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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维新变法时期的张之洞

 生活情趣678 2016-10-12

受人类英雄创史观影响,在政坛局势对己发展不利的情况下,人们总是希望政坛上能出现一位对己有利的人物,以扭转局势(对待国内国外政坛都如此)。晚清百日维新前夕就是这样。维新变法是甲午战败以后晚清中国的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无论是官场固有官宦,还是新进士林之官,都达成了如是共识。但是,历史常态是,固有官宦因涉及固有利益而会左顾右盼、瞻前顾后;而新进之士却因其“新”而没有负担,能够轻装上阵。两者在共识之下的分道扬镳,历史的叙述无不缘于一个利字。   

百日维新前夕,维新变法改革运动发展趋势愈来愈对固有官宦不利,朝廷中枢掌握大权、支持维新变法改革的,是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一肩挑的帝师翁同龢(制度使然)。对此,那些固有官宦忧心忡忡。18984月,守旧官宦的重要代表人物徐桐上书光绪皇帝,奏请调湖广总督张之洞入京(必须经慈禧太后批准)主持维新改革大业,以分解和牵制朝堂中枢翁同龢的权力。

这些守旧官宦是如何看中张之洞以及张之洞对此又会有什么做法呢?要回答这两个问题,还得从甲午新败开始说起。

甲午战败之后,清政府三十多年注重军工(借西方之“用”即技术)的洋务神话破灭,维新变法成为官僚上下的共识,湖广总督张之洞便是其中之一。他成为继李鸿章神话倒塌之后清廷重臣的不二人选。张之洞支持创立“强学会”,支持《时务报》,并支持当地开明士绅创办的《湘学报》。在张之洞积极参与和推动下,维新变法运动在湖广地区蔚然壮大,致使这个原本不谙外部世界、极其保守、曾首先爆发排外民教冲突的内陆省份,一变而走在了维新运动的前列(由落后而赶超,是社会一般事物的极端常态之一)。但是,当维新思想愈来愈触及体制改革根本、强调国家意识、爱国及民权意识而非权力独尊意识的时候,张之洞退缩了。传统史述往往把这种退缩行为定论为圆滑,但在共识的前提下,也许在张之洞看来,这种触及根本的改革既对又不对——缘于传统中国已经固化的对错、是非、正负观念。对的是维新大势所趋,错的是民权思想分解了传统皇朝政府视为宝贝的独裁观念,触及了皇权根本,也触及了他的为官基本原则。于是,他下令撤消报刊上的激进文章,并在《湘报》上连载他的《劝学篇》。《劝学篇》强调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伦理宗旨下的维新变法,并重新拾起了三十多年前发起洋务运动之初的基点思想“中体西用”观(此前60年代末,冯桂芬在《效邠庐抗议》中早已提出)。张之洞此篇连载出台,立即引发了新旧各方轰动。光绪皇帝作为独权的当然代表,对维新变法兼顾三纲五常之说欣赏有加,称此书“持论平正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光绪谕令大量印刷此书以颁发给各地官府衙门。至此,张之洞继李鸿章之后的洋务老臣新秀地位得以确立。在19世纪末“瓜分”非常时刻,稳定压倒一切嘛。

那么,对于18984月清廷一纸进京谕令,张之洞又会有何种表现呢?湖广是张之洞已经为政十年的人事王国,他在此已独享资源并得心应手。皇朝政府自古对疆僚就有明升实降的吏治策略。对张之洞来说,他也正面临这样的抉择。对于京城之中因维新变法导致的官宦之间矛盾冲突,张之洞通过幕僚、儿子、亲戚“坐京”,已了如指掌。张之洞首先以年老体弱“生病”为由,再而以事务繁忙为理,再三推辞;然而在光绪电诏的多次催令下,张之洞复电说:“谨当迅速料理,拟于二、三日内起程,无论病愈与否,亦必力疾起程,不敢稽延”。张之洞用既然在生病又忙于省府事务的难于自圆借口(“生病”是历代官场的权谋之一),表达了他面临离开故地进京做官的无奈心情。但就在次月中旬抵达上海准备北上之时,湖南“沙市案”爆发,清廷权衡利弊之后,又谕令张之洞回任去处理“沙市案”。有后代史学者认为,假如张之洞能在18985月入朝为官,可能会改变接下来“百日维新”方向,甚至改变戊戌政变局面。但笔者不以为然。在权力或朝政大势之下,任何个体力量是极其微弱的,任何个体人都难于改变权力操控下的发展趋势,就像十年后张之洞临终之前劝摄政王载沣的那样,他无力改变皇族组阁的权力趋势。甚至可以说,张之洞没有入朝为官,正是他的幸运,他(主动)避免了必然被卷入的戊戌政变、清廷“义和团”排外的那场政治事故。

