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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釜山行》一出，几乎每一个看过的人都要感慨一下人性的自私和冷漠，好像因为这种“罪”，电影里的那些人类就活该被丧尸咬；好像因为这种“罪”，人类和丧尸并没有什么差别。 道德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是因为高尚的道德情操。对人性不切实际的期待（或要求）带来的当然是一如既往的幻灭与失望，对正常人性（比如自私）一味的贬低与抹黑也未必就称得上深刻。
反映人性阴暗面的电影常常被赞美为深刻，其实，熟悉创作的人都知道，反映人性的阴暗是创作中最容易的事，难度甚至低于歌功颂德。 如果你需要创作一部歌功颂德的电影，你需要撒谎，需要搜集和筛选素材，需要突破自己智商和道德的底线（说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和鄙视的鬼话）。但是如果你要反映世界的黑暗和人性的阴暗，你只需要站在窗前回想自己的人生，或者看窗外的世界。你的经历和你的见闻足够给你提供无数的灵感。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批判人性的自私与冷漠更容易的事吗？
电影的评论者们不约而同的把丧尸的灾难和人性的自私冷漠联系在一起。可是即使看完电影，我也看不出这两者到底有何因果关系。电影中提供的一种猜测是制药公司的药品研发出了问题，导致了丧尸的出现。而主人公正是曾经为了利益而力挺该公司的一位证券经理。（这是“恶有恶报”的隐喻吗？）如果影片中的猜测是对的，丧尸的出现是因为药物研发的失误，企业因为自私，为了追求利润，会导致研发失误；但企业如果大公无私，只追求“公共利益”，研发中就不会出现失误了吗？
那么，是政府的自私与冷漠导致真相被掩盖，人们没能做好防备措施（比如呆在家里封锁门窗），以至于城市被丧尸攻陷吗？ 那么，是人性的自私与冷漠导致人们发现丧尸时不能精诚合作，众志成城，战胜这一灾难，以至于一个丧尸居然攻陷了一整辆列车吗？ 这两个问题，显然值得探讨。
有一个常识必须被一再唠叨：政治和商业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所谓的“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当然也是两个概念。但是，投身于政治的公务员们和其他社会大众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样是人，一样是以自己利益为重的经济人（一样自私。）。在利益和风险面前，他们中的大多数当然和其他任何人一样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封锁消息，掩盖事实，就是电影中的公务员们根据风险判断，权衡利益得失，做出的看起来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因为政府堕落了，这只是亘古的人性。人性在这里当然和“公共利益”、“政府职能”产生了冲突，但是我们要牢记：那些试图挑战人性的东西，无论是崇高的道德准则还严格的职业标准，都很容易归于失败。 电影中，在“公共利益”面前，韩国政府的选择是以“政府利益”为重，这样的选择并不令人惊诧。如果对此感到震惊，那是因为对经济学、对人性的无知。 刻意忽视人性，忽视公务员和普通人一样是自私自利的属性，一味强调“公共利益”，这也正是凯恩斯经济学致命的缺陷。这种缺陷已经造成和还将继续造成的灾难，严重程度也许不亚于《釜山行》中的悲惨世界。
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无法超越人性（动物本能）。人和人的价值排序并不相同。
泰坦尼克号上的故事和就《釜山行》形成了明显的对照。在泰坦尼克号上，面对灾难，船员们坚守岗位，船长指挥有方，乘客们具有绅士风度，让妇女和小孩先走。甚至还有一位牧师振臂一呼，号召全船的基督徒在甲班集合，他们围在一起唱歌，把逃生的机会留给了他人。（见丹尼·阿兰巴特勒《永不沉没》）。 这种在灾难和危险面前井然有序的场面无疑和《釜山行》中的一片惊慌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容易引起观众们道德上的义愤或自卑。
——我们喜欢去进行道德对比，却忽视背后更重要的东西。 （喜欢道德批判的人往往都是思维懒惰的。因为道德批判从来就无助于思考能力的提升。） 让我们来设想，假如电影《釜山行》中，列车上也有牧师和大量的基督徒，甚至还有泰坦尼克上那种举着枪干掉和跟妇女小孩抢救生机会的人渣的管理人员。那么电影可能就不是阴郁的东亚丧尸片而是弘扬英雄主义的美国大片了。 故事为什么没有呈现出后一种可能呢？ 为什么没有牧师或者伊斯兰长老或者其他领袖人物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大家齐心协力打丧尸呢？
