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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之害

 红谷斋主人 2016-10-21

《庄子》优游自得的哲理

 

《外篇·卷四中·第九·马蹄》

 

引言:上一节篇名《骈拇》,讲仁义是多余的;这一节,命名为《马蹄》,是说“仁义”,是“无所用之”的。庄子是不是反对仁义?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看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仁”是什么?“仁”就是爱,爱是一种崇高的感情,母子之爱,亲情之爱,“虎毒不食子”就是爱,“爱”不是炎黄那样的圣人造出来的,也不是儒家,或者什么人造出来的,“爱”是天然具有的感情。“义”是什么?“义”是正义、道义,是合理、合情就是义。赡养父母是义,孝敬老人是义,为理想献身是义。“义”也不是什么人造出来的,见人有危难,油然生出恻隐之心,上前解救,这就是义。不过庄子不用仁义这两个字,而是用“常然”,“至德”来代替。庄子反对的,只是“蹩躠为仁,踶跂为义”,是“澶漫为乐,摘辟为礼”。用伯乐相马说明,最清楚不过了。马,天性是在大草原上自由的驰骋;是融合与大自然中的马,想吃草就吃草,想奔驰,就奔驰的马;想踢就踢,想咬就咬的马。而不是家里养的马,训练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的马,只知道带上辔头,服从缰绳,一心在拉磨,限在辕内低头驾车的马;背着雕鞍,供人骑乘的马;只知道住在豪华的马厩里,吃着主人按时送来草料的马;是“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的马。但是被伯乐相中了,那就要遭受烧之,剔之,刻之,雒之”以确定身份和资格的痛苦;接受“连之以羁馽,编之以早栈”,对自由的约束和限制;忍受“飢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的磨练和造就;以及“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筴之威”的严格地管束。你要成为良马吗?你就必须这样做。你要成为良马吗?你就必须这样刻苦自己。

庄子生于战国中期,战乱频仍,动荡无已,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诸侯们穷奢极欲,朝令夕改,朝秦暮楚,内乱征伐,没有停歇的时候。一般人整日生活在喧嚣之中,生活在尔虞我诈的范围之中,生命危在旦夕,心性犹如倒悬,所以庄子向往那种,“其行填填,其视颠颠”的生活,向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希望能够过上“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的生活。《庄子》用他的智慧,引导“无为”,引导“常然”,引导“至德”,引导“和乐”,引导适合于人类生存环境和社会环境的营造。幻想没有小人,没有君子,没有好,也无所谓坏的世界;不争名,不逐利的世界,恬淡虚无的世界,淡泊清心的世界,自由自在的世界。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这一节是用马作比喻。从外形上说,马蹄子,可以践泥土,踏风霜;皮毛可以抵御风寒。什么意思?物各为其用,各有其性。)齕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齕,同齧,啃咬的意思。“践,履;御,捍;翘,举也。”[.郭庆藩:《庄子集释》]“翘足”抬腿,举足而进。马有蹄子,有皮毛,能吃草,能喝水,能走路,这就是马的真性。人与马大不相同,但也有相同。相同的地方就是生物共有的特性,进食食物,从阳光中汲取热量,以繁衍生息后代为己任等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人会说话,会应用文字进行思考,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万有参差,咸资素分,安排任性,各得逍遥,不矜不企,即生涯可保。”[.郭庆藩:《庄子集释》]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义台,犹灵台也。”[.郭庆藩:《庄子集释》]“灵台”古代的一种建筑,“左制辟雍,右立灵台。”[《文选·张衡〈东京赋〉》]“灵台”是用以观察天文星象,及妖祥灾异的建筑。“路寝”,“路寝,正寝也。”[《毛传》]帝王之正殿,称作路寝。“君日出而视之,退适路寝以清听政。”[《礼记·玉藻》]只要能够适性而生,无羡荣华富贵。“言马之为性,欣于原野,虽有高台大殿,无所用之。况清虚之士,淳朴之民,乐彼茅茨,安兹瓮牖,假使丹楹刻桷,于我何为!”[.郭庆藩:《庄子集释》]人饲养的马,不是自然状态中的马;“仁义”约束下的人,不是自然中的人。马是养在栏里的马,人是社会的人。有社会就有殿堂、庙宇、就有灵台,有辟雍,有功利,有名誉地位,有富贵荣华。)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所以就会出现伯乐。伯乐,“姓孙,名阳,字伯乐,秦穆公时善治马人。”[.郭庆藩:《庄子集释》]《石氏星经》云:“伯乐,天星名,主典天马。孙阳善驭,故以为名。”社会造就了伯乐,社会需要伯乐,需要圣贤、需要忠勇,必有名利,肯定出忠奸。)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早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伯乐驯马前,先要有些准备工作。“烧,铁炙之也。剔,谓翦其毛;刻,谓削其蹄;雒,谓著笼头也。羁,谓连枝绊也;馽,谓约前两脚也。早,谓槽枥也。栈,编木为椗,安马脚下,以去其湿,所谓马床也。夫不能任马真性,而横见烧剔,既乖天理,而死者已多。况无心徇物,性命所以安全;有意治之,天年于焉夭折。”[.郭庆藩:《庄子集释》]总之就是按照人的意志去造就马,由人主宰马的一切。)飢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筴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然后对马进行严格的训练,教训马,调适马,改造马。有时候饥饿,有时候干渴,有时候跑,有时候奔,又要跑的整齐,又要跑得好看,此外还在马头,马身上装饰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稍不如意马鞭子就上来了,遭受捶楚,马没有训练出来,倒是死了一大半了。人也一样,为了“仁义”二字,吃苦受累,宵衣旰食,风餐露宿,夙兴夜寐,或一沐三握发,一日三吐脯;或战战兢兢,勤勤恳恳,当然也有流血牺牲。)