张之洞虽然没有入朝为官,但对清廷认为的“百日维新”那场皇家事务而非国家事务的朝政改革方向(后来的“民国”称谓正是反其道而来),他时刻保持着一双洞察的眼光。他的心腹、幕僚、亲戚遍布京城各衙门,成为史料所说的他的“坐京”。“百日维新开始,光绪任命的谭嗣同、林旭、刘光弟、杨锐参与的这‘军机四卿’中,刘光弟、杨锐均与张之洞关系密切。刘、杨均为张之洞托陈宝箴出面向光绪举荐,尤其是杨锐,为张的‘第一亲厚之弟子’,且长期为其幕僚。”(引自雷颐《从甲午到辛亥》)

张之洞视喜好高论的康有为为有可能影响其仕途的危险分子,为避免被其拖下水,他特别嘱咐杨锐:“凡敝处议论举动,务望秘之,不可告康”。显然,在百日维新权力争斗的风口浪尖中,张之洞隐秘了他的维新变法思想,而只把皇朝政府喜欢听的“三纲五常”示之于外,以让它耳顺。18989月中旬,“就在慈禧发动政变前夕,张之洞得知有人向朝廷奏请要他进京‘入枢’主政的消息,急忙电告钱恂(张的‘坐京’之一):‘如拟召不才入京,务望力阻之,才具不胜,性情不宜,精神不支,万万不可’”(引自同上书)。至此,张之洞力避卷入京城政治斗争漩涡的心态毕露无遗。近代史学者雷颐说:“在某种程度上,政治就是把握时机的‘艺术’”。张之洞把握了政治时机,可惜,刚刚就任“军机四卿”之一才三个多月的张之洞心腹杨锐,则成为了慈禧太后开历史倒车“剪彩”的祭台牺牲品。

1898921日慈禧太后夺权训政的消息传到武汉,张之洞做了两件事情,一是致电慈禧太后要求严惩维新党人,二是急电京城有关人士,为杨锐辩护,说杨锐“端正谨饬,素恶康学,确非康党,平日议论,痛诋康谬者不一而足,弟所深知”,“此次被捕,实系无辜受累”。

传统封建独裁者对于体制内官员的惩处,往往会快刀斩乱麻,否则会时久生变、时久生麻烦。独裁体制滋生不了“公审”制度。三国时代的曹操、袁绍官渡之战,历时多年,最终,曹操以弱胜强打败袁绍之后,在袁府档案中,翻出了无数的曹操下属与袁绍的密信往来文案。如何处置“变节”者,历来就是独裁者深感头痛的大麻烦。清末慈禧也是这样,日久生变,“六君子”会拖出无数个惺惺相惜同道者,反而会败露出独裁体制的虚弱性。

张之洞很投机地抓住了政治时机,却把杨锐推上了清廷镇压维新派的祭台,把“滥保匪人”的恶名留给了湖南巡抚陈宝箴(遭革职永不叙用)。但无人知道他这个维新变法同道人内心的悲痛。“1902年当他再署理两江总督来到南京时,又到曾与杨把酒畅谈古今诗文、经史百家的地方,捐资修楼,名为‘豁蒙楼’。世人都以为‘豁蒙楼’命名出于杜诗,而不知其实是张感概旧事,为杨锐而建。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杨锐曾在张面前将杜甫长诗《八哀》背诵无遗,并反复吟诵其中‘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的最后四句:‘君臣尚论兵,将帅接燕蓟。朗咏《六公篇》,忧来豁蒙蔽。’张之洞当即大为感动,印象深刻,故修此楼怀念故人。”(引自同上书)

戊戌变法改革是19世纪末晚清中国的希望,但它只成为了玻璃罩内的苍蝇。20世纪初“新政”改革,其内容及形式虽几乎就是之前戊戌改革的翻版——封建统治者咋就这么喜欢“拾遗”呢?但正如慈禧彻底否定百日维新那样,其性质确实已经完全不同了。它只带给中国其后半个世纪的战乱。

雷颐先生这样评价维新变法时期的张之洞:张“虽然与荣禄拉上了关系,荣还主动告诉他要给慈禧的‘训政大典’发‘贺折’,但他毕竟又有开明、求新的名声,特别是曾与康、梁关系密切,杨锐、陈宝箴等均是他的属下,所以他又成为保守派攻击的目标。几个月前曾保奏过他的徐桐现在又上书慈禧,指责他变节、成为康梁的同路人,要求严惩。”(同上书)

晚清张之洞是一个在专制皇权下时刻注意保全自己的多面人物,也是整个晚清阶段为数不多的政坛不倒翁。这样 “如履薄冰”、“痛且快乐着”的人物,是数千年封建专制政体这把雕刻刀雕琢出来的寥寥几个(被这种政权视为)“完美”的作品之一。保全自己即为己而非为国为政,是数千年封建官吏处身官场的终极秘诀,但真正像晚清张之洞那样的“成功”者,则极为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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