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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人看来，春天意味着朝气，意味着希望;夏天意味着活力，意味着奋斗;秋天意味着收获，意味着喜悦;冬天意味着松弛，意味着积蓄。而在文人墨客眼中，四季忽然一下子只有了春天的喜悦和秋天的悲凉了，夏天和冬天好像被冷藏了起来，只是偶尔冒个头而已，并不成气候。阅历尚浅，于是看到的多为春天的青春气息;唯有人到中年，历经世事，才会把目光投注在那萧瑟的秋风秋雨之上。描写春天，几乎是所有文人墨客的拿手好戏，信手拈来，落笔成文。而在秋天面前，他们是犹豫的，是颤抖的，是辛酸的。 春天里，一切百废待兴。诗歌因此被注入了青春血液，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秋天里，一切萧瑟荒凉。诗歌因此染上了沉疴和重病，蓦然回首，泪眼模糊。 春天里，宜扬鞭催马，去往桃花深处，仰面躺在青翠的草地上，沐浴和煦的阳光，慢慢地睡着，慢慢地做一个梦，做一个甜蜜的美梦。 秋天里，宜牵着瘦马，带着老酒，登高望远，临水远眺，与秋风凛冽中，把酒低吟，默默地醉去，默默地哭泣，哭自己，哭过去，哭未来。 也就是说，在五千年中国文化血脉里，一年四季中的夏天和冬天，已然模糊，没有了棱角。唯有春天和秋天，形象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春天和秋天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文化符号，一个是张扬，一个是低沉，嵌入了中国人的血液里、脑海里，不请自来，挥之不去。 现在要讲的唐代诗人王湾，他把春景写活了，春天的形象在他的诗歌里定型，也在以后千百年的中国文人的印象中定格。 跟我们前面提到的王籍一样，王湾也是一个靠着一首诗或者说一句诗，而名动诗坛的人。查遍资料，王湾一生除了参与编修《群书四部录》之外，好像并无太多可圈可点之处，要不是因为诗歌《次北固山下》，王湾也必将淹没于历史洪波之中。 先简单说一说王湾的生平。王湾，洛阳人，唐玄宗朝进士及第，初授荥阳县主簿。几年后，政府要大规模整理国家收藏的图书，于是征调学识丰厚的王湾加入。九年后，工作完成，论功行赏，王湾升任洛阳尉，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洛阳市公安局局长，这也是王湾一生当过的最大的官。关于王湾生平事迹，《唐才子传》中有详细记述。 现存的王湾诗作不多，只有10首，全部收录在《全唐诗》中。 王湾性喜游历，作为一个北方人，他的游历之地大多是他不熟悉的江南一带，如吴地、楚地等等。在此期间，王湾写过不少歌颂江南好风景的诗歌。在北方人眼里，南方之景多显小家碧玉，不够磅礴大气，如若要抒发胸中万千情绪，怕是难以做到的。这里有一首他的《奉使登终南山》，虽然写的是终南山，不是真正的江南，但也由此可见王湾的诗才。 常爱南山游，因而尽原隰。数朝至林岭，百仞登嵬岌。 石壮马径穷，苔色步缘入。物奇春状改，气远天香集。 虚洞策杖鸣，低云拂衣湿。倚岩见庐舍，入户欣拜揖。 问性矜勤劳，示心教澄习。玉英时共饭，芝草为余拾。 境绝人不行，潭深鸟空立。一乘从此授，九转兼是给。 辞处若轻飞，憩来唯吐吸。闲襟超已胜，回路倏而及。 烟色松上深，水流山下急。渐平逢车骑，向晚睨城邑。 峰在野趣繁，尘飘宦情涩。辛苦久为吏，劳生何妄执。 日暮怀此山，悠然赋斯什。 与泰山、嵩山、五台山和峨眉山一样，中国对终南山是有着一种特殊情感的。总还是无法免俗，在巍峨壮丽的终南山面前，王湾的心中照样升腾起对世事维艰、仕途坎坷的无奈何惆怅，升腾起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和羡慕。 作为一个文人，一个以文立身，以文入世的官吏来说，王湾走得还是比较顺利的，虽说没有当什么大官，但也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波折，也没有因文误事、因文获罪。所以，窃以为，王湾在此大发牢骚，实在是有点“强说愁”的意味，有点“拾人牙慧”之嫌，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再看看这首《次北固山下》，这是王湾是存世的，最著名的一首诗歌了。《次北固山下》被选入多个版本的初中语文教材，由此可见文学界、史学界对其喜爱的程度。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历代诗论家对这首诗的评价极高，文学家殷璠的《河岳英灵集》中有这样的记载：“‘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诗人已来少有此句。张燕公(张说)手题政事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意思是说，“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这句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当时的宰相张说亲自手书这句诗，并悬挂于政事堂，引为楷模，要求大家学习。唐末著名诗人郑谷也是对其爱不释手，曾作诗曰：“何如海日生残夜，一句能令万古传。”还有，明朝著名学者、试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说：“‘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形容景物，妙绝千古。” 这首诗歌描写的应是初春时节的北固山一带的风景。北固山，在今天的江苏省镇江市北部，其独立长江边上，三面临水，风景极佳，历来为文人墨客喜爱登临之地。 我是一个过客，我所乘坐的小舟，正荡漾在这碧波万顷的江面上，身后是莽莽苍苍的北固山，眼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水。往远处望去，潮水已经与江面平齐了，江面也因此显得更加开阔了，春风吹过，顺江而下的小船上风帆正劲，一路高歌。这是黎明时分，夜色尚未全部退去，而远处的海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一跃而起。旧年刚过，又一个春天急急忙忙地赶来了。我这一封家书，要如何送达远在家乡的亲人呢?就麻烦天上即将北归的大雁，请您帮我带回故乡洛阳吧! 这是一首很干净的诗，是的，我用“干净”一词来形容它。干净到只有青山、绿水，只有小舟、大雁，很温暖，很安静。同时，这也是一首跟“健康”是诗，积极向上，阳光灿烂，岁月静好。全诗气氛和谐，代表着唐诗的健康发展之路。也正因为如此，有后人将其视为盛唐诗歌拉开帷幕的标志。我想，此言不虚!杜甫《旅夜书怀》中的名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即脱胎于“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那种磅礴阔大的审美意境，是只有盛唐诗歌才有的。
本文标题：王湾：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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