万民。

迹人掌邦田之地政,为之厉禁而守之。

丱人掌金玉石锡之地,而为之厉禁以守之。

角人掌以时征齿角凡骨物于山泽之农,以当邦赋之政令。

羽人掌以时征羽翮之政于山泽之农,以当邦赋之政令。

掌葛掌以时征絺绤之材于山农。凡葛征,徵草贡之材于泽农,以当邦赋之政令。

掌染草掌以春秋敛染草之物。

掌炭掌灰物炭物之征令。

掌茶掌以时以聚荼,征野疏材之物。

掌蜃掌敛互物蜃物。

 

按:山林川泽,民之所以取材用也,或恐其不时而入则物或易尽,为之设禁以守之,特数有司之事耳,曷为而官吏若是其多乎?既官吏若是其多,则凡山泽之所出足资国用者,官取之可矣,曷为而赋于民乎?嗟乎!虞衡主之,迹人、丱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草、掌炭、掌荼、掌蜃,复物物分敛之数十百官吏,结网罗、置陷阱于山泽之中,民生其间,真一步不可行、一物无所有,累然桎梏之人耳!《孟子》曰:“王者之民,皞皞如也”,岂其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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