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做陶器的人,说自己会制作陶器,中规中矩,圆是圆房,方是方。)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工匠说:我是好木工,能做出好家具来,直是直的样,弯是弯的样。)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土木之性,禀之造物,不求曲直,岂慕方圆。”[.郭庆藩:《庄子集释》]然而木头的特性,就是要中规中矩吗?就是要你把它做成各种各样的家具吗?社会需要秩序,需要纪律,需要法制,需要牺牲个体的自由,限制个体的欲望,约束个体的行为,而换取共同的自由,共同的利益,共同的发展。所谓管理,也就是约束,就是调适,就是适应。)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所谓“治天下”就是管理社会,管理天下的事物。如果管理天下的官员,就像伯乐驯马那样,像工匠加工木头那样去管理社会,统治人民,恐怕就错了。“揉曲为直,厉驽习骥,能为规矩以矫拂其性,使死而后已。”这样的人,不能叫善治,不能叫会治理国家,会管理人民。一切都是强扭的,时时都在矫正之中,到处都有鞭子在抽打着你,到处都有眼睛盯着你,动辄得咎,行动不自由,心情不舒畅,即便是让你天天大鱼大肉地吃着,你也会觉得活的无味,无趣,生不如死。)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什么叫善治天下呢?什么是最好的管理呢?第一就是满足其生存的需要,要吃饭要穿衣,要活命,这就是最基本的需求。“夫民之德,小异而大同。故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也;事之不可废者,耕织也;此天下之所同而为本者也。守斯道者,无为之至也。”[.郭庆藩:《庄子集释》]无为而治不是什么都不干,最重要的就是不夺天时,不夺民需,不离民生,该耕就耕,该稼就稼,该养就养,该放就放。婚丧嫁娶,繁衍生息,自足于内,无所求于外,很满足,很舒畅,很高兴,守真内足,填填而无为,自不外求,游于虚淡。什么是“一而不党”,“党”就是偏私的意思。“不党”就是不偏私,不自私,不为私,“虚通一道,亭毒群生,长之育之,无偏无党。若有心治物,则乖彼天然,直置放任,则物皆自足,故名曰天放也。”[.郭庆藩:《庄子集释》]该种玉米,你说要种地瓜;该修缮房屋,你说都去修路;你的出发点就是政绩,而老百姓的出发点则是活命,这就是“偏私”。所以说,治理百姓不能不慎重。)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不干预,不乱来,不主观,不瞎指挥,不求政绩,不邀功请赏,不为升官发财,那么社会自然出现“其行填填,其视颠颠”的环境。“物皆淳朴,不伐不夺,径道所以可遗;莫往莫来,船桥于是乎废。”[.郭庆藩:《庄子集释》]于是该生就生,该长就长,树木茂盛,群兽出没,人寿年丰。“人无害物之心,物无畏人之虑。故山禽野兽,可羁系而遨游;鸟鹊巢窠,可攀援而窥望也。”[.郭庆藩:《庄子集释》]一片和乐世界,一派祥和时光。)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闚。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一切,该怎样,就怎样;该是什么,就是什么。鸟在天上飞,鱼在水里游,人在乐园居,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心是平的,情是真的,意是笃的,含哺鼓腹,混群无异,和乐世界,太平年景,人间乐园。)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素朴”,就是淳朴。如何做到“素朴”,一是“无知”,一是“无欲”。“无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哪是傻子,“无知”就是“无分别之心,故同乎无知之理。”是非说得清楚吗?故无是非心;好坏说的清楚吗?故无好坏之心;对错说的清楚吗?故无对错之心。什么是“无欲”?“无欲”就是没有私欲,没有私心,“同遂初之无欲,物各清廉;异末代之浮华,人皆淳朴。”[.郭庆藩:《庄子集释》]“素朴”就是回到原点,回到本初,返回本性。)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辟为礼,而天下始分矣。(“蹩躠,用力之貌。踶跂,矜恃之容。”[.郭庆藩:《庄子集释》] “澶漫,犹纵逸也。”[清·王先谦《庄子集解》]“摘僻” “摘者,摘取之;擗者,分析之。谓烦碎也。”[清·王先谦《庄子集解》]那些圣贤之人,都是下大力气来管理社会,管理百姓的;都是矜持与礼节,矜持于法度,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都是日理万机,剥茧抽死,分析判断,绞尽脑汁以应对极为复杂的现实的。结果就是“淳素道消,浇伪斯起。踶跂恃裁非之义,蹩躠夸偏爱之仁,澶漫贵奢淫之乐,摘僻尚浮华之礼,于是宇内分离,苍生疑惑,乱天之经,自斯而始矣。”[.郭庆藩:《庄子集释》]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无声不乱,孰应六律!(结果就是牺牲了淳朴,生产了忠勇和斗士;毁掉了白玉,做出了珪和璋这样的礼器。废除了道德,才有了仁和义的概念;有了悲思忧恐惊这些感情,采用礼乐来节制,调节;才会弄得五彩缤纷,夸饰文采;产生六律,来适应舞乐。“大道之世,不辨是非;至德之时,未论憎爱。无爱则人心自息,无非则本迹斯忘。”[.郭庆藩:《庄子集释》]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毁掉了木头的原始形状,是工匠的罪过。毁掉了道德,是圣人的罪过。“变朴为华,弃本崇末,于其天素,有残废矣,世虽贵之,非其贵也。”[.郭庆藩:《庄子集释》]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踶。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马就是马,马有马的天性。“夫物之喜怒,禀自天然,率性而动,非由矫伪。故喜则交颈而摩顺,怒则分背而踶蹈,而马之知解适尽于此,食草饮水,乐在其中矣。”[.郭庆藩:《庄子集释》]

