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楼、祠堂、官厅…… 在上海朱家角的园子里, 明代五凤楼和清末古戏台相向而立; 而另一处的会稽山麓, 五十余幢明清古宅, 依山而筑,傍水而居。 谁能想到,这些雕梁画栋全部来自一个人的收藏。 30多年时间,他跑遍徽州与江浙地区,寻找即将倾塌或面临拆迁的古民居,收购、迁移、修缮、重建,终于将它们活化成眼前壮观的古建群落。 他是秦同千。 他想要复原属于中国人的诗意生活。 在家乡绍兴, 秦同千有两处仓库。 一处是过去的部队库房, 装满之后, 他又把一所空置的中学校租了下来。 屋外的空地上成片堆着: 石柱、柱础、拴马桩、栏板、雕窗; 库房内是分门别类的匾额、门扇、花窗。 户外还搭了些棚子, 下边成堆的大木料用雨布盖着。 每一堆木头就是一幢老房子。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往回买。 时间回到1988年。 秦同千在安徽出差时, 看到一幢摇摇欲坠的晚清民居, 他既震惊又痛心,久久不忍离去。 脑子里萌生了一个吓到自己的念头: 我要把它买下来! 这是秦同千头一回买老房子: 雇用了20多人, 拍照、测绘、编号、分拆…… 把拆下的砖墙和瓦片也编了号。 一个月后, 这幢古宅被迁至绍兴的一处仓库。 秦同千想着找块地方, 把这堆石料木料砖瓦原样搭成房子, 再通上水电煤气, 自己住着玩玩,或者开个茶室。 却没成想这一收就停不下来了。 看了这个太心疼, 看了那个不忍心。
没有人给他答案, 他就干脆一路买买买。 只要一听到老房子废弃或待拆的消息, 他都会想方设法, 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有年春节, 听说有几幢老建筑准备拆除, 秦同千急了, 正月初二即出发去安徽探访。 按照当地新年风俗,进门的客人要吃4个白煮蛋讨彩头。浙江人过年是不吃鸡蛋的,怕捣蛋,可是为了房子,那个上午,他跑了4户人家,硬生生吞了16个白煮蛋。 又一个冬天,听闻黄山附近有4幢长期弃置的老房子,秦同千冒雪连续驱车3小时前往,山脚不通车,天寒地冻的,他爬了2个多小时山才抵达目的地。 没有电的山谷里, 眼前只有3幢已经面目全非的老房子。 再迟些, 老宅一定堙没在尘土之中, 徒留残垣断壁。 他就这样乐颠颠地到处跑, 饿了就随便泡个方便面, 也不知道图个啥: 爱人说他收破烂, 女儿喊他老古董, 收购的房子不能住不说, 还难以保存。 秦同千是着魔了。 当听说大量古建筑流入海外, 甚至在国外整体复原; 当看到国内一边拼命拆古建筑, 一边又拼命建“假古董”, 他这心里啊,就不是个味儿。 为了几块难以搬运的青石板, 他会整宿无眠, 但下次听着有老宅旧居的消息, 他又激动难抑。
因为被困住了, 他更决心把这事做好。 慢慢地, 秦同千仓库里已有四百多幢老房子。 为了不让这堆“零部件”受到损坏, 秦同千在保管、修复等方面投入的资金, 要高于当年的购买成本10倍还不止。 自1997年起, 他就租下上万平米的仓库, 专门安置古建筑和古家具, 还聘请专人看管, 防潮、防腐、防白蚁, 不敢丝毫怠慢。 10多年前, 秦同千成立修复工厂, 从安徽、浙江、北京聘请200多位老匠人, 对腐烂甚至残缺的建筑部件整修加固。 再后来, 向秦同千询购古宅的人越来越多, 有些甚至开出数十倍于原价的数字, 但都被秦同千一口回绝。
秦同千早就把老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守护这些古建筑成了他的责任。 他放慢了收购老宅的速度, 开始认真考虑这些东西该怎么派用场。 国内与学者交流, 国外考察优秀项目, 他知道, “老房子的特性是在使用中得到活态保护, 空置不用反而容易腐朽损坏。” 但是, 复建在什么地方呢?
2008年,秦同千在绍兴会稽山的一个山坳里找了块地方:山清水秀,又不会受到城市动迁的影响。 秦同千当即把地买下来, 想着做个酒店。 因为只有酒店, 才是真正让人居住体验的地方。 买下地后, 他花了两年时间盯地方、想格局; 开工了,又呼朋唤友到工地, 像个孩子似的跑上跑下, 兴奋地向大家介绍自己的规划。 为了达到修旧如旧的效果, 秦同千费很多功夫找来老工匠, 为了配上原来的样式, 又千辛万苦寻找老材料。 为请古建筑保护专家阮仪三到现场指点, 秦同千自己都数不清跑了多少趟。 阮仪三是同济大学教授、古城保护干将, 平遥、丽江、周庄等知名古城古镇 都因为他的努力推动得以保全。 阮仪三一向强调古建筑的“原址保护”: 原材料,原工艺,原式样,原结构,原环境。 而秦同千的这种异地复建, 并不是他提倡的方式。 但架不住秦的再三促请, 老先生终于去了工地。 正是工程繁忙时, 几百个工人在架子上复建古屋。 那些专注的老匠人, 那些保存完好的建筑部件, 让老先生惊呆了, “秦同千,你是个疯子!” 是啊,能做到这地步的商人, 恐怕真的是疯了吧! 阮仪三终究是默许了, 四处跑动指点江山: 比如房子是清中后期, 而某个部件是清早期的东西。 秦同千认真地听,把错的拆了,再去库房找对的配上。库房也没有,就再到市场上搜罗、等待;有些木雕被破坏掉了,就去找东阳人用同样的木料给它修复上去。 在会稽山麓——这个被命名为“品臻园”的地方,秦同千收藏的白果厅、雕花楼、盐商官厅、戏台等,成了餐厅、阅览室、咖啡厅等酒店公共设施。 而在另一处——上海青浦区朱家角品臻园,秦同千收藏的最大古宅“五凤楼”和一幢晚清戏台按照原样复建起来,围绕着这两幢古建的是一家奢华酒店、一个筹备中的艺术馆…… 秦同千的古建修复团队, 有大木工、雕花匠、砖雕匠、石雕匠, 多的时候四五百人, 长期留聘的工匠也有近百人。 一个好的雕花匠, 吃住全包,每天工钱550块。 秦同千还找人采访几位老工匠, 出了一本“古建保护实录”。 老匠人们在这里做得舒心, 因为没人催没人逼, 他们可以不紧不慢地做自己满意的东西。 “古建修复最忌快。因为雕花是要边雕边琢磨的,有时候我们雕了一刀,就会坐到旁边喝喝茶想一想,人放空心放宽手放松。” 秦同千却越来越不愿意跑工地了。 有现实问题要考虑, “太情怀了,钱从哪里来呢?” 他得回去做他的企业。 但至少,有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并认可他的工作了。 20多年,他亲身经历了一个“中国社会从对民族文化的轻视、丢失,到反思、觉醒、回归的过程。” 现在,秦同千常常会对着古建筑里的一根柱子、一扇门窗出神,构想以前在此生活的人们发生过的故事。 不知道一百年、两百年之后,也会有后人对着他留下的建筑出神、构想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