并不是因为道德沦丧，而是因为一个缺乏共同体的散沙社会在天灾人祸面前的抵御能力是很弱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共同体才是抵抗灾难的屏障。 如果一个社会有打压豪强（民间领袖）的历史传统，面对危险就不会有振臂一呼的英雄出现。 如果在一个社会“有组织有预谋”是一种敏感或贬义的表述，面对天灾人祸就很难迅速成立有效的抵抗组织。 在这个意义上，《釜山行》讲述的就是散沙社会面对灾祸时的悲惨境遇。
绅士精神、组织能力、领袖气质，这些都是和“贵族精神”、“骑士精神”一样珍贵的东西，都需要一个社会长期的历史积累，需要长期的训练。泰坦尼克号上的牧师与船长这样的领袖当然令人敬佩，那些充满绅士精神的普通乘客也当然令人肃然起敬。但是要多少年的训练多少代的传承才能产生这样的牧师与船长？要怎样的社会才能培育出充满绅士精神的公民？ 我不相信人品会动不动的突然爆发，我相信时间和制度的力量。
丧尸和洪水、地震不同，面对可怕的丧尸群，人群陷入慌乱，急于逃生，是一种正常反应，是一种条件反射，就像《动物世界》里狮子冲入羊群时羊群的反应一样。 这种反应不应该被视为懦弱与自私而予以鄙视。影片中人们对抗丧尸缺乏武器，只有几根棒球棍。我们都知道，武器是无法通过安检带上列车的。安检当然是在保障我们的安全，但是在列车飞机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一旦出现邪恶力量，政府的安保又不可依靠的时候，手无寸铁的人们很容易面临灭顶之灾。
从人类诞生至今，这个世界始终是充满危险的。（虽然危险程度已经有了天壤之别。）我们不知道原始人面对野兽的突然袭击是怎样的，也许是惊慌失措四散逃走；也许是互相协作进行反击。这两种行为当然截然不同，但我们不会进行道德判断，为祖先的勇敢而自豪或者为他们的懦弱而羞耻。因为我们知道这与道德无关。如果原始人能迅速合作进行反击，一定是因为他们面对危险已经形成了处理经验。
处理意外、应对危险是作为一个人最重要也最基本的一种能力，关于这种能力的训练与培养，在我们的人生中已经太过匮乏。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已经不再生活在充满野兽、战争、盗匪的环境之中，另一方面也有文化、教育上的原因。 我们认为保护自己是政府的责任。 我们认为政府有能力保护我们的生命安全。 当面对巨大危险时，当《釜山行》那样“严重的时刻”真的降临，我们是否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我们是否会像电影里的大叔一样挺身而出把妻子护在身后，这是一个问题。 这甚至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能力问题。
危险就像乒乓球，当对手的乒乓球发过来的时候，有经验的人会从容镇定，没经验的人就会手忙脚乱。 我们需要提高自己的战斗力。提高自己应对危险的能力。 这样，危险才不会那么可怕。
我本人不喜欢丧尸片，不喜欢各种惊悚片。我有很多喜欢这种类型电影的朋友，我尊重他们的审美。但也想审慎的表达一个我长期以来的观察和认识： 喜欢看丧尸片、惊悚片的人，并不比不看这类电影的人更勇敢。 喜欢大谈人性阴暗的人，并不比很少谈论这一话题的人更有道德。 《釜山行》让观众们对人性感到失望。也让我对观众们的理解感到遗憾。尤其是《如果不变成丧尸，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人类》这种类型的影评在大量流行的时候。 沉浸于道德批判当然有一种快感，但丝毫无助于我们的自我提升和社会的改善。自私并不是一种原罪或者一种恶，即使在电影中，父亲选择保护孩子，丈夫选择保护妻子，男生选择保护女队友，（而不是去保护陌生人），这样的自私也令人肃然起敬。出于这样自私的原因，这些自私的人们选择合作，战斗。 那些为了活下去对幸存者关闭车门的人们，也被指责为自私冷漠。是的，他们做了错误的决定，但这都是“自私”惹的祸吗？他们是大多数，也算是为了“公共利益”呢！
虽然叫好声一片。但我并不觉得《釜山行》是一部优秀的影片。在电影中我看不到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看到的只是导演在不断的表达“人类该去死。” 这也是这位喜欢拍丧尸片的导演一贯的风格。他的电影，就是在不断的表达“对世界的愤怒和厌恶。”
视正常的人性为阴暗，表达对人性的否定乃至对“生而为人”的厌恶，认为人是丑恶的，这种思想和文化，是我们非常熟悉和常见的一种文化病毒，类似一种徘徊不去丧尸。这种丧尸每一次借助某些热点大面积的返潮归来，都是一种文化病毒在扩散。感染了这种病毒，你就对人类（对自己）更绝望更厌恶，你越绝望越厌恶，你就越没有力量，你的内心就越虚弱和阴暗。 2016.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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