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没有伯乐相马,马会失掉马的真性吗?“夫马之真知,唯欣放逸;不求服饰,岂慕荣华!”[.郭庆藩:《庄子集释》]嘛就是喜欢自由自在,人强加给它的那一切,都是多余的,没有必要的,在马头上挂上很多饰物,带上编制的很精美的辔头,“良由乖损真性,所以矫伪百端者矣。”[.郭庆藩:《庄子集释》]夫赫婿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赫婿氏指炎帝。“赫婿,上古帝王也;亦言有赫然之德,使民婿附,故曰赫婿,盖炎帝也。”[.郭庆藩:《庄子集释》]炎帝那个时代,“行道之时,无为之世,心绝缘虑,安居而无所为;率性而动,游行而无所往。既而含哺而熙戏,与婴儿而不殊;鼓腹而遨游,将童子而无别。此至淳之世,民能如此也。”[.郭庆藩:《庄子集释》]人类是在进步的,越进步越需要管理;生产力是在发展的,越发展越需要规章和制度。伯乐总是会产生的,精诚者总是会产生的,献身者总是会产生的,担当者总是会挺身而出的。)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圣人出来了,用仁义来匡正天下,用礼乐来引导人的感情,用道德来拯救人心,用好坏香臭来区分等级,“屈曲折旋,行礼乐以正形体;高县仁义,令企慕以慰心灵;于是始踶跂自矜,好知而兴矫诈;经营利禄,争归而不知止。”[.郭庆藩:《庄子集释》]争强好胜,不满足于现状,积极探索,是人类的天性,人类无法回到庄子向往的那个其行填填,其视颠颠”的世界里去了。)(峻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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