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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湖泥

 苏迷 2016-10-12
日前,我与友人到木渎古镇游玩,坐在山塘河漂亮的游船上,听着船娘委婉动听的吴歌,看船艄撸板后划出的一道道清波,不由想起了当年在老家洞庭西山参加劳动时,摇船到太湖里捻湖泥的情景。
  茫茫太湖是取之不尽的棸宝盆,就连湖底的淤泥,也是优质的有机肥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山沿太湖边的捻泥船常年不断,湖光山色之中,与撒网渔船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西山地区的捻泥工具,不像其他地方用绳网,而是用几块弧形铁片做成,形状像一只大湖蚌。中间装上两根平行的三米长竹竿,双手握住竹竿掌握铁夹开合。这是有技巧的体力活,由青壮汉子完成。
  那时每个生产队都有木制农船,除了搞短途运输,主要就是到太湖里捻湖泥。刚开始时,老队长亲自带着我并教我,脚要立稳,心里勿慌,老少搭档,大干快上;又教会我摇船撑篙弄铁夹。轮到我俩去捻泥,大清早就要出港口进太湖,身边的芦苇丛里,经常会有被好梦惊醒的长嘴白鹭飞出,发出不耐烦的叫声。
  到达目的地,我们先顺着船沿上碗大的铁环内,插下大竹篙子,钉住船身。然后两人分别站在船舷上,撑开两臂,手握捻杆,用力往下一掷。借助铁夹的自重,满满一夹子湖泥就拎出了水面。然后捻杆在右腿上一搁,双手一松,黑油油的湖泥便“哗啦啦”一声扑进船舱。几个回合下来,原地捻光,再慢慢以水中竹篙为轴心转动船体,边捻边转,边转边捻。等到船在水面上画成一个大圆圈,湖泥就满仓了。老队长要我到船头,看好转弯过桥的方向,其实是让我多休息会儿。
  拔篙摇橹往回赶,满仓重船水齐舷。回到河岸田边的泥潭旁,紧接着要马上卸泥。船在水里,潭在岸上,两者的落差高度有两米多。我们分立船舷两边,用长柄泥勺子不停地把湖泥甩到潭里,劳动强度可想而知。一勺勺湖泥有五六斤重,像一只只捕鱼的水老鸦向泥潭里飞去。等到卸光船舱里的河泥,早已腰酸背痛足底胀。拿出茶水桶,喝光一大碗茶水,再一鼓作气继续赶往太湖。生产队劳动讲定额,规定每天必须捻几船泥,多劳多得,按劳分配。几个月过去,手上的血泡磨成了老茧。
  不过,生活是公平的,有付出必有收获。捻泥时也有得外快捞,小鱼、小虾、湖蚌经常有。特别是傍晚时捻满的一潭湖泥,到早上起来,泥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太湖薄壳螺蛳,争先恐后像在赶集。我就用木勺子刮,装满一提篮,冲洗干净,又大又肥的螺蛳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家常菜。
  西山农村体力劳动条件很艰苦,劳动工具是农耕时代的锄头、扁担、镰刀等,生产效率不高,农民报酬低。就拿捻湖泥来说,盛夏酷暑,气温高达四十多度,船舱板上烫得可煮鸡蛋。阳光照在水面上,亮晃晃刺得睁不开眼睛。热得实在吃勿消,索性赤膊上阵。夏季雷阵雨又多,一旦风雨欲来,马上要扳艄进港,不然就很危险。而到了寒冬腊月,湖面结冰,北风吹在脸上像针扎。捻泥时动作稍微慢一点,捻杆上手一撸,白花花的冰屑粒像细盐直往下掉。站在滑溜溜的船舷上,十指冻得发麻。但是,只要不下雨雪,没有风浪,敲开薄冰还要捻。当时农船后艄都要竖块一米高的木牌,上面写有毛主席语录。记得我们船上的木牌用红漆写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有一次在年初二,正是冬季枯水期,湖河水位低。我们开船进港,过永丰古桥时,搁浅在桥洞下。怎么办?老队长二话没说,跳下齐膝深的河水中。我也连忙跟着跳下去。在刺骨的水里,两人肩扛手推齐用力,终于让泥船渡过浅滩。回到船上,我两只裤腿已冻得“咔咔”有声了。难怪近代名士李根源先生到西山白相,见此捻泥情景,也不禁感慨道:朝风暮雪靠田堘,轻船入湖回船沉。尽使铁夹提沃焦,寒暑不弃望收成。
  如今,种田再也不要施湖泥,捻湖泥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但湖水依然,我手上厚实的老茧至今还在。当年在广阔天地里艰苦劳动的经历,磨砺了我坚韧不拔的意志;贫下中农优良传统的言传身教,培养了我吃苦耐劳、永不放弃的品格。这一笔宝贵的财富,让我的身心长得更为强健结实,能挑得起更重的担子,负担起更大的责任。
  望着山塘河两岸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禁想道:同样一条小木船,所不同的是,过去捻湖泥积肥,承载了太多的沉重和艰辛;现在成了迎送旅客的花样游船,它满载的是更多的欢乐。

  □李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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